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爱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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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做完笔录,时间已经不早。沈寻问乐然饿不饿,乐然呆了老半天,才说没有胃口。

派出所给众人安排了住宿,所长听说市局的刑侦队长还没来得及吃饭,立即吩咐食堂加餐。沈寻婉拒道:“不麻烦了,我们回招待所煮碗面就成。”

紫金梦缘是周家镇条件最好的招待所,热水24小时供应,有单人房有标间,但设施老旧,装修过气,与金道区的廉价房同一水平。

三中队的队员提前来登过记,乔羿与白小越也先到一步,沈寻和乐然赶到时,空着的房间就只剩下一间标间了。

房间里的情况实在令人不敢恭维,窗户的玻璃破了,窗帘上全是霉点,被子上有一块块洗不掉的暗黄污迹,电视打开全是雪花,浴室的花洒架子也掉了……

沈寻面色如常,似乎丝毫不觉被怠慢,脱掉警服扔在临窗的床上,伸了个懒腰,冲乐然道:“我去洗把脸,等会儿带你去吃镇上最有名的炭火烧烤。”

“我不饿。”乐然把迷彩双肩包放在另一张床上,眼中略有倦意,拿起电视柜边的康师傅方便面道:“等会儿如果饿了,我吃这个就行。”

“那个早过期了。”沈寻笑道:“而且电水壶里都长出青苔了,你还敢烧水泡面?”

乐然愣了愣,找到日期一看,果然过期了,且过期时长已有9个月,再揭开电水壶的盖子往里瞅,苔藓的土腥味扑面而来。

他拧着电水壶,目瞪口呆地望着沈寻,挤出五个字:“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聪明。”

“……”

沈寻挽起袖子,朝卫生间走去,“哗啦啦”地洗完脸,衬衣领口湿了一圈,一边用随身携带的纸巾擦水,一边正经道:“前几年老在各个乡镇跑案子,来过多少次周家镇,就住过多少次紫金梦缘,有次半夜被饿醒,见桌子上有方便面和电水壶,于是接了水就开始烧,泡好后狼吞虎咽吃了几口,才发现味道不太对,一看日期,过期半年,再看水壶,水里浮着一层飘起来的青苔。”

乐然不厚道地笑了,发自肺腑道:“真可怜。”

“是啊,所以有饭吃时千万别饿肚子,不然你晚上像我一样被饿醒,就只能吃青苔过期泡面了。”

乐然挠挠头,“不可能,既然知道不能吃,忍一忍也就过了。”

“说得轻巧。”沈寻勾起警服,往后一甩,搭在肩上,“以前有个呆瓜也像你一样,以为能忍到天亮,结果半夜还是泡来吃了。”

“知道过期还吃?”

“吃。他说吃了大不了拉肚子,不吃得痛苦一宿,两相权衡,还是吃为妙。”

乐然嘴角一咧,低声道:“太没意志了。”

沈寻笑道:“人是铁饭是钢,走,吃烤肉去。”

周家镇虽穷,但镇上的炭火烧烤上过全省美食新闻,生意极好,深夜食客仍络绎不绝。警员们围桌而坐,以茶代酒,大快朵颐。

唯独乐然吃得不太尽兴——只要一想着江旭与李小卉塌陷的脑袋,与江映莎癫狂的眼神,他就浑身不舒服。

沈寻坐在他旁边,替他要了一份皮蛋瘦肉粥和一个卤鸡蛋、一碟爽口酱菜,撞了撞他手肘,温声道:“吃不下就喝点粥。”

小白刚嚼完一串烤羊肉,翻着油腻腻的双唇道:“寻哥真偏心。”

沈寻挑眉,“我哪儿偏心?”

“我刚出现场那会儿也吃不下饭,你扔我一白馒头!”

乔羿撑着下巴笑,附和道:“宝贝儿是挺偏心的,从来没替我要过皮蛋瘦肉粥。”

乐然搅着热腾腾的粥,不知是不是热气向上翻涌,这天被寒气闯了无数次对穿的身体居然察觉到阵阵暖意。

三队的警员也跟着起哄,沈寻无奈,只好给每人都叫了一份皮蛋瘦肉粥,笑骂道:“一帮养不亲的白眼狼。”

吃完散场已是凌晨。

回招待所后,沈寻让乐然先洗,自己拿了手机,去露台上打电话。乐然一手举着花洒,一手往身上抹香皂,洗得有些吃力。关水后听外面没动静,以为沈寻还没回来,干脆抱起衣物,准备去床上穿。哪知刚一开门,就见沈寻正背对自己解衬衣的纽扣。

他脸皮薄,当即退回浴室,不料还没来得及关门,沈寻已经脱掉衬衣转过身来。

艳俗的招待所里,两个对视的成年男人,一人赤裸上身,一人只穿了一条宽松的四角内裤。

乐然顿时红了脸,杵在原地进退维谷,门关也不是,不关也不是。

沈寻嘴角一勾,目光先是落在他低垂的眉眼上,而后逐渐下移,扫过他瘦削的下巴,隆起的锁骨,挂着水珠的胸肌,利落分明的腹肌,再沿着清晰的人鱼线,下到……

乐然身上唯一的布料,是腿间那条灰太狼内裤。

廉价,松弛,边角上还有两个明显的破洞。

根本无法描摹出某个部位美妙的形状。

沈寻额角跳了跳,暗叹一口气,面不改色地恢复正人君子的做派,闲扯道:“水热吗?”

“热,热。”乐然猛点头,既想将抱在胸前的衣物挪去胯间,好挡住那儿的风景,又怕顾此失彼,漏出胸口的春光。

正踟蹰着,又听沈寻道:“快出来穿上衣服,晚上凉,窗口漏风,别感冒了。”

他如蒙大赦般冲出浴室,跳上床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

这时沈寻已经进浴室了,虚掩着的门里传来水流的声响,他愣了一会儿,朝飘着发霉窗帘的窗户望了望,想起沈寻一来就占了靠窗的床位,心头不免涌起一股暖洋洋的感激——玻璃碎了,夜风灌进来,谁离窗越远,谁受的影响就越小。

被子有一股臭味,但乐然不介意,盖上就睡。本以为累了一天,脑袋挨着枕头就能睡着,结果眼睛是闭上了,睡意却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抓着,死活没法扑来与他作伴。

没多久,沈寻从浴室里出来,穿着一套深灰色的睡衣,头上搭着浅蓝色毛巾。

乐然侧躺着,大半张脸都埋在臭烘烘的被子里,只有两只眼睛露出来,正悄悄看着沈寻。

沈寻弓腰擦完头发,从包里拿出一瓶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挤在手心,又往脸上抹。

乐然有些诧异地想,那是女人的化妆品吗?

沈寻转过身,正好撞到他鄙夷混合着好奇的目光,笑着晃晃瓶子,问:“要么?”

偷窥被抓现场,乐然难堪地往被子里一缩,闷声闷气道:“不要。”

沈寻走去他床边,隔着被子拍他肩膀,还扯了扯被子沿,“别闷在里面,不嫌臭吗?脸露出来,这儿被子床单都不干净,你在里面窝一夜,明早脸上铁定生疮。”

乐然年轻,虽什么苦都吃过,身上有多处伤疤,但年轻人爱臭美的本性却丝毫没被磨掉。

他宝贝自己的脸,别说生疮,平时冒一颗青春痘,都会急着想挤掉。沈寻这话简直扎心,他立即掀开被子露出小半个胸膛,惊道:“这被子有这么毒?”

“不信你试试。”沈寻后退两步,坐在自己的床沿上,一边给手机充电一边说:“以后备一套换洗衣服、一套睡衣、一套洗漱用品在局里。咱们出差没个规律,说走马上得走,没时间让你回家收拾行李。出差的目的地呢,条件多半不好,今天这种还不算最差的,有的地方连热水都没有,床也脏得没法睡。回去后去申请个睡袋,跟行李放在一起。”

乐然在被子里悄悄摸了摸没换的内裤,抿着唇点头,“嗯。”

沈寻关了灯,声音听着有些疲倦,“睡吧,明天一早还得起来,押江映莎回去。”

乐然本就睡不着,一听“江映莎”三字,瞌睡虫更是像被蚊香熏死了似的,“啪啪”跌落在地。他瞪着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不知过了多久,才低低地叹了口气。

“哎!”

余音尚未尘埃落地,床头灯突然亮了。

沈寻撑着脸颊看他,声线懒洋洋的,“怎么,小孩儿也会失眠?”

乐然本以为沈寻已经睡着,要不也不会放任自己叹气,哪想人家只是装睡。

被一个本该睡着的人嘲笑是“小孩儿”,他又羞又气,眉头紧紧皱着,翻了个身,背对沈寻,以沉默为盾牌。

身后却传来一声温柔的低唤,“第一次出现场,失眠在所难免,心里有想法就说出来,你们周队把你交给我,我这当师傅的自然有义务陪你失眠。”

乐然还是没吭声。

沈寻又道:“你是不是在想,江映莎会被怎么判?”

乐然肩膀动了动,犹豫片刻道:“嗯。”

“我个人认为应该从重。”

乐然终于转过身来,看向沈寻的目光异常干净,却满是不解,“为什么?”

“残忍杀害父母的人,重判还需要‘为什么’?”

“可是……”乐然干脆坐了起来,“可是如果不是她的父母逼她,她也不会……”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不是只有她才承受着来自家庭的压力。”沈寻摊开手,“她未成年以前念书、吃穿住行,哪一样不是她父母供着?她成年后考上名牌大学,有了一份好工作,想在北京立足,不能给她掏首付的父母就成了累赘?就成了吸血的恶人?”

乐然压根儿没往沈寻说的方向去想,闻言只觉指尖发麻。

“江映莎的父母固然有错在先,但并不是她残忍弑亲的理由。”沈寻继续道,“凶手在行凶之后总是会给自己找各种理由,将自己粉饰成受害者,但事实真的如此?”

他眉梢一抬,冷漠地笑了笑,“我看不见得。”

“江旭和李小卉是双职工,城市里的双职工家庭几乎可以算作社会底层了。江映莎能考上名校,难道不是多亏父母含辛茹苦的栽培?”

“独生女有出息,父母跟亲朋好友得瑟难道不是人之常情?”

“江映莎说她的父母动了她的钱,但事实上,不管是楼岳的花园小洋房还是福特轿车,其实都已经归在她的名下。”

“至于炒股亏损,江映莎的外婆说,李小卉当时听了朋友的话,相信股市能赚钱,于是拿了2万投进去,希望能给江映莎多攒一些钱。这笔亏掉的钱,李小卉后来其实已经填回去了。”

乐然蹙眉,不知说什么好。

“北漂的人成千上万,不是每个家庭都有能力给孩子出首付的钱,江映莎由此怨上她的父母,一味抵触,千般为自己弑亲找借口,就这一点,我就不认为她能轻判。”

沈寻顿了顿,又道:“李小卉和江旭最对不起的是四位老人,但是对江映莎……我个人的看法是,他们已经竭尽所能待她好。”

“江映莎说,”乐然艰难地开口,“她说李小卉诅咒爷爷和外公去世。”

沈寻摇摇头,严肃得有些语重心长的意思,“第一,谁都有情绪不对的时候,李小卉就算真这么说了,实际行动上她还是隔日赶去悉心照料,这点江映莎的外婆可以证实。第二,你怎么知道江映莎说的一定是真话?要不要听听阴暗大队长的阴暗猜测?”

乐然本能地甩脑袋,想想又郑重地点头道:“什么猜测?”

“江映莎不是想创业吗?不是没有本金吗?楼岳的房子在她名下,车也在她名下,但只要江旭和李小卉还在,车房于她来讲都是摆设。”

沈寻眸光变得幽深而冰冷,“所以她盼着江、李二人死。”

乐然哆嗦了一下,警惕地看着沈寻。沈寻却像变脸一般,忽然笑起来,脸上阴霾尽散,“当真了?嗨,还真是个小孩儿。”

乐然对“小孩儿”这称呼有点膈应,想反驳“不是小孩儿”,又觉得较真更显得幼稚。

沈寻探出半个身子,在他头上拍了拍,“你啊,别人说什么都信。我说的只是无数种猜测中的一种,它可能是真相,也可能不是。同样,江映莎的话,也亦真亦假。但我们可以肯定的是,她用榔头砸死了她的双亲,并对母亲残忍分尸。”

乐然舔舔嘴唇,略显挫败地出了一口重气。

沈寻躺了回去,拉上被子,“所以小孩儿,干咱们这一行,随时随地都得多长个心。”

睡前挨了一顿教育,乐然思来想去,瞌睡没盼来,肚子却抗议了。

晚上只喝了一碗粥,饿了。

房间里很安静,肚子咕噜噜叫的声音突兀而喜感。他想起那碗过期的方便面,翻身坐起,又很快躺下,默念“忍几个钟头就好”,强行闭上眼,却听沈寻幽幽地说:“饿了?”

他一惊,“你还没睡着?”

沈寻再次坐起开灯,“因为我也饿了。”

“你吃了那么多烤肉还饿?”

“怎么,吃得多连饿的权力都没了?”

乐然揉揉肚子,余光往方便面瞟了瞟。

沈寻下床,径直朝电视柜走去,拿着电水壶往浴室走。

乐然也跟着下床,疑惑道:“真泡?”

“还有假?”

“吃了会拉肚子。”

“哎没事。”沈寻边洗水壶边说,“先说好,你一半我一半,谁都别抢。”

烧水时,乐然蹲在地上眼巴巴地看着。沈寻将烧开的水倒掉,算是“除菌”。这动作重复了三次,等得乐然咽口水的频率越来越高。

水第四次烧开时,沈寻终于指着方便面道:“放调料包。”

乐然立即跳起来,急吼吼地撕包装,沈寻提着电水壶笑,“慢点儿,看你急得。”

3分钟后,面泡好了,沈寻搅了两下,推给乐然,“吃吧。”

乐然这时却不好意思起来,“你是领导,你先。”

沈寻不跟他客气,叉上就是一大口。他“啊”了一声,嘴角往下一咧。

沈寻故意道:“怎么?”

“没怎么。”他垂着脑袋,“你吃吧。”

沈寻又吃了一口,这才递给他,笑着往他脑袋上一拍,“我只吃了三分之一,剩下全是你的,没亏待你吧?”

他狼吞虎咽地呼了一口,答非所问道:“吃着没怪味儿啊。”

沈寻靠在桌边温和地看他,“没怪味儿就放心吃。谁没吃过几包过期食品,出去都不好意思说是刑侦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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