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05-15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半盏酱醋茶 主角:陆雁时 岳归远
陆雁时时常会想,他最初见到岳归远是什么样子?
那是在金陵城外的一处山洞里,母亲带着他来城外拜访禅师,中途遇到正躲避追杀的岳氏夫妇。
他们把幼子的位置告诉了母亲,请求帮助。
为了掩人耳目,陆夫人便带着刚刚五岁的小雁时,假做上山游玩,命他向山间先跑,再由一群手下前往寻找。
陆雁时也不怕,他天资聪颖,根骨奇佳,三岁那年就跟着父亲练习基本功,小小年纪已经上山下水熟练非常。
在山间找个同自己一样的小孩儿罢了,小事一桩。
腰间别着把特制的短剑,袖中藏着防身的药水和暗器,蹦蹦跳跳的就向着山里跑去。
那座大山很空旷,走到后面幽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呼喘气声,间或一两声悠长的猿啸,偶尔合着沙沙作响的头顶树叶一起,显出几分阴冷恐怖。
走到后面,陆雁时才开始害怕,前头身后都已经不见人影,他略有迟疑,最后握紧了手中大小合适的剑柄,深吸一口气,继续向前走去。
小孩子耐性有限,在路过第五个空无人烟的洞口后,他终于胆怯了,他想往回走。
站在山路口休息了一会儿,小陆雁时咬了咬牙,想道:算了,再找最后一个洞口,没人就放弃!
下个洞口,依然没人。
小陆雁时脑子里在告诉自己往回退,但脚步却不受控制的向前走,小脸气鼓鼓的,仿佛要上前找仇人一样。
下一个就放弃!
直到“放弃”了第八个、第九个……最后甚至数不清自己到底找了多少山洞,颓败的坐在小石头上歇息。
这时,一条黝黑华亮的倒三角小蛇向他侧方爬过,吓得小孩儿一个起跳,既惊到了蛇,又吓到了自己。
小蛇一受惊,“呲溜”一下向着侧方一处小洞跑去。
陆雁时连忙追上去,阿爹说过,蛇类头型为倒三角的,基本都带着剧毒,自己还没找到那个小孩儿,万一他不知道,被蛇咬了怎么办?
不及细想,也顾不上环顾四周,五岁小孩儿拔出腰间的三尺小剑,速度极快的追上蛇,一个横劈,一条小蛇顿时在他眼前变成了残躯两条。
陆雁时松了口气,连忙又斩了好几剑,分成好几段。等到一抬头,才发现自己追到了一处山洞,眼前是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哭得眼睛鼻子都红彤彤的。
灰布衣裳,黑色皮靴,腕带银铃,披头散发,灰头土脸……这不就是自己要找的小孩儿吗!?
陆雁时惊喜之际,都顾不上小孩儿惊吓害怕到眼泪汪汪的神情,冲上前一把把人抱住。
“太好了!我终于找到你了!我都准备找不到就走了!”
小孩儿似乎吓傻了,愣愣的被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家伙抱住,感受着这两天以来的第一丝温暖。
“快走,我带你出去!”
“我、我不走……”
兴奋至极的陆雁时一呆,反问道:“为什么不走啊?”
“爹娘说过,不能和陌生的人走,我不认识你,不和你走。”
陆雁时皱着眉想了会儿,发现阿爹阿娘也说过这话。
不过很快他就想到了解决办法,小大人模样的抿了抿嘴,严肃道:“那这样,我叫陆雁时,你呢?”
小孩儿懵懵的,闻言老实回答:“我叫岳归远。”
“嗯!那我们现在认识了,不算陌生人了!”陆雁时笑道。
岳归远呆住,还能这样?不过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
被陆雁时拉着走出洞口的时候,岳归远忍不住又看了看眼前粉雕玉琢的小孩儿,对方似有所感,回过头对他笑了笑,奶声奶气的道:“别怕,我带你下山。”
但对于岳归远而言,他不知道陆雁时走了多长的路,爬了多久的山,他只记得自己一动不动的蹲在山洞里,从白天到黑夜,再到白天到黑夜,最后在撑不住的时候,从天而降一个小神仙。
一双干净漂亮的眸子对着自己弯弯笑,白白净净,温温暖暖的,伸出小手牵着他,带他走出了那个阴冷恐怖的黑暗山洞。
他叫陆雁时,自己新认识的。
这一认识就认识了很多年,住进了一处恢宏豪华的山庄,度过了一生中最简单快乐的童年。
岳归远从小就不喜学武,虽然他的父母都是当世敬仰的武林豪杰,就是放在权势显贵中,也能被恭恭敬敬称呼大侠的人。
但他就是不喜欢学武,他力气小,练不了几个时辰就会累,加上父母宠爱,觉得习武不应强求,只要能达到强身健体,行走天地时足以自保就已经足够。
相比之下,不如让孩子多读些书,多见见世面,做到遇事能有独立见解,遇人能够自行分辨,这才更加重要。
但认识陆雁时后,他才意识到武学的魅力所在。
强身健体固然已经是普通人的基本要求,武学经脉的通畅挺拔则让普通人神向往之。
他与陆雁时同岁,可二人站在一起,就一眼能看出来他比自己更精灵可爱。
二人玩乐时更是如此,陆雁时小小年纪便已经开始飞檐走壁,内力剑气足以隔空破竹,施为行动收放自如,就算是普通江湖人士也不敢小觑。
后来他才知道,这叫天赋,是普通人百次千次的练习,他小小年纪轻而易举,是寻常人穷尽一生都无法企及的境界功法,他经过勤学苦练就可以很快达到。
对此,陆雁时十分坦然:“父亲说过,我天赋在此,如果不比旁人更加勤练岂不是白白辜负?”
他说得很有道理,岳归远也跟着他提剑修炼,每每偷懒疲累之时看到陆雁时就觉得愧疚羞涩。
陆雁时却不以为然,反过来安慰他:“每个人喜好不同,志向不同,归远不必强求。”
岳归远只得笑笑,他哪有什么喜好志向?所求不过一直和陆雁时一起快快乐乐就好了。
明明二人同岁,陆雁时却像个大人一样,信誓旦旦的承诺道:“武功差也没关系,我武功好就行了,我会保护归远的。”
岳父岳母听了抱住小雁时哈哈大笑,逮着上树掏蛋的岳归远就是一顿胖揍。
陆雁时偶尔会想,如果他早知道自己会如此结局,那小时候就不需要那么刻苦努力,他应该学一学岳归远,调皮捣蛋的在父母庇佑下长大,然后像同龄人一样规规矩矩的外出闯荡。
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两个小混球互不嫌弃的带着自己和同伴的三角猫功夫,相互扶持着步入武林,一边见识人心险恶,一边在浪迹江湖中增长见识,结果或好或坏都自行承受,也好过登高跌重,一辈子走不出困顿自己的囚笼。
“雁时,雁时?”岳归远伸手在陆雁时眼前晃了晃,蹲下身关切的问道:“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啊?你刚才就脸色不太好。”
陆雁时回过神,抱歉的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只是这路上看来有些无趣,走神了,抱歉。”
岳归远连忙笑笑,对他说道:“没事儿,你要觉得无聊了我们去其他地方逛逛,马上庙会就要开始了,我们现在赶过去刚好来得及!听说今年有少林寺高僧前来主持……”
“我不想去了归远,”陆雁时打断,他甚少打断岳归远的兴致,但为了不扫兴,决定先自己离开为好,“你去吧,江姑娘和白少侠他们一定都给你占好了位置,人太多了,我不想去。”
岳归远也立刻改了主意,毫不犹豫:“没事儿,那我陪你。”
陆雁时却摇了摇头,拒绝了他:“我想一个人逛逛,也不希望你因为我和朋友爽约。”
“雁时……”
“还是说……”陆雁时玩笑般的对他笑道,“你认为我一个人没法出门闲逛?”
当然不是!
岳归远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但他也定定的看着陆雁时,如此咄咄逼人的话,陆雁时怎么能对自己说出口?
陆雁时自然也不是故意刺他的心,于是笑着自接自话:“我知道你不会这么想,归远,可是你的朋友们,所有在我们身边的人,他们都会这么认为的。”
“我想一个人走,”陆雁时认真道,“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可以一个人走。”
话已至此,岳归远就知道自己无法反驳,他和陆雁时一样,都太懂得如何拒绝彼此,也太懂得如何让对方无法拒绝了。
只要狠得下心。
“好,”岳归远勉强笑了笑,站起身道,“那你自己小心,我去看庙会,天黑之前就回来。”
“嗯,天黑之前回去。”
分道扬镳,岳归远向着人群密集的东大街走,陆雁时逆着方向,推着轮椅向西而行。
磕磕绊绊,过了人群拥挤的街道中央,陆雁时向人少的地方去,人们看见他会绕开他的轮椅,没注意到他的会不经意突向前,然后连声道歉,绕得远远的再走开。
他推着自己,尽量不去看周遭异样的目光,路过小吃摊贩、杂耍游戏,皆目不斜视。
街道热闹繁华,他却像幽灵一样独自冷清的路过,不属于这人间。
“哎哟!”
正走神,忽然一个小身影摔在了面前,是一个不小心被绊倒的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摔了个狗啃泥,懵懵的趴在地上,小嘴一瘪就要哇哇大哭。
忽然双臂一个轻柔的环抱,身体腾空而起,重新站在了人前。
“小朋友,有没有摔到哪里?”轮椅上的人尽量放缓冰冷的神情,柔声问。
“哎呀!你这孩子!让你好好看路好好看路,不听,摔跤了吧!”
一位中年妇女冲出人群,拎着小女孩儿一阵拍拍打打,确认孩子穿得厚实并没有摔伤,这才转过身对陆雁时笑道:“公子抱歉啊,我这闺女调皮得很,谢谢您拉她起来,没有碰着伤着公子吧?”
陆雁时手里一空,微微一愣,摇了摇头。
那中年妇女见状松了口气,他们这些小门小户的,最怕碰到这种衣着华贵的人,眼前这个看着比自家闺女还瘦弱,惹不起。
看着人带着孩子离开,陆雁时重新变得面无表情,推着轮椅继续向前,才刚要走,忽然被人跑回来拉住了衣服。
“大哥哥,大哥哥!”
是刚才的小女孩儿。
陆雁时一愣,脸上神情还没来得及变幻,就见小女孩儿塞了一样东西过来。
“送给你!谢谢大哥哥刚才拉我起来,你真好看,我才不调皮呢!略略略~”
对着母亲做了个鬼脸,小女孩儿忙向前跑去,两个朝天辫晃晃悠悠,一点儿没吸取刚才平地摔的教训。
“欸你这孩子!”妇女又气又好笑,对着陆雁时微微点头示意,也急忙向着小女孩儿的方向跑去。
陆雁时低头,被塞进怀里的是只编制的小猪挂件,哄孩子玩的最廉价寻常的东西。
他盯着看了许久,然后轻轻一笑,握在手中,向客栈的方向而去。
客栈内他的房间在一栋小楼,但是二楼。
轮椅上有个机关,是专门用来上楼梯的,到楼梯阶按一下就会上一层,然后再按,又上一层。
这是陆雁时自己设计的,他用起来得心应手,甚至能像正常人上下楼梯的速度一样,很快就上到了拐角处。
这时,客店小二端着盘子下楼,手上的盘子打滑了一下,大叫一声,手忙脚乱的去抓栏杆。
他正巧走到陆雁时的上一阶,像是要摔跤。
陆雁时条件反射,张开手要去扶人,手上一松,掌心的挂件就落了出来,顺着台阶滚到了最底层。
而小二最后抓住了栏杆,稳住身形,咒骂一声后迅速下了楼,留陆雁时半抬起的手坐在原地,掌心空空。
他回头望去,那只小猪挂件落在一楼小院,一位客人路过踩了一脚,低头看去,不以为意的踢到了一边。
然后是第二个人,第三个……最后挂件被踢到了角落,最底层台阶的边缘,再无人察觉。
陆雁时坐在楼梯拐角,呆呆的看着这一切。
他没有出言制止,也没有下楼去捡,就这么看着人一脚一脚的踩过,然后踢开,滚到不属于人们领域的角落。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然后推着轮椅就要转身。
还没来得及动作,忽然听见一道刚刚分别不久的声音。
“雁时?!”
岳归远干净明亮的笑容出现在视野,声音爽朗清脆。
他好像真的是因为突然偶遇而惊喜的发声:“你怎么也这么快就回来了啊?!”
他手里晃着东西,神情自然的抬脚上楼,然后在上台阶时又自然而然的顿住。
惊奇道:“咦,这里怎么也有一个挂件?谁丢的啊,这么可爱,丢了怪可惜的!”
他弯下腰,把那只被踩脏了的小猪捡起来,拍了拍后和自己手里的握在一起,三两步跨上楼,走到陆雁时面前,扬起两只手,出现了两个不同的挂件,摇摇晃晃。
“雁时你看,我也给你买了个佩饰,本来忘记给自己买了,这不正好?咱俩一人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