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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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下午一点半,“桔子西饼”迎来了今天的第二十五位客人。

黑发少年身形修长,眸子的墨色中带了点深褐,他站在防滑地毯上抖掉雨伞上的水珠,把雨伞靠在墙角。

西饼屋的阿婆膝下无子,独自经营这家西饼屋已经很多年了,从林舟还是个年幼的孩子时,阿婆就会拿出刚烤好的橘子饼干,当作下午茶的小零食送给林舟。

放了学之后饥肠辘辘的小林舟就会来到阿婆的西饼屋,吃着橘子香味的饼干,喝一杯阿婆泡好的伯爵红茶,等待父母来接他回家。

圆木桌上摆放着酥脆的曲奇饼干,林舟顺手拿起一块塞进嘴里,从电脑里打印出下午的蛋糕订单,伸了个懒腰准备开始干活。

这样的帮厨生活对于林舟而言持续了很多年,父母离开他的时候林舟还太过年幼,常常因为思念母亲而哭泣到深夜,直到西饼屋的阿婆抱着一只黑色小奶猫,在某一个夜晚按响了林舟家的门铃。

林舟收回放空的思绪,走到水池洗干净双手,戴上了一次性丁晴手套,取出几个不锈钢盆,熟练地混合蛋糕糊,倒入几个蛋糕模具再全部送入烤箱。

林舟用手肘擦了擦额角的汗,掐着点打发奶油,等戚风蛋糕烤好之后再将它们一一取了出来。

下午的订单很简单,两个草莓蛋糕,一个抹茶红豆蛋糕,一个咸奶油海盐奥利奥蛋糕。

林舟按照订单的要求,粘上最后一个生日快乐的巧克力牌,将它们全部打包放进了冰箱冷藏,等待他们的客人来取蛋糕。

林舟从冰箱里倒了一杯柳橙汁,还没来及喝上一口就听到门口的风铃轻轻响了起来。

阿婆还在午睡,店里唯一能接待客人的只有林舟,少年连忙摘掉手套,丢进垃圾桶里,刚从后厨里走了出来朝客人露出了职业假笑:

“您好,欢迎光临桔子西饼屋。”

少年一愣,随即流露出惊喜的语气:“……裴歌先生?”

裴歌刚把雨伞靠在墙根,听到有些熟悉的声音也是一怔,青年抬起头望向收银台,只见林舟从收银台后面绕了出来,似乎很高兴能和他再见一面。

裴歌忍俊不禁,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少年,戴着皮质手套的手轻轻拍了拍林舟的肩膀:“好久不见,林舟。你是在这里兼职么?”

林舟摇了摇头,小声地说:“我只是帮厨啦,阿婆现在年纪大了,我就帮阿婆烤蛋糕,看看店。”

他好奇地看着裴歌:“裴歌先生是来买甜点的么?”

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已经跨过了整整一周。在那一周林舟每天都会光顾咖啡馆,连他自己都说不出为了什么,那家咖啡店就像某种存在现实中的魔力,一直引诱着林舟走进去。

可那一周裴歌却没有出现,林舟幻想中的闲谈于与重逢也只能存在于他的幻想中。

他们虽然交换了微信,聊天界面却始终是空白的。裴歌没开这个头,林舟也不敢主动打扰对方。况且他与对方,似乎也没什么可以聊的。

林舟回到收银台,托着脸颊有一下没一下翻完了裴歌的朋友圈,他点开了一张相片,看着照片又看了看正在挑选蛋糕的真人,沉默着发了一会儿呆。

裴歌真的很漂亮,虽然漂亮这样的词语并不应该用来形容男士,但见到裴歌的第一面,他脑海中第一次自然而然浮现而出的词语依然是‘漂亮’。

如果要用三个词语来形裴歌,林舟会在一众形容词中择选'风度','优雅',以及'乌木'。

他从未遇到过那样的Omega,像是冬日的乌木,又仿佛来自于某种树脂,初闻时候裹挟着淡淡的辛辣药感,偏偏温暖如琥珀,仿佛一夜过后积雪消融,沐浴于冬日暖阳之下的乌木。哪怕是一块木头,也是足够温暖的木头。

他的身上没有任何香气,鼻尖所触及到的仅仅是淡淡的洗衣粉香气,皂感,仿佛切开的佛手柑,泡在雾气氤氲的红茶中,最终创造出久负盛名的伯爵红茶。

林舟刚想要继续往下翻,手机却叮咚一声,裴歌给他发了一段小视频。

视频很短,只有二十几秒,一只毛绒绒的白色萨摩耶摇着尾巴,站在落地窗前傻笑。镜头一转,裴歌举着手机,半蹲在萨摩耶的身旁,背对日落笑起来的模样非常好看。

原来裴歌养的是萨摩耶啊。

“可爱吗?”

林舟一抬头,就看见裴歌朝他晃了晃手机。

裴歌端着白色托盘,走到收银台前:“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么?”

少年茫然,不知道裴歌到底是什么意思,愣愣地看着对方。

“你的信息素很好闻,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邀请你去我的工作室。”

林舟张了张嘴,心底的紧张感压迫着他的神经,这使他难发出任何声音,只好下意识抓紧了旁边的玻璃杯,酸甜的橙色果汁在透明玻璃杯中轻微荡漾,冰块碰撞玻璃发出了清脆声响。

他的老毛病又犯了,无论如何发声,喉咙却像哑了一样,无法发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

“你别紧张,林舟。”青年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轻声开口安抚道:“这完全取决于你,没有任何人会强迫你去做你不想做的事情。”

“如果你不愿意,也没有关系的。林舟,放轻松,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

“可是……”林舟欲言又止,慢慢地垂下脑袋,他终于能够发出些声音来了,可听上去却比蚊虫还要微弱,“我不觉得,我的信息素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面前漂亮而年长的Omega闻言却轻笑一声,只是微笑着说:

“你不是调香师,自然不懂——当调香师闻到一个陌生而独特的气味时,究竟会被它吸引到何种程度。我做梦都想能够将它复刻出来,即便那是来自剧毒的曼陀罗花香也无所谓。”

林舟咽了口唾液,喉结微滚:“我并没有拒绝先生的意思。”

少年习惯性地低下头,露出腼腆的笑容:“如果能帮到裴歌先生,这正是我所希望的。”

淅淅沥沥的细雨不期而至,雨水沿着车窗蜿蜒滑落。

林舟的指尖停顿泛起白雾的车窗上,无声地滑动在玻璃表面上,那些水雾也逐渐消散在不断移动的指尖之间。

他坐在裴歌的车里,抬着头去看靠在车门旁的裴歌。

十分钟之前,他们还在蛋糕铺里谈笑,直到阿婆遢眯着眼,慢悠悠从房间里踱步出来,一眼看见店门口的裴歌。

那时裴歌披着西装外套,表情无辜,另一只手还托着白托盘,上面盛满了各种口味的杯子蛋糕。

他们对视了一会,阿婆站在门口来回打量了裴歌与林舟几眼,又挥了挥手:

“既然朋友找过来了,那就别让人家等太久。小舟,你也该交几个朋友了,天天跟我这个老太婆混在一起,你也会变老喔。”

林舟摇了摇头,走过来俯下身拥抱了一下阿婆,不太高兴地反驳:“谁说的?我的阿婆才不老呢!”

小老太太板着脸,皱着眼眉,又严肃叮嘱道:“早点回家。”

林舟点了点头,从白墙的挂钩上取下外衣,跟在裴歌的身后离开了蛋糕铺。

裴歌绕到银灰色的保时捷Panamera的另一侧,修长白皙的手拉住车门微微用力,为林舟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上一周,裴歌先生很忙碌么?没有在咖啡店遇见先生呢。”

林舟站在车尾,略微昂着头,墨色的瞳孔在阳光之下变成了极深的褐色。裴歌搭在车门上的手微微一紧,总觉得眼前的少年给了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裴歌不经意地皱起眉,淡色的唇嚅动了一下,却最终什么都没流露而出。

他望着林舟,终于在记忆的某个角落把那段落了灰的、陈旧过往拉扯出来,青年唇角微勾,露出一个欣悦的笑容。

青年走上前,一只手拉住林舟,拉着对方走了一两步。林舟不明所以,还是跟随着对方的动作,在裴歌的示意下坐进了副驾驶。

“其实啊……”裴歌目光促狭,轻轻笑了一声,一手扶着车门,另一只手勾了一下耳边的发丝,凑到了林舟的耳边,他甚至能闻到裴歌头发上淡淡的玫瑰精油的香味。

他只知道青年从不会在衣服上喷香水,却不知道对方也会在发尾涂上些许玫瑰精油。

“你知道么?”裴歌起身,上半身倚在车门前,侧目望着坐在副驾驶上的少年,“现在坐在副驾驶上的人,也是第一个坐进这辆车副驾驶的人。”

林舟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液,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中流露出困惑。他的心脏猛地跳动起来,可裴歌却冲他弯眉一笑,手掌一扬,车门就在他的面前砰然关闭。

林舟抿了抿唇,低垂着眼睫,只看着自己被雨水冻得发红的手指。

裴歌就像高悬在夜空之上的一轮明月,陪伴他的也许只应该是清风与星尘。

林舟垂下眼睛,脑海中想象着月球悬挂在夜空中的画面,它有大大小小的环形山,那是历经亿年后形成的山丘。

借助想象,少年的手指落在水雾弥漫的玻璃上,点出了一个小点。

他在水汽氤氲的玻璃上勾出一个月球,以及月球上那些坑坑洼洼的环形山,在他的印象中那样的山丘布满整个月球。

裴歌手里接着电话,眼睛悄悄往林舟那边瞥了一眼。

真的很像啊。

记忆中藏在桥墩子底下躲雨的流浪幼猫,眼睛也像林舟那样的极深的褐色,甚至介于黑色与褐色之间,一见到裴歌的靠近就慢慢靠过来,躺在裴歌的腿边亲昵地蹭着,湿漉漉绒毛摸起来却又很温暖。

它和裴歌所见过的任何流浪猫都不一样,从来没有呲牙咧嘴过,反而乖得让人心疼它为何独自流浪在这个世界上。

裴歌收拢发散的思绪,握着手里的电话,用法语温和地问候道:

“Bonjour(你好).”

爱马仕的市场营销部的经理拨过来电话,希望他能够赶在春季前找回工作状态,研发出新的香水调香配方。

不止是爱马仕,老牌香水公司多数如此,想要赶在春天到来前推出新款商业香水,每个人都在催促他尽快回归曾经的工作状态,然而这也是裴歌离开巴黎的原因。

他曾经为许多香水品牌创作过不同香型的香水,追随市场需求去取悦人们的鼻子,如今却厌倦曾经习以为常的一切。

“年中的时候我就已经和Hermes终止了合作,现在我只是一个自由调香师。”

裴歌顿了顿,手搭在车门上,“如果Hermes的关注点只是在明年春季推出新品,我可以结合市场部的需求,为Hermes举荐一位能够胜任这份工作的调香师。”

裴歌挂了电话,在心底轻轻叹息一声。他回到另一侧,一把拉开车门,把西装外套丢到后座,有些疲倦地揉了揉脸颊。

他离开爱马仕的举措,其实也遭到不少人的质疑,许多人不理解他为什么要放弃那样一份体面、高薪的工作,放弃在巴黎积累的人脉,回到中国重头开始。

但裴歌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思路陷入僵局,他的灵感难以出现。

离开巴黎前,他的前辈调香师似乎理解他真正的所思所想,但前辈却又摇了摇头,没有告诉裴歌他真正所需要的是什么,只是微笑着告诉他:

“你就像年轻时的我一样,跟随市场与可靠的数据,有些时候我们更像一个数据分析师,而不是调香师。”

“但那样你会不甘心,我也一样。所谓的调香师,气味一旦融合思想,我就是调香师了。”

前辈微笑道:“裴歌,既然你无法在巴黎找到答案,不妨去其他的地方寻找答案,你与我不同,你仍然年轻。”

“年轻,就是你目前最大的资本。你可以去亲眼看看这个世界,如果真的寻找不到那个答案,再回到巴黎也不迟。”

“……”裴歌收拢思绪,双手握着方向盘,转头看向林舟,下意识开口道:“林舟,你想去旅行么?”

林舟垂下手,还沉浸在有点紧张的自我世界,突然被裴歌砸过来这么一个问题,他茫然地看着裴歌,有点接不住裴歌思绪上的跳跃性。

……怎么回事?

不是刚刚还说要一起去工作室,怎么过了十分钟不到,裴歌又问他想不想去旅行了?

“我可能不太方便,”林舟迟疑了一下,竟也真的顺着裴歌心血来潮的想法思考了一下其中的可行性,“我家里有一只小黑猫,如果要和裴歌先生一起去旅行,我需要先把小猫寄养到宠物店去。”

裴歌沉默了一下,后知后觉想起来家里还有一只从巴黎带回来的萨摩耶。

青年面不改色依然保持着微笑:“没关系,我们可以带上他们。”

“我也有一只萨摩耶,我们可以带上他们,去到其他的城市。没有任何目的,只是亲眼看看这个世界。”

林舟绞着双手,沉默了一会,没有立即答应青年。

他的眼睛不经意地瞥到身侧的车窗上,先前画在车窗上的月球与星星已经化作流动的雾水,难以寻找到一分钟前的踪迹。

它存在的时间只有一分钟,与那些挂在天上的真正参照物比起来,一分钟的存在即为它本身的意义。

但它又与天上那一轮真正的月亮并无不同,尽管本身不能发光,却因为折射了太阳光,得以拥有那样温柔的月光。

林舟抬了抬头,抿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

他也想在开启大学生涯之前,去看一眼这个世界,去和万物的造物主问候一声小小的‘你好’。

自母亲逝去之后,裴歌便再也没有踏入这栋老房子。他由母亲辛劳带大,尽管是单亲家庭,却并不觉得难过。

虽然他会思念那段曾穿行在花园小径的年幼时光,但却从未好奇过他那素未谋面的父亲究竟是谁。

关于母亲他所保留的皆是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刻,裴歌仍然爱着母亲所留下的一切,爱屋及乌连同那栋老房子也浸透在香气弥漫的过去。

裴歌拧动钥匙,推开了屋门。邻居在得知他即将回到普洱,便帮他做过房屋清洁,因此尽管老房子清冷而毫无生气,却一尘不染,干净而整洁。

林舟跟在青年的身后小心翼翼走了进来,刚一进屋就被一只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雪白毛绒绒扑倒在地上。

“……呜!”

林舟虽然知道裴歌养了一只萨摩耶,尽管他并不怕狗,也做足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这只过于热情的狗狗吓了一跳。

裴歌皱起眉,从后面抱起萨摩耶的两条前爪,低声训斥道:“蒂蒂!就算喜欢也不能这样,你会吓着这个哥哥的。”

被唤做“蒂蒂”的萨摩耶歪了歪头,黑亮圆润的眼睛望着裴歌的侧脸,似乎并没有听懂裴歌在说什么。

林舟蹲在地上,摇了摇头:“没关系的,我也很喜欢小狗……”他忍不住笑了一下,站起来摸了狗狗雪白的脑袋,“……嗯,虽然它不算小狗,不过不用担心,我不怕小狗,也不会对狗毛过敏。”

少年环视周身,目光落在那些堆积在玄关旁木地板上的崭新纸箱,这些纸箱非常新,显然是裴歌留下不久的生活痕迹。裴歌站在玄关处,目光一愣,似乎这才想起来这些他还未清理的东西。

青年轻咳一声,默默开口:“我刚回到普洱不久,只来得及把寄存在昆明的车开回普洱,至于这些还没来及扔掉的纸箱,就是我上周在忙的事情了。”

裴歌换了拖鞋,又从鞋柜里取出一双拖鞋,把它放在林舟的前面。他把这些纸箱踢到一旁,给林舟腾开踏足的空间。

林舟笑了笑,脱掉鞋只穿着袜子踩在木地板上,开玩笑道:“裴歌先生刚回到故乡不久,收的快递倒是不少。”

林舟穿好拖鞋,蹲在地上把剩余的盒子抱了起来,发现这些箱子都印有不同的英文Logo,虽然好奇裴歌先生上周所忙的到底是什么,但林舟仍然保持着沉默,将它们堆成一个小小的山丘。

“这些纸箱的上的Logo虽然各不相同,但其实它们都是一些我从法国邮寄回来的香精香料,还有一些是从其他香精公司新购进的一部分材料。”

裴歌把白色的窗帘拉开,走到落地窗前把玻璃门推开,属于树木的香气立刻涌入屋内,他们所在的整个别墅区被橡树和青榛子覆盖包裹,哪怕只是站在阳台上都能嗅到橡树潮湿而温暖的气息。

“青榛子和橡树混合在一起的气味,还不错吧?”裴歌趴伏在栏杆前,脸颊搭在手臂上,侧头看向林舟,眼底带着温暖的笑意:“青榛子这种坚果的青涩香气,与橡树这么温暖的气息融合在一起,就能变成最和谐的音律。”

“虽然人们都说,花是香水之源,但我却觉得并非如此。这个世界的气味之所以如此复杂而美妙,是因为生命使世界生机盎然,生命才是香水的诞生之源。”

裴歌直起身,轻轻呼出一口气,伸手把头发重新扎成高马尾,挂在黑色发绳上的小玫瑰摇摇晃晃,如同温暖的烛光般摇晃着落在林舟的眼底。

“因为裴歌先生,很喜欢这个世界。先生热爱它,所以喜欢它的气味,凝望着它的生机勃勃。”林舟收回目光,望向外面浓郁的绿色海洋,平静地笑了笑:“虽然它有时残酷又无情,但我不讨厌它。”

裴歌顿了顿,留意到林舟所说的只是“不讨厌它”,而不是“喜欢它”。

林舟表情放松,轻轻闭上了眼,“虽然如此,但我还是会感谢它。因为它让我遇到了我的猫,遇到了阿婆。我的父母死于一场火灾,消防员叔叔救了我,没让我变成一捧毫无意义的骨灰。”

“阿婆和猫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二的牵挂,如果不是他们,我也许也会在某一个夜晚随着父母离开这个世界。我并不喜欢这个世界,它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东西。”

林舟低头,摸了摸身旁的萨摩耶,柔软蓬松的毛绒绒让他一直紧绷的情绪缓解了一些,“……我,原本是这样认为的。”

裴歌沉默着,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先安慰一下对方,还是伸手给予他一个拥抱。

“先生还记得初遇我的那一天吧?”

林舟抱着萨摩耶,转而在木地板上坐了下来,“我在学校独来独往,不交朋友也没必要去认识某些人,留下羁绊对我来说一直都是负担。我的高中同学一点也不好,他们会在碰到我的时候露出嫌弃的表情,好像我是个非常恶心、肮脏的人。”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哪怕告诉老师,也不会有人站在我的身边。我既没有家长撑腰,也没有任何值得夸赞的成绩。”

林舟顿了顿,慢慢露出一个笑容,笑得轻快,眼底却冷漠而无动于衷:“……其实他们有些事情也没说错,我的确是个发育并不完整的人。我不会隐瞒裴歌先生任何事情,我不优秀,也不漂亮,我就像童话里的丑小鸭,但我没有变成白天鹅的底气。”

裴歌沉默着,走到少年的面前,俯身拥抱了他。

“遇见裴歌先生的那天,我原本是想在埋葬父母的墓园,去结束我这潦草又毫无意义的一生。我把猫咪放在阿婆的蛋糕店里,缜密计划了一个不会失败的结束方法,尘归尘土归土,如果化作泥土能够回到父母的身边,我是开心的。”

“但是那一天我在经过咖啡店的时候,透过玻璃窗,我看见了裴歌先生。”

林舟把脸颊搭在裴歌的肩上,轻而易举嗅到了对方身上的淡淡的玫瑰香气,便安心地笑了起来:“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像裴歌先生这样漂亮、美好的人。我会质疑这样毫不真实的相遇,却不会质疑先生的存在。”

“于是我走进那家香气氤氲的咖啡店,买了蛋糕与热巧克力,心无旁骛地坐到了先生的身旁。”

少年的声音停顿了一瞬,似乎在回忆那一天的初遇:“那时我并没有与先生交谈的想法,只想悄悄地看你一眼,再离开那家店,回到父母的身边。”

“我原本是那样打算的,但先生为我留下了一个创可贴。”

林舟长舒一口气,将心底压抑许久的心思透露出来,让他轻松了许多:“我擅自主张,认为那是一种挽留。虽然没有人挽留过我,但那天我真的……我竟然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创可贴,对这个世界产生了留恋。”

“我讨厌我的高中同学,讨厌我的老师,讨厌我自己。但这个世界,也许没有我想的那样糟糕,它所热爱的万物众生,只是我不属于其中之一而已。”

裴歌忽然伸出手,狠狠弹了一下林舟的额头。

林舟啊了一下,茫然地捂住额头,怔怔看向裴歌,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蒂蒂喜欢你。”

“你的阿婆喜欢你。”

“你养的那只小猫咪,也非常非常喜欢你。”

裴歌深吸一口气,神情认真而温和:“世界如果真的不喜欢你,它又怎么让你成为那场火灾中的唯一生还者?”

“你所看见的阳光,它照耀在你的身上,为你带去热量与温暖。你所见到的树木,它的枝叶为你遮去风雨,这样你才不会被这场寒雨淋湿。”

裴歌似乎温和笑了一声,青年的声音隔着雨水纷沓响在他的耳边,林舟听得并不真切。

“世界与万物,它们不会说话,不会说“我爱你”,但他们却又真真切切地爱着你。”

裴歌顿了顿,想要调配香水的想法在这个瞬间竟然无比强烈,他想把这个世界上所有美好的、美妙的气味全都送给林舟。

“如果八月的象征是桂花,我就把桂花送给你。”

裴歌的指尖穿过少年的发丝,突然有些庆幸自己是个调香师。将这些气味化作液体,装进透明的玻璃香水瓶,这是只有调香师才能做到的事情。他不曾觉得这份工作有多特别,现在却觉得如果能为林舟带去哪怕些许的快乐,也许都是值得的。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乌托邦,也从不存在童话世界,他是知道的。

可如果能为对方带去温暖,他就是一个合格的调香师。

他可以把这个世界上,所有存在的香气全都送给林舟,尽管这些香气终究比不上林舟身上的香气,但如果林舟喜欢,裴歌不介意把这个世界送给对方。

年幼的孩子抱着怀里的小熊,安静地蜷缩在房间的角落。浓烟般的黑暗笼罩着他眼前的世界,炽热的火焰将这个漆黑的世界吞噬。

孩子抱着怀中的小熊,往角落里缩了缩。他的面前横躺着一男一女,无声无息,任凭男孩如何哭泣呼唤,都无法给予他分毫回应。

男孩扔掉怀里的小熊,艰难地从角落爬了起来,缺氧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下一秒就要失去意识。

小小的孩子一步一摔,只是走到女人的面前,就已经耗尽了全部的力气,膝盖一软就踉跄着摔在女人的胸前。

孩子在剧烈的浓烟之中呼吸艰难,他慢慢低下头,把耳朵贴在女人的胸口。女人身体仍然柔软,可却再也没有让他感到安心的心跳声,年幼的孩子依偎在女人的怀里,目光茫然。

他不理解为什么女人的身体仍然柔软,却再也不能回应他的呼唤,再也不能将他抱在怀里。可他清晰的意识到一件事,这就是死亡。

这世界上能够吞噬一切的不是黑洞,而是死亡。火焰就是死亡,无法回应的呼唤就是死亡,平静无声的世界就是死亡。

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亡是无法跨越的横沟,即使是光都无法追赶它的速度。

孩子的眼前逐渐模糊,再度陷入黑暗之前,似乎有某个焦急而年轻的声音跨越时空,轰然巨响之后房间的门被橙黄色的身影强行打开,那道声音终于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喂!快过来!这儿有个小孩!”

林舟倏然睁开了眼,茫然地转动脑袋,眼前的世界被染上浓烈的赤红色,犹如烈焰般熊熊燃烧。

林舟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无法控制地想要开口呼唤某个名字,可下一秒他的声音哽在喉头,那两具冰冷的尸体无论是谁都无法再次回应他的呼唤。

指尖传来的温暖湿意让他稍微找回了些理智,怀中蹿上来一只毛绒绒的白毛大犬,像曾经的抱抱熊一样窝在林舟的怀里。

林舟低下头,目光与白色大犬湿漉漉的黑眸相撞,他突然用手捂住了眼睛,漆黑的重现让林舟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原来不是火焰,而是窗户外的火烧云。他没有身在烈焰之中,而是在裴歌先生家的床上。林舟垂下手,肚子上盖着一个黄色的小毯子,毯子上印着某只黄色电气老鼠的图案,还有那句非常有标志性的“Pikapika”。

林舟掀开毯子,穿着袜子踩在地板上,萨摩耶跟在他的身后,一人一犬一前一后下了楼梯。裴歌穿着雪白毛衣和灰色卫裤,倚躺在沙发上假寐。

他怀里抱着一只可达鸭玩偶,一模一样的皮卡丘小毯子掉在了地上。林舟轻手轻脚地挪过去,捡起地上的小毯子,俯下身重新盖在了裴歌的身上。就在他要起身的时候,裴歌忽然睁开了眼睛。

青年似乎被他的动作吵醒了,可那睁开的双眼中却清明而温宁,全无刚睡醒时的朦胧与茫然。裴歌微微抬着头,黑眸温和,什么都没说,只是望着林舟。

“……我吵醒你了么?”林舟犹豫了一下,轻声发问。

昏黄日落将要吞没在远山之下,遗留在人间的日光却温柔笼罩在裴歌的身上。青年摇了摇头,笑了一下,“没有的事。我早就醒了,只是一直躺在沙发上,思考一些事情。”

裴歌掀开毯子,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想吃点什么?你睡着的时候,我去了一趟超市,买了点食材。你有什么过敏的么?”

林舟抿了抿唇,小声说:“没有的。”

“不挑食呢。”裴歌笑了一下,起身摸了摸林舟的脑袋,“我去搞点吃的东西,你要是无聊的话可以玩茶几上的游戏机,旁边的小袋子是游戏卡带。”

林舟点了点头,坐在沙发上,目光落在沙发上的小毯子上。他拍了拍沙发,地上的萨摩耶一跃而起,轻车熟路地找好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窝进了林舟的怀里。

沙发上黄色小毯子印着皮卡丘的图案,旁边还有一个可达鸭的玩偶,林舟忍俊不禁,轻轻笑出了声。

他睡着之前还没有这些东西,一觉醒来却多出来一个游戏机和一个可达鸭玩偶,即便是他也没有料想到裴歌先生会喜欢这些孩子气的东西。

在他的眼中那位优雅先生本应是高高在上的国王,现在却发现那不是他的国王,而是捡星星的小王子。

林舟抬起头,被茶几上摊开的笔记本吸引了注意,皮制黑色的笔记本上写满了清新飘逸的钢笔手写字,林舟旋即意识到这就是裴歌写下的香水配方。

少年谨慎地拿起桌上的笔记本,原地坐在干净的地板上,从第一页开始看。

[无人之地香水配方]

茉莉香精 0.2

茉莉净油 0.6

橙花净油 0.3

铃兰净油 0.2

丁香净油 0.5

灵猫香净油 0.15

癸醛 0.15

麝香酮 0.2

龙涎香酊 2.0

麝香酊剂 3.0

乙醇 79.5

前调:柠檬,香柠檬,橙花

中调:茉莉,铃兰,紫丁香,百合

后调:麝香,龙涎香,灵猫香

在我写下这个配方时,巴黎正在下雨。

不是故乡时有时停的阵雨,不是绵绵细雨,而是一场雷闪交加的倾盆暴雨。

我偏爱雨,即便是这样的暴雨也难以遮掩我想要出门的心思。

此时我待在工作室里,面对着滴管与香精瓶,心思却不在这里。

完成一款香水的调配只给带给我短暂的满足感,远不足这场雨所带给我的愉悦。

我想我现在应该起身出门,带上雨具,推门走进一家酒吧饮一杯金酒,再与我那位熟络的调酒师友人畅谈整个雨夜。

这场暴雨过后,院子里的草木会更加旺盛,薰衣草的清香会伴随巴黎的整个雨季。

我一直在思考香水所带给我的意义究竟是什么,这个答案我曾在母亲病逝前向她询问,可母亲却闭口不谈,只是微笑着看着我。我时常会想起那场与她的谈话,想起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气。

我知道,这是她身上的信息素,那股香气比任何茉莉都要清淡,却徘徊不散。怀着这样的心情,我创作了“无人之地”。

也许我从未抵达过母亲所期望的那片土地,因此唤做无人之地。

[木漏日香水配方]

留兰香油 2.5

茴香脑 0.3

薄荷脑 0.15

香兰素 0.01

乙醇 97.59

前调:薄荷,香柠檬

中调:留兰香,茶叶

后调:雪松,小苍兰

关于这次的薄荷主题,我为爱马仕提供了两个香水配方,而我写下的这个香水配方实际上是一个废案。

虽然这是一个废案,但实际上我更喜欢的是它。比起一些所谓的商业香水,我也许更偏爱沙龙香水。

我喜欢薄荷的香气,它会使我想起我幼年时在小花园所消耗的时光,雨后绿叶所散发的清香,泥土的气息,以及地上大片大片的绿色薄荷。因此,这款香水的前调非常简单,只是纯粹薄荷与茶香。

如果说苯乙醇所带来的玫瑰香气被大众所热衷,那么也许于我而言,这些小众到有些冷门的香气便是我所追求的。

薄荷的绿意盎然,雨后的泥土,那些从绿叶罅隙间倾洒散落的日光,就是我曾度过的时光。

也许会有比它更好的名字,但在此刻,我却觉得没什么词语比“木漏日”更加符合我心中想要表达的主题,它是最符合薄荷的名字。

也许我并不适合“首席”的工作,御用调香师也仅仅只是个噱头而已,它并不能为我带来我真正想要的东西。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我所希望的香水究竟是什么,但也许是时候离开巴黎了。

我也许应该回到那座小花园里,回到母亲的故乡,那是一座真正的春天之城,花的故乡。

+++

林舟沉默地合上了笔记,起身走到厨房,站在玻璃门旁无声地望着正在忙碌的青年。裴歌把袖子卷了上去,熟练切碎洋葱,把胡萝卜和土豆全都切成小块。

他往锅里放了一小块黄油,然后把食材全都倒进锅子里小火煎熟。

裴歌往锅里加了些清水、碎苹果以及半块咖喱,最后重新盖上锅盖。他一回头,就看见林舟站在他后面,旁边还跟着一只傻乎乎的萨摩耶。

裴歌忍不住笑了,解开围裙,笑着打趣道:“橱柜里有饼干和巧克力,饿了的话就先垫补一些。”

裴歌敲了敲额角,“我还买了玫瑰味的马卡龙,我去泡一壶茶。”

“不用这样麻烦先生,”林舟摇了摇头,“我……只是有些事情,想要问您。”

裴歌一怔。他拿着茶壶,无奈笑了一声:“好吧,我实话实说,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这样拘谨。至少,在我面前,我希望你是放松,也希望我们之间的气氛是轻松而愉快的。”

林舟垂下眼帘,似乎不知道应该做出怎样的回应,只好盯着自己的足尖看。过了许久,林舟才抬起眼,看着裴歌轻声说:“先生也许不知道,在我与先生相处的时间中,是我人生中最轻松的时间。”

少年的耳尖微红,声音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也许从我遇到先生的那一刻,我这糟糕的人生就步入了转折点。”

“如果没有遇到先生,我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快乐还是悲伤。但至少此时此刻,站在我面前的您,就是我在这世上所遇到的真实。”

锅子里的咖喱汁咕咚冒泡,落地窗外的最后一缕落日沉入远山,裴歌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温和,林舟却敏感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同于曾经的转变。

青年的微笑不再只是礼节上的尊重,习惯性的温柔,而是裹挟了一缕个人情绪。

裴歌把开水倒入茶壶中,洗过茶后再重新注入新的开水,红茶清香飘溢,裴歌则端着茶壶走到了客厅中,放在茶台上。

“我母亲因为胃癌去世,在她离开前,曾把我唤到她的面前,希望我能够找到一个Alpha,与他结婚。”

“我不想欺骗母亲,那时候我明知母亲已经重病,却还是和她说,比起与某个Alpha成家,我想创作出世上独一无二的香水。”

“母亲离开之后,我继续为爱马仕工作,却并不满足于我所写下的那些商业香水,于是那时候我就意识到,我要做的事情在巴黎是找不到答案的。”

“也许我永远都做不出我心中的那一瓶完美香水,也许我也会失望地回到巴黎,再次受雇于某家香水公司。”

裴歌顿了顿,把茶杯放在林舟的面前,轻声说道:“未来的事情,无论是你,还是我,我们都不能保证。”

林舟握着杯沿的手指一颤,无声地垂下眼睛。他明白裴歌先生的潜台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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