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04-09 来源:废文 分类:现代 作者:抱剑辞秦 主角:商珒 江驹臣
商珒从小就怕黑,不肯拉窗帘。齐伯走进书房时,看见窗帘掩着,怔了一怔,过去将它升起来。
外面的雨早已停了,天色暗下来,商珒倚在宽大皮椅里举着份文件看,神色认真一派威严,却不知自己连纸都拿反了。
齐伯叹了口气,出声道:“少爷。”
商珒回过神来,把文件往桌上一丢,到最后都没发现自己看了大半晚上的假文件。齐伯是商家德高望重的长老,商珒对他很是尊敬,站起身问了声好。
“听说下午江家主来过了。”齐伯替他把乱糟糟的桌面收拾干净,商珒自小当娇少爷养,房间和桌子总弄得一团乱,必须得有个人跟着他收拾。商珒应了一声,他一下午没有喝水,嗓子有些哑,问:“他说江季绾丢了?找了半个月都没找到?”
齐伯沉吟了一沉吟,“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是丢了,”他点头,“江家找了半个月。”
商珒哦了一声,又不说话了。他看着窗外的晚空发了会呆,忽然道:“......让商家帮忙找找吧。”
齐伯一怔,看了商珒半会:“少爷的意思——”
“道上的人都知道我恨他,”商珒迅速改口道,“可别让人觉得这事儿是我干的。倒也不用太费力气,摆个样子就是了,让外面知道我的态度就行。”
齐伯将散乱的文件敛起来,闻言欣慰道:“少爷长大了,虑事很周全。”
他又给商珒倒了一杯水,接着说:“今天晚上陶家少爷又调用了一批本家的人,算上前次调走的,已有本家驻扎人手的一半数目。”
商珒不觉得自己这位表哥能干出来什么大事业,随意问了问:“去哪里?”
“邻城本家经营的公馆,”齐伯叹了口气,“陶少爷带的人......太多了,单为了去逛公馆恐怕不太对劲,那么多人,把公馆砸了都够了。”
“我想来想去总觉得不太妥,就来禀报您一声。”
商珒全不在意,慢慢喝完了一杯水,见齐伯还站在原处踌躇,不由笑道:“表哥的帐我替他付了就是,在商家自家的公馆,还能出什么事?”
齐伯坚持劝他:“少爷还是去看一眼吧。”
“齐伯,表哥虽然姓陶,他也是本家的主子。”商珒神色冷淡下来:“那些年如果没有外祖父在,我恐怕连吃穿都没法保证,您......知道外祖父有多疼我。”
齐伯欲言又止:“少爷......”
商珒说完刚刚的话,又想起下午和江驹臣的会面,心情更差些,重重冷哼一声。他绕着屋子转了两圈,见齐伯还执拗地站在那里不动分毫,老人家半生效力商家,如今岁数大了,很少主动进言什么。商珒没法驳齐伯的面子,心里便更烦,索性想着不如去找表哥散散心。
“备车吧,”他烦躁道,“我去就是,您老早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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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
高脚杯中荡开温温酒香,是法国庄园酿造的上等佳品,江驹臣扶着沙发椅靠慢慢坐下来,陶余端着酒杯随他动,眉梢神色自得。
闻言笑道:“为了让您能和我定期见一见面的东西。”
江驹臣扬了扬眉,他只着一件单薄的白衬衣,除却面庞仍是霜雪的白,看不出有半点异样。陶余甚至怀疑这个人的痛觉神经并不发达,但若是真的感知不到疼痛,方才怎么会毫无还手之力、更是连站都站不起来?
“毒品么,”江驹臣单手支颐,含着笑打量这杯酒。他的神态好整以暇,仿佛正在欧洲的葡萄庄园里和庄主鉴酒,散淡而优雅,“陶先生......是想让我对您,思之如狂?”
他刻意地放缓语速,显得慵懒又磁性,柔缓的笑意带着些揶揄,“我若对您思而不见,会怎么样?”
陶余眼底带过狠绝厉色:“这是新弄出的好东西,麦角酰二乙胺的量不高,毒瘾发作的时候倒不一定能让江家主‘思之如狂’。”
“但如果不定时摄取,就会导致心力衰竭,重度心衰的后果是什么,您应该知道。这东西可不是能戒掉的,戒了它,结局就是死......”
江驹臣听得认真,歪头思量了一会,然后神态从容点了点头:“那真是不巧了呢,陶先生。”
他撑过沙发将身子略微撑起一些,神情认真,话音是真挚的抱歉:“我心脏中过枪,这一年心衰已经很严重,怕是不能消受这种好东西。”
陶余眼睛一瞪,全不料江驹臣这样说,怒意瞬间翻涌:“你耍我?!”
他倾身扼过江驹臣衣领将人往沙发靠背重重一砸,“今天你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套我的意图,还想一走了之......你别忘了现在我可以直接处置江季绾!还是说你想让她也尝尝味道?!”
江驹臣呼吸一窒,他侧过头又咳起来,眼睫因忍痛而不住地颤。陶余凶狠地瞪着他,眼见他眼里的歉意更真挚,无奈道:“抱歉......忘记了。”
“忘记陶先生可以直接处置绾绾,忘记陶先生......还在扮猪吃老虎呢。”
陶余:“......”
他冷冷地看了江驹臣一会,按在掌心的人根本没有力气挣动,胸口轻微地起伏。他一松手,江驹臣就顺着沙发背靠无力跌滑下来,按过胸口的手指根根青白,像是方才攒出来的一点儿强撑全部耗尽。
“你要是再拖延时间。”陶余再端过酒杯,迫在沙发上艰难喘息的人唇侧,“我现在就下令,把药下在江小姐身上。”
江驹臣没有再动作,簌长的眼睛敛下来,脸颊苍白,任由杯壁撬开唇齿。
陶余满意地笑了笑,逐渐卸去紧张,手上一倾,酒液顷刻倾落下来。
赤红液体一路下落,却在将近杯口的那一瞬,江驹臣突然掀起眼帘,他勾过唇角对陶余笑了一笑,劈手袭向陶余咽喉!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白皙的指尖轻探,意态闲适优雅像是探过花雨撷过一朵落花,而此刻陶余的颈项命脉就是他要撷的那朵花——陶余来不及后撤,下意识抬手去挡,江驹臣的那只手却攻势一转,他在夺过酒杯的同一瞬在沙发上侧转过身,抬腿绞过陶余腰腹将人向下一撂!
顷刻之间,已是陶余被逼压在沙发,江驹臣单手端过高脚杯,他的动作太快太速,以致酒面只晃过一瞬就平静下去。陶余甚至还没有回过神,他瞪了瞪眼睛才终于反应过来两个人的地位已经达成对调,咬牙怒骂:“江驹臣!”
“这样吧,陶先生,我不强求您想我。”
江驹臣仪态优雅托过酒杯,他的笑意半分无变,依旧是真诚温柔的,“您尝一尝这杯酒。不过我没有药,就麻烦您在药瘾发作前留在我这里,绾绾回来后,我就送您回商家服药。”
“如果到服药的时候,绾绾还没有平平安安回江家,”他沉吟道,“其实心衰也没什么,严重了也就是呼吸困难、没法剧烈动作、拖个五年就会死而已。”
陶余深深呼吸。
难怪这个人一直蜃伏不动......他的心衰大概已经很严重,能支持的出手时间也只有方才这一瞬。
他咬牙又咬牙,紧盯着那杯酒,恐惧得心脏快要跳出胸腔,江驹臣对他安抚地笑了笑,酒杯再往前递一递。
“砰!”
不知何处而来的一声枪响!
陶余吓得几乎喊出来,却见江驹臣身形摇晃了一晃,他缓慢地转头向包厢门的方向看过去,商珒脸上尽是怒意,枪口顺着江驹臣的动作抬了抬,牢牢指着心脏的位置。
血色一滴一滴,顺着江驹臣肩膀的枪伤砸下来。
他望着商珒的眸色疼得涣散尤带几分迷茫,那一瞬他的眼里再无半分幽深和算计,只剩下空洞的困惑和疑问,甚至连悲哀和愤怒都找不见,只有宛如幼童的不解——
小珒,为什么?
他大概是想这样问的,却在下一瞬眸光顿暗,他垂下眼睛整个人全然脱力倒下去,陶余终于回过神来,拧过江驹臣中枪的肩膀将他重重一摔,抢了酒杯踉跄着站起来。
商珒怒气腾腾,却在看见江驹臣的目光时,周身凉了一凉。他不知道这种莫名的恐惧和瑟缩是什么,他从主宅赶来,上楼就看见表兄被挟制在下动弹不得。江驹臣这些年对陶家一直敌意颇深,谁知道他是又要发什么疯?
“阿珒......!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陶余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跌跌撞撞地摔过去,“江家主晚上突然为了江小姐找到我......”
“江驹臣,”商珒上前一步护住陶余,冷冷看向沙发上的人,他的目光憎恨而厌恶,冷笑道:“不是来找过我吗?我的话说得还不够清楚?”
“我不答应你,你就来求表哥?况且,你这是求人的态度?”
江驹臣侧靠在沙发,低垂着头,按着枪伤的手指间源源不断溢出深红的血。他像是听不见商珒的话,眼睫深深地敛着,商珒再看不清他的眼神。
就像是......委屈的形容。
商珒不由放下了执枪的手,剩下几句刻薄之语没有再说。他对江驹臣的厌恶很快又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他竟然......在心疼这个男人。
他用力偏过头,看见陶余端着的那杯酒,想起方才看到的景象。江驹臣永远是那派温雅沉定的风度,压在人身上,去逼迫人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只为了满足他自己的心思。
商珒语声冷硬道:“给表哥道歉,我就算这事过去。”
陶余低声说:“方才江家主一定逼我喝酒......其实不用道歉,就让江家主喝了这杯酒吧。”
“嗯,那就听表哥的。”商珒心想,让那个高高在上从不低头的人道歉倒也挺折磨,陶余提的这法子还算是个迂回。他见江驹臣中枪后靠在沙发上一直没有再动,轻轻抿了抿嘴唇,从陶余手里亲自接过酒杯走过去。
江驹臣依旧没有动静。
他像是失去了意识,又像是在发呆,商珒从来看不透这个男人,即便是在这样虚弱的时候。江驹臣惯会演戏,他能刻意演出支持不住的样子讨人心怜,也能在受伤时为了生意装得风轻云淡什么事都没有。
“江驹臣。”商珒站在他身前,等了会也不见这人有动静,不由不耐烦道。
这一枪是他打的,他的枪法向来准,这一枪只伤皮肉,最多流些血,怎么就至于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了?
他这一声喊完,江驹臣终于慢慢抬起眼睛,他的瞳孔涣散全不聚焦,迷蒙地映出酒杯里的赤色。他的意识像是真的很不清楚,遥遥地望着商珒,目色温软,就这样一直看着。
商珒把酒杯凑到他唇口。
“喝,”他命令道,“喝了我就走,晚上的事就当没发生。”
江驹臣笑道:“那是不是我不喝这杯酒......小珒就不会走呢?”
“我从来没走过,一直在这里,”商珒冷冷地道,“走的是你。”
江驹臣垂了垂眼睛,他轻声说:“抱歉,小珒,那时没有赶上你的教父继任礼......”
商珒的眼眶突然一酸。
他端着酒杯的手轻轻颤抖起来,那一瞬他几乎想转身逃开,被恨意裹挟近十年的心不可遏止地疼起来,可这时,他又听见江驹臣说:
“可是,小珒,我赶不过去,陶家祸心太深……”
这话在商珒听来就是语无伦次,还不忘构陷陶家。
他周身瞬间一冷,眼睛里带过冷嘲的神色,不知是笑江驹臣还是笑他自己,“这时候你还惦记着坑害陶家。我外祖家究竟怎么碍着你江家主了?”
“江驹臣,你不就是想斩断我所有的亲缘,孑然一身,只能落在你掌中么?”
江驹臣眼底空了空。他勾起唇角,轻懒地笑了笑。
商珒忽然觉得,他虽然在笑,可却分明是伤心的。
很伤心的。
酒杯被劈手抢过。
商珒惊了一跳,回过神来,他匆忙抬头看过去,只看见江驹臣仰头饮酒时露出弧度优美的脖颈线。他喝得太快太急,有些微酒液顺着下颔滴落下来,赤红的,像是血。酒是数十年的陈酿,酒意很浓,江驹臣快要饮尽时像是被呛到,他紧紧攥着酒杯杯壁闷声咳了咳。
商珒隐约看见有什么暗红的东西落进去,融在酒里,又被江驹臣一同饮得干干净净。
这身气势……倒像杯里的不是酒,是毒药。
因为是商珒递给他,所以即便是毒药,也要当作珍藏的佳酿喝进去。
商珒额角突突地跳起来。江驹臣抬头迎着他的视线,手腕翻转将酒杯一扣。
一滴血红沿着杯壁缓缓跌滑下来。啪地一下,砸在江驹臣白衬衣的衣摆。除了在床上,其实商珒很少看见江驹臣穿着如此随意的时候,领口露出大片白皙的锁骨,腹部的布料浸着水,隐约透出里面的肌肤。
慵懒而轻慢,矜贵而典雅。
他将酒杯慢条斯理倒扣在桌子上,对商珒勾唇笑了一笑,仿佛方才的虚弱都是错觉。身在商家本家范围内的公馆,却像是身处江家一样悠然而自得,他对商珒下逐客令:
“商家主还留在这里干什么?陶先生受了惊,您还是快送他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