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君罔上羡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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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小恪入宫后,秦修弈并未过多提及他的身世,众臣心中也都有数,但皇家的恩怨,谁也不敢掺和。

江王那里一直没有动静,恐怕也是摸不准陛下的意思,想着静观其变。

此时天方才蒙蒙亮。

秦修弈缓步踏过门槛,身后跟着的魏庭轩立即抬手,示意众人不要出声,免得吵醒里头熟睡的小殿下。

小恪身世特殊,秦修弈便干脆省了一些繁琐的典礼,不过虽说礼节一切从简,但皇长子该有的,小恪一样也没落下。

昨日他偶然想起自己过去有几件皮毛上好的裘衣,都是秦帝赏赐的,正适合小恪,便命人去库房中取出。

秦修弈轻轻推开窗扉,只见塌上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躯体,睡姿乖巧,手里紧紧抱着白色的狐裘,睡得小脸通红,这些时日小家伙尽力适应宫中繁琐的规矩,倒是未曾叫过苦。

秦修弈看着这一幕微微出神。

过去在风关闲暇时,他们便会去打猎,回来生火用木串烤着吃,偶尔会遇到几只皮毛漂亮的猎物,就会留下它的皮毛,洗净晒干后送去玄京制成裘衣。

那日他有幸猎得一只雪貂,雪白的毛发漂亮至极,霍府嫡系的服饰皆是浅金鹤纹,以白为底,若制成貂裘一定很衬少煊。

于是待他再次归京时,就看见身姿如松的霍小公子立于案前,手中执笔,腕骨动作行云流水。

愈发俊朗的脸轻轻挨着貂毛,恍若九重天上走下的仙人。

令他一下就红了脸。

父皇来信感慨,霍府说媒的人都要将门槛踏烂,秦修弈那时才恍然大悟,只是不知为何竟并不替少煊开心,他收了轻快的脚步,别扭地挪到霍少煊跟前。

一抬眼却发觉对方已然停了笔,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霍少煊挑眉:“方才还好好的,这又是怎么了?”

秦修弈坐下,挪动着椅子趴在案前,灵动潋滟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朝上看他,“少煊。”

霍少煊勾唇:“嗯?”

“你是不是要成亲了?”他闷闷不乐地嘟囔,“我还没成亲呢,你也不许,好男儿志在四方,先有功绩再有爱侣,咱们如今还小嘛,又不着急的。”

“再说了......日后若是嫂嫂不喜我该如何是好。”九皇子愁得眉毛拧成一团。

微凉的指尖轻点他的眉心,霍少煊垂眼瞧他:“瞎操心。”

秦修弈蔫蔫地重新趴回去,敷衍地哼唧两声:“嗯嗯。”

“暂时没有这个打算,再者说,连陛下都宠爱的九殿,有谁会不喜欢呢?”

霍少煊温声哄着,他目光落在秦修弈的脑袋上,总觉得这里会突然出现一对漂亮的兽耳。

他目光微怔,逾越地抬手揉了揉。

额前的碎发挡住了他的眼睛,秦修弈将大半张脸埋进手肘里,眸光之中闪过无措和害羞。

霍少煊再一抬眼,陡然瞧见他通红的耳廓,即便如此秦修弈也没有动弹,安静地伏在案前任他动作。

“原来是个害羞的孩子。”他笑着喃喃。

“我……不是......”秦修弈突然站起来,眼尾都氤氲着红晕,他转身就跑,恼羞成怒的嗓音令人听得分明,“我先回了,明日再来!”

……

“陛下......陛下。”魏庭轩在他身后低声提醒。

秦修弈陡然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窗前愣了半晌,心中骤然腾升出一股火气,他小心关上窗,一言不发地朝外走去。

魏庭轩原本还在纳闷,不知为何陛下突然心情不佳,结果抬眼间不小心瞥见那一抹白,心中顿时了然。

-

如今狼玄月已经日趋稳定,早朝也没了前些日子的紧绷。

秦修弈面无表情,拧眉听着群臣谏言。

忽然,大殿外有一人脚步匆匆,垂着头走到誉规律使身侧与其耳语几句,誉规律使脸色变了变,目光下意识朝厉大人的方向瞥了一眼。

而后挥挥手示意他先退下,自己则上前一步,朗声道,“陛下,有人向臣揭发文举一事。”

群臣顿时哗然,厉尚书脸色倏地变了,抬眸看向霍少煊,四目相对,霍少煊眼尾下压,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厉大人安心不少,但面上仍然眉头紧蹙。

秦修弈眸光闪了闪:“宣。”

众人的目光顿时一致朝外望去。

许三清何时见过这种阵仗,当即额头就渗出细汗,眼珠子发颤。

“小人许三清,拜见陛下。”

他颤颤巍巍地跪下,许三清余光瞥见上首压迫感极强的身影,心中顿时有些发怵,甚至萌生了退意,但事已至此,早已无路可退了。

“你要揭发文举?”秦修弈淡淡看向他。

许三清顿时回神,连连点头,“是,是......臣要揭发文举不公!”

他眼神瞥向脸色铁青,仿佛要吃了他的厉尚书,吓地收回视线,一咬牙闭眼道:“厉大人徇私枉法,与那陈状元关系匪浅,昨日还在府中相聚,臣恰好去送名册,听见那陈状元唤厉大人‘师父’!”

“简直荒唐!”厉尚书气得暴呵一声。

秦修弈轻轻抬手,示意安静。

众人的目光顿时都看向厉尚书。

霍少煊并未立即开口,目光森冷。

贤亲王皱了皱眉,威严的嗓音不大,却掷地有声,“陈状元才学过人,若得厉大人赏识并非怪之事,单凭你一面之词,如何能断言厉大人徇私枉法?”

霍少煊眸光微顿,不动声色地看向秦修弈。

许三清却扬声道:“臣有人证,此人乃厉府先前的仆从,在库房从事多年,后因其母病重,只得归家照料,他称陈状元与厉尚书是旧相识,一直有书信来往。”

秦修弈指尖轻点两下扶手,汪公公见状立即扬声道,“传证人。”

很快,身着粗布衣裳的人佝偻着背,拘谨地跪下行礼。

厉铭鹏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心凉,还真是自己府中之人,但想到方才霍少煊的眼神,又重新沉下气来,冷眼看着那人。

“草,草民丁生,拜见陛下。”

秦修弈:“你是曾是厉大人府中的下人?”

丁生点点头:“正是,草民在厉府待了七八年。”

秦修弈面色令人瞧不出喜怒:“那朕问你,对于厉大人与陈状元乃旧相识这事,你可知情?”

丁生脸色煞白,双手紧紧攥着,没敢看对他怒目而视的厉尚书,仓惶道:“知......知情,当初厉大人还只是吏部的一个小官,被派遣去相赋时,偶然遇见处境落魄的陈状元,便动了恻隐之心,多年来一直书信来往......草民那是掌管厉府库房,大人常送去些好物......”

“丁生!”厉铭鹏忍不住攥紧了拳头,“当初你母亲重病不得不归家照料,我特地多备了银两给你,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即便我于你无恩,理应也无仇才是,你何故如此害我!”

他回首对着秦修弈一拜:“回禀陛下,臣的确与陈状元乃旧识,当初臣在相赋城见到他时,他蹲在学堂外冻得直发抖,手溃烂发红,即便如此也不愿离开,用木炭在废板上一笔一划地写字,臣去瞧了三日,他三日都在。”

“那时臣只觉得,这孩子不该止步于此,于是留下了些银两,托当地的令官为他寻个学堂,义荣知晓感恩,常常写信给臣,中了状元后也未曾忘却,昨日同臣说笑时提及想拜师之事,不曾想叫人听了去,还望陛下明鉴!”

突然,一道声音突兀的响起。

“回禀陛下,试前陈状元曾与厉大人密会,律令中明令禁止之事,大人恐怕不会不知。”吏部侍郎垂首,恭敬道:“臣那日恰好与几位好友相聚闵江楼,也恰巧知晓大人常去的厢房,与掌柜的一打听,灰布衣、眉心生一痣,不是陈状元是谁?”

厉铭鹏忍不住拧眉:“那日不过是义荣初来,我理应相迎,若真如你所言乃密会,又怎会大张旗鼓选在闵江楼......”

“可的确是试前会面,大人也承认不是吗?”

厉铭鹏气结:“你!”

“苏大人这话接得倒是巧,想必此事也在心中琢磨许久,唯恐误会了厉大人,如今一听旁人之语,顿时想起,唯恐对文举不公。”霍少煊轻笑一声。

吏部侍郎顿时脸色发青:“不敢,只是臣此前并无确凿的证据罢了。”

“哦?”霍少煊缓缓抬眼,“听苏大人的意思,如今便有确凿的证据?”

朝堂之上鸦雀无声,秦修弈眸光深沉,兀自垂眼把玩着腰间狼头玉佩,并未出言。

眼见要陷入僵局,贤亲王终于轻叹息一声,“相辅稍安勿躁……不知厉大人可有证据反驳此事?”

“自然有。”厉大人立即道,“拜师那日并非只有我与陈状元,还有一位也在场。”

“前誉规律使任老也慕名而来,在一旁细读陈状元的文章。”

许三清冷笑一声:“谁人不知任老早已归隐山林行踪不定,再者说那日我倒并未听见有第三人说话,不过既然大人这么说,那不如就先将任老请来?”

任老的确行踪不定,那日离开后便了无音讯,若想寻人恐怕真得费些功夫。

厉大人面色有些难看。

“任老的确在场,臣那日去给陈状元送竹玉,途中倒是遇到了许大人,顺道也将名册送了去。”霍少煊突然开口,目光有些晦涩,直直盯着秦修弈,嘴角扬起一抹笑,“嗯……只是不知臣所言,能否得陛下半点信任。”

暗地里不少目光不着痕迹的看过来,谢书年若有所思地垂下眼,贤亲王也也微微蹙眉,不经为之侧目。

这些年霍少煊可谓滴水不漏,像如今这般亲自下场蹚浑水更是头一次,令人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

秦修弈听出他话里的尖刺,漫不经心道:“相辅所言,朕自然信。”

“只是也不能单凭相辅一人之言,朕便草草下了定论。”秦修弈放下手中把玩的玉佩,垂眼睥睨着下方胆大包天直视他的霍少煊,“既然如此,那便先派人去请陈状元和任老,再做定夺。”

“至于厉大人,试前私会陈状元,按照律令......”

厉大人立即跪下:“陛下,臣断然没有透露过文举相关,虽是试前,但那时也尚未定题,还请陛下明查!”

吏部侍郎苏立名冷笑一声:“厉大人,如今证据确凿,律令便是如此规定,大人难不成还想抗旨不遵?”

厉铭鹏无话可说,心中懊悔。

他一时疏忽令人抓住了把柄,今日恐怕是真的逃不掉了。

就在这时。

霍少煊掸了掸袖袍,淡淡道:“苏大人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他轻笑着抬眼,看向上首的秦修弈:“若真如苏大人所言,恐怕陛下还漏了一人。”

秦修弈隐隐察觉到对方来势汹汹的恶意,挑了挑眉:“哦?”

“试题皆是由臣全权负责,厉大人与陈状元会面之事臣也知晓,怎么看此事都与臣脱不了干系,若陛下要罚,那便连臣一起罚,否则岂不是容易落人话柄?”

贤亲王动作一顿,不动声色道,“相辅切莫意气用事,若你当真知晓厉大人私会陈状元之事,自然不会任其触犯律令……包庇、滥用职权乃重罪,相辅不会不知。”

“贤亲王所言极是,那臣便是知法犯法,若非臣点头,厉大人断然不敢见陈状元,也不会有如今这些误会,更何况这最后一试,陛下交由臣全权负责,臣一眼便挑中了陈状元的文章,若真如许大人说的那般,文举不公,那臣难辞其咎。”霍少煊语气不疾不徐,里头却含着细小的刀子,“律令之中规定试前不得私会,但若臣知情,那便算不得私会,若厉大人当真透露了些什么,想必也是从臣口中得知,那臣更是罪该万死了。”

“若陛下只凭‘私会’便能定罪,那想必定的也非厉大人的罪,而是臣的罪。”霍少煊在一片静默中行礼。

秦修弈盯着他半晌,终于气笑了。

“相辅倒是贴心,将朕的话都说完了,若朕不顺你意定罪,是不是还对不起相辅的良苦用心了?”他脸色骤然冷了下来,一字一顿道:“只是相辅不像是请罪,倒像是兴师问罪。”

“怎么,接下来是不是还要朕低三下四的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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