又见暹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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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你们中国的酒实在是太难喝了。”

“你不也是中国人?”

“不,我是泰国人。”阿正认真的强调着。

单先生一笑:“中国的酒就像中国的男人一样,度数高、烈的很,那是纯爷们喝的酒。”

阿正低着头踢着脚底的海沙,闷闷地不说话。

单先生也不言语了,双手插在裤兜里,跟着阿正,走走停停,偶尔抬头看看海面上飞翔海鸟,孩子们在海滩上跑来跑去的收集着贝壳,女人们拖着逶迤的长裙,牵着男人的手,五彩缤纷地成为芭提雅的另一道风景。

只有单先生和阿正沉默着,湿润的海风拂过身上的肌肤,温柔得就像情人的手。

也不知走了多久,远远地望见芭提雅那几个字英文字母闪着招摇的光彩,整个芭提雅似乎开始苏醒了,阿正站住了脚,愣愣地望着灯火辉煌的不夜城。

单先生轻声道:“我想,酒店早已走过了。”

阿正不语,任凭中国男人的酒燃烧着自己的血液。

“阿正,你为什么做导游呢?”

阿正反问道:“那你为什么又来泰国?”

单先生一怔,又莫名地笑了:“难道我不是个游客吗?”

“哦,是啊。”

“阿正?”

“嗯?

单先生顿了顿,又道:“没什么。”

单先生的目光似乎和眼前墨蓝的海般涌动着一抹难得的温情,望向阿正,周边的空气里弥漫着海水的湿咸味,也充斥着芭提雅特有的甜香气。

单先生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是什么味道?泰国的味道吗?”

阿正不解:“什么?”

单先生似笑非笑地:“性的味道。”

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略显颓靡之气的男人,阿正听着自己的呼吸和海水一同起伏着,单先生也有一种味道,很复杂,却又淡淡的,捉摸不定,隐隐笑着,笑出动人的忧郁来,似要把整个芭提雅都感染了。

单先生垂下长长的睫毛,掩盖不住眼底一如既往的淡漠,鼻息间呼出的酒气混在阿正的气息里。

单先生的声音也凉薄:“多少钱?”

阿正看着他,喉结上下一滚,张了张嘴,没说话,唇边空余寂冷。

单先生自嘲地勾起嘴角:“算我没问过。”

阿正沉默良久,然后道:“最低2500,还可以再加。”

单先生旋即一笑:“倒也不贵。”

阿正淡淡道:“还要看心情。”

单先生又是一笑:“都一样。”

“我要回去了,明天还得早起。”

“好,你先回去吧,我还想再吹吹海风。”

第二天天刚亮就喊着要出发,匆匆吃过早餐,大家坐上大巴,魏涛说,今天就是沙滩上晒着太阳、喝着冷饮,泡着海水的好日子。

阿正今天穿了件雪白的T恤,麦色的皮肤越发显得健壮,他看都没看单先生一眼。

单先生戴着墨镜,一张呆板的脸更显苍白,靠在座椅上,微微歪着身体,今天去哪里,玩什么,似乎都与他无关。

车停在一个码头边,一切都乱哄哄的,成群结伙的欧美人穿得花花绿绿,袒露着浓密的胸毛,有的搂着又黑又矮的泰国小妹,洋洋自得地走在犹如灌木丛林般的各色人种中。

揽客的当地人,见缝插针做着小生意,并不怎么理会旅游团的,那些中国游客都被导游洗了脑,只是随便看看,并不真买什么,他们也懒得费那个功夫做旅游团的生意。

一辆辆旅游大巴耀武扬威地挤在狭窄的路两旁,一波一波的旅游团围着自家的导游,眼睛却也忙碌不堪,这纷乱的地界,稍不留神就会丢失了同伴。

等了好一会,才有个黑瘦的小个子男人领着阿正这伙人去码头登船,魏涛扯着嗓门嘱咐着:“包都背在胸前,包在前边是自己的,背在身后那就是别人的……”

踩着摇晃不定的船头弃岸登船,团员们纷纷穿上橘红色的救生衣,就像一只只煮熟了大虾,躬着身排排坐好,船不大,正好挤了个满员。

单先生坐在船尾,举着救生衣犹豫着,船身猛地蹿了出去,一个趔趄,单先生急忙抓住了护栏,脸色一白。

魏涛冲单先生比划着:“穿好救生衣。”

单先生没动弹。

魏涛又重复了一遍,大家都看着单先生,谁也没吱声。

坐在船头露天的驾驶室,阿正回过头来,用泰语对魏涛说了句什么,魏涛便不再理会,单先生抱着那件油乎乎黑得发亮的救生衣,抿唇不语。

马达轰鸣,船身颠簸不断,海水翻滚着白色的泡沫,人们紧紧地靠在一起,偶尔赶上一个巨大的起伏,头顶险些撞到船顶,有人发出阵阵惊呼,也有不怕的,笑那些胆小的,举着手机抢拍他们惊慌的一刻。

阿正时不时地回望船舱,终于站起身,离开了露天驾驶,摇摇晃晃地走到船尾,对单先生低声道:“穿好救生衣,很容易跌进海里的。”

单先生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救生衣,抬起脸来望着阿正:“你不是也没穿吗?”

阿正淡淡地说:“我们都习惯了,而且,没有多余的救生衣。”

单先生不语,皱了皱眉。

阿正的声音更轻:“你是要干净还是要命?”

单先生毫不犹豫地说:“要干净!”

望着单先生墨镜闪闪烁烁的光晕,阿正一屁股坐在了他身边。

船舱内安静了片刻,很快便又你一嘴我一嘴的聊起来,单先生自始至终一动不动,宛若一尊肃穆的雕塑。

船行二十多分钟,大家被颠得胃里翻江倒海的时候,终于靠了岸。说是岸,只不过是搭在海里的一座浮台,上面有篷,用来遮阳,浮台当中一排排的长板凳,坐满了人,中间狭长的过道上几条长长的队伍,满眼望去都是中国人,整个浮台人声鼎沸,嗡嗡不绝。

阿正的团员们凭借几个大姐的实力,很快抢占了两张板凳。单先生站着,靠在一根柱子上,脸色泛白,掏出了一支烟,又默默地放了回去。

阿正领着刚才那个黑瘦的男人走过来,说是有跳滑翔伞的可以在他这里报名,不过属于自费项目,也不算太贵,几百铢而已。

众人了然,看着碧海蓝天上飞来飞去的那些人以极快的速度腾空,瞬间就不见了踪影,降落时,尖叫声此起彼伏,嗖地一下坠向海面,又不见了。

整个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没人吱声。

黑瘦的男人冲着阿正叽里咕噜一阵说,阿正回应了他一句,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看着这些不知还在等待什么的团员们。

一个女孩跃跃欲试地站起了身:“我想玩一玩。”

阿正点了下头,继续看着其他人:“还有要玩的吗?”

隔了片刻,有个男孩又报了名。

再问,也没人再回应了。

阿正张罗两个报名者跟着黑瘦男人去排队。

那当地人翻着眼白又是一阵无人能懂的泰国话,阿正只是听着,也不再说话。

“他们去跳伞,我们这些人干什么?”单先生忽然问道。

魏涛接过话来:“你们不跳的人就在这里等他们。”

“要等多久?”

“大概一个多小时”

啊?要等这么久?说着,稀里哗啦的又站起几个年轻的男孩,纷纷加入报名的行列,不一刻,团里多一半都站到了黑瘦男人的身侧。

黑瘦男人迅速掏出一个本子,叫他们在上边登记、签名,招呼大家跟紧他不要走丢了。

剩下的都是女人和肥叔几个自持上了些年纪的,出来玩散散心就好,看着别人尖叫总比自己尖叫更稳妥。

天气渐热,浮台上混杂着各种气味,大姐的女儿喊着头晕,魏涛叫她妈妈带着她到浮台边上透透气,要扶好护栏,免得被挤到海里去,女孩紧紧抓住妈妈的手。

队伍没完没了的排,旧的一波人还没撤下,新的一批又被送上来,按着流程,报名、登记、签字,排队……等待中的人翘首以盼,渐渐的昏昏欲睡,起得那么早,原来只是为了在这座浮台上听着来自祖国各地的交响曲。

两个小时过去了,跳伞的人不见回来,不少人都放弃了好不容易占据的板凳,来到浮台边上吹海风,阳光毫不客气地晒着只想透透气的人们,抵不住阳光的猛烈,人们又都纷纷挤回来。

魏涛买了些红牛,阿坤一个一个发过去,大家默默喝着,有的干脆靠在别人的肩膀上用冰凉的红牛敷着脸,熬忍着这艰难的时刻。

单先生和那根柱子几乎融成了一体,有人劝他坐下来歇会,他却始终保持着站立。

又一个小时过去了,跳伞的人还没回来,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隐隐晃动的浮台终于发挥了它的效力,小女孩还是忍不住吐了,脸色晒得发红,却怎么也不肯再挤进人群里。

单先生放开了那根柱子,晃动着瘦高的身体,走到太阳下,找到了正在聊天的导游们。

“你说一个多小时,现在已经都三个多小时了,到底还要等多久?”

魏涛看了他一眼,不慌不忙地说:“今天天气好,跳伞的人多,咱们的人已经排上了,一会就好了。”

“我不想再等了,哪儿还有船,可不可以先送我们回去?”

“回哪儿去?一会就集合了,我们去另外一个岛,还有很多的娱乐项目你可以玩。”

“我想回酒店。”

“单先生,再等等吧,体谅一下,大家都不容易。”

“你说的话我还能信多少?”

“不要这么说,你们不跳伞只好等他们喜欢玩的人回来,我这就去接他们。”说罢,魏涛拨开人群挤没了身影。

单先生直视一旁的阿正,阿正抱着胳膊,闷不做声地望着眼前这片海,汗水早已湿透了衣衫。

“找条船,送我回去。”单先生冰冷的声音里多了几分请求。

阿正望着他,低声道:“再等等,马上就离开这里。”

“连你也这么说!”

阿正忙道:“是真的……”

单先生提高了音量:“你们浪费了我三个多小时,叫我在这个避难所似的烂地方忍受了三个多小时,你知不知道这三个小时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吗?”

阿正不知道,也微微惊讶,单先生一向温和寡淡,虽不合群,也不像一般游客那样游兴蓬勃,却早已习惯了他的沉默和忍耐,即便挑剔,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情绪波动。

阿正有点来气,既然如此,又何必报这个团呢?连那些女人和孩子都忍得,单先生一个大男人却忍不得。

“三个小时……我居然在这种地方!” 单先生的脸色白得异常,声音也透着几分痛苦。

阿正看着他:“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单先生下着最后通牒:“如果五分钟之内你们还不走,我就自己走。”

阿正咬了咬下唇,单先生的态度不像是吓唬人的,这个人,说真的,干出什么来他都不会觉得意外。

“你就在我身边待着,哪都不许去。”

单先生讥讽的神情令阿正原本深褐色的脸膛又深了深。

背好身后的书包,单先生掉头就走,阿正想都不想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魏涛带着跳伞的团员们回来的时候,阿正和单先生正自拉扯不清,魏涛挥着手臂高喊着:“人都齐了,跟紧我,走了,走了!”

一行人又回到了海面上,这次不等靠岸,有人熬忍不住的扶着船帮哇哇吐起来,几只手拽得死死的,生怕一个不留神,那人便掉进了海里。

阿正看到单先生一手抓着栏杆,一手举着薄荷通,不停地嗅着,脸色越发的难看,他知道,单先生这是晕船了,一时心里也五味杂陈的,倒真有点后悔,刚才还不如找条船偷偷送他回酒店算了。

又上了一个岛,乌泱泱的满眼还是人,大家像刚刚受了惊吓的羊群,不敢再分离,紧紧地随着阿正这只头羊,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海沙向前行,走了半天才来到一个几乎看不见海滩的人潮里,只听魏涛站在一个略高处,努力喊着什么。

原来这次是玩海上快艇,依然不贵,几百株而已,玩的人报名,不玩的人,等着。

这次无人再响应。

几个女人也啾啾喳喳起来,财务大姐嗓门最亮,眼看着快中午了,孩子吐了一路,什么时候才能下海游泳、休息一下?

队伍向后转,原路返回码头,重新回到船上,单先生忽然拉住了阿正。

“我不想再坐船了。”

“想离开这里,就得坐船。”

单先生看着忽忽悠悠的船,面露难色:“我会吐的。”

阿正掏出一盒绿色的草药,不容分说塞进了单先生的手里:“多抹点,最后一个岛了,坚持一下。”

单先生的脸上苦色加深:“阿正,送我回酒店,我恐怕坚持不住了。”

阿正再次抓住他的胳膊,大踏步地往前走:“不要再坐船尾了,跟着我坐船头。”

连拉带拽的上了船,这次航行的时间似乎更漫长,每个人都有些莫名的紧张,魏涛保证这是最后一个岛,上了岛便可以休息,午饭,泡海水……

靠在阿正身边的单先生,太阳穴两边涂满了泰国特产的绿药膏,紧闭着双眼,脸色近乎惨白。

紧紧抓着单先生不断摇晃的身躯,阿正的心也一颤一颤的,此时的单先生虚弱得就像一只受伤的海鸟,再也无力扇动双翼,随时都有可能掉进深不可测的大海里。

船,终于停了,没有码头,大家只能涉水上岸,一个一个跳进海里,粗糙的海沙瞬间填满脚趾,海水推推阻阻,彼此搀拉着向着金黄色的沙滩迈过去。

几声惊呼,所有人都望过去,最后一个还未下船的单先生,起初站在船尾,随之摇晃,望着浮动的海水,望着跳下海又转过身来向他伸出手臂的阿正,单先生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去抓那只手……

阿正抹去脸上的水迹,仰头望着单先生,还有他头顶上的太阳照射下来的一圈圈虹色的光晕,然后,阿正眼睁睁地看着单先生高大的身躯犹如一棵被伐倒的树木,晃动了几下便直挺挺地倒了下来,一头栽进了冰凉的海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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