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05-19 来源:不可能的世界 分类:现代 作者:千山无佛 主角:解青琅 玄音
西敏古寺,万声寂寂。
玄音坐在高高的青石台上,天地仰止。
下座跪着一众的僧人,高声呼喊着。
“祖神显圣,祐我诸天太平。”
……
玄音睁眼的时候,山脚下禅声悠悠,一众僧人跪经遍野,他凝视了好半天,吐出一句:“我是谁?”
秋日的天空一览无遗,千里万里之外清凉的风扫过来,依然是如旧的。
犹可以听见远一点的外门,新入门的弟子在嚓嚓切切,小声议论。
“这老祖宗……显灵了?”
“这是死的还是活的?”
年长一点的僧人都说他已入定大乘,了却尘俗,自然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么?”玄音摇了摇头,“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住持小心翼翼的回道:“祖神早已成佛,前尘过往自然都是不必记得。”
玄音皱了皱眉头,他很讨厌这种感觉,像是有人强行清除了他所有记忆,又把他推向一个火坑。
也可能不是,说不定只是他在几千年前定下了什么事儿,还没有赴约,于佛家而言,这种事就算是转世轮回几辈子,不还了,也依旧是欠下的。
是因为这个,他才被送回到这里吗?
玄音开口向人问道:“我是怎么死的?”
那人恭恭敬敬的回答:“祖神自上古以来就在这里坐禅了,为后辈所敬仰,所以才就此立寺。”
没人见过他,没人知道他的前尘往事。
遍野都是人,玄音看过去,却只是琢磨出了几分孤独的意味。
良久,他开口道。
“我要下山。”
一众僧人都稳不住脚,惶恐了起来。玄音听他们的意思,大概是之前的议论触怒了祖神,使得祖神不愿意再庇佑他们。
“不。”玄音摇了摇头,“是我自己要下山去看看。”
玄音并不想多费什么口舌,似乎也全然不记得自己多少年前曾经修佛,也不记得自己是否修成,只是每天跪坐在那里接受万人朝拜,听上去就无趣的很。
似乎还带着几分少年气性,像个任性离家要闯荡江湖的小公子,玄音缓了缓,站起身来,原地打坐了几千年,腿自然是有些僵硬的。
既然据他们说是自上古以来,自己就在这里,那倒是省去了收拾东西的流程。
山林郁葱,百鸟高鸣,确实是个立庙宇的好地方,只是不知山下那些人知道,自己供奉了几千几百年的神仙,实打实的睡了几千几百年,会不会懊恼的破口大骂。
玄音向辽远的高空望去,雁声阵阵。
他总觉得,天边该有什么飞来了。
……
解青琅睁开眼,冰凉的石板贴在后脑勺,足以让身处秋天的人打一个寒颤,耳边又传来异样的杂音,便得很快就完全清醒过来。
“香烟通法界,拜请收魂佛祖将云来……”
犹可见的是只化了型的狐狸,解青琅犹豫了一下,轻轻踢了他一脚。
“喂,跳大神的……”刚醒来的人声音还有些虚弱,带着炽热烈火的箭梢好像依然停留在腹中,不适的令他皱起了眉。
“这是哪儿?”
“风哥!”狐狸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直要往他身上扑,“你终于醒了,我等你等得……”
解青琅淡漠的看着他,足足盯了有一刻钟,他才心虚的讪讪收回了手。
“青丘之泽。”
“风哥。”见解青琅久久低着头不说话,他试探似的喊了一句,“你是……怎么醒来的?”
解青琅开口就惊天动地。
“你认识我?”
“妈妈啊。”披着一身破布的狐狸哭天抢地地喊,“风哥不认识我了。”
解青琅揉了揉太阳穴:“别吵了,我现在连自己都不认识。”
狐狸张目结舌,瞬间没了动静:“失忆了?”
“或许。”
“那那那,用不用磕点儿药啊?”
“磕什么药?”解青琅眉头皱的更深,“你在说什么?”
“风哥刚醒,还不知道咱们这个山头已经通凡界了。”眼看着解青琅又要开口,莫戚慌忙补充道,“知道风哥不喜欢,但,但我是被迫的啊,那群老东西让我沾点人气儿,才给我开的通道啊……”
眼瞅着莫戚越说越心虚,解青琅伸手打断了他的话。
“陪我找个人。”解青琅摸出别在腰间的一幅画轴,朝他扔过去。自醒过来以后,就常常能感觉到,这幅画放在贴近心口的地方,总让人感觉异常心安。
“啊?”莫戚打开那副卷轴,不理解但是大受震惊,“这么快就想起来了?”
“想起来什么?”
“没想起来怎么会让我找他。”莫戚嘀嘀咕咕的,看起来就不像在说什么好话,“嫂子也是,下手那么狠,这一觉睡了九千多年,还真没留后手啊……”
解青琅不傻,他能听出来,莫戚说的是他失忆之前的……
伴侣?
于是神色凝重的望向他,面上写满了深深的质疑。
莫戚:问题来了,我抱怨嫂子捅刀被风哥听到了,我该如何让他相信他们之前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我要找到他。”解青琅抬眼看了看这片林子,世外桃源的布局,一眼望过去不知多少里的桃花林,无一不显示着主人的高雅志趣,这一身花布的狐狸全然不同……所以之前在此居住的,绝对不是这狐狸。
那会是谁呢?
他有心追问,直当了然的开口:“这里是他的地方么?”
“自然不是。”那狐狸摇了摇头,“这是你老巢……呸,老家啊风哥,还是你自己说要回来的。”
“……”
解青琅知道这些都发生在自己失忆之前,再追问也没什么用,这狐狸未必知道多少,只好退求其次:“带我去找他吧。”
说完好像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又补充了一句:“谢谢。”
莫戚:妈耶,风哥跟我说谢谢,找不到嫂子会不会小命不保?
“风哥。”莫戚轻声开口,“你真的不记得自己是谁了?需不需要我给你介绍介绍?”
虽然听别人介绍自己这种事情,无论怎样看都很扯淡,但毕竟一生仅有一次,解青琅倚坐在一棵桃树下,把头埋进双臂里,闷声应了句好。
“您老人家是太古凤凰的嫡系之一。”莫戚如数家珍般的絮叨起来,“但是不像凤凰那样,命多,就一条,省着点儿用,再像你失忆之前那样造,嫂子也救不了你……你是上古凶兽大风,不是性格温顺的凤凰。”
他顺手擦了一把冷汗:“所以风哥以后别对我那么客气,我害怕。”
解青琅:说的很好,以后不要再说了。
“所以这人……”解青琅的声音里略带迟疑,“还能找吗?”
“能,能。”莫戚忙不跌答道,“嫂子就在隔壁不远的山头坐禅,应该不会走,好像叫什么……回风山?风哥你看,嫂子心里还是有你的,那山头是他老家啊,他直接改成了你的名讳……”
“确实是回峰。”解青琅只是随意望了一眼,就接道,“山回路转,一去便了却无踪,不过我大抵记得,这个峰是峰回路转的峰吧……”
“这不重要。”莫戚没想到他能对这么一点小事记得一清二楚,却只是不记得人,便胡乱的转移话题,“重要的是嫂子心里有你,就够了。”
解青琅刚醒过来,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如此大量的有关自己的信息,像是与人初识一样展现在自己眼前,光是想想就头疼。
“别说了,先带我去找他。”
“好……好。”莫戚认栽,“我这就带你去找。”
解青琅也没想到,他说的隔壁山头,居然是南北相隔几千里的南城山系中的一支。
解青琅几乎气笑:“隔壁山头,嗯?”
莫戚在短短几分钟之内穿梭了那么远,还要带着几乎法力全无的解青琅,已经累的翻起了白眼儿:“祖宗,谁能想到你刚醒就要找他啊。”
解青琅一时无言,反问道:“那我该什么时候找他?”
“至少要修养上个把年头,把你当初追嫂子的不折不挠……不是,潇洒英姿重现出来,而不是如今法力全无的去见他。”莫戚悄声嘀咕了两句,“嫂子又不是瞎,看见你这么大一个凶兽,不下杀手就怪了。”
解青琅感觉自己的三观被刷新了。
“我之前是一个怎样的人?你说说……我不找你算后账。”
“之前啊。”莫戚望着山门想了一会儿,“法力高强,资质渊博,五天十地里,除了佛,大概再也没有能战胜你的人了。”
“不过你生性暴躁易怒,在遇见嫂子之前,常常习惯像其他凶兽一样,疾风骤雨,为祸人间。”
“……那我为什么后来又改了?”
“因为嫂子是活佛现世。”
“……好。”解青琅仿佛一字一句都是咬牙切齿,“好极了。”
他十分烦闷的抬手捂了捂脸,却意外的看到了手腕上一处莲花纹。
“这是什么?”
“不知道啊哥,你都不知道的东西,我怎么能知道?”
“那我如此身份,至凶至阴。”解青琅松开紧紧攥着的拳头,提醒自己恢复的并不是多好,努力的平复着心情,“是如何引起佛的注意的?”
“就,某天喝醉了,不小心掀了半个红尘,佛把你镇压了……卧槽,好像就是这座山啊,就是这座山,当初嫂子让你在里面面壁思过七百多年……这这,这不是嫂子老家吗?”
“那你怎么现在才记起来?”解青琅终于挤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别告诉我你是健忘。”
“不是啊。”莫戚这次非常诚恳的摇了摇头,“这座山上有嫂子的庙宇,你感觉不到吗?”
“那是嫂子的第一座法庙,倾尽满天神佛无数祝福,功力自然大得比其他寺庙要多。”
“现在知道了。”解青琅终于迈开步子,“走,上山找人。”
……
“你说……你说什么?!”莫戚几乎不可置信的瞪大了那双狐狸眼,“人……走了?!不可能啊,嫂子伤的不重,闭关修养而已,好端端的,怎么就……走了?”
“祖神醒来后就下山了。”老住持怪道,“施主是不是会错了老衲的意。”
“好像是的哈……”莫戚不知想说些什么,刚准备开溜,转头就对上解青琅的眼睛。
“妈呀,风哥呀,你吓死我了。”莫戚拍了拍心口,此刻像个弱女子一般,讷讷开口,“嫂子应该还没走远,要不我们十里八乡的打听打听看看?”
解青琅:我真谢谢你啊。
“哪里可以找到他?”解青琅没有了与莫戚纠缠的耐心,转而看向那老住持。
“先人说,祖神千年来从未曾睁眼,无人知晓他的脾性。”老住持摇了摇头,“施主可是祖神的信徒?”
解青琅:我说我是他对象你信么?
这话他当然没敢说出来,亵渎祖神,指不定要被这群和尚围起来一顿打,虽然这身份听起来来头不小,但介于自己刚醒法力全无……还是算了吧。
“……算是吧。”
“祖神说不再接受供奉,施主请回吧。”
解青琅清了清嗓子:“我找祖神,乃是有大事相报。”
刚醒来的解青琅摇身一变,成功适应了解大忽悠这个身份。
“施主所谓何事?”住持沉思许久,又补了一句,“恕老衲无能告知之罪,祖神来去自由,实在不知踪迹。”
“祖神留在我这里一件法器。”解青琅煞有介事的拿出那幅卷起的画卷,没等老和尚瞧个仔细,就收手回去,“他说,当天下将要大乱的时候,这幅卷轴上便会有体现,多年前他曾托一梦给我,让我仔细着点这天下动荡,没成想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了。”
老住持闻言大惊:“祖神大概是向山脚下的镇子走去了,施主若是脚力好,估摸着还能追上——祖神似乎有些行动不便的样子。”
解青琅虽然对此有万般质疑,但是还是点头应下了。
玄音已经行至一家酒堂,准备打听些时事。
只是抬手一摸,从怀中摸出一个纹样复杂的古钱币。
“……这钱还能用吗?”
面前的服务生刚想嘲笑他不知从哪里捡来的仿制钱币,身边的同伴却连声应下:“诶,能用,您上座。”
“干嘛收假钱啊?”服务生心里直犯嘀咕,还是忍不住去问了同伴,“老板的可是要罚钱的,为了个假钱,还要自己往里倒贴钱!”
结果人家轻蔑的看了自己一眼:“你懂什么,这一看就是古董啊——看看这纹样,不是佛鑶花钱吗?”
“不可能吧。”新来的服务生大惊失色,“这人身上穿的跟晚清袍子似的,花钱之中属佛鑶年代最久远,根本分不清什么时候,世间仅存不过三枚,都是有主的,怎么可能落在他手上?”
玄音听他们在远处嘀嘀咕咕,许久不曾端杯水来,又听见“三枚”这样的字样,便从怀中又取出两枚推向他。
在两名服务生确认这玩意儿是真东西之后,见了鬼似的对视着。
——然后双双报了警。
警方来到的时候,玄音仍然不紧不慢的坐在那里,直到人到他面前,他才抬了抬眼皮子:“怎么?”
“先生,您涉嫌盗窃出卖文物,请跟我们走一趟。”
玄音那双衿贵狭长的眼睛,似乎差点就给瞪圆了:“我?盗,窃?”
在玄音的意识里,还没有过这个词的存在。
……
在一番解释下,玄音无奈的拿出浑身上下唯一的钱袋。那似乎是一个纳百物的钱袋,从里面拿钱总也不见少,应该是之前攒了很多。
“先生,还没有说过您的姓名。”
结果人家玄音张口就是忘了。
是盗窃的罪名免了,连张身份证都没有的事情暴露了。
“我应当有个……妻子。”玄音定力好,这几经波折,表情都没怎么变过,“要不叫来试试?或许她记得我。”
对面民警:“哥,你都不记得你自己是谁了,还惦记你对象呢?”
“我不知道她是谁。”玄音揉了揉手腕处那抹嫣红的莲花纹样,“但我足可找到她。”
于是不到两分钟,解青琅的识海里出现一道淡漠的声音:“镇南派出所。 ”
“怎么?”解青琅疑惑的看着并没张口的莫戚,“你找到了?”
“什么找到了?”莫戚被他这突然一问,问的一头雾水,看见他腕上一闪而过的莲花图案,激动了半天都说不出话,“哥,你说你听到什么了?”
“……镇南派出所?”
“好,嫂子不出意外的话就在那里等你!”莫戚比他还热情,好像找的是自己媳妇儿似的,“事不宜迟,走啊哥,别愣着。”
“……你说带我来找什么来着?”解青琅面对着玄音凌厉肃杀的眼神,好像被千刀万剐了似的不自在。
“找,找嫂子啊。”莫戚觉得自己像当年和爹娘背书一样,磕磕巴巴的回答。
解青琅侧过他英俊的面庞,轻启薄唇,淡声道:“这一屋子,不单单是没有女子,你能找到一只母蚊子都算你厉害。”
莫戚缩着肩膀发颤,指向周身气氛寒凉的玄音:“那不就是么。”
解青琅倒抽一口凉气,他随手扔出的那幅画卷还真没看过,玄音此刻一幅活见了鬼的表情,面不改色的向民警指了指他:“道侣。”
“……先生,请您配合。”
玄音并没了解情况,毕竟刚下山不久,与世隔绝音讯,又莫名其妙召来了一个不认识的人,所以他配合的结果就是……
查出来解青琅也没证,一并扣下了。
莫戚试探性的给解青琅传音:“哥,你还好吗?”
解青琅看了一眼旁边杀气颇重的人:“我还好,你……努努力,把我这个地方弄出去,若不然我觉得我活不过今天。”
传讯断了之后,玄音干脆开口:“将我召来,所谓何事?”
解青琅困惑的挑了挑眉:“不是你喊我来的么?”
“……我早已归入极乐土。”玄音理了理拖到地上的长发,沉思了一会儿,随后开口,“我并非纯佛修,也没有上过真佛境,这是可以肯定的,因为从来没有人为我剃度。”
“但我死后仍然归于极乐,说明我后来是皈依佛门了。这种情况下六道轮回我都不必参与,只有与我有羁绊的人,才能将我拉回来。”
玄音沉静从容的看着他:“我醒来之后传的讯,只有你接到了。”
解青琅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
合着他以为是自己让他死而复生的?
看样子这祖宗好像还不乐意。
于是他摇了摇头,否认道:“我也才刚醒,法力全无,复生这种事情,我自己都做不到,何况是为了别人。”
“好。”玄音微微皱了皱眉,“那么就假设不是你,也就是说,在你醒来之前,有人假借着你的意思,召我从极乐召来。这个人必须在因果之外,且超脱于六道——我说的,你能听懂吗?”
“自然可以。”
解青琅走上前去,帮几次捞了个空的玄音束上了发,玄音颔首:“感谢。”
“我不记得身边有没有这样的人了,我醒的时候身边只有那只狐狸。”解青琅向门口虚指了一下,“他说我醒了,说我不记得他了,说我是……”
解青琅想起莫戚的叮嘱,讪讪地闭上了嘴。
玄音下意识反问道:“你是什么?”
在几轮目光的逼问中,解青琅,只好如实招来:“我是上古凶兽,大风。”
不得了了。
玄音有一瞬间惊愕。
佛门中人与一代凶兽有姻亲。
这是打起来了没打赢,强行扔过去联姻的?
还有这种打法!
玄音只觉得脑中有些混乱,天道供着那些瑞兽,想仰仗他们的福泽,甚至给他们赐婚,都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这凶兽是把天道整片大陆翻了个底朝天吧?!
在玄音审视的目光下,解青琅一脸无辜的表示,我不记得,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不要问我啊。
于是玄音坐在那里,脸色铁青,闭口不谈。
直到天亮的时候,外面才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