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03-02 来源:长佩 分类:古代 作者:虞辞砚 主角:徐钺籍 沈文璟
二狗好像不相信似地翻了翻手掌,还在。
他又揉了揉眼睛,再看手掌,没变,暗青色尸斑纵横交错地攀附在手上,而且好像随着动作又扩散了一些。
二狗连忙捞起袖子,暗黄的小臂上没有,尸斑停留在他手腕处。
这是怎么回事?
他脑袋有些混沌,为什么身上也出现了这些怪东西?
徐钺籍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二狗手掌上出现了尸斑,可是手臂上却没有,唯一能想到二狗会染上疫病的法子,就是中午在河边洗手——
难道……那河水有问题?!
这时不知道是谁家孩子突然叫唤一声,众人的目光全都集聚向那边——
那孩子痛苦地捂着肚子蹲在地上,五官扭曲,五脏六腑像被恶棍狠狠翻搅过一般,感觉肚子里的肾脏全都错了位般的疼痛,好像要被腐蚀掉,白净的手臂上尸斑刺眼夺目,竟然开始腐烂了?!
那尸斑先是鼓起一道小水泡,然后慢慢涨大,像是被催化般,由点到面,顷刻间聚到一齐,砰——
那水泡竟兀自爆裂,腥臭的脓水顺着小孩的手臂蜿蜒曲折地流下来,溃烂恶心。
孩子看到自己这副模样,早就吓得魂飞魄散,他大声哭喊,张开两臂跑向他娘,可是亲娘早就吓坏了,尖叫着让孩子不要靠近自己。
孩子边跑边哭,手上的脓水流到大腿,大腿竟然也开始腐烂,孩子崩溃大哭,身体上的怪异和肚子里的顽痛岂是一个小孩能承受的。
村里人早就不知所措,这是怎么回事?!
随后一位母亲大叫一声,原来她怀里的孩子竟然也开始冒脓水,身上的尸斑越来越多,扩散到脸颊,那张脸本是白净柔嫩,可此时竟然腐烂流脓!
紧接着所有的孩子身上皮肤都开始溃烂,河边尖叫声,哭喊声响彻天际,这里混乱不堪!
二狗呆呆地看着眼前混乱的场景,他的手好像也开始疼痛作痒,站在他旁边的一位大娘见他面色不豫,暗地里打量着他,突然瞥见他手上的尸斑,惊恐大叫:“不得了啦!不止小娃身上长这种东西,大人身上也有!”
众人此刻皆是慌乱无序,谁也没有注意到大娘的恐叫,二狗抬头怔愣地看着大娘,还没开口说什么,就听到人群里传来阵阵惨叫。
刚刚下水捞尸体的人感觉到小腿不适,血水竟然直接从裤子里面渗出来,连忙脱掉鞋靴,将小腿暴露在空气中,不知为何他们身上竟然也有尸斑?!
二狗不太灵光的脑袋转了一个圈,这场疫病的起源在口中呼之欲出,只是他张口结结巴巴,咿咿呀呀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这疫病在人群中传开了,顷刻间,所有人身上全部布满尸斑,大人比小孩更加恐怖,他们全身上下都开始发烂,空气中传来腥臭的味道,比小孩身上冲万倍不止。
哀嚎声,咒骂声响彻四方,五脏六腑绞痛让他们生不如死,外面裸漏的皮肤如同千万只白蚁噬咬,钻心疼痛,有些人忍受不了身上脓水逆流,竟想跳进河里冲洗自己身上脓水。
二狗看到那几个村民的动作,心下一急,大声喊道:“别……!别进……进水!”
可是已经晚了!
几声扑通后,那几个男人跳进了河里,一秒,两秒……没有任何异常!
男人们不断地往身上泼水,试图消退身上的脓水,清澈的山泉水给午后曝晒的男人们带来无尽凉爽,身上的脓水顺着水流缓缓向下游流去,一切看起来好像十分平静……
只一霎,那几个跳进河里的男人惨叫连连,他们扑腾着想上岸,逃也似地冲上河岸,可是水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拽住了他们,身上沾染溪水的皮肤开始变本加厉地腐烂溶蚀。
顾不了那么多,有些人只能踩着身后人的肩膀助力往岸上跳,后面男人的吼骂声被溪水吞噬,而后再也没能探出头来。
生与死一念之间,人性阴暗面展现的淋漓尽致。
只是还没等跳上岸,那些人下半身开始被溪水吞噬,水里好像住了一个吞噬人肉的邪祟,身子无尽地往下沉,扑腾的力度越来越小,随后竟然直接没了声息,鲜红的血水混杂着溪水,咕噜咕噜地往下流,河面瞬间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岸上的人吓得四肢打颤,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十几年来养活一方人的河,今日竟然成了杀人的怪河!
“水里有毒!”
他们明白了,为什么他们身上全都有尸斑,可唯独杨家媳妇和孩子身上却半点没有,杨家媳妇守灵七日,已经好几天没有来河边洗衣择菜了,自然没有触碰到河水。
而这一村全仰仗这条山泉河,每日淘米洗菜,涮桶灌地,日日从这条河中汲取水源,怎么可能不用到这河水?!
到底是谁?想致全村人于死地?!
二狗呆呆地看着这场变故,疯乱的人群,僵硬的尸体,平静的河水……
一切都是那么荒诞且无措,二狗感觉到自己身体有了变化,五脏俱损,仿佛有万千邪虫钻进了他的五脏六腑,啃咬侵蚀,剧痛难耐,之前还只停留于手掌的尸斑,也开始扩散到手臂、胸膛、大腿……
徐钺籍此时藏于他体内,虽说师兄在他体内藏于一道结界,让他免受虚境困扰,但此时二狗五脏俱损,即便再有结界相护,也感受到那股钻心噬痛,肾脏如同蚂蚁爬过一般,所及之处皆化为脓水。
这种滋味确实不好受,但是他强撑着,直到现在,他都还没看到任何有关投毒之人的信息,只能再等等……
村民们绝望无助,孩子们身上最先发现长了尸斑,流了脓水,现在嗓子已经被呛哑,昔日清脆如山谷百鸟般的童音现在嘶哑破裂,声带如同被粗粝砂纸狠狠摩擦过一般,咿咿呀呀发不出任何完整的话语。
随后竟然如同软骨般倒滑落地,仿佛骨头都被侵蚀掉,空留一身人皮摊在泥地上,孩子娘吓坏了,她猛得扑上去,攥紧孩子的皮,抱紧怀里痛哭,孩子的死比身上巨痛还要疼上千倍万倍。
徐钺籍感觉自己的五脏好似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在尽数消融,二狗身上的尸斑越来越重,一个一个尸斑如同涨发的馒头鼓起来,而后无故自爆,脓水流至身上,如火燎般烧痛。
周遭哀嚎遍野,一个又一个人皮倒下,扑哧一声,体内的血水从脚掌流出,浸染了整个河滩,这简直就是人间炼狱!
二狗眼皮越来越沉,意识逐渐模糊,不……他不想死,还没等到晚上……他的星星还没看到……
亲娘还等着他来看她……
秦奶奶那颗星星他还没找到……
二狗呕出一口鲜血,周遭惨叫声越来越弱,最后察不可闻,所有人都死了!
河岸边只剩他一人矗立,他看着周围空荡荡的人皮,清风徐来,轻飘的人皮随风攒动,人皮上的表情皆是恐惧、愤怒、惊骇、瘆人、他们到死也没能明白,这场疫病究竟从何而起……
二狗的意识逐渐溃散,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远丘之上,一位白鬓带霜,伛偻老妪立于山丘。
她目如火炬,含恨噬泪,看着此等惨象,心中的怨恨好似平息三分,呕哑如风烛般嗓音发出悲怆的笑声,那笑声里全然是掩饰不住的恨然孤寂。
二狗全然不解,溃散的瞳光紧紧盯着那道枯瘦身影,嘴里呢喃道:“……秦奶奶?”
锃——
徐钺籍感觉到自己的神识被一股强大的灵气生生拽了回来,那股神力包裹着他的神识,直接从蛤蟆脑海中收了回来。
沈文璟在外面静待多时,他在原地设一结界,防患于未然。远修峰弟子守在结界旁,神情戒备。
在虚境之中,生死疼痛全由身体主人决定,即使沈文璟在外用灵力护住徐钺籍,也不能尽数防范。
所以在看到徐钺籍额上虚汗连连,眉头紧攥,沈文璟果断地用灵力裹住徐钺籍神识,将他带了出来。一旦主人虚境坍塌,徐钺籍的神识将会受到重创,沈文璟先前一步引出来,以防不测。
蛤蟆在徐钺籍神识被顶出来之时,无意识地抖动两下,一鼓一鼓的声囊呈透明状,好似下一秒便不堪重负,轰然爆裂。
徐钺籍神识归位,短暂的眩晕让他紧闭双眼,适应后才缓缓睁眼,漆黑的瞳孔看不清情绪,沉沉道:“这个村子里的人,都死了。”
沈文璟听完眉头紧蹙,他猜到是这个结局,从踏入村子那一刻,整个村子死寂般的幽静,这绝非寻常之态。
“什么?!”刘三听到后情绪激动,他不敢相信,“全都……死……死了?!”
那他娘,他爹,大哥,小幺……
刘三眼神呆滞,一夕之间,家破人亡,这个恶讯如急迅猛雷,将他劈得神志不清,四肢酸软。
“有人将之前上山无归的死尸抛进河里,那死尸上沾染瘟疫,浸入山泉水,村里人每日在河里用水,必然染上了那瘟疫,全都突发恶疾,身体流脓,五脏具蚀,风干为人皮,老人小孩,无一例外。”
徐钺籍目光聚向被混凌鞭死死绞住的蛤蟆——或者说是‘二狗’。
他沉声道:“二狗意识全无之前,看到一位雪发老妪立于河岸山丘,发出古怪的阴笑,凶恶无情的眼神盯着每一张人皮,好像全村人死亡全然在她意料之中,我想,那个老妇人应当是罪魁祸首。”
众人一阵缄默,等待徐钺籍将话说完。
“这村子着实诡异……”徐钺籍迟疑道,“二狗最后看见的那个老妇人,唤她为……秦奶奶?”
刘三还在沉浸在悲痛之中,他从未想过,自己上山拜师求仙,竟然能躲过如此命中大劫。可是他现在父死母亡,兄弟双死,于他来说,不知到底是福是祸。
“刘仙侄,你可知道你们村有位秦奶奶?”
刘三浑浑噩噩听到徐钺籍问他,不禁有些失神,只听到秦奶奶三字,他茫然道:“秦奶奶?她不是早就死了吗?”
“她死了?”徐钺籍轻声重复,“你认识她?何时死的?”
“秦奶奶是我们村里出了名的善人,没人不认识她,”刘三敛了声息道,“只可惜她命不好,全家上下都被她克死了,最后她实在受不了一个人,跳枯井自戕了。”
“善人?命硬?自戕?”徐钺籍暗忖道。
既然是善人,可为什么她要置全村人于死地?大善人为什么会残害全村百姓?
这其中定有隐情……
刘三说她早就死了,可是二狗最后明明看到了那秦奶奶,她没死?
难道是被怨灵附身?
这一切的一切,还是得找到那位秦奶奶,才能查明原委。
屈凌霄抱臂环于胸前,手里的鞭子连接着那头畸形蛤蟆,看着它身上的脓液滴落到混凌鞭,脸色皱了一下,眼里的嫌恶不加掩饰,鞭子上劈驳暴戾的电霜更表明了主人内心的愤怒。
屈凌霄冷声问道:“那这二狗怎么变成了此等邪祟?”
徐钺籍道:“他与那老妪有些交情,可能最后她于心不忍,收手没让他死,便将二狗变成了此副模样,封印在家中。在我们踏进这个村子的时候,那道封印就破了,这人本性不坏,可能是太饿了,许久不曾进食,刚刚攻击我们只是出于本能。”
只是如今这副模样,着实令人恶寒。
徐钺籍捻动五指,翻腕成决,变幻一道法术,将那蛤蟆变成一只飞鸟,成人手掌般大小。只是地上粘液稠腻,沾上了那短小的翅膀,一时间竟翻腾不起来。
屈凌霄翻手收回鞭子,灵力一转,鞭子上的污秽消失殆尽。
转眼还是那根淬亮闪耀的银鞭,鞭子上的银花电光肉眼可见地暗淡下来,怒气消了不少。
沈文璟抬眸望着地上扑腾的幼鸟,问道:“这种法术又是从哪学来的?”
徐钺籍歪头笑,眸光不似刚刚沉静,而是多了分少年气,道:“师兄莫怪,我天天在铭垣峰上与那些仙兽打闹,这些不寻常的小把戏总能学到两三分。这只蛤蟆被施禁术,实在变不了人形,我将他变成这样,也算让我们眼睛歇歇。”
沈文璟伸出修长的食指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没说什么。
小孩子天资聪慧,学东西快,这些奇奇怪怪的法术在有些时候倒也能派上些用场。
屈凌霄问道:“难道这个村子里真的再无活人了吗?”
徐钺籍攥过师兄的手指,捏在掌中,眼睛却盯着那只飞鸟,若有所思道:“在二狗生前记忆里,自有人说河岸又飘来几具浮尸后,全村人都围在河岸旁,疫病爆发后便全都化为人皮……”
“不对……”徐钺籍眼神一凝,既然染上疫病的人全都死了,那还有没染上的人呢,当时……杨家媳妇!
徐钺籍突然想到,当时听到河里有死尸后,村里人一窝蜂全都跑过去,人群骚乱混杂,谁也没有注意到杨家媳妇到底在不在场……
他立即道:“好像还有活人……”
徐钺籍回忆着二狗生前脑海里的路线,带着众人来到杨家院门外。
此时杨家木门紧闭,白丧对联贴在木门上,左右对称,大白灯笼呜咽咽地随风飘动,白雾之中更显诡谲。
院子里的菜圃一看便是好几日无人整理,农具杂乱无章地摆在地沟里,地里的野草长出翠绿,好像比菜苗还要旺盛滋润。
这次刘三学乖了,他站在院子中央,朝里面喊:“杨家媳妇,你在里面吗?”
无人应答。
随后过了片刻,吱呀一声,掉漆的木门被推出一道狭窄的细缝,里面有人!
一条黄狗从门缝中探出了脑袋,随后出来一位妇女,头顶白纱,身披麻衣,此人正是杨家媳妇。
后面还有一个瑟缩的小女孩倚靠在木门上,不知道是不是村里发生的事情让她受到了惊吓,半张小脸藏在阴影之中,嫩生生的眼睛盯着外面那些人。
“刘三?!”她惊诧此时刘三居然回来了,但眉眼又瞬间垂了下去,脸上止不住的悲伤一齐涌上来,村里人已经死完了,“你怎么回来了?村子里……村子里出鬼了!!”
“所有人都死了,他们身体暴脓,就在那河边,全都死了!”她惊恐不已,一个女人独自守着这个空荡寂静的村子,险些精神失常。
“俺……俺知道……”刘三止不住地哽咽,家人全死,此时此刻再也没有比这更惊悚的噩耗了。
那条黄狗不怕生人,在屋里憋了太多天,一出门便撒腿往外跑。
它摇着尾巴越过刘三,院子里站了这么多人,在人群里来回窜梭,而后停在了徐钺籍腿边,绕着他和师兄转来转去。
杨家媳妇也注意到刘三身后还跟着数十人,目光最先被前面那位挺拔如清竹,相貌俊美如神人的年轻男子吸引。
白玉黎冠束于墨发之上,一袭白衣胜雪,月白银细纹锦服覆于那清隽的身形,白皙光洁的脸庞透着凌厉的冷峻,狭长的眼眸淡然如水,仿佛世间任何事物都入不了这冷淡的眼眸,如远山青竹般桀骜孤淡。
只是神人手上牵着一位俊郎少年,那冷淡疏离的气质瞬间被冲淡两分,那少年面如冠玉,清朗俊美,唇角总是勾起一抹弧度,似笑非笑,清朗的模样讨喜耐人。
“这些人是……?”
“奥对,这些都是三垣上的修士,这前面三位分别是玄翎仙尊,屈小仙,徐小仙,”刘三慌忙道,“在三垣上听闻俺们村出事了,俺便跟着这些仙尊们下山回来了,他们是来救村里人的,只是没想到……大家已经……”
说完便忍不住哽咽啜泣。
徐钺籍清朗的少年音从后面响起,无形之中冲淡了空气里的紧张铮铎:“杨夫人,我们想从你这了解情况,你的丈夫何时失踪,尸体又何时找到的,整个村子为何惨遭杀害?还请你把你所知道的事情经过全都告诉我们,待我们查明真相,找出凶手,也好为你家男人报仇。”
杨家媳妇满脸悲怆,她伸手扶了扶头上的白巾,用粗粝的袖口擦拭眼角的泪水,而后对他们说:“那大家进来吧,我将我知道的事情经过,一一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