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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屈镰,”肖忆君抬了抬下巴,“轮到你了。”

被点名的清秀男孩慢吞吞地站起身,略带犹豫地说:“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肖忆君难以置信般哼笑了一声,“你的意思是——你今天表现得很完美?一个错都没犯?”

屈镰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两个别有深意的疑问句,而是动了动微微蜷缩的手指,又低声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

“好,看在你还算诚恳的份上,我给你个提示,”肖忆君的语气比起慷慨反而更像施舍,“课间休息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

屈镰只顿了一秒便答道:“我去卫生间了。”

“你去卫生间干什么?”

肖忆君好像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于是又立即抛出了一个疑问句。然而,她居然没有像之前那样紧逼着屈镰作答,反倒是自言自语般自问自答起来——

“你去卫生间的时候没带手纸,而学校的卫生间里也没有常备手纸。所以,你肯定不是去大便。可是,如果你是去小便,你为什么会去了整整10分钟?教室外面的卫生间,离咱们班也就只有几步的距离。”

“我,”屈镰哽住,“我去的是楼下的卫生间。”

“怎么,咱们这儿的卫生间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肖忆君气笑了,“3个实验班共用的卫生间你瞧不上眼,就稀罕楼下那种好几个普通班共用的卫生间。你是不是有什么怪癖?恋骚,还是恋臭?”

“不是,”屈镰有些急了,似乎是终于无法忍受肖忆君的胡搅蛮缠和强词夺理,可最终还是在发火和解释之间选择了后者,“我就是想顺便去外面透透气。”

“我之前强调过多少次了?”肖忆君突然抬高音量,“除非是实在忍不住要去卫生间解决问题,否则即使是课间休息,也不能随意离开教室!你是不是把我说的话都当放屁?”

“还有你,”没等屈镰做出回应,肖忆君竟猛地指向另一个学生,“丁塬!你也给我站起来!”

丁塬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在这种时候也只能乖乖听从指令。

“午休时间那么长,为什么不提前去卫生间把问题解决好,”肖忆君恶狠狠地质问,“你就非要在公开课的课间休息时间去?你就非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你关键时刻也在屎尿屁?”

“我……去……”

虽然丁塬在“我”和“去”两个字之间停顿了一下,但以众人对丁塬的了解,都几乎可以肯定他真正想说的其实是“我”和“去”两个字连在一起的“我去”!

“还有,你年纪不小了,也长得人高马大的,怎么能厚着脸皮跟自己的女同桌借手纸呢?”肖忆君一脸鄙夷,声音发狠,“而且还是当着那么多外校老师、校领导和市教育局领导的面!”

“不就是借个手纸,上个厕所嘛,”丁塬用极小的声音嘟囔,“至于发这么大的疯?”

“你嘟囔什么呢,”肖忆君快步走近丁塬,用力拧了一把丁塬的耳朵,“你觉得这是小事儿?你这种行为,只会让那些外校老师和市教育局领导们看笑话!只会打我和校领导们的脸!你一个堂堂实验班的学生,居然连大便用的手纸都要跟别人借。连这点儿自理能力都没有,还谈什么学习?”

好大一顶帽子,好大一口锅!

丁塬只觉得自己冤死了。

男女之间力量差距本就悬殊,再加上肖忆君毕竟是班主任,所以丁塬倒是没想破罐破摔地当场打回去。

可是,打已经不能还手了,如果连骂也不能还口,他一定会被肖忆君给活活气死!

思前想后,丁塬终于下定决心,梗着脖子反问:“那你想怎么样?”

“别以为我治不了你,”肖忆君又指了丁塬一次,“先给我老实站着,我等会儿收拾你。”

说完,肖忆君喊了声“屈镰”,意有所指地问:“你呢?”

“我错了,”屈镰平静地说,“我不该趁着课间休息偷溜出去。”

“别有下次,”肖忆君对屈镰的回答有些意外,也有些满意,“坐吧。”

“审”完屈镰和丁塬,肖忆君便转身往回走。可她只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刚好停在丁塬前面的高项天旁边。

众人都以为下一个“倒霉蛋”就是高项天了,就连高项天本人也这么以为。但是,肖忆君竟然没有按照众人所以为的常理“出牌”——

“崔烟婷,说说你自己。”

崔烟婷闻声,从座位上站起来,没有回头看背后的肖忆君:“我不该走神。不管是上课的时候,还是下课的时候。”

“算你有自知之明,”肖忆君的怒火仿佛平息了稍许,“不过,知错了就要改。屡教不改的,都是自作聪明。”

崔烟婷没再多说什么,只直直地站在那儿,像麦田里的稻草人似的。

“崔烟婷,你坐下,”肖忆君冷冷地说,“段宪宪和高项天,你俩给我站起来。”

总算被点名的高项天如释重负般站起身,顺势扶了一下因为过度紧张而整个人晃晃悠悠的段宪宪。

“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儿上演兄弟情呢?”肖忆君的表情和语气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阴阳怪气,“你们说,你们是难兄难弟呢?还是一丘之貉呢?”

“我错了,”高项天只当没听见这莫名其妙的冷嘲热讽,反而主动抢答了先前的问题,“我不该在公开课上出错,而且还是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

“原来你也知道你的错误很低级啊,”肖忆君怒极反笑,“我一直想不通呢,既然你铁了心要故意出错,为什么不选个更高级点儿的呢?你是把我当傻子,还是觉得我会把你当傻子?”

被道破心思的高项天措手不及,像是被尖针刺破了的气球,泄了一肚子气,又像是被攻击偷袭到的野猫,起了应激反应——

“我错了,我认罚。”

肖忆君站在高项天身侧,盯着这个比自己还高的男孩,在对方不卑不亢的表情里窥到一些故人的影子。

那位故人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也承认了错误,也说甘愿受罚。

而两者之间的区别在于——高项天不仅承认了犯错的行为,还默认了故意的动机。可那位故人却直到死的那一刻,也不愿面对自己的恶毒和侥幸。

“我成全你。”

曾经,现在,肖忆君都能听见自己无动于衷般冷漠地应允。

“我也错了,”段宪宪终究还是不忍同桌一人受罚,于是强逼着自己鼓起勇气,“我,我对公开课的预习不够充分,差一点儿就答错了不该错的题!”

“在我让你反思之前,你一点儿也没有反思过吧,”肖忆君的声音不怒自威,“‘差一点儿就答错了不该错的题’,原来你也知道那道题不该错啊!看到你被提示了几次才答出来的开心样儿,我还以为全世界只有你才能答出来那道题呢!”

“不该错……不该错的……”

段宪宪喃喃的声音很小,不知是对肖忆君说,还是在对自己说,也不知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自己的同桌高项天。

“你知道错了,那么,”肖忆君出声打断段宪宪的喃喃,“你认罚吗?”

“我认,”段宪宪忙说,“我认!”

“好,”肖忆君一边说,一边往讲台走,“你们两个过来,站到讲台前面。”

段宪宪和高项天从各自的座位走出来,跟在肖忆君后面走向讲台。

肖忆君取出临时藏在讲台里的木质戒尺,转向并肩站在一起的两人,命令道:“把两只手都伸出来,手心朝上。”

段宪宪和高项天依言照做。

然后,他们被坚硬的木质戒尺抽打了手心。

再然后,他们被断掉的木质戒尺划破了手指。

段宪宪的肤色本就比常人白皙,被狠狠抽打过的手心染上一片绯红,被断面划破的手指也很是触目惊心。

高项天忍了又忍,到底还是忍无可忍地一把抓住了再次朝段宪宪挥去的半截木质戒尺。

“够了,”高项天咬牙切齿,“已经见血了!”

血?

肖忆君出现了一瞬间的愣怔,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天方夜谭。

“我说够了,”高项天目眦欲裂,“戒尺已经断了!”

肖忆君分明应该听懂高项天说的“戒尺已经断了”,可这六个字飞扬跋扈地钻进她的耳朵以后,竟是硬生生变成“君君已经死了”。

够了,君君已经死了……

肖忆君如触电一般猛然松开手指,任由两截断尺随着地心引力坠落在冰冷的理石纹地砖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犯错,就要受惩罚。受罚,才能长记性,”肖忆君慌里慌张地挪开视线,“回去吧。”

高项天没在追究,只一言不发地拉着段宪宪跑回了座位。

他也不管教室里的气氛有多诡异,只慌忙从书包里翻出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再兀自抓过段宪宪流血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冲洗起来。

肖忆君重新站回讲台前面,严肃的表情比先前还要生硬。淅淅沥沥的水声哭哭啼啼地戳刺着她的鼓膜,可她非但没有出声责骂,反倒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下一个,”肖忆君面无表情地看向坐在段宪宪身后的人,冷淡地说,“柯笑婷。”

柯笑婷看着肖忆君略微张动的嘴唇,听着肖忆君念出自己的名字,顿觉如鲠在喉,芒刺在背。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正身处于一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队伍里。

排队的人不仅要自觉遵循某种顺序一个接一个地站好,还要一致遵守某种秩序一步又一步地向前挪动。

然而,队伍的最前方不是什么一夜爆火的网红饮品店,不是什么远近闻名的特色小饭馆,也不是什么知名作家的签售现场,更不是什么众星云集的颁奖典礼。

那很像是一场集体跳长绳的比赛,只有接二连三的冲刺、躲避、绊倒和抽打,却没有主动放弃的选择权。

那也像是一个穷凶极恶的马戏团,只有无止无休的监禁、虐待、驯化和表演,却没有通往自由的逃生口。

那还像是一间暗无天日的审讯室,只有无穷无尽的审问、斥责、辱骂和逼供,却没有无罪释放的判决书。

那更像是一座恐怖至极的行刑房,只有形形色色的道具、工具、器具和刑具,却没有缓刑减刑的可能性。

“柯笑婷,起立。”

站在讲台前的肖忆君又高声重复了一遍冰冷的命令。

她一如既往地傲慢和强硬,果真像冷酷的裁判员,像残忍的驯兽师,像威严的审判者,也像无情的刽子手。

柯笑婷无声地咽了一下口水,猛然觉得口中原本的甜腻变成了铁锈一般的腥味,而原本的酥麻也变成了难以抑制的战栗。

似乎已经别无选择,她只能乖顺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再乖巧地垂下漂亮的眼睛,半是忏悔半是示弱地坦白自己的“罪行”——

“我不该在课间休息的时候擅自离开教室,”柯笑婷战战兢兢地“自首”,“我错了……”

肖忆君死盯着胆战心惊的女孩,步步紧逼道:“你犯的错,可不止这一个。”

“我,我不该在教室门口搂搂抱抱,大喊大叫,”柯笑婷吞吞吐吐地“供认”,“对不起……”

肖忆君冷淡地点了点头,可嘴上却仍旧不满意:“还有呢?”

“……还有?”

柯笑婷愣住了,因为她根本没想过肖忆君还会继续逼问下去。

毕竟,她已经顺着肖忆君莫名其妙的思考回路绞尽脑汁了好长时间,才终于憋出这两项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莫须有的“罪名”。

可是,肖忆君非但没有就此放过她,反而咄咄逼人,一再追问——这不合“理”!

她到底还犯了什么“错”?

她到底还能说什么?

她到底还能怎么办?

柯笑婷怔在原地,脑子里乱成了一团粘稠的浆糊。

“我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规律,”看着呆愣的柯笑婷,肖忆君突然一时兴起似的用起了“开玩笑”的语气,“在我们班,叫‘婷’的,好像都挺早熟。”

可还没过两秒,她便一转话锋,又恢复了单刀直入的冷嘲热讽:“但是,同样叫‘婷’,你可不如人家有自知之明。”

听见肖忆君这样说,柯笑婷下意识瞥了一眼坐在自己斜前方的崔烟婷。此时的崔烟婷在椅子上坐得笔直,纤瘦的肩膀尤其崩得死紧。

在她们这个年纪,所谓的“早熟”,通常指的不是过早发育的身体,就是过早萌生的感情。

崔烟婷天生娃娃脸,本就显小,又总是披着一头蓬松柔顺的长发,就更是显得弱不禁风了。她的身高和班里的另外两个女生差不多,而身材也基本符合这个年纪的正常发育规律。

所以,肖忆君口中所说的“早熟”,比起过早发育的身体,更有可能是指过早萌生的感情。

其实,柯笑婷和闻恪心都是对对方一见钟情的。不过,他们偷偷摸摸地暧昧了差不多一个学期,才在初一的寒假前正式在一起。

正如柯笑婷感知到的那样,她和闻恪心确实是“同类”。

他们或是因为性格使然,或是因为原生家庭,总之,从小到大最经常做也最习惯做的,就是藏起不应该有的心思,扮演应该成为的样子。

然后,命运让他们在茫茫人海中与对方相遇了。

他们顺应了命运,理所应当地看穿了对方。但他们也反抗了命运,因为他们不但没有遵循同类相斥的法则,甚至无可救药地迷恋着彼此。

对他们来说,在这个无聊的世界上,恐怕不会有任何人比自己更了解对方,也不会有任何人比对方更了解自己。

对方是宝贵的,和对方的感情也是。

因此,无论是在一起之前,还是在一起之后,他们都心照不宣地继续在人前扮演着关系普通的同班同学,也都心有灵犀地努力掩藏着这段得来不易的亲密关系。

直到后来,因为被闻恪心阴差阳错地“救”了一次,直来直去的吕乐磬非要屁颠屁颠地跟在“救命恩人”屁股后面“报恩”,这才无意中发现了这段不为人知的感情。

即便如此,吕乐磬偶尔的玩笑都只是玩笑,不时的调侃也都只是调侃。

吕乐磬既不傻,也不坏。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背叛”闻恪心,更不可能奋不顾身地“投奔”他最讨厌的肖忆君。

可如果不是吕乐磬,又会是谁察觉到了“问题”?

又会是什么原因导致这人特地去跟肖忆君告密?

柯笑婷翻来覆去地怀疑,却怎么也无法锁定具体的嫌疑人。

肖忆君打量着柯笑婷的表情,似乎终于确定对方是真的无法得出问题的答案。这个结果让她情不自禁地动摇了几秒,可也就只有几秒而已。

说到底,她不想也不会质疑自己的任何判断和任何决定。

“实话说,我不确定你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肖忆君稍稍皱眉,难得露出了一丝迟疑的表情,“但我能确定的是——你表现出来的样子,很不符合你现在的年龄。”

柯笑婷闻言,也忍不住皱起眉头,因为她根本听不懂这种含糊其辞的指责。

“你有超乎年龄的虚荣心,”肖忆君索性直白地说,“你一昧追求网红产品,还不惜托人帮你抢购,甚至要求人家在发售日当天就把东西给你送到教室里。”

柯笑婷小幅度地张了张嘴,因为过度的错愕而一时无法开口解释。

“而且,‘发售日当天’竟然也满足不了你,”肖忆君一边数落,一边有些嫌弃地耸了耸鼻子,“你还特地让人家在公开课的课间把东西给你送过来,甚至还故意让你后座的男同学帮你拧。”

柯笑婷彻底懵了。

自认为心眼多的她,竟有那么一瞬间想对着头头是道的肖忆君举白旗。

“尤其是拧瓶盖儿,你简直是不可理喻,”肖忆君越说越激动,甚至不再隐瞒自己的鄙夷,“你是15岁的大姑娘了,不是5岁的小丫头!至不至于为了博关注,装得连个瓶盖儿都拧不动?你都不会觉得害臊的吗?”

“不,不是,”柯笑婷满脸通红,不是羞红的,而是气红的,“不是那样的!真的不是!”

“还有你们俩,”肖忆君不顾柯笑婷的“狡辩”,抬手便指坐在柯笑婷身后的两人,“吕乐磬!闻恪心!你们俩也给我站起来!”

“哎,真不是那么回事儿,”吕乐磬大大咧咧地站起来,主动做柯笑婷的“证人”,“那个瓶盖儿确实安得特别紧,连我都没能一下拧开……”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胡扯,”肖忆君怒喝,“我当时可全都看见了,你配合柯笑婷演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我演什么了?”吕乐磬老大不乐意地反问。

“你还犟嘴,”肖忆君气极,“你每天都不照镜子的吗?不知道自己长得多高多壮?那是什么神奇的瓶盖儿,像你这么高这么壮的都拧不动,反倒是瘦得几乎只有你一半的闻恪心能拧得动?逗柯笑婷玩儿也就算了,还想耍我玩儿?”

吕乐磬心说这傻娘们儿不仅好骗,还有妄想症,总能给自己的瞎蒙自圆其说。

论体型,他和闻恪心确实存在差距。他比闻恪心高一点儿,也比闻恪心壮一些,可这些都是仅限于表面的假象而已。

论实力,尤其是力气,他掰腕子从来都掰不过闻恪心,打架更是永远都打不过闻恪心!

这傻娘们儿没救了,屁都不懂,只会瞎逼逼!

吕乐磬撇着嘴腹诽,却也知道轻重,绝对不会把偶像的真实形象给说漏嘴。

这时,闻恪心有些惭愧地开口:“我是碰巧用对了巧劲儿,不然我可能也拧不动。”

肖忆君没想到文质彬彬的闻恪心也会给自己火上浇油,顿时恼羞成怒:“你们今天是铁了心要演到底是吧?行,就算你们说的都是真的,就算那个瓶盖儿真的特别难拧。可你们就非要当着那么多外校老师、校领导和市教育局领导的面,拧那个破瓶盖儿吗?”

“堂堂实验班的学生,三个人才拧得动一个瓶盖儿,”光吼还不够似的,肖忆君疾步走近三人,抬手就推,“好啊,我倒要看看,这事儿传出去以后,你们还有什么脸见人!”

肖忆君猛力推了一把柯笑婷。

看着故作呆愣的柯笑婷被自己的力道和动作激得一个趔趄,差点儿没直接一屁股跌回座椅上,肖忆君只感到了一阵似曾相识的憋屈和一股若有似无的快意。

她不是没有强行压制过自己的厌恶和愤怒,但她实在无法理解对方这种心存侥幸的明知故犯,也无法接受对方这种撒娇撒痴的装疯卖傻,更无法认同对方这种执迷不悟的矢口抵赖。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总有这样的人?

她,她们——

总会先借着所谓的身份或辈分,明目张胆地犯错乃至害人,而后再美其名曰无心或无意,若无其事地文过饰非,甚至破罐破摔地反咬一口!

凭什么?

就凭她是少不经事的“学生”?

就凭她是高高在上的“长辈”?

可我也是呕心沥血的“老师”!

我也是含辛茹苦的“母亲”啊!

猛推的一下似乎远远不够发泄心中的苦闷和怨怼,肖忆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向前逼近一步,扬起右手便朝柯笑婷挥去。

不料,使力挥下的右手并没有按照预想的路线落在柯笑婷的头上、脸上或是肩膀上,反而被一只从斜前方探出的大手强硬地拦截在半空,一丝一毫也动弹不得。

肖忆君诧异地看向半路杀出的“拦路虎”,对上了一双蛮横霸道的“虎眼”。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闻恪心用左手紧紧扣住肖忆君的手腕,一脸平静地“欺师灭祖”,“‘惩罚’,也是要讲分寸的,肖老师。”

“是啊,肖老师,”吕乐磬也急忙帮腔,“婷……停下来,你好我好大家好啊!”

肖忆君盯着自己的手腕和紧扣住手腕的手,一时间仿佛整个人都与记忆中的自己重叠了。

几年前的她也是像现在这样,因为轻信了某些人的假正经,高估了某些人的责任感,就傻乎乎地把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托付给对方。

而对方回给她的,却是“无心”的“意外”和无限的绝望。

她能怎么办呢?

她只能自顾自地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推搡对方,眼睁睁地看着鲜红的血液染红了对方的碎花衬衫,也抹花了对方的斑斑皱纹。

可这还远远不够!

她恨不得扯光对方刻意染黑的头发,撕烂对方厚如城墙的脸皮,缝死对方抱赃叫屈的臭嘴!

于是,她垂死挣扎般蓄满了惊愕、悲伤、痛苦、愤恨和其他被迫萌生的负面情绪,竭尽全力地扬起了颤颤巍巍的右手。

然后,在挥掌与落拳之间犹豫不决的那一瞬,她被曾经最亲密的“伴侣”死死地抓住了手腕。

“俗话说:‘百善孝为先’,”她的“伴侣”说,“她是我妈,也是你妈。你不能骂她,更不能打她!”

“是啊,小肖,”她“伴侣”的父亲说,“你妈她不是故意的,她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儿啊!”

“够了,”她的“伴侣”说,“肖弈弈,你疯了?”

“别这样,”她“伴侣”的父亲说,“小肖,你别这样……”

“我说够了,”她的“伴侣”说,“君君已经死了!”

“造孽啊,”她“伴侣”的父亲说,“真是造孽啊……”

她的“伴侣”说……

她“伴侣”的父亲说……

“好一个站在道德制高点的谴责,”肖忆君忽然笑了,“好一个‘英雄救美’啊!”

闻恪心闻言愣了一秒,紧接着下意识松开手指,有些心虚地撇开视线,但还是习惯性地将视线移到了柯笑婷脸上。

柯笑婷果然一脸委屈,满心羞恼。可她没吭声,也没动,显然仍在努力抑制着爆发的冲动。

可是,在场的另一个人却好像已经抑制不了了。

“嗯……俗话说的对,‘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肖忆君淡淡地说,“而且,‘惩罚’也应该有‘惩罚’的样子。”

说完,肖忆君便兀自转身,往讲台走,边走边抛出命令:“你们四个,都给我站到讲台上去。”

已经被罚站挺久的丁塬不情不愿地“啧”了一声,第一个迈开大步,走向讲台。

吕乐磬很是无奈地抹了一把脸,随后摆出一副英勇就义似的表情,紧随其后。

柯笑婷咬了咬嘴唇,想回头看人却又不敢。直到听见站在斜后方的人先是走到自己后方,后又走到自己身侧,柔声说了句“不怕”,她这才轻轻地呼出一口凉气,缓步跟上。

没多久,丁塬、吕乐磬、闻恪心和柯笑婷便依次走上讲台,面朝台下的同学们站好了。

丁塬和吕乐磬站在讲台的左侧,闻恪心和柯笑婷站在讲台的右侧。站在同一侧的两个人之间,都默契地隔开了几拳的距离。

而发号施令的肖忆君,非但没有急着“收拾”四人,反倒一声不吭地在讲台的储物区里翻找了好一会儿,最终抽出了一把临时收起来的铁杆扫帚。

“卧槽,”吕乐磬登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忍不住小声惊呼,“她这次拿了铁杆的!”

丁塬也悄悄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低声嘟囔:“疯了吧她……”

“你们四个,都向后转,”肖忆君突然冷冷地说,“都给我面朝黑板,背朝同学。”

四人犹犹豫豫,终究还是依言转身。

这样一来,他们不仅背朝着同学,同时也背朝着肖忆君。

他们看不见肖忆君,也不知道肖忆君会拿着那个铁杆扫帚干什么。但以他们对肖忆君的了解,肖忆君大概率会用那个铁杆扫帚抽打他们。

可是,那不是木质戒尺,那是铁杆扫帚啊!

肖忆君居然真的要用铁杆扫帚抽打他们的身体?

肖忆君到底要用铁杆扫帚抽打他们的什么部位?

肖忆君究竟——

“啪!”

一记沉闷的抽打落在丁塬的屁股上。

“我去!”丁塬被打得猝不及防,猛然朝黑板踉跄了一步,“竟然打屁股?”

“这……”吕乐磬夸张地原地蹦了一下,表情和声音皆是又惊又怒,“这是‘杖刑’啊!”

下一刻,那铁杆扫帚便直接招呼到了他的屁股上。

“卧槽——”吕乐磬痛呼一声,“疼疼疼!这他妈是真抽啊!”

“你还说脏话?”肖忆君冰冷的声音无情地刺入吕乐磬的耳朵,“我可没教过你说脏话,是谁教的你?是你那个只会打架的爹,还是那个只会哭闹的妈?”

“卧槽你——”吕乐磬头皮一炸,刚想骂回去,就又被抽了一闷棍,“嗷!”

“你在家里说脏话,我管不着,也不想管,”肖忆君狠声说,“可是你在学校里、在班级里、在我眼皮子底下说脏话,我管定了!就是不行!”

“啪!”

“啪!”

随着肖忆君的猛力抽打,吕乐磬彻底丢了“包袱”,连连倒吸凉气,妄图从精神上缓解疼痛。

“疯了吧你?”丁塬气急,试图去拦肖忆君,却被后者用扫帚的铁杆狠狠地抽中了手背。

“给我站好!”肖忆君怒喝,“丁塬,别以为我治不了你!我算看明白了,你就是吃硬不吃软,不见棺材不掉泪。行,我成全你!”

她一边声嘶力竭地怒斥着反抗的人,一边抡眉竖目地挥动着铁杆扫帚,一下又一下地用力抽打着丁塬的屁股。

“啪!”

“啪!”

“啪!”

此时的肖忆君分明是站在教室里,奋力地用铁杆扫帚抽打着自己的学生,却更像是立在磨盘前,残忍地用牛皮鞭子鞭笞着她饲养的驴。

“叫你倔!叫你犟!叫你不服!叫你嘟囔!”肖忆君大口喘着粗气,“不听话的,就该受罚!就该挨打!也活该遭报应!”

丁塬强忍着闷哼,不再争辩一字一句。因为他终于意识到——

在这个时候,无论跟这个“疯子”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而且,“疯子”说他吃硬不吃软,这也给他带来了启发。搞不好,“疯子”刚好与他相反——吃软不吃硬!

果然,见丁塬不再反抗也不再反驳,肖忆君很快便餍足般地停下手里的动作。

她立在原地想了一会儿,再迈步竟是干脆略过了心惊胆战的吕乐磬,径自走到了讲台的右侧,定在了闻恪心和柯笑婷的背后。

“闻恪心,”肖忆君缓缓开口,列举闻恪心的“罪行”,“你不顾班级的荣誉,帮柯笑婷拧瓶盖儿;不顾老师的批评,帮柯笑婷狡辩;还不顾自己的身份,帮柯笑婷挡罚……而且,为了帮她挡罚,你不惜对自己的老师动口,甚至动手。”

被细数“罪状”的闻恪心一言不发地面对着黑板,站得笔直,像一个庄严肃立的士兵。

“柯笑婷,”肖忆君转而瞥向站在闻恪心右侧的女孩,“你为了自己的那一点儿虚荣心,在班级的重要关头,利用其他同学、当众吵吵闹闹、炫耀网红产品……甚至还撺掇周围的男同学跟你一起演戏。被老师指出错误以后,更是一再否认,死不悔改。”

柯笑婷暗自咬紧了嘴唇,同时也握紧了拳头。

“现在,我要对你们目前犯下的这些错误,施以相对应的惩罚,”肖忆君用意味深长的口吻说,“而如果你们接下来还要明知故犯别的错,我会对你们施行更多的惩罚,绝不姑息。这就是我的‘分寸’。”

这几句看似冠冕堂皇的“审判”,与其说是顾及情面的暗示,不如说是阴阳怪气的威吓。

柯笑婷霎时间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尝试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窥探闻恪心的反应,既担心对方气急败坏,也害怕对方不屈不挠,而她唯一能够确定的是——

闻恪心绝对不会对这样的试探和威逼置若罔闻,无动于衷。

“嗯,您说的都对。”

闻恪心果然回应了,却没有暴怒,也没有抵抗,而是于心不忍地闭上了眼睛,声音干涩地念出了妥协——

“我们认‘错’,我们认‘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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