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

精彩段落

杳川从山下回来的时候,遥遥就听见他师父在那唉声叹气,叽叽咕咕又不知道在那嘀咕些什么,他没怎么犹豫就推开门进去,把里面的人吓了一跳。

“徒,徒弟,你回来啦!”苏陵看见徒弟进了屋,飞快把桌上的药碗捧在手里,装出一副马上要喝的模样,还不忘吹吹早已冰凉的汤药,仿佛之前都是因为太烫而没来得及喝下一般。杳川哪还不清楚他的那点心思,就算之前不懂,这么久也早知道了他师父那些耍赖的小把戏,忍住没接他的话,直直站在那盯着他。

苏陵被徒弟盯得心发慌,杳川这一趟下去都是因为他。他吃不得苦药,可祛苦的蜜饯还没来得及新添就被他贪嘴吃光了,杳川看不得苏陵吃苦药的纠结模样,只好跑一趟添置东西。

苏陵心疼徒弟也心有愧疚,就说等杳川回来前肯定把药喝了,把这当作贪嘴的惩罚,结果做心理建设做到徒弟回来,这药还没进肚。这一趟奔波有多辛苦他是知道的,看着徒弟手里提着的东西和额角清晰可见的汗水,苏陵实在不好意思不喝手里的药,更何况,这药他本就不能断。

“乖徒弟……这这这药烫,我再等等……”苏陵声音不自觉都弱了几分,偷偷觑了眼徒弟,见他面上一片冰冷,马上改口:“啊!好像可以喝了!”说着就要把药往嘴里送。

“算了,我给你热热再喝吧。”杳川把手里的蜜饯放在了桌上,向苏陵要他手里的药碗,“不用,不用的……”苏陵想也没想地拒绝,“……”杳川也不和他争辩,只把手伸出去在那等着,他一沉默下来苏陵就知道他是铁了心要他手里的药,说什么都不管用了,他徒弟那性子他可清楚得很。他把碗小心递给了杳川,碗入手一片冰凉,杳川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果然如此。

苏陵知道事迹败露,挺直了背在那端坐着,还不忘朝徒弟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这次我肯定趁热喝!”杳川拿他没办法,只好嗯了一声叮嘱道:“不许偷吃蜜饯,喝了药才能吃。”

苏陵喜欢吃那些甜东西,让他看着没法马上吃也算对他个小小的惩罚。

“嗯嗯嗯!”现在徒弟说什么就是什么,苏陵赶忙答应。

苏陵和杳川虽为师徒,其实两个人也不过差了两岁,甚至苏陵长这两岁在杳川面前也没什么大用,二人年岁本就相差无几,苏陵打小身子就不好,家里又是娇惯着长大的,就算是现在了人也显小,浑然没什么师长的模样。反观杳川,年岁上来长开了,再加上性子沉稳,倒比他那看起来不着调的师父可靠多了,把他俩放一起说苏陵是杳川的徒弟也有人信。可惜,杳川就认苏陵这个师父,师徒二人分外的和气,苏陵这师父当得是稳稳当当的,完全不用怕什么欺师灭祖的事情发生。

杳川去煎药了,苏陵坐在那没动,手指划过蜜饯有些粗糙的外包装,捻了捻包装上的绳子还是没下手拆开。虽然蠢蠢欲动想打开吃几块,可是想到杳川的叮嘱又做了罢,之前自己没乖乖喝药小徒弟怕是动了气,自己不能再这么没脸皮惹他不高兴了。

苏陵自己心里清楚他这师父他当得完全不够格,日常起居大多靠着杳川不说,有意无意间还总惹徒弟生气,他倒像是杳川的徒弟,事事都劳“杳川师父”费心。

杳川端着药回来的时候就看他师父痴痴盯着桌上的蜜饯包,嘴撅起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听到他回来的动静才恋恋不舍地把视线转向他,乖乖等着喝药。杳川把药碗递给他,里面汤药放到温度合适才端来的,连再吹吹的必要都没有了,苏陵视死如归地接过来,捧到嘴边一口气喝了下去。

苦!好苦!

苏陵苦得脸都皱了起来,就算这一日三餐般的喝药也没让他耐得住苦味,舌尖、口腔弥漫着苦涩的味道,连唾液都发苦得厉害,喉咙微微痉挛着,想把这些苦涩的液体全吐出去。

“来,张嘴。”

苏陵咕嘟咕嘟喝药的时候,杳川就把蜜饯包拆开了,拿了几块出来等着哄喝完药的师父。果不其然,苏陵喝完药整个人都傻了,缩在那直愣愣地发呆,他看准时机帮师父把蜜饯塞进了嘴里,好去缓缓他嘴里的苦味。

药虽苦,几个喘息的时间其实也差不多缓了过来,苦味将退未退之时,舌尖又触及到甜甜的东西,一下子就把嘴里的苦涩驱散了个干净。

是蜜饯,苏陵开心地嚼了嚼,嘴里尽是蜜饯甜得发齁的滋味,他就知道杳川舍不得他吃苦。

“乖徒弟!”苏陵把嘴里的蜜饯咽了下去,又伸手去摸新的蜜饯。

杳川把他的手扣住,把一旁小碟里分好的蜜饯推了过去,“这是今天的。”苏陵看着那可怜巴巴的几块,脸都哭丧了起来,“好杳川~这也……”“我还带了景春楼的糕点回来,不许多吃,不然晚上又吃不下去饭了。”

苏陵喜欢甜食,糕点他自然也爱,奈何他吃药吃得多,师徒俩日子过得紧巴巴,苏陵就断了吃糕点那些贵东西的心思,靠着蜜饯磨磨牙解解馋。此时一听到还有糕点吃,苏陵马上忘了蜜饯的那点事,眼巴巴等着吃糕点。

杳川看着他变脸似的表情,强忍住弹他额头的冲动,也亏得自己这个徒弟把他当师父,不然换个人,苏陵那不靠谱的性子不得任人搓扁揉圆?挂着师父的名头,结果还没自己这个徒弟可靠,可真的是……但杳川也没什么不耐烦,他就喜欢苏陵娇矜还有些不通世事的模样,他知道他师父想必从小就是被人庇佑着长大的,虽不知为何沦落为一个人,但如今自己在他身旁,他就必定要好好护他,莫沾了世俗那些污秽,一直做他傻乎乎又乖的小师父就好。

他从来都不后悔拜苏陵为师,师父二字,亦师亦父,即使苏陵既不像“师”也不像“父”,可他叫苏陵一声师父,那么他们就是最为亲近的师徒关系,谁都否认不了。

当初拜师一事杳川也明白是苏陵捉弄他,想在口头上占他个便宜,可杳川也不置气,欣然应允下来,反倒是苏陵那头傻了眼,支支吾吾犹豫不肯答应起来。苏陵知道自己那点三脚猫功夫纯粹是误人子弟,根本教不了杳川什么东西。杳川看他躲躲闪闪的模样就想笑,刚才还意气风发地让自己叫他师父,要成真的时候倒怂了,也不知道他想占哪门子的便宜。

杳川一再坚持要拜师,苏陵根本拗不过他,脸皮微红地受了他的拜师礼。苏陵觉得他是收了个徒弟,哪曾想他日后要被徒弟日日“管教” ,喝药练字健体一日不落的监督,苏陵还扑腾不出他徒弟的手掌心,只能乖乖受着。

“师父。”

“嘿嘿,乖徒弟,乖徒弟!”苏陵笑眯眯地回应他。

于是,杳川有了师父,苏陵有个了徒弟。

“杳川,记住,走了就莫要回来了。”他看见妇人的泪水凄凄划落,打湿了他们交握的双手,他知道他在做梦,这个人他已经多久没有见到了?她藏在记忆深处,偶尔在梦境中得以相见。

梦外,杳川感觉有谁轻抚着他的额头,为他擦去湿漉的汗水,与梦里的声音层叠在一起呼唤着他的名字,杳川——杳川——他静静听着,忽然想起了他是谁。

苏陵,是他的师父在叫他。

杳川挣扎着睁开眼,他的猛然睁眼把苏陵吓了一跳,他从来没见过徒弟这么凶狠的眼神,仿佛恨得要把他抽筋拔骨,苏陵擦汗的手一哆嗦,杳川自然也感觉到了,明白刚才清醒的那一瞬间怕是吓到了他。

“杳川……你……”苏陵小心翼翼开口,也不知道他梦到了什么,于睡梦中都能激得一头大汗,眉头紧锁。苏陵看他模样实在不对才想着叫醒他,他也不敢太大声怕吓到杳川,结果反倒是清醒过来的杳川把他吓得一激灵。

“没什么……”刚从噩梦中清醒过来,杳川神情还有些怏怏的,他不太想多说那些糟心事惹得苏陵一起忧愁,只模糊着敷衍过去,苏陵看他状态不对也没敢追问,“那你快换身衣服吧,别着凉了。”杳川额头都汗得厉害,想必身上也好不到哪去,汗津津的一身被冷风一吹,就算杳川底子再好也免不得要生病。

苏陵看着他沉默又恹恹的样子,想了想还是没问他原因,既然杳川不想说,他也没必要逼问,时候到了,他想说自然就会告诉自己了。

-

日子一天天飞快度过,马上就要新年了,虽然苏陵自封的门派就他们师徒二人,但也免不了要添置一堆新东西,小到起居饮食,大到供奉先祖,苏陵兴致勃勃写了一个长单子,打算拉着杳川去采购一番。

山下不远处就是个繁华的小镇,接近年关,镇内更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杳川拉着苏陵穿梭在人群中,倒不是怕他丢,主要是苏陵看什么都喜欢,看什么都心动,荷包里那点银子按照他那买法,怕是早就挥霍空了。不过手里的银子杳川也点过,买完单子上的东西还会剩点余钱,苏陵要是喜欢什么小玩意,倒也能买给他。

但是现在可得看紧了他。杳川没办法,只能拉着他的手,免得他又跑去买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糖……

盐……

…………

杳川一样一样买好要买的东西,看到最后发现了一行小字——景春楼的糕点。

因为纸上写了太多东西,最后剩下的地方并不大,看那龙飞凤舞偏又被挤得小小窄窄的字迹,杳川都能想到苏陵纠结的模样。

买糕点,不买糕点,买,不买……算算银子,好像不太够……可是新年了……好想吃……买不买?买……!

大笔一挥写下苏陵的小愿望。

“师父……”

“嗯!徒弟怎么啦!”苏陵知道杳川看到了单子上最后一样东西,写的时候豪气云天,真被杳川看到之后还有点不好意思,他们俩盘算出来的钱都是买过年要紧的东西的,景春楼的糕点虽然不贵,但也不便宜。

杳川明显感觉苏陵的手一缩,杳川用了点力气,没让苏陵的手挣脱出去。杳川看着他心虚地瞄着自己,暗暗叹了口气。

“不许多买,甜的吃多了你又吵着不想吃饭。”

“嘿嘿~”苏陵知道杳川这是松了口,同意去景春楼买糕点,他脑袋瞬间活络了起来,杏仁酥,糖圆子……嗯,还有什么要买的呢!不管了,到那再挑好了!

-

出发时兴致勃勃,回来时却靠着杳川一点点把他拉上来,苏陵那点本来就没剩多少的师父威严,现在更是崩塌得直接成渣,现在拾掇拾掇大约风一吹就没了。

玩了一天,苏陵的体力早就支撑不住了,可偏偏他们又买了一堆东西,大包小裹的全是负重,杳川已经拎了其中大部分的东西,只剩下些轻巧好拿的东西让苏陵分担着,苏陵再喜欢耍赖也没脸皮让杳川全拿着,他咬着牙强挺着往上爬,但爬爬几步就又和杳川拉开了距离,杳川就停下等他,结果这么走走停停磨蹭了不少时间。

“我来拿吧。”杳川把手里的包裹倒了倒,空出一只手要接过苏陵手里的东西。

“呼……不,不用了,徒弟……我,我能行…!”苏陵用力往上提了提东西,示意自己还有力气,不用杳川担心。

这么一停,冷风一吹,苏陵没忍住抖了抖,一路爬过来不怎么冷,这么一停反倒冷了起来,额头有些痒痒的,苏陵这才知道自己出了一额头的汗。

“咳……咳……”苏陵小声咳了几下。

“……”

杳川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了地上,从怀里抽出了手帕替他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水,苏陵有点不好意思,嘿嘿傻笑了一声。

替他整了整衣服,确定身体都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不会着凉,杳川把地上的东西都拎到了一个手中,另一只手伸向了苏陵。

“拉着。”杳川言简意赅地说着,看着苏陵迟疑着不敢伸手,他也不催促,就那么举着手等待着。

“徒弟哎……”苏陵小声说,结果被冷风呛得又咳了一声,杳川的眉没忍住皱了皱。苏陵实在不好意思这么麻烦杳川了,拎着那么一大堆东西还得拉着自己这么个大活人爬山,都不用杳川自己说有多累,苏陵也能想象到,“我,我没事……能自己……”

猛的,苏陵的手被攥住,杳川有些不耐的眉眼让苏陵没敢挣脱。

天色在磨蹭间逐渐晚了,上山的道路他们走了百遍千遍不至于迷路,可冬日阳光一旦消失,那寒意就是翻倍的增长,苏陵走走停停间怕是已经有些着凉,尽快回去暖和暖和应该没什么大事,再这么磨蹭下去,苏陵怕是要冻得狠了。

“师父,没事的,东西不沉。”杳川拉着苏陵缓缓往上走。

苏陵不舍得这么累杳川,可他的手握得死紧,苏陵又不可能把他的手挣开,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和他手掌紧握,借着他的力继续往上走。

还剩下小半段路,杳川就这么拉着苏陵爬了上去。

然而苏陵还是发烧了,躺在床上烧得脑袋发晕,杳川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这样,早早就帮他把药熬好,小口小口帮他把药喂了进去。

自己真的好没用。苏陵在昏睡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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