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03-21 来源:豆花 分类:古代 作者:西北玄天一朵云 主角:杜南 李弘秉
“原来是国丈大人,不知国丈有何事要吩咐?”李弘秉不动声色,虽是用敬语在称呼安晋侯,语气中却无半点敬意。
安晋侯看着面容还算和善的皇帝陛下,虽然他确实像往常一样称呼自己,可他还是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电光火石之间,精明的安晋侯几乎将肖家近来从内到外所有的事都思索了一遍,确实没有找到到底是那里触碰过这位皇帝的“逆鳞”。索性咬咬牙,忽视了那股隐隐的不安。
“陛下,小女近来在宫中对待陛下可还算守礼?她的母亲近半月未曾进宫看过她了,怕她教养有缺,惹得陛下您不快。今日非要缠着我问问陛下。婉仪这孩子啊,从小被我们俩娇惯坏了,她若是有什么不守礼法的地方,皇帝陛下尽管责罚便是。”安晋侯张弛有度,一副岳父担心女儿伺候不好女婿的大义凛然的模样。完美的让人挑不出一丝不是。
李弘秉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表演,内心却止不住的冷笑。这老狐狸,两朝侯爷,在皇家官场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可不是修炼成精了。
当年前朝皇帝欲从皇宫密道逃走,一众前朝老臣自是跟随,这老狐狸演的一副忠义双全的臣子模样,其实早在他攻城之前,他便忽悠着其他人与他串通一气了,他故意被抓住,又在他面前表现出一副宁死不屈的忠义模样,随后却设计让他的女儿来勾引他,最终好像是为了他的女儿不得不屈服于他这个乱臣贼子的“yin·威”之下。得以保全他的两朝侯爷之位。
绕这么一大圈,不过就是想让他,让天下看看,他是多么的忠贞不屈,做这两朝侯爷也是迫不得已。刚开始,李弘秉给他个什么职位,他还都是再三推脱,给自己从内到外立了块贞节牌坊。
别说,上辈子他还真吃这一套,被他天天迷惑的晕头转向,觉得这样的老臣,才德兼备,忠义守礼,他只是让出个皇后之位就让这种“能臣”服务与他,这买卖做的实在划算。
他曾经还再三对杜南保证,中宫皇后只是个摆设,他永远不会再碰那个女人,可后来大婚之夜,他还是宿在了坤宁宫。杜南想必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对他失望了吧。做什么事,都不在同他商量,因为他知道,他的那位小主人,已经不再是只听他劝说的小主人了,他心里装了太多的东西,唯独没有他这个小随从了。
安晋侯这一通操作下来,李弘秉当年攻城掠池,没少被天下百姓诟骂。他原是不在乎这些的,反正这天下都是他的了,骂他的百姓不还是要尊称他一句圣上。他才不管天下百姓对他的看法如何,他只要自己的权力。
后来百姓渐渐地不在敌视新朝廷,他还都以为是百姓终于自己想开了,知道骂他这个皇帝也伤不了他分毫,索性臣服了。却没想到,这一切都是杜南的功劳。
他在战后组织士兵帮助百姓修缮房屋,开垦荒田,在战后颗粒无收的那个秋季里,调用京城屯粮接济百姓,拿他自己的俸禄给百姓发棉衣,发补贴,让他的天下百姓不至于在那个无粮无衣的冬天里,鳏寡孤独,浮尸遍地。
是他的杜南啊!为他做了什么事,从来不会多说,他却傻的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百姓的改观所谓何事,不知道朝臣的暗算所在何地。攻下了天下,就以为整个天下便可被他收入囊中。
李弘秉空有领兵打仗的狼子野心,慧眼识人,却没有安天下的谋略。这也是他上辈子输的那么彻底的根本原因。
他花了将近三十年的时间才搞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江山易得不易守,却是在杜南死后才彻底明白,所谓帝王之道。
那是杜南死后,他将杜南生前被扣下来的律法一道道推行出去,只等着天下变成他的杜南渴望看到的样子。
那时候,不管他怎么复原,他的寝宫里都没有一点杜南的样子了。太久了,时间太久了,算起来,杜南已经将近三十年没有在踏进过他的寝宫里了。
杜南被封丞相的前几年,他还没忘记他的初心,那一肚子的良心也还没有被狗啃干净,他还想让杜南与他一起看这天下繁华,想杜南与他平起平坐。
他一开始本是想直接封杜南为皇后的,但是杜南不肯,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封他为丞相,赐他无上权利,让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以为这是他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后来想起来,这是他做的最蠢的一件事。
要说他没有一点计谋,谁信,他将杜南推到风口浪尖上,天下人以为他是在奖励陪他开疆拓土的忠臣,可这一举动却亲自打开了他心中的潘多拉盒子。杜南大刀阔斧,为了他的天下改革,他却以为杜南这样做是想夺他的权。
欲望永远是人的原罪,如果他们还是当年那个被四处追杀的“乱臣贼子”,从没想过要揭竿而起,不奢望吃饱穿暖睡个安稳觉,那他不会成为皇帝,他与杜南的结局也不会是悲惨收场。
他们还是能相守一生,天下之大,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
杜南死后的多年里,李弘秉都很思念那些与杜南迫不得已逃亡的日子,那时他们虽吹风饮沙,吃糠咽菜。可此后多年,李弘秉不管吃了多少的山珍海味,都比不上那年就着沙子咽下去的苦野菜了。
后来杜南搬出皇宫,搬去初封丞相时他被赐的宅子。那里原是个亲王府,曾经甚是繁华,杜南堂堂一朝丞相,住进这里,不仅没让这里更金碧辉煌,就连重现前朝繁华都没做的到。
杜南以为他避嫌搬出去,李弘秉就能少些对他的猜疑,没想到他却变本加厉。人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什么事都是不让人放心的。
直至杜南斩杀皇后,最终,他终于演不下去了。他将杜南从丞相府里绑回来,把他关在鞠兴宫,一关就是十个年头。那座更像坟墓的冷宫里的杜南的气息,都比他的寝宫里更浓一些。
杜南死后,他时常一个人去那里,翻看杜南曾经看过的书,抄写杜南曾经写过的经,睡杜南睡过的床,盖杜南盖过的被子。可越是这样,他越是难过,心脏里的那个洞丝毫没有被这些旧物填满,反而被他们越捅越深。
他偶然一次,帮杜南收拾桌子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一本书,那本书有些破久了,显然是经常被主人翻阅的,杜南桌子上的书,李弘秉几乎每一本都看过了,却唯独漏了这一本,与其说是漏,不如说他是有意忽略的。
那本书是《资治通鉴》,是他还做少爷时,送给杜南的,这本书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只是他看杜南喜欢,随手便送给他了。
那里面被杜南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批注,书角却一点折痕都没有,可见主人是有多喜欢这本书。李弘秉将书捡起,只是看到名字都已让他热泪盈眶,他再也不敢翻开这本书,不敢看杜南是有多爱惜它。
他准备将书摆好,重新放回书架上,里面却掉出来了一张字帖。字帖也是有些年头了,纸张已经微微发黄。
李弘秉拾起那张字帖,展开细看,上面的字却直接让他泪流满面。
那上面用工整的字迹,仔仔细细描写的是一句话:居上克明,为下克忠,与人不求备,检身若不及,以至于有万邦,兹惟艰哉。
那是当年,父亲交给他们的君子之道。
李弘秉看到这里,在也顾不上收拾混乱的书桌,脚步慌乱的夺门而出,此后多年,他再也不曾踏足鞠兴宫,只派了宫人定期去打扫那里。
原来这么多年,杜南始终初心未改,错的是他,一直都是他。
“陛下?”安晋侯见皇帝陛下听完他的话一时没了反应,站在那里发起了呆,以为他是被自己提醒,想起了什么过往。
可见陛下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冷了下来,他一时又不确定皇帝到底想起来的是哪件往事,摸不准对他有利还是有弊,索性直接打断皇上的思路,这种时候,利弊都是小事,别让皇帝想歪了才是正事。
李弘秉从回忆中回神,看着面前的安晋侯,脸上的表情越发高深莫测,仿佛刚才只是在思考这位国仗大人话里的可取之处,心里却越发冰冷起来。
这老狐狸,大早晨在这里放一通毫不相干的屁,无非就是两个目的,第一,提醒他,不管他宠后宫的哪个妃子,他的女儿肖婉仪都还是他的皇后,而他肖忠齐,也是他名正言顺的国丈大人。
第二,不管他此时想要重用哪方势力,哪个朝臣,在天下人眼里,他李弘秉都是那个强抢人家爱女,逼得人家不得不降服的禽兽,而他才是那个忠义之臣。
让他自己掂量掂量,如果打了他肖忠义的脸,折的又是谁的面子。
要是放在上辈子,李弘秉还能吃他这一套。毕竟他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做事还是束手束脚,对京城的世家豪族颇有顾忌。更是猪狗不如的企图用他们来牵制杜南。
但是这辈子可不同,李弘秉自认能跟他们面子上维持和谐就已经是他够仁慈了,居然还妄想来控制他,简直是嫌自己死的太慢。
李弘秉心里计较着要安晋侯用个什么死法才配得上他如此的处心积虑,面上却还是一脸和善:“国丈大人哪里的话,皇后贤良淑德,操持后宫诸事,乃是后宫之表率,国丈言重了。既然岳母如此思念皇后,那便让她抽空进宫看瞧一眼吧,想是皇后近来也定当是思家心切,见见母亲也总能缓解些吧。”
李弘秉不动声色的装傻,对肖忠义话里话外的威胁压根不理睬,只跟他打太极。
肖忠义皱了皱眉,更明显的话他不能再说了,以皇帝陛下多疑的心思,他不信他都提点到这份上,他还听不出来,可这皇上也不知道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往常对他诸多包容的小皇帝,这次竟然如此忽悠他。
皇帝再宠信他,他也不能对着九五之尊的圣上用长辈架子压他,指不定戳到他哪根逆鳞,可是要掉脑袋的,肖忠义只得安耐住火气,对皇帝陪着笑脸道:“臣谢陛下隆恩。”
李弘秉看着他有苦说不出,心情大悦:“国丈没什么事的话,就退下吧,朕也去吃个早茶。”说完不等安晋侯行礼,兀自走了。
安晋侯看着皇帝离去的背影,藏在宽袍大袖里的手,拳头握的青筋暴起。随后气的冷哼一声,转身欲走,却被刚出来的梁仁礼堵了个正着。
只见梁仁礼对着他不高不低的行了个礼,阴阳怪气的道:“呦!国丈大人!国丈大人这是刚同皇帝陛下谈完事啊?”
肖忠义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气的牙痒痒,但大家都为皇帝做事,不可能真的撕破脸面,面上再和平,肖忠义终究还是没对他回礼,语气生硬的答道:“梁大人,这么巧,刚出来啊。”对他的问题却是避而不谈,懒得搭理。
梁仁礼也不生气,看着皇帝陛下急匆匆奔向后宫的身影,总不能是急着回去找皇后睡回笼觉吧。于是腰板挺得更直了:“看来皇帝陛下回后宫是有更着急的事啊,想必皇后娘娘也是日夜操持,一个人管一个偌大的后宫很是辛苦吧,后宫人多,皇上大概也是想找人替皇后娘娘人分担一下吧。”
肖忠义:“你!”
梁仁礼:“国仗大人,下官先告辞了。”梁仁礼不等他说出更难听的话,起身走了,他本来就是想恶心恶心肖忠义,省的他仗着自己女儿是皇后,整天在朝堂上逞威风,他女儿如今还是皇贵妃呢!与皇后几乎是平级,谁还比谁更高贵呢!
肖忠义看着洋洋得意的梁仁礼,脸色铁青。其他官员见此皆躲得远远的,当今朝廷,皇帝宠信世家,世家纷争,谁又敢不怕死的插足呢!
想必洋洋得意的梁仁礼梁大人并不知道自己的贵妃女儿已经快要被关进冷宫,等着秋后发作了,而被气的气血上涌的安晋侯国丈大人,也很难猜到自己的脑袋到底是何时就要搬家了。
皇宫上风云变幻,刺眼的太阳被刚飘过来的云彩遮了个严严实实。给方才金碧辉煌的皇宫笼上了一层阴影。
李弘秉一路小跑赶回了寝宫,居然都忘了让人传步撵代步。
“杜南!”李弘秉急匆匆的冲进寝殿,却发现大殿里空无一人,床上的被子已经被宫人整理整齐了,整个大殿里一尘不染,没有丝毫属于杜南的气息。
他看着那个上辈子就摆在他的寝宫里的白釉瓷花瓶,忽然怒火中烧。
在众人毫无防备的时候,李弘秉忽然疯狂的一一扫落那些熟悉的花瓶摆件,脆弱的瓷器伴随着主人的怒气,在光滑的地板上四分五裂,像他们的主人摇摇欲坠的理智。
大殿里的宫人们慌忙跪倒,大气不敢出一口,更别说告诉他杜南去哪了。
李弘秉摔完了,心里却并没有好受多少,他更加歇斯底里:“杜南呢!朕问你们话呢!杜南去哪了!朕走之前他还在床上睡得好好的!怎么回来就没了!你们把朕的杜南藏到哪里去了!”
李弘秉有些失控,他抓住一个小太监的衣领,将人从地上提起来,发红的眼睛像一条恶狗,盯着手里的人质问。
一众宫人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那个被他提起来的小太监更是吓得上下牙齿直打架,吭哧半天,愣是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李弘秉越发恍惚,眼前这一幕幕如此的熟悉,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空旷的大殿里,殿里焕然一新,整洁有序,却没有一丝属于杜南的气息。
他看见杜南背着他站在窗前,劝他去上朝,他听话了,他去上朝,杜南答应了他在寝殿里等他回来,可等他欢欢喜喜的下朝回来,寝殿里却空无一人,杜南不知所踪,一尘不染的寝殿只有让人忍不住想要发疯的寂静。
李弘秉恍惚间差点站不稳,李宿赶忙过来扶住他。他看见李宿,上前去抓着李宿的胳膊,力气之大像是抓着他最后救命的稻草,李弘秉双眼通红,神情恍惚的问李宿:“杜南呢!朕的杜南呢!”
李宿也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模样,往常也没见这位皇上如此在乎丞相啊,如今这又是中了什么邪了!难道是又想起了什么折腾丞相的法子了?丞相如今的身子都这般了,陛下到底何时才能放过他啊。
李宿略微一犹豫,他想替杜南想一个过得去的说辞,让皇帝陛下不要对丞相的不辞而别再大动肝火的想法子惩罚丞相。可这一犹豫却再次刺激到了李弘秉。
上一世,上一世就是这样,他问过李宿,杜南有没有留下什么话给他,他犹豫了,他就这样犹豫了一下,随后就给他带来了五雷轰顶的消息。
李弘秉一把甩开李宿,索性不再等李宿给他的回答,冲出寝殿便往鞠兴宫的方向去了。
李宿从地上爬起来,连忙追上理智全无的皇上,边跑边喊:“陛下!陛下你这是去哪!丞相他回府了!”
李宿的声音里都带着颤抖,不知是疾跑带来的的喘息,还是对皇上如此疯狂的惶恐。
李弘秉脚步悠的顿住,回府了,对了,杜南现在已经搬去丞相府了,他是回自己府上了。瞧瞧他这脑子,真是一团浆糊,糊涂了!
李弘秉回过神来,转身又疾步往寝宫赶,边走边吩咐:“快!快宣丞相进宫。”说完又意识到不对,又一把抓住追上来的李宿:“别,别宣他了。快!快备马车,朕去丞相府接他!”
李宿这次不敢再耽误,赶紧让人备车,带着宫人一同随皇帝去了丞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