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垛

精彩段落

到处都是灰蒙蒙一片,成簇的雪片子裹着西北风直往脸上糊,砸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小云坐在马背上,低头拢了拢帽檐。天压得极低,队伍里那条窜上跑下的老实狗都失了精气神,耷拉着尾巴,蔫不拉几。

视线一偏,狗旁边跟着个步履蹒跚的男人,对襟棉袄外套着棉坎肩,腿弯下束了双羊毛皮毡疙瘩,又厚又重。这男人也算高大,但神形虚弱,背影摇晃,总感觉他迈不了几步便要折下身去。

似是感受到小云的注视一般,这人迎着风雪转过头来,苍白的脸被风扇出两个红脸蛋。

他强挤出个笑,喊了句:“媳妇儿,你冷不?”

前头领队的老头反应倒快,转过来狠瞪了那人一眼,嘴角微撇,脸上挂着丝不耐。

“一道上你问个没完没了。心疼老婆就不要叫她来跟咱们走垛子……一个两个净他妈累赘。”

老头身后跟了一溜小帮子。这群小伙计年纪不大,听帮头这么说,齐齐地哄笑起来。

小云抿着嘴垂下头,连连摆手,面上端的那叫一个诚恳,心中却是嗤笑不止。

当初嫁过来,他光听说这张家二少爷是个病秧子,如今看来,这人恐怕还是个傻子。

不过傻点也好,更好糊弄。

就是成天一个劲儿地往过贴,太烦人。

正想着,这少爷不知是跟不上了还是怎么回事,步伐愈发慢,逐渐挨上了小云坐的这马,眼睛还一个劲儿地往小云身上标。俩人目光对上的一刻,这人干脆也不藏着掖着了,肩膀直往小云小腿上靠。

给小云靠得心里一阵恶寒,恨不得一脚给这人踹雪窝子里。

“哎、哎,张二爷,大家伙都看着呢,”不远处跟着个小帮子,看到这少爷跟媳妇起腻也怪受不了的,“等会儿到了车店,晚上你俩进被窝里再腻歪呗。”

“就是,你带个老婆是挺得劲,这可还有一溜老光棍呢,也不怕我们看了眼馋。”

少爷没说话,微蹙了眉头,挪到一边去了。

小云也反感这群小伙计拿他开这种玩笑。可眼下端着个别人的身份,不能发火不说,还得装害羞。

他装人媳妇个把月,除了恶心,没别的感觉。

这少爷是关山县老张家的二儿子,张家家底殷实,放眼整个三关山都排的上名。当然他家缺德事儿也没少干,欺穷人,耍无赖,抢地户,成天在百姓窝棚里横。后来他爹靠这些欺来的资底从财主摇身一变成了商户,假模假样地装正经人做起买卖了。

小云十四五岁时候跟着一个赵姓师傅学木工,学了半年,手艺还没到手,家中的娘不知害上了什么病,实在缺钱,只好先托了师傅的关系领他到张家做长工。当时小云年纪轻轻,只晓得这老张家表面风光,不懂得其中门路,兴高采烈收拾了行李过去,还以为自己找了个好出路。结果还没待几天,家中传来了噩耗,急冲冲赶回去一看,却看到张家的账房先生正在他家归拢东西,门口卷了两副席子,裹着他爹娘的尸身。

账房先生见了小云,弯腰递给他几块大洋,说了句:“我家老爷看你可怜,这是贴发你的棺材钱。”

小云不明就里,眼睁睁看着自己家成了别人的地盘。他愣愣地领了钱和两卷冰冷的席子离开,刚出门,对面的王大娘悄悄把他喊过去,告诉了他这变故的缘由。

原来这老张家知道他家情况。小云是家里的独苗苗,一家人从山东来到东北,在这三关山没个能说上话的亲戚。前两天张老爷带人过来,以小云成了他家长工为由,要收了他家的房子和地。小云爹自然不从,争执中被杆歪把子毙了,他娘气急攻心,一个挺身,竟也跟着去了。

小云恨得咬牙切齿,稳了又稳,先买了棺材把爹娘置办好,然后跑了小半月,报官又找兵,可他不知张家横行霸道这么些年,早把上面打点好了。到最后没讨回公道不说,反而被揍了个鼻青脸肿。

至此,小云身上的钱也花了个精光,在街头流浪了好些时日,好歹让个放排人捡去,跟着放了几趟排子。木帮的人看他机灵,便把他收下了。

当时三关山有伙新起局的土匪,名号“行三关”,吃排饭的按例得去这片地段的绺子那报个号,取得土匪窝子的认可,也是为自己寻个靠山。当时小云才十六七岁,整日吃不饱穿不暖,却生了副好骨架,木帮的头棹灵机一动,闯绺子时便带上了他。

放排的日子也是擦着死神的边儿过活,小云过惯了苦日子,性子愈发沉闷。头棹在那拜吃票的头子时,小云始终没说一句话。临走前,行三关的大掌柜却一挥鞭柄,突然挑了小云的下巴。

大掌柜名号“独黑龙”,个子还不及小云高。可是此刻站在阶上,居高临下,十分威严。

“你带个丫头片子过来做甚,见了我,连句话也不会说。”独黑龙问头棹。

头棹怼怼小云肩膀,连忙找补。

“这是关山县捡的小子,嘴笨,但力气大,光会干活……”

头棹越说声越小,见小云还没动静,连连戳他后背。

小云冷冷抬眼,一手握了独黑龙的短鞭。

“大掌柜的,您看错了,我是男的。”

他语气冷硬,很容易惹人不快,遇见土匪这种不讲道理的硬茬,一不留神甚至能丧了命。果然,听他说完,这独黑龙眼睛一眯,语气也严肃了。

“你这意思,是我眼拙?”

小云早就不把自己这条命当回事,因此并不惧他。

“我没这么说。”

独黑龙端详小云几眼,见这小伙年纪轻轻却十分稳重,一手握着他的短鞭,与他直视且面无惧色,觉得这是个顶硬人,心中那点儿不快慢慢散去,反而生了些喜爱。

这么想着,独黑龙立马变了脸色,他撒开手中短鞭,朗声笑起来。

“好小子,算你有胆,”他转身,一手拎起一旁的酒坛,抛给小云,“敢不敢跟我这过过堂?”

行三关这绺子刚起局不久,正是招兵买马时,独黑龙有意留小云。而外人来挂柱,须得试过了胆量,这便是过堂。

小云看出独黑龙的意思,他偏头想了想。自己虽看不上抢人绑票的行当,但大仇未报,当土匪确是条最便利的路。

当年兵匪横行,像张家这样家底厚得直往外流油的大户定会长期请着炮手看家护院。小云势单力薄,单凭自己一人,下辈子也未见得能报仇雪恨。

如此,小云略一犹豫,点了头。

行三关规矩正,且独黑龙是个极重江湖情义之人,砸窑净捡那挣不义之财的财主或地主下手,从不横推立压。小云做事心狠手辣,不怕死,也没花花肠子,尤其入绺还早,跟着混了几年,位置越坐越高。

小云本名梅云,连起来念太不吉利,他们干土匪的格外忌讳这些,所以挨个人只称他“小云”。

后来小云混到了二当家的位置,知道他叫“小云”的也没几个了,“梅里红”这个土匪的报号却越来越响。

当土匪的怕牵连家里人,只以报号相称。本来小云给自己起的也是龙虎之类的报号,不知怎么后来传出的却是“梅里红”这个不太响亮的名字。

三关山这地方干冷又风大,男的大多干力气活,满地都是黑脸糙汉子,尤其这当土匪的,成日风里来雨里去,更是被磋磨得不像样。但小云却从始至终一水的嫩,长到二十当啷岁,跟独黑龙并排站着,明明差了不到十岁,瞅着却跟父子俩似的。

随着砸窑绑票的事儿越干越多,多的是人见过了小云的嫩脸,传的多了,关于他的言论也愈发不像样。先是传他貌美如天仙,回眸一笑好似雪中绽红梅,传着传着,连他性别都传模糊了。有时候绑了一票上山,那人质怕得要命,还有胆子说想一睹梅里红芳容。

小云就是在这时候想出扮女人这损招的。

砸张家这种硬窑,收买个内应事半功倍。几年前,小云还没当上二当家时就琢磨这事了,但老张家缺德事干多了,格外谨慎,连个长工都塞不进去。且这种险事,差手别人去做,小云总是不大放心。

有了这打算,小云便开始蓄长发,后面还特意请了个女人指点自己,他自己不在乎别人评价,能达到目的即可,什么手段都甘心使,更何况他早把威立下,绺子里没人敢嚼他舌根。

上个月初八,小云将一纸卖身状铺到了张家门口,随后自己跪在了上面。

说来也巧,不知是不是黑心事干多了的缘故,老张家子嗣十分稀薄,张老爷统共两个儿子。大儿子年岁不小了,媳妇换了一个个,却始终生不出孩子;小儿子自幼体弱多病,这半年更是直接一病不起,动一动都成问题,更别说生孩子留种了。月初时候,大夫替二少爷把过脉,摇头叹气了半天,只跟张老爷说了一句话,就是让他提早准备后事。

张老爷立马不干了,赶走了大夫,请来了大仙。大仙掐指一算,给张老爷出了个绝招:找个阳盛的丫头来给二少爷冲喜。

何谓阳盛,一是体格健壮,二是眼睛明亮,再一个,生辰也有讲究,须得是九月九重阳节出生。张老爷正愁上哪儿掳这么个姑娘,一出门,正看见小云跪在自己家门口。

小云长得再嫩,到底是个正经男人,而且还是个高的男人,不过他提前做了打扮,虽有男相,并不突兀。张老爷一见小云,立马瞪圆了眼睛,左右绕着小云打转。小云强忍着嫌恶,硬着头皮任他打量。

打量一番,张老爷觉得这闺女太符合大仙说的要求了,莫不是老天爷送来的大礼。

他问小云:“大闺女,你是哪年哪月生人?”

小云声音没有一丝女气,怎么夹嗓子都没用,为了不暴露,他只好装哑巴。

他指指自己嘴巴,后又摆摆手,胡乱比了几个数字。

张老爷认定了小云便是冲喜的命定之人,心中一喜,连忙问他:“你比划的可是九月初九?”

小云看他这副急切样儿,迟疑地点头。

张老爷立马掏钱把他买了下来。

小云扮女人伊始,想的只是换副面貌,换个身份,让这家人减少警惕。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这一跪竟直接把自己跪成了张家二少爷的媳妇。

起初他也别扭,可机会大好,实在没有退路,只能一口答应下来,心里想着要是那小少爷妄图对自己动手动脚便一脚踹断他的根,让他再没有为非作歹的能力。

结果真见了那少爷,小云立马放下了心。

这少爷名为张堪听,可能是病久的缘故,跟他爹气质很不一样,挺儒雅随和一人。他病得太厉害,几乎整日卧床不起,虽能说能笑,但面色苍白,看起来是过了今日没明日,实在构不成什么威胁。

病了这么久,这病秧子估计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一听要给他娶媳妇,眼睛刷地一亮,精神头都好了不少。张老爷一点儿不敢耽搁,生怕晚点儿自己再断了后,立马拍板定案,连夜准备婚俗礼仪。

说来也是凑巧,准备成亲的这几日,二少爷的病居然真的肉眼可见的与日俱轻,不出三日,甚至都能下地了。待成亲之时,除却偶有几声咳嗽,看起来基本与常人无异。

张老爷大喜,连忙拜访了先前叫他冲喜的大仙。大仙神秘一笑,临走时暗暗交给张老爷一秘药,让他掺在酒里,说二少爷和新娘子喝了,一次便能有后。

那药其实没什么稀罕,只是淫羊藿、紫花、鹿茸和相思树叶磨成的合欢皮子,服下后有壮阳催情功效,想是大仙怕那少爷久病不举,又急于谄媚,这才故作神秘地留了这么副春药。

成亲当日,小云心里也犯嘀咕。虽说那二少爷卧床多日,身体虚弱,定然不是他的对手,但这张家人惯是笑面虎、伪君子,万一那姓张的真要拉着他圆房,他一拳头过去,给人打死了,自己另天就得卷铺盖走人;打不死,新娘子在洞房跟丈夫干仗,传出去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思来想去,真到了那时候,小云只好猛劲儿拉着新郎官灌酒。这二少爷在药罐子里泡了十来年,药跟酒起冲,两盅下去,人就有点儿受不住,直往上反酸水,出去吐了两趟,自个儿躺炕上迷糊去了。

这可得了小云的逞。少爷歪在炕梢睡得不省人事,他见壶中还剩好些酒,不太想浪费,于是坐在桌边,边想事边喝酒。酒壶很快见了底,嘴一抹,小云打算睡觉,坐在炕上,他瞥了一眼蜷在角落的少爷,那人睡得并不安生,蹙眉皱脸,表情痛苦。

屋里暖炉虽旺,但到了后半夜难免会冷,东北的冬天温度极低,闹不好能要了人命,尤其这种病秧子,一宿过去,给人冻出个好歹,砸窑的事就想也别想了。小云略一思索,弯腰将少爷抱到炕头,帮他扒了外衣,盖上棉被。

他潜在张家几日,还是头一次离少爷这么近。这人身上药味冲人,脱衣服时,他眼睛模模糊糊地掀了半条缝子,见是小云,勾着嘴角使劲地笑。

小云见不得他这副模样,他赶紧别过头,想了想,又转过来,把被角拉过这人的脸。

这一宿,不知是不是身边躺了个药罐子的事儿,小云翻来覆去地总睡不踏实。这少爷久病不愈,体温低于常人,手脚尤其冰凉,睡得迷迷糊糊,不管不顾就往小云身上贴,给他烦了个够呛。

而且刚睡下时被窝里还很冷,后半夜却越睡越热。睡不着不说,莫名的,身上还起了层火,小云燥热难当,五内俱痒,烦躁得恨不得披上衣服出去跑一圈。刚开始他还不太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等三番五次推开巴巴往自己身上凑的二少爷,借着月光看清这人脸颊挂的红晕,他也就寻思过味了。

约摸是张老爷为了让他儿子跟自己办事,给他俩下了催情的药。

身边的人迷迷瞪瞪,绕着双软胳膊一个劲儿地把他往怀里搂。小云顿时怒从心起,一个翻身掐住那病秧子的脖子。病秧子也是晕乎了,这样都没醒,只哆嗦着往后缩。

小云咬牙切齿地盯着病秧子的脸,新仇旧恨一齐往脑子里涌,他恨恨地想:好你个张财主,给我下药是吧,我这就把你儿子给办了。

腾身坐起,小云跪在二少爷腰际就开始扒他衣服。被窝的热乎气散尽,病秧子哆嗦个没完没了,小云看他这样,稍微犹豫了一下。

也不是他心慈手软,他是怕这病秧子担不住,被他给折腾死。为了一时的痛快断送了大好的内应机会,太不值当。

再一个,他当了这么多年土匪,对窑子里的那点事虽然很耳熟能详,也知道两个男的该怎么搞。但说实在的,他没经验。

因为没经验,他有些许的畏缩。但也正是因为之前从未尝试过,这事在此刻则更具诱惑。

尤其俩人已经是拜过堂的夫妻,干起这事,名正言顺。

虽然只是个圈套,到底是循规蹈矩按礼节拜了堂成了亲,他再斜楞着眼珠子看不上这病秧子,心里也总有种微妙的感觉。

好像成了亲,这少爷便属于他,从此就是他的人了。

全身的火直往下冲,下面的病秧子继续蔫蔫地往过贴。意识到这一点,小云再也顾不得其他,抖着手解开了下面人的扣子。

忌惮这人身体,小云简直极尽耐心与温柔,甚至还用上了之前窑姐捎给他的一瓶雪花膏。但那病秧子第二天还是病倒了,也不知道是被他折腾的,还是拿酒给激的。

结结实实地晕了三天,张老爷是又请大夫又请大仙。不过小云完全不怕这个,装作急切地守在病秧子床前,来一个就塞上几块大洋。他自己是装了哑巴,但借着这些人的嘴说话,也把张老爷哄得一愣一愣,到最后非但没有怪罪小云,反而还挺感谢他。

说来也是怪,病秧子遭了小云这么一劫,假模假样昏了三天,再醒来,精神竟变得格外好。小云这几天刚开始四处走动,慢慢摸索张家地堡地枪的位置。当时小云才踩盘子回来,一进屋,刚撂了衣服坐下,便听炕上传来声嘶哑的动静。

“媳妇儿,你回来了?”

小云脑中轰的一声。他没想到这病秧子醒得这么快,他不知道这人记不记得成亲那晚的事情。

他僵硬转头,看到病秧子费力地撑起上半身看自己,苍白的脸上挂着个淡笑。

小云连忙假装殷勤,倒了水递过去,扶着人喝下。这少爷病了这么久,虽然瘦,骨架却大,明明是正经一男人,还以为自己挺柔弱无骨,一靠上小云就往他怀里倒,身上的药味直往过冲。

小云的身体僵得像块铁板,推也不是,抱也不是,只能任这少爷靠着,听他断断续续地说体己话。

好在小云装的一手好哑巴,不用表态,默默听着,没一会儿就从右耳朵冒了。不过听病秧子意思,那晚他居然还略有印象,但他实在懵懂,连正常的男女之事都了解得不全面,根本想不出后面疼的原因,还当是自己把小云给睡了。

小云这才安了心,同时又不免暗自发笑。这病秧子实在称不上年少,旁的纨绔子弟这岁数孩子都生了一箩筐,他却如此无知,真是白活了这一趟。

醒来后,病秧子的气色竟开始好转,第二天便下了地,除了走道有点儿撇腿,看起来基本算个健康人。

意外的是,他似乎很喜欢小云,不知是看中了他的脸还是性子,整天往小云身边凑不说,一靠过来就摸摸索索地拉他手,晚上进了被窝还非要搂着说会儿话。好在这人虽然缠人,却并不下流,估计也是那天把他弄疼了,他心有忌惮,根本不敢再来一回。

他这样,可是把小云烦了个够呛。小云再沉闷隐忍,到底也是个年轻男人。且他虽见多识广,这也是头一次开荤,开荤的对象成天在他跟前晃悠,白天见着他那副男人模样时还好,等晚上一灭灯,这人身上的药味铺天盖地往鼻子里钻,不好闻,但总能勾搭得他想起之前的那个晚上。

想起自己俯在病秧子身上畜生似的耸动。

光是想,小云都觉得别扭,可没法对人撂脸子,躲又躲不开。来这之前,小云从未料到自己会摊上这么个麻烦。

好在没烦几天,发生了件意想不到的好事。

张老爷从商铺子回来的时候,让人放了暗枪,等抬回来,人已经凉透了。

整个张家披麻又戴孝,连病秧子的大哥都露了面。他大哥名叫张堪言,年纪大,媳妇也多,走几步便会看见个婆娘在那掩着脸假哭。一窝子人面上悲伤,心里却是乐开了花,想的全都是分家产的事儿。

张家底下管着两个车店、一个药材铺和一个皮货店。张堪听病了这么些年,从不过问家里事。因此,除了皮货握在张老爷自己手里,别的基本都托付给了大少爷。

这老张家里里外外的坏,一群人早就嫌张堪听吃药费钱,就等着张老爷一蹬腿,好把这病秧子赶出去。

办丧事的时候,这群人藏都不愿意藏,就差把心思直接写在脸上了。

小云就是在这时候见到了病秧子的那个大哥。

这大哥要比张堪听大上许多,四十岁上下,梳个时髦的小油头,挺个圆肚皮,衣服都兜不太住,满脸的奸诈狡猾,一双猥琐眼睛,对着小云色眯眯地来回扫。这人回来的第二天就趁黑摸进了小云屋里,一句话不说,顺着他肩膀就往下摸。

正好当时病秧子不在,给他爹守灵去了。小云睡得迷蒙,还以为回来的是张堪听,刚想靠边给人腾个地方,突然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

这人身上没有一点儿药味。

他家的人果真是坏透了,棺材还没埋土里呢,当大哥的居然有心思往弟媳的屋里钻。小云差点没当场掏枪给这人毙了,到底是忌惮着护院的炮手,只把人踹了出去。

在张家的这些日子,小云基本把地枪和里外关系摸了个遍,反正他也不乐意给仇人戴孝,便借此机会溜回行三关,把这些底细透给了独黑龙,告诉他们砸窑的线路,还叫他绑票就绑那个肥头大耳的张堪言。问他为什么,他说张家统共俩少爷,大少爷娶了好几房太太,二少爷是个病秧子,根本没人疼没人爱。绑大少爷还能捞上油水,绑二少爷肯定没人来赎,到时候没钱不说,绺子还得养着他,纯粹是赔本的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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