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天堂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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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去了九寨沟,然后呢?九寨沟很漂亮啊,我也去过。”

我喝完酒杯里剩下的一点,眼前穿黑色小皮衣的女人撑着脑袋,话说到一半——谈及自己去九寨沟旅游,说着夏天去的,湖面像天然翡翠一样透亮润泽——随后眯上眼睛作打盹状,似乎醉得不省人事了。

我推了推她的肩膀。

“要不我送你回去?”我说,“别睡着了啊。”

我拿出手机替她约出租,眼下是冬天,外头正下着鹅毛雪,铺天盖地一时半会停不了的架势。

深夜路上积雪无人铲平,方圆几里估计都无人接单,在国外叫出租比国内贵且麻烦,我只好放弃了。

我住在附近,可她住在哪——准确来说,她这个人姓甚名谁——我都毫无头绪。

一进酒馆,我找了自己熟悉的位置坐下,点自己熟悉的酒,或许是在都柏林一众白人里找到了我这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异乡人,她便在我身边自然落座,各顾各地喝了一阵,她借着酒劲和我攀谈起来。

听着久违的国语,我也放下戒备。

这女人说她三十岁整,来爱尔兰旅游的,现在是国内某大学辅导员,说话语气带着点闽南调,或许是福建沿海一带的,我很熟悉这个声音,我老家也在那儿。

笑着谈了一阵爱尔兰人是有多么爱劝人皈依天主教,她便谈起自己的旅游经历,我认真地听着,期间很少发表看法。

我对旅行并不感冒,读书时候拿父母钱游山玩水,工作了反而舍不得花这笔钱。

我在爱尔兰只为了谋生,本来想去伦敦的,阴差阳错才来了都柏林。不过无所谓了,爱尔兰自诩是欧洲除了英国最会说英语的国家。

叫不到车,却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在酒馆宿醉,我只得问她,去我家吗?

“不。”女人忽然给了我反应,睁开眼,黑色的瞳孔只露出一半,有些凶煞,“你别想占我便宜。”

“都是女人,我怎么占你便宜。”我有些无奈,话这么说,但我的确是普普通通的同性恋,不过我已经有女友了。

女人闻声抬了抬头。

我站起来准备离开:“我得回家了,我家就附近。你醒了就也回去吧。”

“那还是去你家吧……”她从牛仔裤里掏出一张纸,擦拭嘴巴,掉了一半的橘色唇膏便被她擦干净了,露出嘴唇原本的粉色,很浅,“不过,我得给她打个电话。”

我坐在位子上等待。

酒馆还算安静,有不少交谈声,店内放的是小红莓的《dying in the sun》,不算特别闹的曲子。

女人一手撑着看起来挺沉重的脑袋,一手把手机平置吧台桌面,于我俩之间,手指在手机上来回滑动。

我看了看,她没有点开通讯录,只是在桌面不停翻页罢了。

“你要打给谁?我帮你吧。”我看她这般醉,拿开她的手,替她点开通讯录。

“给鹤望兰……你知道吗,鹤望兰,和花的名字一样。”她垂眼低语。

恰好我是知道的,鹤望兰又名天堂鸟,是一种鲜艳的红花,很美。

我输入“鹤望兰”,却没有寻到这个联系人。

“是不是记错备注了?”我问。

“没有。这里没有她的电话。”女人轻轻推开我的手,把手机收进皮衣内侧暗袋,“你家在哪?”

我指了指门口:“过个马路就到了。”

“住这真幸福。”

“不是我的房子。”我随口解释。

我扶她站起来,她的头发卷卷的,又乱,散在脑后,她站稳后咬起手腕的皮筋,把乱发竖起来,我看着她一套行云流水驯服头发的模样,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不禁笑了一下。

我的头发也是自然卷,不打理好便是一团乱麻。

“不打电话给她了吗?”

到家后,我给她一套衣物,我和她身材相似,而且都是三十岁的年纪——或许是因为相似产生了亲切,再加之都是中国人,我才愿意做出一系列我平日不会有的举动,收留她一晚。

“不打了。”她拿着衣服,进入浴室,我教她如何使用热水。

等她洗浴的时间里,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姐姐?”是我女友的声音。

“嗯,我在呢。”我愉悦地答到,“这么晚了打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噢,没有,你在家吗,我睡前想和你聊聊天而已。”女友比我年纪小十岁,大学生,也是中国人,我和她是在同性恋酒吧认识的。很普通的相遇。

最近她忙于课业,我们周末才能见面。

“我在,但是有客人……也不算客人,是一个中国游客,在酒馆喝多了,我不放心,让她在家里留宿一晚。”

“那你注意安全……是女的吗?”

“是,别担心。”

“……嗯,好吧。”女友撒娇着哼哼两声,“那我先睡了。”

“good night, Litzia.”

“good night.”

挂了电话没多久,女人从浴室出来,看起来气色好多了,她捧着自己洗好的衣服问:“晾哪?”

“阳台那边。我带你去吧。”

阳台不连着客厅,而是连着我的卧室,我带着她,到了阳台,却发现她驻足停在了卧室一盆室内植物前。

这屋子是我女友父母给她买的。至于她家到底多有钱,我并不在意,没有过问。

这盆半个人高的植物从我搬进来就有了,我对植物并不感兴趣,没问过那是什么,它一直绿油油的,没见开过花。

“鹤望兰。”女人忽然呢喃一声。

“什么?”我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看着这绿油油的叶子,“鹤望兰?”

“这是鹤望兰。”女人面露喜悦,笑容没有持续太久,“还没开花,但我认得。”

“哦……”我会意,“和你朋友的名字一样。”

“嗯。”

女人去阳台晒好衣服,天空黑蓝色,雪停了街边的雪映了路灯的光,从阳台向外看,比平时的夜晚要更加敞亮。

“睡一晚再走,这个点叫不到车。”

“谢谢,那就睡沙发吧。”

我去储物室给她找合适的被子,她在客厅安安静静坐着。也不知是不是酒醒了,同先前酩酊大醉的时候相比,她说的话少了很多。

找着找着,我听见我的手机响起来,在客厅唱起歌来。

我抽出一床被单,赶到客厅,女人蹲在茶几前,沉默地垂眼,望着我的手机。

我把被子放在沙发,依旧是Litzia打来的。

我看了女人一眼,接起电话。

“怎么啦,还没睡?”

“我明晚想回去睡,你开车来接我。”Litzia偶尔课少的时候会使小性子,要回来住。

“好。”

通话结束,我将手机搁在台面,女人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多看了我手机一眼。

“Litzia,”她拿过被子,躺在沙发里,低声自言自语,“很好听的名字。”

“嗯……确实很特别,不常见。”

“我以前有个学生,英文名就是这个。”我合上眼,身体感到疲倦,大脑却异常清醒——里面有许多织结的网,我在试图拆解。

“挺巧。你是大学教英语的?”

我睁开眼,看了看她,她披散头发的样子和我如出一辙,这个模样让我心里发苦。Litzia审美一向如此。

她握着手机,看起来精神饱满,喝了一晚的酒却丝毫没有困意。

我真羡慕她。

“不是,有烟吗?”

女主人东翻西找,给了我一个银色的烟夹和打火机。

“我不抽,是我女友的。”女主人说着,手顿了顿,腼腆地笑了起来,“忘了说,我有个女朋友。”

“没关系。”我点起烟,“我以前也不抽。”

想起还没回答她的问题,我说:“当辅导员之前,我是高中英语老师。”

“这样啊。”女主人点点头。

我想起Litzia的脸,十七岁的她每一个表情都能精准地反映心情。

她睫毛又浓又长,眉毛却很淡,像发育不良的胎毛。

学校规定学生不准带妆。

如果哪天她上课画了眉毛,我会一眼看出来,下课替她卸掉。

卸了一次以后,每一天我上她们班的课,我都要在下课的时候偷偷替她卸眉。

“别人都是给妻子画眉,你却把我的卸掉。”她每一次都很不高兴,嘟囔着,可眼睛流露出来的分明是喜悦。

“你不画我也就省了这事。”

“你不管不就成了。”她哼哼两声,不怒反笑,拉下我给她敷化妆棉的手,“谁要你管的?”

“这名字有什么含义吗?”女主人忽然问我,我的思绪被打断,视线落在她熄屏的手机上。

Litzia以前告诉过我,这个名字是从strelitzia里截取的。strelitzia是一种花的名字,名为鹤望兰。而她的名字是鹤望蓝,只差一个字,读音都一样,她便兴致勃勃取了这个英文名。

取好的时候来找我,要我给她算名字的生辰八字。

“这名字不好。”我摇头,逗她,“生僻。”

“这不是很特别吗?怎么就生僻了。”

“你叫Blue会更好。”

“才不要!”她赌气走了,怪我敷衍她,好几天没在上英语课前画眉毛。

成年人在置气方面,恐怕比不过活力四射骄傲放纵的中学生的。

几天后我缴械投降。

那天晚修我在她作业里用红色批改笔画了一只简笔天堂鸟。

良久,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说:“没什么含义吧。”

烟抽完了,女主人给了我一个烟灰缸,干干净净的,Litzia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呢,我不清楚。

我看着唯一一支烟头捻在上面,孤独的模样。

“要睡了吗?”我问她。她熄灭了烟,摇摇头。

“洗了澡反而清醒了。”她轻轻叹息,“不知道衣服能不能干。”

“可以烘干。别担心。”我并不困,可想到明天要上班,总觉得该睡那么三四个小时才好。

“我得去睡觉了。”我说,“你在这休息吧。”

“你女朋友会来吗?”她忽然问着。我想她担心产生误会。

“没事儿,她在学校,我和她说过了。”

一觉醒来,女人已经走了,我睡得沉,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进来卧室,什么时候将她的衣服一并收走了,沙发上的被子也不在,她替我收好了放在储物室里。

晚上我准备去接女友回家,她却来电话说:“忘了晚上有辅修,今天回不去了。”

我只好安慰她几声。

她不在的时候,我下了班便习惯性去酒馆喝酒,打发时间。

我又见到了那个女人。我原以为不会再见到她。

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我径直同她打了招呼,她看见我点了点头,转过面朝着酒吧台抿了一口酒。

“你每天都来么?”

我点点头,朝调酒的卷发男人挥挥手:“winter moan for one.”

身边的女人低低笑了一道,她举起自己的酒杯:“和你的一样。”

“我喜欢这个,不甜,很香。可惜我女友很讨厌,只有她不在的时候我才点这个。”我高兴说着。

Litzia似乎很讨厌苦涩,她爱喝甜蜜的蜂蜜水,甚至会在牛奶咖啡里添加蜂蜜。

不过想到她今天没有赴约,我有些失落,很想她。

“我以前——”女人向服务生续了半杯后说,“有个学生,也很喜欢甜食。有时候下课我会给她买蛋糕当晚饭,课间给她塞巧克力,不过我没有告诉她,只是悄悄放到她桌子里。”

“后来呢,她知道了吗。”我问。

女人摇摇头,耳旁的卷发轻轻跟着晃动,隐隐约约能看见藏在发丝间的耳环在时不时一闪而过的酒吧灯下闪耀。

“我没有机会告诉她,事情往糟糕的方向发展。”女人停顿片刻,“我和她的事被她妈妈知道了,她让整个学校领导层都知道这件事,我和一个女学生有暧昧,私交过深,只是校长念及我同为女性——或者说她不相信那是真实的暧昧,只当我是挺关心照顾学生的,为了风评让我主动离职,没找理由辞退我,没有影响我之后的求职。”

“那你的学生是什么反应呢?”她看起来对我说的很感兴趣,侧着身看我,洗耳恭听的模样,眼睛黑白分明,很澄澈。

我会想到她和鹤望兰在一起的样子。鹤望兰现在应该二十岁了,似乎学会了抽烟,在爱尔兰读书生活,有了新的女友,女友的头发自然卷,和我很像。

我悄悄收起打量她的目光。

“她是真心喜欢你吗?学生对老师的感情,很有可能是源自慕强心理吧。”她问。

鹤望兰是什么反应。

我记得她反应很激烈,因为她的母亲,曾经是我的老师,是我的初恋。她很生气,很伤心,掉着眼泪,坐在天台上质问我是不是因为她长得很像她的妈妈,所以我才喜欢她。

“绝对不是这样。”我试图抓住她的胳膊,想抱抱她。

鹤望兰哭的时候,眼角粉粉的,脸颊粉粉的,鼻尖皱皱的,肩膀一耸一耸,嘴唇水光饱满,从那里发出的说话声格外小。

她哭的时候很美,但我来不及欣赏,望着她浅浅的眉毛兀自伤神。

她挣脱我的手,蹲下来,似乎不想让我看见她掉眼泪的样子。

“听我说,Litzia,我和你的妈妈,我不能否认我曾经很喜欢她,也很疯狂地写情书,但我对她是学生对老师的喜欢,只不过我搞混了。”

我也蹲下来,蹲在她面前,天台的风吹乱她两条活泼的马尾。

“那我对你呢?我也是搞混了吗?”Litzia抬起脸,哭花的面容朝向我,头发吹了几缕粘在她嘴唇上,她拂开。

我沉下气,按耐住自己替她解释的心情,“这要问问你自己了,你对我是什么感情呢?”

“我……我不知道。”

“我只是不想要你离开学校,我想要你陪着我。”

“你留下来好不好?老师。”

“我很想留下来。”女人垂眸,睫毛落下一片阴影,“但是……她的妈妈是很固执的人,她想保护好自己的女儿不受曾经——曾经骚扰她的女学生,再次骚扰。如果我再不走,我会被骚扰学生的罪名辞退。我,我很自私,如果我没走,可能……”

女人好像想到什么,嘴角勾了勾,自嘲一笑,“可能更糟糕吧。”

“我正式辞职前,Litzia没有来上课了。听别的老师说是被她妈妈关起来了,我没办法联系她,也没再遇见她了。”

我怅然一叹,仿佛亲身经历着这件事,心中隐隐疼痛。

我们都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喝酒,酒吧里又在放《dying in the sun》。

“熟悉的歌,昨天是不是放过了?”

“是啊,没有爱尔兰人会不爱小红莓乐队。”我笑了笑,想让氛围轻松一些,用酒杯和她的碰了碰,清脆一响,“可惜桃乐丝活得不够久。”

“活得不够久。”女人喃喃自语般重复我的话。

我解释说:“她喝了太多酒,在浴缸里死去了。”

女人双目放空,身体也很放松,坐在我一旁,又往嘴里倒了一小口酒。我想起她昨晚喝那么点酒便醉得不行,赶紧拿开她的酒杯制止她:“别喝啦,你来爱尔兰可不是喝酒的。”

“嗯……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吗?”

“为什么?”我顺着她的话问。

Litzia一蹦一跳拿着小红莓的专辑,下了课就跑到我桌前,似乎在炫耀,少女的眼眸发着光:“好好听!”

“啊,这个乐队,可惜主唱没有活太久。”

“干嘛说这种丧气话,好听就好了……”她翻起一个白眼,嘟囔着嘴,没几秒,转过头认认真真问道,“真的没活太久吗?”

“从哪偷来的专辑,看来你还不认得她。”我点点头,手下正好是她的作业本,写下Dolores O'Riordan,“主唱的名字。”

Litzia从桌前绕到我身边,弯下腰看我写的字,笑眯眯,“老师写英文真漂亮。”

“别嘴贫了,去准备上课。”

“老师。”

“嗯?”

“我以后想去爱尔兰。”

“就因为小红莓?”我有些诧异,“小脑袋瓜里怎么一天一个想法呢。”

“当然不是!”她夺走自己的作业本跑开了,“听说都柏林很多很多酒馆,可以一醉方休,然后——”

“打住啊,你才多大,不许喝酒。”

上课铃不偏不倚响起,Litiza吐了吐舌头就跑回了教室,跑到一半回过头看我,又朝我做了个鬼脸。

女人又喝醉了,我又把她扛回了女友的家。

带了女人回家,毕竟不是第一次,我想了想,洗过澡后还是给Litzia去电。

但是电话一直没人接通。这个点,比昨天要早两个多小时,她应该没那么早睡觉。

我给她发信息:在忙吗?

等了十来分钟,女人也去洗澡到卧房休息了,我也没有等到女友的回应。

我忽然心脏一悬,担心她出了什么状况,又给她打了几个电话,从无人接听,到一串英文念白的“空号”提醒。

听到这个提醒,身子往下沉沉坠落般,我坐在沙发里,不停地给她打电话,发信息。

空号。

空号。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我的第一反应是去学校找她。我推开卧室的门,“我去找一下我女友,她电话打不通,我不放心——”

女人坐在床上,并没有睡着,头发卷卷的束在耳后,眼下一片乌青,面容疲倦地看着我。

我一怔,只听见女人说:“别找了,不要找了。”

女人扑簌簌地开始掉眼泪,“找不到了,找不到了……”

我双手冰凉,身体僵硬,垂下手,卧室门也关上了。

“她喝了好多酒,不小心从阳台摔下去,然后就……说是整条街都是血,红的不行,一家人吓出了心理阴影,搬家了。”

Litzia的死讯是两年前从校长那儿得到的。

我握着永远打不通的手机,哭着哭着便睡着了。

醒来之后,卧房里的鹤望兰开花了,从买回来那一天就没怎么开过花,一个夜晚过去,它却开花了,红红的。

我想象着鹤望蓝倒在血泊里的模样,怎么想都想不出来。我只知道应该也是红红的。

“在天堂记得不要喝这么多酒。”

我摸了摸像鸟儿一样的花瓣,打开卧房的门,换衣洗漱。

酩酊大醉好几天,我发现,爱尔兰的雪停了。如Litiza在这里读书的话,应该会很高兴,一大早就会拉着我去打雪仗吧。

手机响起来,心理医生又给我打电话了。

“医生。”

“嗯,你是今天上午十点的检查,别忘了过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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