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03-13 来源:寒武纪年 分类:现代 作者:栋里云 主角:卜楠轩 慕洄云
所谓的开瓢就是让人拿酒瓶子往卜军额头敲了几下,刚开始皮开肉绽看得让人心惊胆战,处理后缝了线后,看起来就好很多。
卜楠轩远远就看到卜军瘫在医院的长椅上,整条走廊上都弥漫着他的酒气。不少医生护士经过,都捂着鼻子满脸嫌弃。
卜楠轩不由叹了口气,走过去推了推卜军。卜军的酒都还没醒,被推了后口齿不清地咕哝几句,有点不耐烦地挥挥手。
卜楠轩正要开口叫他,身后一个小护士走上来,“卜军家人?”
“是。”卜楠轩转身,应了一句。
“你爸喝太多了,神志不清和人闹事,让人给打了。”小护士一边捂着鼻子,一边对卜楠轩说,“派出所的也来了,没太大事,你去那边认领一下就行了。哦还有,顺便把帮你爸爸处理伤口的医药费也结一下。”
卜楠轩回头看卜军一眼,卜军喝酒喝上头,正紧闭着眼打着鼻鼾,毫无人样地瘫在长椅上。满脸红光,印堂发黑,嘴边一圈还有残留的酒渍酒印,额头的纱布渗着血印,整个人看起来又颓又废。
小护士皱着眉:“处理完了就尽快带他走吧,这么大人了像什么样子,有碍观瞻。”
卜楠轩小声说:“真的很抱歉。”就迈开步去处理了。
小护士看着卜楠轩高瘦高瘦的背影急匆匆消失在走廊尽头,又低头看到他那个不成器的爸,摇摇头,叹气走了。
卜军仍旧瘫在那儿,在小护士走开后,手臂懒洋洋抬起来,懒洋洋搭在自己眼睛上。
*
卜楠轩被派出所民警教育了一顿,让他看好自己老爸,说老年人本来身体机能就比不上年轻人,还天天这么喝酒,那不是被人打死,就是会喝死在酒桌上。卜楠轩这个做儿子的,理应多规劝规劝,多关心关心,别总是顾着自己的事,就不管自己老子了。
卜楠轩一直点头,其实心里非常无奈。他没说过吗,他没骂过吗,可一说一骂,卜军的道理就比他的还多,声音比他的还大,还会有一个必杀技能瞬间让卜楠轩哑口无言。
“都是你这个扫把星,一出生你妈就跑了,我为了养你我容易吗?为了养你我腿还瘸了!啊那我心烦,我喝点酒怎么了?你是不是连酒都不让我喝了?那你让我去死去吧!”
卜军之前是跑工地的,卜楠轩半岁的时候,在工地出了意外,被一辆泥车硬生生碾断了左腿。现在的左腿是义肢。
被民警教育完,卜楠轩就去交卜军的医药费。医药费倒也不贵,以卜楠轩现在的收入完全不是问题,就是这卜军喝酒闹出事——都闹多少出了?到底哪里是个头?而且再这么喝下去,卜军的身体真的就废了。
卜楠轩决定等卜军酒醒了,就认真地和卜军说一说这个事。
缴费的时候,大堂的电视屏幕上正滚动播放着一则新闻。卜楠轩开始不在意,但是慢慢地,他转过身,一动不动看着屏幕——
“昨日晚21时50分许,文西路11号发生一宗飞车抢劫案,嫌疑犯作案后驾着一辆车牌号为LX-0908的全黑轿车沿文西路逃逸。据了解,此车为网约车,而嫌疑犯也已证实正是网约车司机。接下来是嫌疑犯的相关信息——谢某里,男,38岁,谢下村人,现居住……”
卜楠轩盯着屏幕上被监控器抓拍下来的模糊的黑色轿车,突然感觉背后有些冷汗渗出。
这黑色轿车,卜楠轩认出了——正是刚才载他过来的那辆。
所以,他刚才就和这个嫌疑犯坐在同一辆车里?距离不过两三米?
卜楠轩开始拼命在脑海里回想关于这个嫌疑犯的模样——说来也是奇怪,好像从见面到他下车,这个人的面目就一直隐入夜色,模糊不清。
卜楠轩始终都看不清这个人的长相——确切来说,仿佛有一团黑雾笼着那人面目,阻碍着卜楠轩去看清。
*
卜楠轩这一天算是废了。
把还没完全醒酒的卜军从医院里弄回家后,还要帮卜军洗澡擦身子,给卜军做饭收拾屋子——现在卜军和卜楠轩分开住了,一开始卜军还不愿意,说两父子为什么要分开住?卜楠轩扔出一句“我是扫把星,离你远点不好吗”,就彻底让卜军闭了嘴。
卜军一个酗酒凶残的单身男人,哪会收拾自己。卜楠轩看着他三天前才刚收拾干净的房子,现在又是一团糟,头都大了。
卜军还在睡,卜楠轩摇摇头,戴上耳机就开始帮卜军收拾。
花了一个多小时,卜楠轩终于把堆满地上的酒瓶子和外卖盒子清理干净,还拿下楼去扔了。回来路上顺便给卜军买了些肉菜鸡蛋,塞进冰箱里。
卜军终于醒来,抽了根烟,“你买了也白买,放在那里等发臭。”
卜楠轩轻轻把冰箱门合上,“你可以煮来吃的。”
“麻烦。”卜军吐了下烟圈,吸了吸鼻子,“做饭还要洗锅——难不成要我拖着这个假腿去做饭洗锅?太凄凉了,不如让别人送上门来给我吃。”瞟了眼卜楠轩的瘦高背影,“有儿子等于没儿子——我还宁愿没有呢。”
卜楠轩回身看着他,“别这样说话。”
卜军看卜楠轩一眼,“哼”一声,摁了遥控器开始一边抽烟一边看电视。
“别喝酒了。”卜楠轩把饭菜做好了盛出来,端到卜军面前的茶几上,“酒伤身伤肝,你全身长满肝了吗就敢这样喝。来,吃饭。”
卜军瞥一眼,夹了块猪肝扔嘴里。
卜楠轩盯着卜军看电视的脸,“爸,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卜军把烟掐灭了,态度似乎软了一点,“我尽量。”
卜楠轩皱了皱眉,“什么尽量……”还没说完,卜军“诶”了一声,指着电视,“这人不是那秃头吗?”
“什么秃头?”卜楠轩掉头也去看电视,正是那飞车劫案的后续。
嫌疑人已经落网,电视上正好播到他被铐上车的画面。卜楠轩定睛一看,只觉不对。
电视里这个嫌疑人,身高不过一米六七,又矮又胖,头上毛发稀少无比,头顶更是锃亮——然而卜楠轩现在可以肯定,那个恶声恶气不让他付车费的臭脾气司机,和电视上这个矮胖矮胖的秃头不是同一个。
但是车的确是同一辆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卜军开始絮絮叨叨,“这秃头,当年就住我们家隔壁——早搬走了,话说还找你爸我借过钱呢。他也真是不长眼,我当时腿都废了,还要养你,哪来多余的钱给他?就算是有,我也不给。因为什么你知道吗?这秃头,有瘾,赌瘾,拿了钱就去赌,钱借给他就相当于打水漂……”
卜楠轩不想再听卜军念叨,卜军一念起来就没个完。他站起来,“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稿子还剩一点没写。”
卜军的神情瞬间有点僵,咀嚼猪肝片的动作也慢了。但他还是什么也不说,点点头“嗯”一声,然后就把目光继续投在电视上。
卜楠轩走出卜军的小区,下意识要掏出手机叫车,突然又想到了今天凌晨的事情。心有余悸,他想了想,还是往公交车站去。
卜楠轩是在这里长大的,房子是卜军在残废前单位给配的房子,卜军和卜楠轩的妈妈就在这房子里结婚,卜楠轩刚出生没多久,卜楠轩的妈妈就和卜军离了婚,离开了坊游市。卜军残废后,不能再跑工地,单位却也没把房子收回,甚至还给卜军赔偿了一大笔钱,可说是仁至义尽。
从小到大,围绕在卜楠轩身上的闲言碎语一直就没停过,说什么的都有,有说卜楠轩不是卜军的亲儿子,有说卜楠轩的妈妈其实是什么大人物的情妇,为了躲风头才暂时和卜军结婚,风头一过就离开了卜军。但更多的,是说卜楠轩是个灾星。
卜楠轩刚出生时还发生了一件事,就是卜军的父母在老家,因为煤气泄露,双双走了。过了没多久,卜楠轩的妈妈又离开卜军,一时间,街头巷尾都说,卜楠轩自带霉运噩运,是个正宗的扫把星,克死爷爷奶奶,还克走他自己的亲生妈妈。
卜军勃然大怒,站在街头把那些碎嘴的邻居们骂了个遍,说卜楠轩的妈妈是因为和自己脾气不合才分开,什么大人物的情妇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说卜楠轩就算是捡来的,他卜军也会对他像对亲生儿子一样,谁让他姓卜?说卜楠轩哪怕是天降灾星,他卜军有一口饭吃,就绝对不会少了卜楠轩的,你们这些外人,又不用你们来养,多什么嘴?
当时卜军的腿还没废,而卜军残废了以后,或许是心里太过烦闷,有时候卜楠轩不听话了,卜军也会忍不住骂一声“扫把星”。
卜楠轩一开始还会难过,等工作了有点积蓄了,他搬了出去。
他心底里知道卜军爱他,他也爱卜军,然而多年来接连不断的噩运已经让他疲于说爱。卜军也是。所以卜楠轩一直没怎么过过生日——
今天就是他三十岁生日。
卜军或许忘了,也或许记得但是没上心,卜楠轩其实已经不在意。他早就习惯了。
卜楠轩坐上回家的公交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刚坐下,手机就响了。是吴冰。
他拿出手机,乏力地把头靠在车窗上,“喂?”
“轩轩?”吴冰娇憨的声音传来,带点疑惑,“你的声音怎么听起来那么累?”
累了一晚一直没休息,虽说之前也经常通宵赶稿,但卜楠轩还是觉得处理卜军的事情更累。他懒得跟吴冰解释这一晚的奔波,只是淡淡带过,“没事,不用担心。怎么了?”
吴冰和卜楠轩曾经在一起过,她知道卜楠轩的脾气——看着很亲和很容易接近,其实心里的防护墙总是高高筑起,从未放下过。卜楠轩不想说的事情,就没人能逼他说出来。
吴冰识相地转话题,然而语气突然变得有些谨慎,“首先跟你说声抱歉,本来约好今晚给你过生日的,但是我今晚临时要加班……”
吴冰在一个小公司里做策划,钱少事多,加班比一日三餐还准时。
卜楠轩闭着眼,放柔了语气,“没事,不用抱歉。你好好工作,记得吃饭,别饿着肚子。”
吴冰叹了口气,她还想说抱歉,但知道卜楠轩可能真不在意过不过生日,抱歉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变成了,“不管怎样,轩轩,生日快乐!”
卜楠轩笑了笑,又简单和吴冰说了几句,抬头看到公车到了自己小区外,和吴冰道别,站起来准备下车。
只是一下车,身后的公交车一开走,卜楠轩就突然后背一凉,猛地回头,就只见一辆挖土车失控一般地朝他高速撞来。
人在极度危险的那一刻是全然走不动的——脑子已经接受到危险信号,然而双腿仍迈不开,就像被钉在地上一样。
卜楠轩此刻就是这种状态。
这两个月,小区附近一块空地在动工,要建一个运动场,这辆挖土车卜楠轩并不是第一次见,他甚至都能认出挖土车的司机——此时就正一脸呆滞地坐在挖土车的驾驶座上。
一脸呆滞?
卜楠轩皱了皱眉,相比于要送命的紧迫感,他似乎更想看清楚那个司机脸上的表情。
周围响起了尖叫声,邻居们都能看到那辆疯了一样的挖土车就这么朝着那个经常足不出户、内敛温和的年轻人直直冲去。没人能够阻止那辆挖土车。那个年轻人不到几秒,就会命丧车底——
车头突然偏了一下,所有人包括卜楠轩都以为自己眼花看错。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则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轰——”一声巨响,卜楠轩只感觉一阵轻柔的风抚过,而那辆原本气势汹汹的挖土车似是被一种卜楠轩感知不到的飓风掀翻,应声倒地——就在离卜楠轩仅有五步之遥的距离。
卜楠轩看到沥青地都被挖土车车头砸出一个洞,而车里的司机似是被这么一震,给震回了元神,呆滞的神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发觉自己被困车内的恐慌和失措。
这一变故吓得周围人都一时间说不出话。
卜楠轩反应快,几步就到了挖土车旁边,又因为挖土车是在司机这个位置翻倒,卜楠轩要想救人就必须从副驾驶这里着手。
卜楠轩没有犹豫,爬上了车,扒着副驾驶的车窗大声呼叫司机。
车窗紧闭,卜楠轩看到司机的脚被夹住,额头也被撞破,一头血,看状况是昏昏沉沉的了。卜楠轩一边大声地说话,企图分散以及唤回司机的注意力,一边拿出手机打了消防电话。
突然,卜楠轩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汽油味,往后一看,只见挖土车车后滴滴答答漏出了汽油。
“小伙子!车快烧了!你快走!”
周围有人高声提醒卜楠轩。卜楠轩眉头一皱,看了紧闭双眼的司机一眼,二话不说,抡起拳头砸向车窗。
车窗碎了一点,卜楠轩没有停顿继续砸,很快就把车窗砸破。
砸窗的动静让司机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愣了一会,看看紧皱眉头的卜楠轩,自己也闻到了浓烈的汽油味,登时反应过来,求生的渴望让他不由分说扯住了卜楠轩伸进来的手臂,“救我!救我!!”
然而空气中的汽油味已经越来越浓,几分钟之内车一定会爆炸。
卜楠轩没有犹豫,让司机忍着疼,自己扯着司机的手臂猛力往外拉。
司机痛苦地喊出了声,卜楠轩也急得满头都是汗。但司机的脚还是紧紧卡在下方,根本拔不出来。
后车厢开始有烧起来的味道。周围的人再次大声提醒卜楠轩,让卜楠轩快点离开。
司机瞪着快要爆出眼眶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卜楠轩,“你不能走。”
卜楠轩咬着牙,死死拉着司机不放,“谁说我要走?!”
然而一阵哔哩吧啦的声音急剧响起来,火舌猛然朝前窜了一下,差点把司机的头发给烧焦。
形势非常危急,但眼下的情况显而易见。
要么是卜楠轩死不放手,两个一起死。要么是卜楠轩放手,紧急逃离,自己活下来。
断没有两个人都活下来的可能。
——卜楠轩早就想重开了。他希望,重开后的人生,父母恩爱,亲人朋友都健康平安,吴冰不要认识他,快快乐乐无病无痛地过日子……
他自己呢?
他只想做个普通人,不是什么扫把星,什么天降灾星。
就是个运气不好不坏的普通人——
挖土车还是爆炸了,卜楠轩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巨大的热浪直往自己脸上扑。身体四肢都淹没在火海之中。然而很奇怪,想象中被火烧的灼热痛感并没有来临,反而是一丝丝的冰冰凉凉,浸润了卜楠轩的五脏六腑。
一双凛冽的,闪着蓝光的、细长的眼睛从滔天的火光中乍然出现,不耐烦地盯着卜楠轩——
“要我救你多少次,你才能长进一点?”
“小轩,小轩!”朦胧不清的女声逐渐变得清晰,卜楠轩睁开眼睛,就看到罗金兰坐在床边,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卜楠轩揉着眼睛坐起身来,午睡后他总会头脑发沉,竹席的竹片也总会硌着他的侧脸。罗金兰叹了口气,伸手过去轻柔抚着卜楠轩的左脸。
卜楠轩咕咕哝哝:“妈妈,怎么了?”
罗金兰似乎很痛苦地在下一个决心。闭了闭眼,她又睁眼,眉头皱起来,“小轩,你要原谅妈妈——”
“砰!”客厅大门被用力关上,卜军气冲冲地从门口走过来,指着罗金兰破口大骂,“你要走就走!别扯着小轩说些乱七八糟的!”
一边说着,一边大力地把罗金兰从床边扯起来。
卜楠轩惊恐地看着暴怒的爸爸,和满是不耐烦以及愤怒的妈妈。
罗金兰甩开卜军,“你总是这个臭脾气!我和儿子说些话怎么了?!”说着就要转身。
卜楠轩突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那就是如果他不伸出手抓住罗金兰,他就再也抓不住罗金兰了。
“妈——”
男人冷冷地拍掉卜楠轩的手。“谁是你妈?”
卜楠轩一下子醒了,睁开眼猛然从床上弹起来,赫然发现一个陌生的、身形高大的男人双手抱臂站在自己床边,正居高临下看着他。
这个男人真的很高大——卜楠轩的身高都有178厘米,差不多一米八了,放在男人中间可以说是佼佼者。但眼前这个男人,卜楠轩保守估计,大概有一米九以上。
但这个男人高大是高大,却给卜楠轩一种他很瘦的感觉——黑色风衣下面似乎是空的骨架,凛冽的风都能穿过一般的空——
黑色风衣?!
卜楠轩皱当即皱起眉头,凌厉地看着男人,“你不就是那晚那个男人?”
男人很冷漠,眉眼像刀锋一般冷。他似乎是不耐烦卜楠轩,直接忽略了卜楠轩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弯下腰,用挑肥拣瘦一般的眼神打量着卜楠轩的脸色。
卜楠轩异常反感地往后仰了仰,却只觉后脑勺嗡了一下,随即差点失重地又往后摔倒——
男人下意识伸手扶住卜楠轩的肩膀,卜楠轩却只觉得像被一只没有温度的铁钳钳住了。
卜楠轩一把甩开男人,男人倒退一步。
也只有在这时候,卜楠轩才意识到周边的环境是他所熟悉的——这是他家。
他怎么在他家?——卜楠轩慢慢回想起来了,晕倒之前,有一辆挖土车差点把他给撞了……
楼下嘈杂的救护车声音把卜楠轩的思绪拉回来,卜楠轩跳下床,光着脚跑到窗边往下看,就看到一片火海——
挖土车整个烧起来了,红橙色的火焰直冲云霄。现场周围围了一圈警示带,看热闹的群众三三俩俩。卜楠轩着急地定睛去看,却始终看不到他想看到的。
一股烟草味若有似无地飘过来,卜楠轩头也不回地吼,“别在我房间抽烟!”
男人眉头当即皱起来,暴躁的神情表露无遗。但他没说什么,用指尖若无其事掐灭了烟,抬头看见卜楠轩神情急切,突然有了主意,于是嘴角扯了扯,“那个人死了。”
卜楠轩猛然回头,瞪大眼睛,“谁死了?”
“你想救的那个人。”男人无所谓地耸了耸右边的肩膀,“他死了。”
卜楠轩当即手心发冷,此时他的耳边似乎响起了那司机临死前绝望的呼喊。
男人慢慢走到已经双手抱头蹲在墙边的卜楠轩,有点不理解,“为什么不开心?”
卜楠轩心神震动,他现在还想不明白一件事——
为什么那个司机死了,他却活着?他不是应该也一样,在楼下这场火被烧死吗?
为什么他在家里?
又是为什么,他的家里会出现这么一个陌生男人?!
他猛然抬起头,男人看到卜楠轩两眼通红,眼神里都是深深的茫然和不解。
还有长年累月积下来的不甘和愤恨。
男人少有地开始耐心解释,“那人和我没关系,我为什么救他?”
男人解释完还觉得自己真是好心,这种好心简直是千年一回——他什么时候给谁解释过什么事了?
卜楠轩问,“你救我的?”
男人动也不动地盯着他,好像在说这是废话。
卜楠轩觉得不可思议,他当然还记得当时在火海中晕倒前那一瞬看到的那双眼——是他?
他来救他?怎么救?
虽说卜楠轩霉运缠身地活了三十年,为了摆脱霉运曾经接触过玄学,而接触过后便也秉承着“信则有,不信则无”的中立观点——但突然有个不知所谓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把自己从滔天的火海中完好无损地救出来……
科学上来说,这是不可能的。
但是事实摆在眼前,他卜楠轩就是这么好好地活下来了。
活不下来的,就只有那个司机……
卜楠轩此时的脑子就像被火油糊了厚厚一层,一下子接收太多讯息了,他有点处理不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男人本来注意力已经不在卜楠轩这里了,正伸着指头去戳卜楠轩摆在书架上的模型,听到卜楠轩问,他转身看卜楠轩,但不回答。
“那天晚上你突然出现,是偶然?还是你故意的?”
男人慢慢走到卜楠轩面前,蹲下来。
“为什么被抓的那个司机——为什么明明就是那辆车,人却换了一个?你又是怎么做到,毫发无损地把我从火海中救出来……”
男人用食指指头推了一下卜楠轩的额头,卜楠轩本来觉得自己快疯了,被这么一推,头往后仰了仰又回正,突然眼神就清明了。
“怎么死了一遍了,脑子还这么不清醒?”
这是卜楠轩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听男人的声音——很低很沉,又有一种莫名的嗡鸣,像是某种匿在千古尘土之下的兵器,突兀地被一阵清风抚了一下发出的声音。
“什么奇奇怪怪的?”卜楠轩被自己的这种联想吓了一跳,他猛然一把抓住男人的手,本来想把男人送到警察局那里的,却突然被男人皮肤透出来的冰封一样的温度冰得猛然缩回手。
这是人类应该有的温度?
铁块放在零下几十度的冬天室外也比这个暖吧?
男人眼神一凛,身上的压迫感似乎在这个瞬间更加重。他皱着眉头逼近卜楠轩,“你要出卖我?”
“说真的,你才是真的飞车党吧?虽然我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方法让那个光头帮你顶罪的,但那晚我看到的明明是你……”卜楠轩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乱说些什么,他只能下意识胡说些什么,只有这样好像他才不会真的疯掉——
“你又是怎么做到瞬间就把我救起来……你怎么又好像在我梦里出现过不止一次——难道你不是人吗?那你不是人你是什么?你怎么可能不是人——”
“恭喜。”
男人凉薄的声音飘渺响起,瞬间就止住了卜楠轩的胡言乱语。
房间刹那就静下来,卜楠轩缓慢抬起头,注视着离他只有两步距离的高大瘦削的男人。
男人薄唇一开一合,卜楠轩瞪大眼睛,分明看见他眼里含着一种疯狂的,灰白的笑意。
“我真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