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03-02 来源:废文 分类:古代 作者:归鹤远山 主角:杜重 闻望琢
今天是闻望琢在魔宫的第四天——亦是他与魔帝杜重博弈的第四天。
他默默地看向了正搂抱着自己腰的男人,对方发现了他的注视,转首看来,对他回以灿烂的笑容。
真是好样的。
他挪开了视线,心道,我倒要看看你能忍多久。
闻望琢是仙道名门长明仙宗的宗主,仙道赫赫有名的一代宗师大能。他一辈子惩奸除恶,清清白白,坦坦荡荡,唯一可以称得上是他人生污点的就是,他的四徒弟入了魔,还成为了魔道魁首。
——没错,就是这魔帝杜重。
他不知道杜重是怎么入的魔。总之他闭关了大概十年的时间,一出关,门下弟子和师弟妹均是一脸菜色,支支吾吾地说出了“杜重入魔”的事情。
闻望琢原本对天赋极高的杜重给予了厚望,听到这消息,他又震惊又失望,当即去找了堕为魔的杜重对峙。
杜重没有回答他一句话,拔了剑就要与他打,后来临到关键时候,突然卸了灵力,任由他的剑插入了自己的胸膛。对他说是,就这样还了他的养育与教导之恩,从此与他桥归桥路归路,彼此是针锋相对的敌人。
闻望琢无法理解他的这套逻辑,觉得他的话很离谱,然而杜重也不等他说话,就离开了。
之后,杜重不但打伤了自己曾经的同门,还对外宣称与自己的前师尊闻望琢是不死不休的生死之敌,在魔道下了追杀令。两人相见时,杜重看他也是满脸仇怨,浑身是凌冽的杀气,放下的狠话之多足以填满整个长明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杀了他全家呢。
闻望琢也从起初的困惑,不理解,到后来,接受了同门所说的“杜重是个无情无义的白眼狼”,对杜重彻底失望,全当自己没有这么个徒弟——直到半个月前,各大掌门一同找上了他,委婉建议他去找杜重谈谈。
据说是大战如今一触即发,魔道军团逼近了仙魔边界,想来是蠢蠢欲动,想要入侵仙道地界。
闻望琢少言寡语,讨厌人际交往,从不是什么擅于谈判的人,更何况,杜重都恨他成那种样子了,他不觉得自己是个合适的人选。
可架不住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劝,最后耳根软的他还是稀里糊涂地答应了。众掌门如释重负,欣慰地离去,徒留他在原地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与沉默。
他想了许久,纠结了许久,也不知道该怎么与杜重谈。他的师妹建议说,不如伪装失忆接近杜重,试探他的态度。想来,杜重看他失忆,就不会觉得他具有威胁,会放松警惕心。
闻望琢思来想去,也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了,就接受了自家师妹的提议。
然而,事情的发展远远出乎他的意料。
在见到杜重之前,一切都很顺利,他假装受伤失忆,被杜重的手下给抓到了杜重面前。
没有丝毫演戏天赋的他看着高高在上的皇位上,自家前徒弟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干巴巴地说了句,“你是谁?我又是谁?”
杜重仿佛因为他的“失忆”而感到万分惊骇似的,失语了许久。待缓过神来后,他迈步下了高台,来到了他的面前。
闻望琢暗自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就等杜重发难,自己好及时反击,抽身离开,然而杜重没有。
杜重又将他凝望了好一会儿,忽然满脸深情地牵起了他的手,说道:“你是我的道侣。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伤失忆了。”
那绝对是闻望琢活千年以来,最懵然的时刻。他脑子一片空白,愣了足足有十息的时间,然后他就猛然意识到这大概是杜重试探自己的手段。
于是,他就顺着对方的话,迷茫地说道:“你是我的道侣?”
“是啊,你曾经是我的师尊,后来我们情投意合,结成了道侣。前段时日,我惹你生气,害得你离家出走,受了伤,都是我的错。你能原谅我吗?”
杜重说得过于真诚了,以至于闻望琢当真认真地思考了片刻,自己是不是真的忘记了与杜重之间的那段情。
他回道:“怎么原谅?”
杜重上前了一步,凝视他道:“我可以亲你吗?”
闻望琢觉得事情的发展犹如一只脱缰的野马,肆意奔腾。他心想,杜重为了试探自己,真是豁出去了,分明恨他,恨到盼望他早点死的地步,如今却要装出这种深情款款的模样。
在他看来,杜重不选择直接杀他,可能是看出了他失忆是装的,现在用这种手段在逼他暴露,好趁机向他发难。
既然如此,他又岂有服输的道理?
于是,他心一横,大有壮士断臂的魄力,说道:“你亲吧!”
这三个字一出,杜重的身躯顿时就僵硬住了,脸上的表情好像石化了似的。
闻望琢面无表情地在心中冷笑,呵呵,就知道这家伙肯定亲不下去,自己将他养大,对这家伙最了解不过了。他对于讨厌的事物都不屑于看一眼,又怎么会……
他刚想到这里,杜重的脸在他的视野中就忽然放大了,柔软的东西贴上了他的嘴唇。
两人的唇就这样静默地贴了几息的时间。闻望琢整个人都呆傻住了,杜重好像也不那么淡定,呼吸越来越急促,那双眼眸中宛如有两个浓黑深邃的漩涡。
终于反应过来后,闻望琢一把推开了杜重。
杜重大概是以为他生气了,下意识地道歉道:“对……”
闻望琢将这视为与杜重的博弈,双方都在做出乎意料的事情,激对方,以让对方破功暴露。他一生倔强,岂有轻易言败认输的道理?
所以,他语气不失挑衅地说道:“不是说道侣吗?亲吻怎么只敢贴唇?”
他以为杜重会绷不住,然而结果是,杜重居然又亲上了他,还伸了舌头。
——杜重这家伙,真是恐怖如斯,如此擅于隐忍与伪装。自己真是小瞧了他。
来到这魔宫的四天里,闻望琢第无数次这样想。
现在,他俩正一同坐在花园里看风景,杜重身穿黑色便装,发丝简单地挽起,英俊的脸上是轻松闲适的神情,看上去就是个飒爽阳光的青年才俊,与之前那个高高在上,身着华贵的玄色帝服,嗜血阴郁的魔帝简直是判若两人。
这倒叫闻望琢回想起了杜重还在长明宗的日子。他倒是想要问清楚杜重,为什么入魔,只可惜他现在还在“失忆”状态,也没法问。
他默默地看杜重用宽大的草叶熟练地折了个小船——是他相当熟悉的步骤。
“喏,师尊。这是你曾经教我叠的,你还记得吗?”
这段时间,杜重非常“尽力”地在助他找回记忆,但闻望琢觉得这家伙八成看出了自己的伪装,在陪他演。
他顽强地道:“不记得了。”
杜重笑了一下,温声道:“没关系的,师尊。我会为你找回记忆的。”
两人在花园里坐了一阵,近侍悄然走近,对杜重说是丞相等人求见。
杜重放下了手中的草叶,温和地对闻望琢道:“那师尊,我先失陪一下。马上再回来找你。”
闻望琢从刚才起就竖起了耳朵,想来魔道丞相他们很有可能是要与杜重商量攻打仙道的事情。既然如此,他又哪里能缺席?
他大脑飞快地运转,绞尽脑汁地思考跟上杜重的理由。后来,他猛地站起了身,一只脚踝颇有些刻意地崴了一下。
杜重赶忙扶住了他,“师尊!”
闻望琢面无表情,生硬地说道:“哎呀,我脚扭了,好疼啊。”没有丝毫感情以及断句停顿的棒读。
“那我送师尊回去?”
闻望琢继续是棒读的语调,“我失忆了,脚受伤了,身心受创。不在你身边,身不能行,我没有安全感,我害怕。”
杜重诡异地沉默了好一会儿,又是用那种幽深的眼眸盯他,里面仿佛蕴含了什么风暴。
这小子的模样唬得住别人,可唬不住看他从小萝卜头长到这么大的闻望琢。闻望琢再接再厉,“你不是我道侣吗?你难道……”
话还没说完,杜重就忽然弯身将他横抱了起来。
这一出委实是闻望琢没想到的,他下意识地想要挣脱,杜重却将他按住了,语气和煦,“师尊不是脚扭了吗?自然就只能由徒儿代劳了。”
自己身为一个大男人,被另一个男人横抱这种事,可谓是天大的耻辱!闻望琢默默地磨了磨牙,心道,这家伙的反应还真够快,居然这就想到反击的方式了。
考虑到世界和平的大计,他暂且选择了忍气吞声,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既然我不在师尊身边,师尊害怕,那我就只有带师尊一起去书房议事了。”
闻望琢满意了。虽然过程一言难尽,但好在结果还是很不错的——算这小子识相。
临到书房前,他又意识到了什么,拉住了杜重的袖子,道:“你放我下来。”
杜重笑眯眯地道:“师尊脚受伤了,要是走路导致伤情加重,可就不好了。”
要知道,魔道的那些大臣将领可都是与闻望琢打过不知道多少次的死敌,要是被他们看见自己被杜重抱着的场景……那他以后就甭想见人了。
闻望琢急中生智,道:“杜重,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恩,什么事?”
“其实我不吃胡萝卜。”
杜重怔住了,趁他在思考“胡萝卜和现在的事有什么关系”的空档,闻望琢顺利地摆脱了他的怀抱,脚落了地。
闻望琢现在是装重伤的状态,所以他这段时间有意控制自己只使用一成以下的灵力。
他觉得杜重这家伙怕不是有点笨,居然还没看出来这是他的“计谋”,杜重沉思了片许,煞有介事地道:“但是这些天的膳食,也没有胡萝卜啊。”
就算这货只算是自己的前徒弟,也让闻望琢为他的脑子担忧。
闻望琢拧起了眉,恨铁不成钢地看他,将欲出的“你是不是傻”给咽了下去,不断地告诉自己“我现在在失忆”,转过了视线,说道:“哦对,我们进去吧。”
“师尊我扶你。”
闻望琢此时并未看杜重,自是错过了他嘴角克制不住扬起的弧度,以及满眼的宠溺笑意。
殿中的魔道大臣或多或少地都听说了长明仙尊“失忆”被抓的事,饶是如此,当他们看到他们威严暴戾的魔帝温柔地搀扶长明仙尊进来时,他们还是感到了一阵毛骨悚然。
这是什么情况?
——大概,这是陛下深谋远虑的计策吧?比如,伪装成好人,骗取失忆的长明仙尊的信任,好进一步助益他们攻打仙道。
想到这里,他们原本暂且冷静了下来,然而在看到杜重把闻望琢扶上了他的帝位坐下后,众人彻底不淡定了,面面相觑,彼此都能看见对方目中的惊骇以及张大的嘴巴。
——不对劲,他们魔道这是被仙道给攻占了吗?
那帝位,不仅是一个豪华的椅子,它更是魔道至高无上的统治者的象征。除去魔帝本人外,任何人触碰它,都可以视为对魔帝地位的挑衅。之前某个企图谋逆的魔将就是想要摸它,结果被杜重直接打成了重伤,扔去了万魔窟,受灵魂反复碾碎重塑之苦。
杜重性子霸道,阴晴不定,最是忌讳有人挑战他的地位,然而现在……
作为万众瞩目的当事人,闻望琢丝毫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他还研究起了杜重桌案上的一支墨玉笔。
杜重就站在帝位的旁边,若无其事地与大臣们议起了事。
闻望琢简单地听了一下,是他们魔道的管理事宜,与攻打仙道无关,他就继续研究笔。
有些大臣在悄咪咪地看他,当看到他拿起了那支笔的时候,他们瞳孔剧震——谁不知道陛下最是宝贝这支墨玉笔啊?旁人莫说是碰了,就连多看几眼,陛下都得发火。
可是现在,杜重仿佛跟没看见似的,脸色不变地继续与人议事。
那支笔是由上好的墨玉打造而成,上面雕刻了栩栩如生的凤凰与飞龙,显是作为龙凤呈祥的寓意,看上去相当精美,而闻望琢满脑子想的全是这笔方便写字吗?这么多花里胡哨的花纹,用起来岂不是会特别硌手?做这笔的人是怎么想的啊?
待殿中其余人退下后,闻望琢就开了口,“你的审美,格外独特啊。”
杜重温和地笑了笑,说道:“这笔,是我百岁生辰,师尊送我的。”
闻望琢讶然道:“你还有两个师尊呢?”
“不,只有一个。是您。”
闻望琢:“……”听他这么一说,他好像确实隐约从遥远的记忆中捞出了这么一回事。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有十个徒弟。他们每个人的生辰是哪一天,他都记不清,全靠他大徒弟提醒他。选礼物,他更是苦手一个,又哪里会记得几百年前送出的一份礼物呢?
他好不容易安慰了自己“不是自己记性差的问题”,偏生杜重这家伙又轻飘飘地说了一句,给予了他暴击,“这还是师尊亲手雕刻而成的。侧边还有赠语。”
闻望琢赶忙找了一下,果真在龙凤之间的缝隙找到了一小行细小的字:“望吾徒杜重岁岁平安。师闻望琢留。”
闻望琢:“……”好吧,自己记性差。
大概是从他动摇的神情中看出了什么,杜重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了,嗓音发沉,“您……真的不记得了?”
闻望琢觉得他的话问题有点大,认真地看他道:“你也知道,我失忆了。”
杜重抿起了唇,没再说话,脸色黑如锅底,怎么看都有些风雨欲来的意味。
闻望琢沉思了两息的时间,选择站起了身,远离了他,召出了自己的本命灵剑。
“师尊这是?”杜重身上的危险气息瞬间烟消云散,又是一脸人畜无害,疑惑地看他。
闻望琢疑心杜重这家伙刚刚想要对自己发难,临到关键时候,不知怎得又改了主意。
——不是要“人畜无害”吗?
他把手中的剑扔到了地上。
杜重确真地愣住了,“师尊这是做什么?”
闻望琢面瘫脸,语调生硬地道:“哎呀,我受了重伤,拿不动剑。”
杜重:“……”
他弯下了身,给他把地上的剑给捡了起来,语气和缓地道:“那师尊还是赶紧把它收起来吧。”
闻望琢道:“我刚刚突然想起来召出它的咒语,但我不记得收回的咒语了。你也知道,我失忆了。”
“正好我知道师尊收回的咒语。”
听了他说的咒语,闻望琢收回了自己的灵剑,心中犯嘀咕,这家伙怎么会知道自己咒语的?分明每次自己都是在心底默念,从未出声过。
“不过,师尊的脚没事了吗?”
闻望琢可不想又被抱,他泰然自若地道:“刚刚灵力运转,感觉脚没事了。”
“是吗?那我待会儿出城阅兵,想来师尊独自待在宫里没事。”
——阅兵!
闻望琢一下子精神抖擞,他状似无意地下了高台,然后再度崴了一下脚。
“师尊!”杜重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闻望琢努力用悲伤懊恼的语气,说道:“看来我今天很倒霉,两次崴了脚。”
——他的“努力”没有成功。若是忽略话语内容,光听他冰冷平淡的语气,他仿佛是在说“你小子真是个废物”。
尽管他虚假到了这地步,杜重仍是在好声好气地安慰他,“没事的,师尊。既然你脚受伤了,那我带你一同去阅兵好了。”
为了让自己的崴脚显得不那么刻意,闻望琢强调道:“其实,我对阅兵不感兴趣。我只是脚伤了,没安全感。”
“师尊失忆了,都不知道阅兵是什么意思。”
“说得对,你也知道,我失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