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前任毒死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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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没错,我晏问秋,并非是大齐土生土长的土著人。我的芯子来自二十一世纪,是一个十八线小演员。

上辈子死的那天,我正听着经纪人说通告安排呢,这头乘坐的网约车就被一个因为急转弯而翻车的运渣车给压扁了。

——但是好歹上辈子死得并不痛苦,甚至没有任何感觉。眼睛一闭一睁,我就来到了晏小少爷这具身体里。

……说到这里,我又想狠狠辱骂心狠手辣给我下穿肠毒药的严旻了。

送走我的方式有那么多,但你偏偏选了最折磨人的一个。你哪怕给我根白绫呢?也省得我生生痛了好几个时辰啊!

于是我重生到了跟我同名同姓的五岁的晏小少爷身上。这倒霉孩子在数九寒天里一头栽进小池塘后,烧了整整十天。眼看着不是人被烧傻就是被阎王爷送走时,终于睁开了眼睛。

原装晏小少爷当然是一命呜呼投胎去了,而我,这个来自世纪的灵魂,却幸运地获得了第二次生命。

那时我的身体烧得昏沉,眼前都白茫茫一片,只记得人影来来去去,似乎有很多人抱着我哭,那哭声真是搅得我脑仁都疼了,只当是自己从那车祸捡了一条命。

等我终于有精神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时,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又给吓晕了回去。

我穿越了。

我实在想不明白穿越这种事情怎么会落到我头上。

上辈子我也看过不少相关的网络小说,里面的主角不是自带系统就是天赋异禀,金手指比大腿还粗,要么用外挂一统天下、功成名就,要么用未来的科技知识造福社会,再不济还能开个千里眼、预知一下未来,提前投资一下某位历史名人呢。

但我估计是穿越人士里面过得比较窝囊的。

首先,我前世就是个大学都没毕业的十八线演员,文化成绩也不好,让我干大炼钢铁、发明火药之类的事情实在为难我的知识储备;其次,我来到了一个我听都没听说过的朝代,这里是历史和我学的完全不一样,别说千里眼了,我对这里的文化都一知半解;最后,我没有任何金手指,非要说一个的话……可能就是脸特别美了。

是的,等我能够下地走动,从铜镜中看到我的脸时,一种宿命般的震慑感像闪电一样击中了我,几乎令我浑身战栗起来。

——这个和我同名同姓的晏小少爷,几乎和我上辈子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眼尾处多了一颗小小的红痣。据照顾我的老妈妈说,这具身体在得病前还没有这颗痣。

——真不是我自吹。就凭我前世那木头一样尴尬僵硬的演技,不知道养活了多少吐槽营销号,如果不是我这张被公司成功营销出“娱乐圈神颜”的俊脸,早就被竞争激烈的演艺市场一脚踹开了,哪里还轮得上我赖在十八线混饭吃?

不过我运气还是不错的。虽然没有其他穿越者的金手指,不过现在这具身体也只有五岁,更何况刚经历了一场大病,没烧傻都是菩萨保佑了,全家老小愣是没有一个人发现晏小少爷的芯子换了个人。

在诚恳地替可怜的晏小少爷祈福并祝愿他早日投个好胎、来世长命百岁后,我便在晏家开启了我新的一生。

这是一个叫大齐的朝代。如今正是太平盛世,许久没有战乱了。蜀地险峻偏远,远离皇城,只有一个不受宠的藩王受封在此。而晏家在蜀地也算得上豪门望族。我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一个长姐,我便是晏家最小的儿子。

上辈子我父母死得早,跟地里没人要的小白菜似的,吃饱穿暖都没人过问,穿越到古代反而白捡了一个家。我爹是皇商,专门负责蜀地和中原的茶马贸易,家底十分显赫。他没有妾室,四个子女都是我母亲所出。在这天高皇帝远的蜀地,我们过的日子可以说是神仙一般。

就这么在晏家无忧无虑地长到岁时,我第一次见到了严旻。

第一次见到严旻,是我十岁那年的冬季。

蜀地的冬天那么冷,我早上总要赖会儿床不肯起,却被父亲从暖阁里揪出来,要我随他一同去王府给老王爷送礼。

——时隔那么多年,我都记得严旻那天的模样。

严旻比我小一岁,那时候个子比我还矮,被一件雪白的狐裘裹着,露出糯米糕似的脸蛋。

他生得那样好看,我正迷迷瞪瞪的没睡清醒,竟脱口而出:“这是哪家的妹妹?”

满座来宾哄堂大笑。连老王爷都笑得眯起眼,抚着胸口喊哎哟。直到我被父亲拎着、丢到羞怒地面色通红的严旻面前道歉,方才知道这不是景王府的漂亮妹妹,而是八岁的小世子严旻。

尽管有如此不愉快的开端,我和严旻最后还是成了一起上树掏鸟蛋的铁哥们。

我在晏家千娇万宠地长大,继承家产的任务从来没由我这个小儿子操心过,而长辈和兄姊都怜惜我幼年那场差点丢了命的大病,对我那叫一个百依百顺。我简直要怀疑如果不是我本人是个岁的成年人,换作别的孩子,早就被这家溺爱成混世魔王了。

可即使是这样,我也好好体会了一番上辈子未曾体验过的快活日子。

严旻自然与我不同。他是景王府的世子,生下来就要继承爵位。更何况,这藩王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别看老王爷整天只知道乐呵呵赏花听戏,他能在这封地苟这么多年都没惹来今上的猜忌,可以说在这方面已经修炼得登峰造极,还有得严旻这小屁孩学呢。

至少眼前这个因为被我推秋千时太用力、一不小心摔了个屁股墩就哭着说再也不跟我玩了的小孩学习老王爷那套藩王厚黑学的路还任重道远。

我小时候特别喜欢逗严旻玩。不为别的,就为看他被我气得眼泪汪汪的样子。

小时候的严旻多好玩啊。我叫他漂亮妹妹,他就回击我漂亮哥哥,我说我本来就是漂亮哥哥,他认真想了想,被我说服了似的点头。

有时候把孩子逼急了也会生气。严旻生气的时候就板着一张小脸不理我,我甚至都不用理会他,半柱香不到,他就眼巴巴地继续凑过来,蹲着看我用草绳捉蛐蛐了。

这时候我给他捉一只,他就会迅速忘记我刚才惹他生气的事情了。

我和严旻一起斗蛐蛐、捉麻雀,一起骑马,一起打马球、踢蹴鞠,一起登高出游,也曾抵足而眠,就这么打打闹闹地长到了岁。

最初的时候,严旻在我心中还是那个眼泪汪汪的漂亮小豆丁,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已经长得比我还要高了,举手投足也不再稚气,愈发有了景王世子的样子。只是脾气还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我一逗就生气,然后又轻而易举地原谅我。

是啊,哪怕不算我们夫妻那七年,我们也有如此久、如此深厚的交情。

我都记不起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我们的关系悄然发生了变化。在看到严旻时,我会心跳加速,更别提与他肢体触碰。不只是我,严旻也是一样,因为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脸一红就特别明显。搞得我总是忍不住想,是不是严旻也对我有同样的心思?

可我更担心,那只是严旻和小时候一样,被我逗弄生气时的反应罢了。

由爱故生忧。我倒是两辈子都是同一个性取向,可严旻呢?他现在的年纪也不过岁出头,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虽然在大齐,男子成婚并非什么惊世骇俗之事,甚至还有男后的先例。但严旻从小到大都从未表现出对同性的兴趣过。

应该说,他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只有我。

但严旻还是跟我表白了。

我甚至还记得严旻同我表白那天。

那也是一个冬日,一如我们第一次相见那样。严旻约我去蜀地香火最旺的弘光寺上香。我们一起叩拜了诸天神佛,在面对宝相庄严、慈悲悯世的佛祖时,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许下了我的心愿。

我一愿原装晏少爷投胎顺利,来世幸福安康。二愿亲朋好友都心想事成。三愿……

我的第三个愿望就是我的私心了。我偷偷瞟了一眼佛祖,希望他不要介意我贪心许了这么多愿望。

上完香后,我们又给主持封了一包赏钱。严旻带着我去攀寺庙的后山,据说那山上有一处平台,可以远眺蜀地风光,还有不少名家题词在此,十分值得一去。

只是我气喘吁吁地攀上那平台时,却没看见大家题词,倒看到一树在寒风中飘扬的红绸。这些红绸经历了风吹雨打,仍旧红得那般鲜妍,像血一般,在猎猎的冷风中流淌。仔细看这些红绸上,还写有一些名姓或诗句。

我惊喜地转过头,却正对上严旻炽热的目光。他看上去十分紧张,慢吞吞地从袖中掏出两条一样的红绸,一边紧紧盯着我的反应,一边缓缓地说:

“阿秋,你可否愿意和我一同系上这红绸?”

那红绸上没写别的,而是端端正正的“严旻 晏问秋”两个名字。我一眼便认出这是严旻的字迹。

蜀地民间有一个为人们津津乐道的传闻,说是两情相悦之人,只要在红绸上写下双方的名字,再高高挂在弘光寺山顶的菩提树上,便可一生一世不分离。

那天我和严旻爬上了这菩提树的最顶端,将写着我俩名字的红绸紧紧系在上面。

可如今看来,传闻终究也只是传闻而已。

——可怜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心愿,最后也落得被爱人亲手端来的毒药无情葬送的惨痛结局。

我和严旻的婚期定在秋收以后。一道折子由老王爷递交去了京城,虽说景王世子求娶男妃一事在当今宗室里还是头一例,皇帝却是巴不得藩王世子们都娶男妃,好绝了后嗣呢。赐婚的旨意很快就快马加鞭送到了封地,还带着不少赏赐。

于是我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要和严旻成为夫妻了。

婚后我同严旻说笑,说这么着急地求娶我,是不是怕我跑了?

严旻闻言便耳根一红,搂着我的腰,黏黏糊糊地亲着我,含着我的嘴唇说,还不是怕我后悔了。

晏家的小少爷和景王世子的婚事,在蜀地可以说是无比轰动的,在之后的好多年,都为当地人所津津乐道。

婚礼的每一幕细节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但更令我记忆更深刻的是,婚房昏暗的灯光下,严旻掀开我喜帕时,那双抖得简直不像样子的手。

我笑着逗他:“严旻,你酒喝多了吗?手这么抖?”

严旻难得没有回应我。隔着一层喜帕,我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脑海中忽的闪回了他幼时泪汪汪的脸,心跳陡然加快了。

“砰砰!砰砰!”

我简直要疑心我的心跳声都能给严旻听见了。

青梅竹马、少年夫妻。两辈子第一次结婚,便是这般水到渠成的感情。

严旻最后还是揭开了那喜帕。他今天穿一身华贵的红色喜服,腿是腿腰是腰的,要有多好看就有多好看。

我这头看严旻看得起劲,他看我也看呆了。严旻脸上何曾出现过这样怔忪呆滞的表情?

一道炽热深沉的视线直勾勾地望着我,把我看得腰都软了,脸也滚烫。他用手抚着我的脸,他的动作是那般地温柔,仿佛我是什么易碎品似的,良久,我才听见他哑着声音开口:

“哥哥,你好漂亮。”

洞房花烛夜的美妙自然不必多说——个屁!

我完全没想到,严旻长了一副纯情漂亮的脸,身下那物件居然大得这么吓人,差点没把我弄死过去。

他那晚看着我的脸看痴了,连交合的时候也非要扳着我的脸,让我正对着他。于是我只好在他这样炽热滚烫的凝视下被他进入了一次又一次,精液射满了一肚子,最后被抱去浴桶时,腿根都颤抖着合不上了。还被逼得“相公”“夫君”“哥哥”之类的乱喊一气,最后竟丢人无比地哭了起来。

我合理怀疑严旻是在刻意报复我小时候老是捉弄他的仇。

婚后更是浓情蜜意、腻歪得没眼看。严旻这个封地的闲散世子,景王府上需要他操心的事情也不多,却也给了他每天黏在我身边的机会。

我俩好似从前那般玩乐,但做了夫妻还是不一样的——比如我现在逗他生气,他不会再板着脸躲到一边生闷气了,而是红着耳朵亲自把我这张出言不逊的嘴给堵住;或者突然就凑过来嘬我的嘴,亲着亲着两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又一块儿滚到榻上去了。

严旻认为洞房花烛夜我哭得那般可怜是因为经验不足,于是一定要拉着我练习。

可怜我刚开了荤就被他没日没夜地折腾,也不知道他哪来这么旺盛的精力。他还是每次都那么痴痴地望着我的脸,下身却像根杵子似的,每次都非要射满我一肚子才会在我的啜泣声中不情不愿地停下动作。

——得亏我是个男子,要是个姑娘,照他这么下去,估计娃都能凑一屋了。

好吧,我承认,和严旻上床确实很爽,否则我也不会给他白睡这么多年。只不过进京以后,严旻便再没有碰过我。

是啊,进京。

老王爷在我和严旻成婚后第四年病逝,严旻袭爵成为了景王,而我也成为了景王妃。原本我以为,我便要如此和严旻一起自在地在封地过一辈子这样的生活了。偶尔我会想起那两条还飘扬在弘光寺顶的绸带,就像我和严旻一样,永远、永远地缠绕在一起,永远不离分。

可我的美好希冀都因一封来自京城的急报分崩离析了。

当今圣上最是多疑。这是老王爷一直告诫严旻的,也是严旻在床榻间、偷偷告诉我的。

因为多疑,他杀掉了数十位有从龙之功的功臣;因为多疑,几十年来他削藩、抄家,几乎将曾与自己争夺过皇位的亲兄弟都杀了个干净;因为多疑,他甚至看着自己的几个儿子为了储君之位斗得死去活来,反而坐观虎斗,乐见其成。

而最后呢?三皇子造反逼宫,和他父皇一样,诛杀了自己的亲兄弟;却又功亏一篑,伏诛于镇国公带来救驾的军队。这个多疑好猜忌的皇帝,最后竟然只剩一个天生失聪、无力继任大统的六皇子辛免于难。

京城传来的急报说,半月前三皇子犯上作乱,其余几位皇子都在这场动乱中丧了命。圣上听闻后吐血惊厥,醒来后下令,将从宗亲子嗣中,择储君人选。

跟着这条急报一同来到封地的,正是命令严旻尽快进京的圣旨。

这场几乎动摇大齐国本的叛乱发生的那几天,我还在和严旻在天高皇帝远的蜀地捉兔子呢。那边京城里,三皇子下令砍了大皇子的头,这边封地上,一无所知的严旻和我还在烤香喷喷的兔头吃。

我跟着严旻接过圣旨。听见圣旨的内容,我半天回不过神来,却看见严旻转过身,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幽深。那一瞬间,这个我最熟悉的丈夫似乎变得有些陌生,不再是那个和我一起长大、整日与我插科打诨、卿卿我我的爱人了。

他对我说:“阿秋,我们得上京城去了。”

去京城,意味着远离封地,远离这个我生活了数十年的最熟悉的地方,也意味着远离我的亲人、朋友,和严旻一起,去到那个陌生的、却又无比危险的地方。

真不是我胆小。以往听严旻给我讲述京城发生的事情,我还能磕着瓜子,感叹一句“最是无情帝王家”,把皇室秘闻当成八卦听。可那都是因为蜀地离京城太远了,即使发生什么事,都烧不到我们头上,这叫隔岸观火,站着说话不腰疼。

——可真要我们去直面那京城的风谲云诡。我怕了,我确实有些害怕,无论是要离开最熟悉的家乡,离开我和严旻安乐无忧的小窝,还是去到那京城里、连自己兄弟孩子都不放过的、最冷酷无情的帝王的眼皮子底下。

但我绝不会让严旻一个人去面对这些。

哪怕再忧心忡忡,再惶恐不安,我也一定会陪在他的身边。

那时我还乐观的想,或许那皇帝见了我们,看出我和严旻都是不学无术的草包,就挥挥手又让我和严旻回来了呢?

但遗憾的是,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天底下的人,没人能拒绝那个位置的诱惑,哪怕是严旻也一样。

而且,不学无术的草包,可能从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人罢了。

在离开蜀地之前,严旻带着我又上了一次弘光寺。五年前,我和严旻在这里定情。因着这一点,我一直对这里有非同一般的情感,每年都会供奉好大一笔香油钱。

就像五年前一样,我们最后一次叩拜了诸天神佛,对着那慈悲的佛祖,我双手合十,无比虔诚地祈愿:

信男晏问秋,求佛祖保佑我夫严旻,此去京城,平平安安,万事顺利。

事实证明,弘光寺的佛祖确实很灵。

可我却忘了给自己求一份福佑。

神佛没有保佑我,而那日和严旻一起在殿中反复叩首的我不知道,我和严旻许下的“永远”,从那时开始算,竟只有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了。我更不知道,此去京城后,我便会成为严旻眼中帝王路上的眼中钉和绊脚石,被这个我挚爱的男人生生毒死。

七年前,我在寺庙里,对着神佛许下心愿。

三愿,只愿君心似我心。

可这到底是那年我在诸天神佛见证下的痴念,如镜花水月一般脆弱。在京城的每一夜孤枕霜衾,午夜梦回蜀地,那些与严旻甜蜜的日子遥远得就像上辈子的事情,又像是我在久病昏沉中做的一场美梦。

醒来,便什么都没有了。

天色已晚,我却徘徊于寺庙内,迟迟不愿离去。最后还是严旻先一步踏出了殿外。

那是他头一次没有等我。

严旻的背影被沉沉的暮霭拉得很长。他身形颀长,大殿的飞檐在他身上映射出大片的阴影。

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在暗示着我什么。可当时的我并不懂得。

后来我明白了。

那记忆里无忧无虑的、爱我的少年严旻,终究是随着滚动的马车车轮,永远地被抛在了遥远的蜀地里,被埋葬在我的回忆之中。

而我身边留下的,是一个新的、野心勃勃的青年严旻。一个不再爱我的,把我当成累赘的丈夫。他眼中只有通向那巍峨宫殿的长长的台阶,而我的身影与之相比,太渺小了。

——我却是痴心妄想,想要从后一个严旻身上得到前一个严旻给予过我的爱,那必然是自取灭亡。

但那自少年时期便存在的爱是那么炽热滚烫,即便我深居别院、病体沉疴,我心中一直燃烧着对严旻的爱,靠着这爱和那过去的回忆,捱过了一个个没有尽头似的长夜。我如此深深地爱着他啊,直到被严旻亲手递给我那一碗穿肠的毒药浇熄了。就像曾经在红烛燃烧的婚房里,他身穿喜服,含笑将那合卺酒递给我的模样。

我笑着端过,一饮而尽,就如当年一样。

我一直在想,倘若我当初真的回蜀地了,是不是还能捡回一条命?

那是藩王宗亲们进京后第一次宫宴,也是我第一次直面京城的天潢贵胄与龙椅上的男人。

但这场晚宴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我本以为其他宗亲藩王都是如我和严旻一般的人,在宫宴上,我却无比深刻地感受到了皇家那虚假凉薄的亲情。

严旻虽然只是一个最不起眼的藩王,却好歹也流着天家的尊贵血脉。那些人不敢直接挤兑他,便将目光投向了我。更何况,我还是在场唯一一个男妃。那些我还以为这辈子都听不到的夹枪带棒的阴阳怪气,让我这个在蜜罐子里泡了十几年的草包根本应付不来。

但对我来说最大的刺激还不是这些言语的伤害。虽然在大齐已经生活了十多年,但我芯子里还是一个来自法制社会的人。当我看到一个宫女只是不小心将酒倒在了桌案上,就被拖出殿外砍了双手时,被骇得连一口饭都吃不下去。

可满宫里,还是莺歌燕舞、歌舞升平、其乐融融的样子,仿佛除了我,没人在意那个宫女的死活。

从宫宴回来,我就发起了高热。那时候严旻还尚且对我有些温情,寸步不离地守着我。看见我烧得说胡话,就上榻紧紧抱着我,贴着我的耳根,低低地说:

“哥哥,别怕,我在呢。”

我梦中全是那个被砍断双手的宫女的脸,一会儿又变成了自己的脸。我梦见我变成严旻的拖累,害得他跟我一起被砍头。

我哭着醒来,对上严旻那漆黑的眸子,我却早已无心分辨其中的情感,只紧紧攥着他的衣袍,想要从爱人的怀中汲取一点温度。

“我想回家。我们回家吧。”我喃喃地说。

严旻就那样深深地看着我,不发一语,良久,他叹了一口气,把我的手从自己身上解下来,慢慢塞进温暖的被衾之中。

他对我说:“阿秋,你也该长大了。”

严旻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当时我不懂,后来我却隐隐约约地觉察出点别的意味来。

在这次宫宴后,我便一直那么病着,严旻也再没有带我去过、或者允许我去过京城的各种宴会。

他是不是嫌我给他丢脸了?在严旻不肯见我的每个日夜,我总是忍不住想。我想起那宫宴上其他藩王的女眷,跟她们相比,我只能算一个空有皮囊的漂亮草包。在蜀地那种地方还算拿得出手,到了京城,就显得捉襟见肘了。

我就这么病着,昏睡着。发烧、发热、发冷,偶尔呕吐。我仿佛又回到刚刚穿越过来时、在那个重病的晏小少爷的体内,那么虚弱,那么无助。

清醒的时候,我便想找严旻说说话。京城太冷、太空了,离开蜀地后,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过去我和严旻总爱放的那飞鸢一般,轻飘飘地落不到实地上。那根拉住我的细线,就由严旻紧紧牵在手中。我唯有呆在严旻身边,才能有一点安全感。

严旻没有来。

第一天没有来,第五天也没有来,往后很多天,严旻都没有来看我。

我想去府里找他,可是侍卫告诉我王爷去了宫中;我想等他回来,身体却捱不了这么长的时辰。他也仿佛忘记了我一般,忘记了我这个,曾经与他最亲密、最相爱的人。

原来这个世界上有比中药,更苦的东西。

那日我难得有力气起床,月照带我在院里的杏花树下坐下。我百无聊赖地翻看着话本,却突然看见来了很多下人,来来往往,把我的东西往外搬。

月照急吼吼地站起来,拦住为首的王府总管,问:“你们要把王妃的东西搬到哪里去?”

那总管却是皮笑肉不笑:“王爷下令,秋兰院太过喧闹,不宜王妃养病,奴才们正帮王妃迁东西到静池院呢。”

于是我和月照远远地搬到了静池院,这个王府里几乎被荒废、被遗忘的院子。

来到静池院的第一晚,我病得更重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严旻还是少年时的模样,不知道我说了什么,又惹得他生气。他气得脖颈都通红一片,却止不住用眼睛偷偷瞟我的反应,如果看见我脸上还带着笑,他把头用力地拧过去,不肯跟我说话,像个小姑娘一样。

我呆呆地看着他,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我多怕我忘了少年严旻的样子。如今我只能在梦里见到他。

我说:“严旻,你抱抱我吧。”

梦中的严旻错愕地转过头,被我这句话吓到了似的。半晌,他涨红了脸,温柔地向我伸出手。

可就在我即将回到那令我日思夜想的怀抱中时。梦醒了。

静池院的确很静,很适合我养病。可是太静了,静得连一丝虫鸣都听不见。这种寂静像深渊一样吞没了我——我的病痛,我的思念,我的悲伤,我的爱。

那枕巾早已被我的泪水浸透,在寒冷的夜里,凉得似乎能沁入骨髓。

严旻来看我的时候,我刚刚睡醒。

我看见他坐在我的床边,身边的侍从流霜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那苦味令我腮帮发麻。

他穿着一身玄色长袍,用银线绣着华贵的蟒纹。我从未见过他穿过这件袍子。

严旻还是那样好看,他的目光更深邃锐利了,是在朝堂上打磨出的光泽。而我却不复过去的美貌,已是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我,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却因为他难得来见我,而感到久违的雀跃。我微微笑着,对严旻轻轻说:“好久不见。”

“身体好些了吗。”严旻低声问我。

——我和严旻如今已然客套得像那些貌合神离的夫妻一般。他甚至不肯碰一碰我的手,也不肯直视我的眼睛。

是怕在我那双被病痛摧残得憔悴无神的眼睛里,看到那两条至今在弘光寺顶招展的、写着“严旻、晏问秋”两个名字的、血一样流淌的红绸吗?

我抚摸着被衾上的丝线,梦呓一般地开口:“就那样吧,也许好不了了——”

“会好的。”严旻却打断我的话。他重复道,“会好的。”

我感到又是一阵的疲惫。明明见到严旻是我每日每夜都期待的事情,可为何真正见到他时,我感到如此的力不从心?

他转过头,从流霜手里接过那碗药,对我说:“既然醒了,来把今天的药喝了。”

严旻说这话的时候,我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响起“大郎,该喝药了”的BGM。

于是我接过这碗药,在他的注视下,痛快地仰起头,一饮而尽。

这碗药比我往日喝的补药还要苦。冒着热气的药,从喉管进入我的胃中,像是能在我腹中燃烧起来。

但是我什么都没有说,连苦也没有抱怨。

严旻看着我把那碗药喝得干干净净,便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似的站起身来,对我说了今生今世最后的一句话。

他说:“累了就休息会儿吧,我还有事要处理。”

他还是不敢直视我的眼睛,是因为亲手鸩杀发妻的负罪感吗?

那毒在严旻走后一个时辰便开始发作。

在半梦半醒中,我忽得感到腹中刀绞般的疼痛,直接把我活活痛醒了过来。那碗药流经我的食道和小腹,那里像被硫酸腐蚀一样灼痛,又像无数根针扎在上面一样刺痛。一阵阵凌迟一般的剧烈痛苦,像要把我的四肢撕裂再重组,我两辈子都从未承受过如此的痛苦,张开嘴巴就要发出悲惨的痛呼。

——可我在剧痛中惊恐地发现,我竟然发不了声了。

是那碗药!

严旻给我下的毒药竟是如此的狠毒,他让我在剧痛中受尽折磨,却连为自己痛苦哀嚎的机会都不给我。

我只能无声无息地忍受这非人能承受的惨烈痛苦,从大张的喉头发出绝望的“嗬嗬”声,像一个漏气的风箱。

鲜血从我嘴角慢慢流出。我却说不清是身体更痛还是心更痛。

毒药很痛苦。但被爱人亲手毒杀的痛,却要更加痛上千倍百倍。难以置信的泪水爬满了我的面庞,我想质问严旻,青梅竹马、少年夫妻这么多年,我何曾对不起你过,为何要用这样残忍的方式杀死我?

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已然被爱人亲手掏出一个空荡荡的大洞,汩汩地往外流着血,也流尽了所有求生的意志。

所谓万念俱灰,便是这样的罢。

这样的折磨持续了多久,我已记不清了。只记得在生命的最后,我的眼前走马灯般闪回了无数过去的回忆,桩桩件件,都是与严旻一起。我看见我们交缠的身体,看见少年的严旻笑着揽我入怀,看见他因为生气红着脸转过头,看见他那双掀开喜帕时抖如筛糠的手,看见他拉着我,对我说:“阿秋,你知道吗,把这红绸子系在树顶,我们就能生生世世在一起了。”

我看见弘光寺的神佛,悲悯的望着跪下殿下的渺小的我。而我还在反复叩首着,向诸天神佛祈求保佑严旻的平安。

晏问秋生命最后的记忆,是枕巾上,鲜红的、流淌的血,是他和严旻在七年前系在菩提树上系下的,写着二人名字的红绸的颜色。

晏问秋的一生太短了,他死在了岁这样年轻的年纪;可他的一生又太长了,长得足够他尝尽一段感情的所有辛酸苦辣,体会到一段感情最惨烈最悲剧的结局。

只可惜他死也是无声无息地死在令他最厌恶、最害怕的京城。偌大的京城,恐怕只有月照,会为晏问秋的死痛哭一场。

秋天的风啊,倘若可以,能否牵着我的灵魂,让我回到我眷恋的蜀地?就让我沉睡在故乡院落那一棵杏花树的枝头吧。恐怕只有在那片承载我所有美好回忆的土地上,我这生前饱受苦痛折磨的魂魄,才能真正得到平静与安息。

被前任亲手毒死是一种什么体验?

谢邀。大概是很想对他说:严旻,此后你我二人,便是真正的恩断义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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