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05-03 来源:废文 分类:现代 作者:六月灵泽 主角:祁怨 俞越宁
处理好的鲫鱼似乎还活着,挺着腰身蹦跶两下,又死了般瘫下,不认命地瞪着个死鱼眼盯着林景亭看。
林景亭问梁致远:“你买的鱼?”
“什么鱼,哦,王姨买的吧,她今天出门挺早的,估计是看到挺新鲜。”
“雀雀过来住了,咱就别买鱼了,怕一不小心混到沾到。”
“好,一会儿我跟王姨说。”
林景亭眉头皱成川字,忧心忡忡地拌着沙拉,时不时往楼梯上瞅一眼。
“雀雀这样怎么办啊,吃什么吐什么,光吃这些草哪能过下去啊?”
为了陪孩子在家办公的梁致远也往楼梯处瞥了一眼,摇摇头,“已经约了医生明天来打营养针了。你也不要太担心了,这几天都没怎么睡,还一直哭。现在我们就是越宁的后盾,你要是倒下了,谁还能在孩子后面兜着他呢?”
林景亭停下拌沙拉的手,“我得上去看看,他从早上开始就不让人进去了,快六个小时了都没个动静,我真是害怕呀……”
林景亭往楼上走,梁致远跟在后头阻止他,“哎你别上去了,越宁已经大了,不会做什么蠢事的,他现在就是需要一些独处空间,你别老是刺激他了……”
夫妻俩在二楼房门口小声争执起来。
屋内,俞越宁卷成一团躺在床上,窗户洞开,微风把白纱帘轻轻荡了起来,细碎的阳光在他的侧脸与发丝上跳跃。
紧皱的眉头显露出他的不安,片刻,他突然面色涨红,几乎是瞬间睁眼,从床上滚进了洗手间。
呕吐声传来,过没几分钟,洗手池哗啦啦响起。
他躬着身子埋进洗手池里,水柱在脸上冲刷,水花把他的领口都要弹湿。他关上水龙头,潦草抹了一把脸,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
红血丝挺重,脸瘦了一圈,下颌尖得吓人,卧蚕也红彤彤的。
俞越宁叹口气。
他疲惫地捏了捏鼻梁骨,纤长的手指在白光灯下显得苍凉。
A市商业中心,一座座写字楼直入云霄,像高耸的一条条冰棱子,晶莹剔透的玻璃体反射将太阳光反射到四面八方。闪亮的东西总显高贵,更何况它们高高在上,清冷的压迫感让人眩晕,让人忘乎所以,让人产生星辰唾手可得的错觉。
陈玉芝擦擦脑门的汗,虽说是入秋了,A市和萍县相比,还是热了许多——又或许是紧张,她的雪纺长衫已经被汗湿了后背。她看着不时路过身边步伐匆匆的美丽女士,有些莫名的慌张让她自惭形秽,怯怯地想要躲在丈夫背后。
“快点儿干什么呢磨磨蹭蹭的?”赵升康一把抓住陈玉芝胳膊,“他娘,咱们能不能成功就看这一次了晓得不?牌子揣好没?”
陈玉芝紧了紧肩上的背包,“嗯”了一声。
“到地儿了咱们就放开嗓子喊,举着牌子,对着大楼正门口,晓得吧,咱们喊得越大声越好,把事情闹大,让姓俞的知道偷我们儿子的下场!到时候没有三五百万的怎么下得来台?把儿子还给咱,也有儿子养老了,咱们下半辈子好日子不就有了吗?”
陈玉芝口干舌燥,又“嗯”了一声。
“这几天都是新闻报道,记者肯定都跟着在周围呢,咱们喊得大声,把记者招来了,这事儿才能闹得姓俞的收不了场。你一会儿要哭,要闹,要撒泼,晓得不?哎我去,这大城市怎么这么热,真他娘的除了都是漂亮楼,没见着一点好处,那破火车站的臭服务员还给老子翻白眼……”
陈玉芝握着包带,看见一个路过的白领瞥了她们一眼。
或许那一眼只是白领打电话时没什么内容地移动了眼珠子,但对陈玉芝来说,这一眼有分量。她看看自己的旧衫子和七分裤、赵升康的旧布外套和休闲裤,实在是与这里西装革履的气氛格格不入。她感到窘迫,也为即将能够争回儿子这件事感到忐忑又期待。她扯扯丈夫的袖子:“我们走快些吧。”
“快着呢快着呢,哈哈哈哈,崽子他娘,你也迫不及待了不是?”
“是,是。”陈玉芝越过丈夫肩头,看见了那水晶宫殿底下炫亮剔透的旋转门。
旋转门转动着,切碎斜射的阳光,造弄出一阵阵不规则的光影,不似人间,不似寻常。
“团团的工作室不是说已经过了最忙的时候了吗?就他一个程序员的工作室怎么还没倒闭啊……快叫他回来陪陪雀雀,别在外面混得连自己老巢都不知道回。”林景亭正了正领口的丝巾,看着镜子里的梁致远。
“叫了,说明天的飞机。”
梁致远选好领带,林景亭接过:“我来。”
今日他们夫妻俩要去俞氏开会。那些股东不知听了什么风声,一个个的快压不住了,已经有人因为恐慌而开始抛售股票。俞立的哥哥俞琮因为陷入商业斗争,签证出了问题,回不了国,只能一边处理自己的问题,一边远程交代事项,全权委托林景亭处理俞氏事务。林景岷是俞氏第二大股东,由自己的妹妹代为出面,较为妥帖。梁致远手中也持有俞氏的股份,则作为股东以及林景亭的丈夫陪伴出场。
林景亭长吁了口气。
她虽然对商业上的事情有所生疏,但好歹也是商科博士毕业,虽然后来干艺术去了,可这次也算操回老本行。为了姐姐和姐夫辛苦打拼下来的事业能够全须全尾地传到俞越宁身上,她也在梁致远的协助下拼命做了很多功课,怎么说也得熬到俞琮顺利回国才行。
夫妻俩整理好仪容,正打算出门,林景亭的工作电话响了起来。
“喂,嗯你说。嗯……什么?!在哪里?……好我马上到,你先把人带走,别让他们在那里闹。制住,等我。”
“怎么了?”梁致远提上两个人的包,抬眸询问。
“出事了,去公司,路上说。”林景亭眉头紧皱。
两人甫一出门,便碰上了出来泡麦片的俞越宁。
俞越宁:“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林景亭笑笑:“没什么,就公司那些事,你知道的。我和你姨夫开会去了,晚上让王姨弄吃的,多少吃点,啊。”
“嗯。你们注意安全。”
“休息吧。”梁致远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
俞越宁端着空水杯,看着小姨故作镇定的身影——他太了解小姨,小姨着急或者发脾气时走路就会这样,拖鞋都噔噔噔地响。
他勾着栏杆往下面看,目光跟着那二人走出家门,院子里的车咔嚓启动,没几秒便滑了出去。
他蹙起了眉。
“你在哪儿呢?我天太多人了乌泱泱的怎么回事。”梁决在手机里嚷嚷。
俞越宁看见梁决了,朝他远远一举手,那边的梁决也看见他了,招招手挂了手机,拖着行李箱走得飞快,大衣下摆翻飞。
两人碰了面,梁决先是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拥抱。
“我的好弟弟诶。”
“行了,王叔在外面等着呢。”俞越宁拍拍他的背,以表示自己无事。
梁决笑笑,左手搂着俞越宁右手拉着行李箱,嘘寒问暖地走出机场。
兄弟二人许久没见了,梁决比俞越宁早一年上学,也就早一年毕业,收到了美国学校的offer,申请了延迟一年入学,跟着室友一起做了个工作室,整个工作室就他一码农,没日没夜地写代码。要不是最近那单生意干成了,工作室有点起色,梁决根本走不开身。
家里出事,梁决心里也着急,但室友几个为这一单付出了很多,有的家当都投进去了,没法按时做完的话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对室友几个就是天塌下来了。他得负责,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拥有跟他一样的试错成本。于是他硬是熬了整整一个星期,工作室门口的咖啡厅给他买成了黄金VIP,才把事儿终于干完。
一干完,他就赶紧应承了梁致远,买了个机票飞回来了。
他看着消瘦了些的弟弟,感到抱歉。
他疼惜俞越宁,这小不点从小就比他矮一个头,跟个小冬瓜似的跟在他身后哥哥长哥哥短的,你不搭理他吧,他也不恼,就咧着一口缺了的牙,笑,可招人疼。俞越宁机灵,又是个有性格的人,梁决从小欣赏他。
两人上了车,聊了起来。
“工作室刚开,前段真的非我不可。雀雀没生气吧?”
“我都二十二了,别叫雀雀了。”
梁决笑:“我妈不也天天这么喊你,你不也应。我管你多少岁呢,你都是我弟,我揣口袋里哪天带走了就。”
俞越宁想说遇到那种事情陪伴似乎并不那么管用,即使小姨和姨夫已经让他搬进家里每天照顾他,他仍然觉得心脏像被洞穿了一处,每时每刻都唔窿唔窿地漏着冷风,堵也堵不住。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嗯”了一声,就转过头去看车窗外风景。
从前俞越宁笑的模样式很多,最多时候是装乖卖巧,两只眼睛弯弯的,月牙状,卧蚕也弯弯,谁看了都能答应他摘星星绑月亮之流。现在不怎么笑了,他倒是遗失了表情似的,眼神总是淡漠,没什么神气,人看起来很冷。
发了会儿呆,俞越宁问:“你的工作室怎么样?”
“挺好,”梁决刷着手机,“组长给放了假,我可以休息一个月的,不过我打算在家多待一段,反正代码也可以在家写,不做比较大的项目也不打算过去了。姨妈和姨夫的事,几家人都不好受,我也得多陪陪我妈。而且……俞……俞氏……偷子?嗯?!这是什么?”
俞越宁疑惑,凑上前去看手机,看着看着,他面色一滞,干脆把手机抢了过来。
总裁办公室里一片寂静,林景亭和梁致远坐在会客沙发上,面前两杯咖啡已经凉透。
谁也没说话,各自头疼。
“少爷,吴经理和刘经理在里面说事呢,现在您不方便进去……哎少爷、少……”
门被推开,沙发上的二人闻声抬头。
秘书说谎被揭穿,脸也不红,只叹口气,看见俞越宁抬了抬手,便识相地离开了。
“雀雀,怎么来了?”林景亭扯起一个笑容。
“小姨,让我来吧。”
梁致远皱眉:“做什么?”
“让我来面对那对夫妻。”
“你说什么呢?”林景亭站起身,“你哪里听说来的?”
俞越宁只是问:“是真的吗?”
“……什么?”林景亭扶着俞越宁的手臂。
“我是捡来的,这件事是真的吗?”
梁致远观察了会儿俞越宁的神色,见他还算自持,叹口气,点了点沙发,示意大家坐下来谈。
林景亭靠着俞越宁坐下。坦白的过程中,梁致远说得多,她嗯嗯啊啊补充两下,更多时候在观察俞越宁的情况。
从林景亭出游,到捡到孩子,到寻亲未果,然后到把孩子带回,再到林景岷俞立收养孩子,梁致远把事情大概讲了一遍,林景亭补充了些余细节。
一段故事下来,俞越宁耷着眼皮子听得很仔细,林景亭握住他的手,他便把手掌覆在林景亭手上。
一夜长大是童话,但俞越宁主持完父母的葬礼之后,比起从前什么都由着来的性子,确实心沉了许多。就算如今听了这许多剖白,或离奇或感叹,情绪也能够稳定如斯。
“那,还是……让我去吧。”俞越宁覆着林景亭的手倏而收紧,传递一股力量,“那两夫妻闹得凶,俞氏本就动荡不安,这次风波如果没有抚平,只会有更多的有心人逮着俞氏这次的机会发起攻击。小姨,我知道还不够有用,一个还在念书的学生,就算现在想托大,和你们说把俞氏交到我手上,我也没有十足的信心把它打理得和爸妈在时一样妥帖。对不起……”
“你千万不要这样说……”林景亭忍住泪光,上前拥住俞越宁,“雀雀很棒,啊,我们家还有人,有我有你姨夫还有你大伯伯母,我们都是你的后盾,我们不需要雀雀一夜之间长大,从不要求你变得怎么强大,你不要有压力……”
“小姨,让我做点什么吧,在我能力范围内即使是做一点点也好。那对夫妻,只有满足他们的要求,才能解决舆论、解决问题,这是最便捷的方法了对吗。他们……提了什么要求?”
林景亭看着俞越宁,这么长久地看着。她看见俞越宁清澈的黑眸里坚定的神色,纯净、透明,却有力量,是她没有见过的大人模样。
俞越宁从小到大就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除了孩子气时候的童言,很少和家里人索求过什么,这是他第一次提出要求。孩子终究还是会长大,或许……自己应该给他一个自己试试的机会。况且,把他送到偏僻的地方躲一躲,好让那些豺狼虎豹别拿着俞氏独子开刀,也方便俞氏后期的大刀阔斧。
思及此,林景亭用力眨干泪花,叹口气,“他们要求……你去萍县,当他们的儿子,给他们……尽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