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主角后发现自己是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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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一个时辰后,安候王府一时鸡飞狗跳,刚从法门寺回来的闳夫人也是乱锅上的蚂蚁,急的泪眼婆娑。

虽已四十出头,但风韵犹存,我见犹怜。

刚从皇宫回来的闳老侯爷踏入侯府,便是这一幕,心疼不已,但奈何武将出身说不出是什么体己的话,只是一味的用那地道的秦音哄着,“夫人呦,不急啊,眼睛哭红喽,那小子或许只是一时贪玩,去了街上或躲到哪个角落去了,若是让老夫逮着他,定要打断他的腿不可!”

“不,老爷,这不怪伊儿,伊儿很乖的。”

“好、好好,不打、不打,夫人,我先扶你回屋吧,外面风大,小心伤了身子。”

闳老侯爷是出了名的宠妻,原因无他,一见钟情,无门地之见,闳夫人安分守己几十载,做过最疯狂的事便是与闳老侯爷私奔。

屋内,闳夫人轻轻道:“当年大师说伊儿会在十二年后的四月恢复神志,除却那三年健健康康,之后几年都是病魔缠身,奄奄一息,近十年身体倒是好点,但又几番寻死,这让我怎能安心。”

闳夫人两簇烟柳眉紧锁,伤怀中竟是带了点病态:“老爷,大夫不是说过他是痴儿吗?痴儿会寻死?......”

“我的伊儿真是苦了半辈子......”闳夫人俯闳老侯爷的肩上小声哭泣。

“阿瑶,都过去了,如今伊儿不是已经恢复神智了吗,日后多加开导,定能恢复如初。”

“待他回来,我们也得准备准备,过几日带他进宫酬谢圣上。”

“这可多亏了圣上......”

衡逸默不作声,躲在隔壁水房听了个十乘十,当听到要进宫,面见十年后的卿征时,心中涌起一道不知名的情绪,似乎微微泛酸。但又想到今日在茶馆听到卿征在自己死后第二天就撕毁合约,公然宣战,又有点不爽。

入夜,闳老侯爷习惯性的用跟脑残说话的语气对衡逸闲扯,简而言之,就是注意身体,少让他夫人操心诸如此类,终于最后将离题万里的话题扯回正轨,无非就是过几日须得他进宫一趟。

闳老侯爷走后,衡逸静静躺在榻上,放任脑子天马行空,徒然想到了他曾对卿征的许诺。

“诶,你别这样看我,哈,那你仔细瞧好我的脸,是不是觉得我这是胸中城府,定有大才的面相?放心,日后待我三致千金,得道升官,定许你万千金!”

“你这什么眼神啊,我的半生卦还是我师傅给我卜的呢。”

只可惜其富半公室,其家半三军后,确是无名义兑现了,衡逸之前想着如何如何扬国,之后又想着怎么怎么游山玩水,但后者对于当时的他来说未免太过奢侈。

既然如此,这次打定主意,待这件事尘埃落定后,若有机会,他要浪迹天涯。

灯灭,入梦。

“你瞎就算了,怎这般固执!我都说了!你着红衣更有人烟味,喜庆!”

“娘的,我就不信邪了,今天你必须换这身......”

“松手!”

“别动,很快就好了!”

“你...滚!”

当年他们十五岁,风华正茂,志在四方,又正值少年脾性,大到治国之道,小到今儿上哪买菜,都要争,衡逸用嘴,卿伋征用手。

明日,衡逸起,方觉头昏脑涨,许是夜里着凉,又忆起年少诸多轶事,愈发想今日不告而别,仗剑天涯去。很显然衡逸对自身还是没有个自知之明,就他现在的身体来说,虽只是虚弱,但也远达不到去干行侠仗义的标准。

他想着诸多琐事须得了结,以及进宫去见见那人,便也暂时断了这念想,也免得给侯府惹来祸事。

却不知此番入宫是有去无回。

天将明未明时,门外传来闳夫人与下人的对话声,是压着嗓子的,不久,门被轻轻推开,当闳夫人发现衡逸已醒,便温温和和的笑道:“方才是娘亲吵着你了吗?”

衡逸:“未曾,母亲今日来是有什么事吗?”

闳夫人:“嘿,没事,娘就不能来了吗?你如今记忆残缺,不过索性还未忘了为娘,已是知足。”失忆是闳夫人为了将衡逸之前痴傻的事情瞒下,找的借口,是做母亲的一份苦心。

此时衡逸却从闳夫人含笑得眼里看见了自己扭曲的脸。

“啧啧,这位可怜的母亲若是知道自己面前的人不过是个顶着他儿子躯壳的恶鬼,那得多伤心呀?”

“闭嘴。”

衡逸出生时,他的生母也就是衡王妃差点因难产而亡,衡王也不是个体贴的主,日日流连花丛,花天酒地,当然这也不是他的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奉旨成婚罢了,衡逸对衡王深表理解,对王妃也是深表同情。照他那混不吝师傅的话来说,衡逸就是个意外,娘不亲,爹不爱。

衡逸被闳夫人连推带哄的拉出了温柔乡,坐上了四马拉车。

“母亲,不是計劃明日再入宫吗?”,衡逸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窝着,手微微掀帘,与闳夫人道。

“伊儿,你爹爹原是这般安排的,但昨日,你在外面体验生活的时候,”

显然“体验生活”这种事,是衡逸随便编的。

“昨日宫里来旨,意思就是要你爹爹今日及早进宫,也不知是为了何事,这般急,所以也就干脆将带你入宫的时间也改至了今日。”闳夫人说完,又叮嘱了番,才上了旁边闳老侯爷坐的马车。

玄武门前,居然有个身着大内总管服饰的太监在前处相迎,衡逸暗自感叹,这闳老侯爷当的当真不错,挺受宠。

待衡逸车架直接进入后,闳老侯爷的车架却停在了入口,徒步入宫,在玄武门那处下车的大臣们看到这一幕,很是吃惊,纷纷议论,极为好奇这马车里坐的是何人,然而被八卦的主角此时还却在车里补觉,对外面发生的事毫无知觉。

马车停在了宣政殿前,衡逸还在见周公,刘总管很是无奈,但想到陛下待世子的特殊,便放弃了去催,干脆让身边候着的宫女太监们待在原地,自己亲自去请示,只是出来时,刘总管又摸不准头脑了,陛下说随他,但让陛下说了随他的人都已掉了脑袋。

众人静静候着,待他自然醒来。

衡逸醒来时已快日落西山了,腿也睡麻了,站起来时,轻轻的嘶了一声后,刘总管体贴在车外询问:“世子殿下,可是腿麻了?老奴帮您捏捏可好?”

衡逸:“不必。”

他停在殿门口,闻言转头问刘总管:“为何你不进去?”刘公公却只是帮他把殿门打开,道:“圣上有旨:除非日常洒扫,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衡逸挑眉道,“我不想扫地。”

刘总管:……思路有点新奇,或许这代表您是陛下的身边人呢?

但他也拿不准陛下的心思,只道:“殿下,宫女辰时已洒扫完毕。”

衡逸抬脚往里走去。

“你倒是比我之前见过得几个都聪明些”。

刘总管:殿下不是第一次进宫吗?

好在他是个能藏事的人,安分的守在外面。

正殿是富丽堂皇的,水晶珠帘逶迤倾泻,金砖红柱盘着栩栩金龙,衡逸寻着路,不知不觉间走进了内殿。

越过屏风,入眼的居然是一处温泉。

温泉泉水沸且清,仙源遥自丹砂生。

看见这一幕,衡逸顿了顿,心中浮出四字:君子如画。

轻轻退回屏风后,而此时本该毫无察觉的人睁开了眼。

衡逸懒懒的侧躺于塌侧,一只手虚虚的搁在靠枕上支着脑袋,侧着头看着窗外的天,不知做何想,搭在曲着腿上的分明骨指则有节奏的一下一下,好不潇洒!

卿征穿戴整齐,苍白玉指撩开黄帘金幕,入眼便是此番此景。

衡逸听见动静,侧首间撞上那清冷墨瞳,两人都很平静,衡逸倒是一个没忍住打了个泪眼哈欠,两眼汪汪。

卿征走向书案,淡淡道:“若是实在困倦可以去内室安眠。”

从头至尾懒得装得某人嚣张的闯入内殿,躺人家床榻上盖好被子,香香得睡去。

梦中却是兰花盛开,鼻间兰香四溢,本是轻软的云朵突然变重,压得有点喘不过气,衡逸皱眉,这云莫非含铁了?脖颈处有斑斑点点的湿意,要间却又有两游鱼划过,又痒又麻,想去抓,却又跑去脊上,唇上被吸收得痛痛麻麻,腔内却有蛇信子吐入,勾得涎水外冒,股间处抵着温热石块却有频率。

他心道,这是个什么地方,这些东西怎么只往身上来?欲推欲拒,无奈身处梦中动弹不得,最后竟是脖上的痛楚将衡逸唤醒。

染满情/欲的眼眸睁开,眼前赫然映入那张须举国之力才能有的光风霁月,此刻却是被红尘世俗拽下来的九天神佛。

衡逸愣神间,卿征垂眸俯下身来,似乎还想继续,慌乱间赶忙抵住对方胸膛,失了刚来此处的沉稳,像极了炸毛的猫:“你!你干什么!?”

卿征漫不经心道:“睡觉。”

!!!???

“当我傻?”衡逸瞪圆了眼。

卿征:“嗯。”

衡逸还没重生之前确实是个傻的。

衡逸一时被堵得无言,本想作出凶相,奈何如今体位处于劣势,只好放缓语气:“陛下见谅,臣尚得神志不久,诸事不懂,……可否先从臣身上下来?”不懂见天子须叩首,不懂帝王榻不得躺,不懂不能扰陛下床榻之兴。

卿征闻言看了他会,倒也依言侧躺于旁,衡逸忙不迭下榻,中途却闻那人用漫不经心的口吻道:“此番让你入宫,不过是行请期之礼罢。”

啪,一声闷哼,衡逸一个不留神直直跌跪于地,一时自膝而上电流般刺痛直蹿颅顶,衡逸回首间却见卿征此刻却是冷下脸来,讽刺道:“这么不情愿?急着下跪是要悔婚?”

衡逸:……这想法才刚冒尖。

“不过也不是不行。”

冒尖衡继续冒尖。

卿征勾唇:“不过是诛个九族而已。”

静夜沉沉,清寒月光铺洒在窗纸上,殿内烛火无风自动,企图染红那处纯白。

卿征起身将衡逸抱起,放在床上,从匣子里拿出一只膏药,应是有化血止瘀之效,衡逸并不关心自己腿上那点瘀伤,此刻他被匣中另一件东西吸住了目光

那是一根做工极为讲究得烟杆,以青铜作杆,烟嘴部分用了月白象牙材质,连接部分用金镶嵌。

其上歪歪扭扭刻着“扶木”二字却是破坏了它本身极具诱、惑力得美感。

衡逸死死盯着那烟杆,终于看清那二字后,心理最后一道防线崩坏,魔怔般向前爬去,再次重重摔在地上,

证据!那是证据!毁掉它!

无知觉般膝行至匣前,伸手去抓,临近却被卿征握住手腕,一切发生的太快,卿征不能及时护住他。

又用另一只手去抓,又被钳制,衡逸挣脱不了,愣愣的对上卿征那双能洞察一切的眸,眼里浮出一丝清明,撇过脸去,喃喃道:“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卿征剑眉紧蹙,神情凝重,但什么都没问,见衡逸冷静下来,松了他腕上的钳制。

结果手刚放下,衡逸便将匣子里的东西夺过,不经任何缓冲,直直站起,撒腿就往门口跑去,可如今他软胳膊软腿,哪能快过曾在刀尖上讨过生活的卿征?

跑至前殿就被卿征扯住衣襟,他反手一拳往对方面上招呼,卿征修长骨指裹住,借机将他的襟口往后扯去,衡逸下意识抓住对方胸前锦袍,连带烟管也硬生生横在对方心口。

卿征被他拉得微微俯身,两人鼻尖相聚不过一指!

衡逸歪头,似乎从卿征眼里看见了一些他不懂的情绪。

平静不过维持片刻,又疯狂挣扎,卿征有意让着,两人一来一往间,将殿内案牍、斗彩花瓶都掀翻在地。

衡逸无意踩到滚出来的毛笔,向前倾去,慌乱间,卿征去扶也被足后的文书绊着。

殿内声响惊动了殿外侍卫,禁卫军首领最先动作,顾不得能进不能进,直接破门而入,看见眼前的一幕,却是僵在原地,怀疑起初衷来。

刘总管也是听到动静跟来的,心中被自己的猜测惊到:莫非陛下已经动手了?此刻他被郎中令的虎背熊腰阻了屋内光景,于是焦急道:“大人里头到低怎么了?陛下如何?”

话音落下,场面再次恢复诡异的沉静。

禁卫军首领:“……”

梁上影卫:“……”

刘总管见前面人不搭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往前头挤去,居然能轻易将那九尺身躯挤开,见了可能让他小命不保的一幕:

陛下躺在世子身下,墨发披散开来,身上的金纹暗红常服与地上的富贵辉煌相照应,竟呈落日熔金之感,世子则跪在陛下腰腹两边,双手撑在陛下头侧,青丝连结,倒有种神明纠缠的错觉。

但这唯美禁忌的画卷,刘总管不敢欣赏,他对上那道冰冷的视线,心中早已向无量大佛求了百遍,顿时与郎中令感同身受,于是刘公公默默想将他再拉回来,这次却是分毫不动。

刘总管:“……”

卿征清冷嗓音响起:“出去。”很明显不是对身上的人说得。

殿内殿外一众人逃得干净。

这一出倒是将衡逸神志完全拿回,他缓缓俯下身,埋首于卿征颈侧,却说了句毫无联系的话:“说好的不兵犯我大晋呢?”明面上将身份彻底挑开。

卿征:“他们不配。”

衡逸只觉这话似乎在哪听过。

卿征十二岁那年,衡逸也刚好十二岁,广陵王于丹阳号大圣天王,统领九州,引得九国合攻广陵,半个月连破三十余城,如今只剩下秦老将军坚守的丹阳尚未失守,广陵王得知消息,吓得当天让位给卿征,乔装连夜出海避难,中途却被手下刺杀身亡。

不出两日,丹阳失守,秦老将军败走秦地,九国将广陵城围的水泄不通,却迟迟没有下令攻城。皇宫内已是乱成一团,每天都逃走大量宫女太监。

卿征自继位那天就下了两道诏书,一道是送至九国盟会的请降书,另一道是给秦老将军的密诏,之后的日子他就独自待在殿内练字,看书。不管外边是夺宝,还是弑主。

“你怎么还不走?”

“你想死在这吗?”

衡逸见他怎么劝都得不到一句答复,气道:“迂腐,你是你,广陵是广陵,你没有责任要为它陪葬!”

卿征眼睫轻扫,闭口不答。

“……”

最后衡逸放软语气:“那你能不能吃了迷药再上断头台?”他以为跟画本子里写地一样,亡国君会被砍头。

良久,

声音轻微,“我怕。”第一次死,我怕。

都是年仅十二岁的少年人,又怎么可能坦然面对死亡?

不知过了多久,待外面打骂声小了,殿内再次恢复死水般沉寂时,卿征轻轻道:“我们不会死。”声调清冷却坚定。

数日过去,卿征终于收到九国盟会送来的受降书,文中接受了放过广陵城百姓的请求,但要卿征亲自打开城门,跪举传国玉玺。

次日,卿征身穿一席白衣,冬风冷冽紧贴皮肤,瘦小的身材更显单薄。

他双手端着玉玺,高高举过头顶,缓缓走向城外的千军万马。

守城士兵早已不见踪影,昔日威风凛凛的广陵门早已腐朽,卿征抿着唇,沉默的拖开城门,整座城发出苍老的悲鸣。

衡逸颤抖着看着眼前万余的广陵残军,浑身血迹斑斑,像狗一样被扯着头发跪伏在地上。

“卿征,闭眼,不好看。”

“嗯。”

广陵誓死不降的俘虏们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瞳,绝望的看着他们的新王打开城门!

跪下!

高举玉玺!

一步步,血染征途!

跪行至这些毁他们家园,煎杀他们妻儿,丧心病狂的恶鬼面前。终于他们残留的最后一丝信念崩塌,崩溃呐喊!声音尖锐刺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卿征,别听!不是你的错!”

“嗯。”

他们只能用嘶吼表达情绪,因为

他们没有舌头。

下一秒万籁俱静。

………………

马上几人是这次伐广陵的各国将领,他们见到玉玺异常兴奋,眼里是至极的贪婪,但又顾忌彼此,都没上前去接。

最后一人提议,让卿征在前面捧着玉玺,带他们进入广陵宫。

大道两旁这时已经占满密密麻麻的人,他们盯着卿征,眼里少了许宽容,难掩得恶意挤满瞳孔,悲愤,失望,与某种诡异的满足。

广陵王居然自愿下贱去做卖国贼!

广陵的耻辱!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朝卿征扔了把鸡屎菜,结果就像滴入热油里的水,沸了,他们随手拿了东西往卿征身上招呼。他身上雪衣此刻像开了染坊,一整个像掉入泥沟里的狼崽,狼狈至极。

最后扔无可扔,砸了石头,额头破了口子,血流了半张脸。

将领怕卿征死在半路上,出声阻止,之后的路因此走得顺风顺水。

衡逸看着眼前的荒唐景象,怒火中烧,故作轻松道:“卿卿,死前想要什么?我倒是!!可以替你跪求那些畜生。”

卿征笑了下,似青松落色:“一场雨吧。”

天近薄暮,衡逸看了眼远处觅食的母鸡,安抚道:“快了。”最好是倾盆大雨,

这里

太脏了。

行至广陵宫前,一位儒雅中年人挡了宫门,他身穿老式紫袍,腰佩金鱼袋,苍松颈柏,一副文人风骨。

他无视前面的铁骑,径直走向卿征,掀开衣袍,双膝一弯重重跪下,额抵手背,匍匐在地。

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古长空,一朝风月。

城壕酣声可闻,北风剥蚀着古檐浮夸的琉璃。

卿征似冷木寒石,无动于衷,绕了他继续向前。

可他未走出几步,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利刃入体之声。

这时阴晦的天空滴下稀疏的雨。

周边人议论纷纷,

“忠臣啊!可惜可叹,遇上这么个贪生怕死的主!”

“这人是谁?”

“你居然不知?他可是帝师啊!只不过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后来隐居了。”

“什么?!那岂不是陛下冷眼看着他的老师被刺死?!”

“怪物!”

衡逸急红了眼:“长了张嘴,不知道把话说完?!卿征什么时候有老师了?他是他爹的太傅!”

声音石沉大海。

衡逸小声说,卿征都别理,他们不配。

细雨变得倾盆,看客骂骂咧咧散去。

雨雾笼罩下,敌国将领叫住卿征,本意杀他,其中一人却提议放了他,他们当着卿征的面讨论道,

“为什么不杀他?”

“杀他有什么好玩的?留着他才是让他生不如死。”

“此话怎讲?”

“他求我们入城兵不血刃,广陵人却如何待他?放了他,他也未必活的成,就算活了,往后余生恐怕都不好过。”

“如此甚好!”

…………

卿征立于青石路上,沐浴着寒光,身后是涌入广陵宫的豺狼猛兽。

“自由了。”

“嗯。”

无人注意那落魄君王去了何方,自此世上再无广陵。

翌日,衡逸再次从龙榻上苏醒,昨日的失控历历在目,最后似乎还晕在了卿征怀里。他坐起身,用手揉了揉眉心,心中自嘲

他自顾自的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是昨夜的种种狼狈狠狠扇了他一巴掌,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卿征,内心深处埋着连他都未曾察觉的慌乱。

因为在对方眼里见过自己意气风发的模样,所以更不能接受那双眼里流露出恶心的情绪。

衡逸踩着鞋,缓行至前殿,跟正在批文书的某人对上眼,今日恰逢休沐,不必早朝,卿征便留在宣政殿内处理政务。

两人相看无言,卿征清冷的面容上一如往常,看了他一会,又垂下眸去,继续批阅文书,没有什么情绪问:“饿了?”

衡逸沉默,这二字对他们而言并不如字面上那么普通

这是卿征不会过问的态度。

不问他与那只烟管的关系,

不问他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问他的死因,不问他的来处。

卿征在他们之间竖起一道无形的屏风,让他得以披上人皮继续活地光明正大。

这两字却又是曾经两人道尽穷途时的心照不宣,它似乎总会于穷途末路时出现,将人逼至绝境,却又施下仙脂露,让枯木生了花。

艳阳高照,喧闹市井。

因为饿了,

他们为过泥上的半个馒头,装过疯,卖过傻,受过胯/下之辱。

上巫鬼戎,风刀霜剑。

因为饿了,

他们为了一只死蛇,冒着雪崩的风险破冰取食。

兵连祸结,横尸遍野。

因为饿了,

他们曾于城下之围时吃过对方的血肉。

那年他们羽翼未丰,受伤后只能互相默默舔舐,小心翼翼的护住彼此最后的体面。

你们不是早已见过彼此最狼狈的模样吗?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衡逸心底有个声音在质问他。

我在害怕什么?

衡逸忽略耳边的阴森熟悉的蛊惑,放任了内心深处的欲望生根发芽,直窜云霄。

凉风拂面,叆叇尽散,一道惊雷从空中滑过,夏天的雨水洋洋洒洒落下,冲去空气中的余热,清新盎然。

呵呵!去他妈的恶心!

老子可是能干翻天下的扶木君!

衡逸一扫重生后的郁色,整个人有如新生,蹭蹭几步到御案前,抽走卿征笔下的奏折,声音明亮爽朗:“卿征,我来讨杯茶喝。”

若你我尘缘未消,轮回相见,便煮雪烹茶,饮时风月下。

落款人衡半仙。

是他遗书里的话。

惹九州帝王忌惮的人闻言,暗处食指微颤,

抬起幽深清冷的眼眸,勾了唇:“脸呢?”

衡逸懒洋洋,拖着调子欠道:“早八百年掉了,捡不回来了。”

长虹浮于天际,故人相逢,又是少年模样。

既然话头已挑开,便索性将“醉生梦死”引出,衡逸从袖中掏出纸条和一包东西递给卿征。

“这是我前日在闲聚茶楼饮茶时,一个书生打扮得人递的,这包白色粉末叫‘醉生梦死’初食者,会感到神清气爽,y仙y死,时间久了成了瘾后,欲望会被无限放大,到那时已经不能算作人了,可以说是个欲望缠身的恶鬼。”

“而且他们的尸体会成为瘟疫的源头。”并未提他用暗号将人钩出来的事。

卿征皱眉,打开纸条,沉声问:“所以当年你焚了彭城,就是因为出现了这个情况?”

衡逸诧异,虽然早就知道卿征见微知著的能力惊人,但又被刷新认知。

确实是这个原因,当时城内混乱到难以用言语形容,彭城市坊房屋不成模样,入目是残垣废墟,几处府邸燃着熊熊烈火,金子、银子、玛瑙、宝玉洒满街道,上千婴儿的啼哭声传至街头巷尾,尖叫,银笑,充斥着这座城,臭尸断肢旁躺着大片蠕动着衣不蔽体的男男女女。

那哪是人间,简直是无间地狱!

若是这一城“人”被放出来,可以想象往后的钟吾、乃至九州又是什么光景。

“嗯。”

那种局面已经到了无可挽救的地步,简单的封城难以遏制,尽管太医院已经在尽力研制解药,但太慢了,每天都有大规模企图出城的“人”,大批阻拦的士兵因此染上瘟疫,被迫自/戕。

里面的人是命,他手上将士的命就不是命?

最后他不顾群臣的反对,先斩后奏,焚了城。

衡逸不欲多说,换了话题,“这东西走过官方渠道吗?”

卿征耐心交代:“未曾,半个月前市舶司上过一道奏章,提到过上巫使臣以药入市,我驳了”

衡逸点头认同,神情凝重:“天盛竟放入市面?怕是很快就要变成人间炼狱了。”

言外之意,同天盛可能有吞下大雍的野心,也可能是受害方,或者两者皆有。

“彭城那次动乱发生后,我就暗地里在钟吾进行大规模搜查,发现皇城内赌场、风月场等地都相继出现大量“醉生梦死”,那些线人、货来自各国。”言外之意,范围太大,查不到。

衡逸没有说实话,其实当时给他的时间不多了,没有办法继续深究。

“要么是有几国暗地勾结,企图合力灭钟吾,要么就是钟吾不是唯一的谋划对象,幕后势力想要借此混淆视听。”

但衡逸皱眉,疑惑道:“十年过去了,这东西怎么突然被安排进入大雍了?”

卿征神情平淡,拿过佩剑擦拭,轻描淡写的陈述:“我上个月拔了徐、卫。”

衡逸:“……怕是恰好捅了人家老窝。”怎么感觉你只是去了趟地里拔了两个萝卜。

卿征:“七夕?南湘馆?”纸条上写着让衡逸七夕时去南湘馆赴约。

秦民风开放,南湘馆是雍都最大的男风馆。

衡逸没察觉卿征的情绪变化,以为是在问他的计划,回答道:“我打算先跟他赴个约,试试水,他将我约到那种地方怕是想先试探我,若是发现我意图不轨,那也可借这混乱的风月场地逃出生天。”

衡逸停顿一下,卿征示意他继续,他才接着道:“我想向你借两个影卫去跟踪那线人,不论谈没谈成,打探到那线人的身份就好办了,当然若是有机会最好加入他们,探出背后东家。”

卿征点评:“想法很好。”

衡逸谦虚:“过奖。”

他心中打着好算盘,

待我了结这事后,寻个月黑风高日去趟兖州,婚事也就自然而然黄了,卿征既然已经知道这壳子另有其人,应不会为难闳老侯爷一家,之后就去探访名山古溪,继续打着师傅空空道人的名号,去坑……算命捏卦,倒也不失为一种传承。

怎么不说话,接下来的安排呢?

抬眸却见卿征没有情绪的盯着他,不知看了多久。

语气冷淡:“近日,你就留在宣政殿,待完婚后再议。”

???

衡逸一脸懵:“完婚?卿征你这姿色哪个天仙不是上赶着,现如今你明知闳伊壳子里的人是我,如此结契岂不是失了意义?”

安慰加提议:“我懂你,若是收回成命,会有损天家威严,不如先延迟个三年,届时我来个金蝉脱壳,怎样?这可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这时间应该足够他对诸事做个了结。

话毕,殿中沉寂无声

卿征眉眼一片冰凉,苍白的骨指握拢剑柄,关节因紧绷而微微泛红,衡逸就算再迟钝也察觉了些许不对劲,疑惑的朝他看去,不过那窒息的压迫感转瞬即逝,

目光对视刹那,卿征的眼神变得遥远深邃,嘴角勾起一抹讥嘲的笑,“你真是事事都安排的妥当。”

“再议。”

午日,熏风载枝头黄雀,彩蝶抚楼台倒影。

衡逸闲的无聊,将正在看书的卿征薅来陪他下棋,刘总管破天荒的被传唤进宣政殿,竟是衡逸要他来记录他们的输赢次数。

简单的事宜却让刘总管全程跟着胆颤心惊,就算事先已经有了陛下对衡逸很特殊的心理准备,但这特殊的范围不断刷新着刘公公的认知。

“卿征你确定放这?”

“放这不错,可以试试。”

“卿征我不要黑子,我要用白子。”

“这局你输了!”

衡逸棋品一向很烂,仗着自己下的快,喜欢替棋友出谋划策,当年跟他对弈过的都表示深受摧残,落子没几步就被他搞崩心态,卿征是少有得被他这么折腾依旧能面不改色的。

衡逸左手执子,右手却也不闲着,将旁边的兰花给霍霍了,折了茎,扯着花瓣吃了。

他是玩得尽兴,可苦了旁边为他担惊受怕的刘进福刘总管,起初他直呼卿征二字时,刘公公慌得一阵头皮发麻,完了!

结果风平浪静。

中途衡逸大逆不道的胡言乱语让刘公公的心悬在了嗓子眼,这下真的完了!

结果相安无事。

之后衡逸糟蹋千金名花,刘进福麻木了,心想要不要再取几枝来让这祖宗糟蹋?

这问题也没困扰他多久,因为他的亲徒弟小张公公在外头扯着嗓子禀告,礼部尚书庾粮求见陛下。

“宣。”

卿征这次没有让人去御书房议事,直接放人进来了。

庾粮大腹便便,步子走得却很迅速,他恭敬的行了礼,从袖中掏出文书递上,又用他那挤在肉/缝里的珠子瞥了眼衡逸道:“陛下,这……”

卿征头也不抬,继续落子,不以为意道:“无妨。”

刘进福接过文书,放于卿征手侧。

“陛下,秋闱将至,事宜已布置妥当,这上面录入了本次考官预选名单,只待陛下做最后定夺。”大雍秋闱需礼部安排。

卿征平静道:“嗯,听说谢璇摔断了腿?”

谢璇是礼部侍郎。

庾粮努力表现道:“回陛下,确有此事,据说那日谢大人下朝后,按辔徐行中,街上突然冲出一疯癫老汉,胡乱挥舞着竹棒,正好砸到马腿,马匹受了惊,谢大人因此不幸跌下马。”

话毕,卿征将书案上的茶水递给庾粮。

庾粮受宠若惊,激动地接过茶水,打算一口下肚。

卿征:“礼部主事今日与朕告了假,如此,朕就直接命你为总考官,负责本次秋闱的监考事宜。”

庾粮听后被呛得直不起身,一脸涨红。他嫡子今年恰好要参加科举,

大雍明文规定,监考官的九族不得参加考试,目的是为了科举的公平性。

衡逸在一边看乐了,故作惋惜:“陛下,庾尚书似乎不太满意你这决定呢。”

兰花上有几颗珠水,在光下晶莹玉透,有镜面之效。

“它”:“桀桀,现如今你倒又是个祸害!”又是一朵下肚。

卿征闻言才移开视线,侧过头,轻飘飘得看着庾粮:“有异议?”

庾粮被卿征看得发寒,似百丈冰压在脊背上,面如土色道:“没、没,臣谢、谢陛下恩典。”

退下后,庾粮回过神来已是冷汗涔涔。

殿内,衡逸被这事一提点,想起了当初给他递纸条的那人是书生打扮,八成也是这次秋闱的考生,心中便生出来了参加秋闱的念头。

若是入了官他也有了调查‘醉生梦死’的正当名头,于是愈发坚定了这条路子。

可他如今这身体的主人连童试都没参加过,若是从头开始那岂不是要等上几年?不如捐纳?

但有处捷径可走。

衡逸倾身向前,手肘抵着棋盘,托腮懒懒道:“陛下,臣有个不情之请。”

卿征挑眉:“想参加秋闱?”

刘进福:我错过了什么?陛下怎么知道世子殿下想科考?

衡逸眉眼含笑,毫不吝啬的夸道:“卿卿,真聪明!”

清晨,天际一丝霞光入水,云雾笼着辟雍,此地坐落在皇宫玄武门外东侧一里处,背靠袅袅青山,绕映绿冷泉。几十座朴素书院里,星星点缀着少数亭台楼榭。

近处闻朗朗书声,衡逸走在青石铺就的路上,身形裹进翠绿幽深里,他身后红门黛瓦的某处匾额上赫然写着国子监三个大字。

“呲呲,徐兄,小道消息!”

“昨天日落时分,祭酒亲自带了个人走入学流程!”说话人五官周正,但臃肿的身材与铜臭的气质给人以暴发户的印象。

他正用书掩面,朝他身侧的同窗八卦道。

徐子儒诵读被打断,也不恼,好脾气念经道:“姜学友,吾辈应以念书为重,若是您肯将这些杂七杂八的心思放在学习上,您也不会每次都是榜上无名,也不会被令尊打到躺床不起,也就不会被人笑掉大牙……”

姜贵:“……”熊熊八卦之心瞬间被浇个透心凉

徐子儒说完,又觉得听完别人的消息不发表点意见似乎不太礼貌,于是中肯道:“这个消息应该是空穴来风,因为最近没举行过入学考试,今年例监生和荫监生的名额也招满了。”靠捐纳入学的是例监生,倚世家品位的是荫监生。

其实还有一个途径,但压根不用考虑

又认真评价道:“更何况,祭酒是个官从三品、喜欢狗眼看人低、脾气暴躁的严厉前辈,应该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姜贵笑的肩膀直抖,手上的书险些掉落在地,

表示完全认同徐子儒的猜测和评价。

这也是姜贵在明知道对方会无差别攻击的情况下继续跟徐子儒分享八卦的原因。

正要再说,却见先生从外头领进来一个谪仙般的人物,那人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气。不是衡逸又是谁。

“噤声。”

吟诵声刷刷停下,几十道目光齐聚在衡逸身上,眼中具是划过一丝惊艳。

衡逸对此挺适应,毕竟是附过卿征的人,感受过走哪都是人群焦点的滋味。

而此刻却有几道视线惊艳里掺杂了古怪森冷。

关老先生捋了捋花白的山羊胡,简单介绍道:“这是你们的今后同窗,闳伊。”

指了指后排的位置,随意道:“你就坐那吧。”

那位置正是在姜宜,徐子儒身后。

落座后,衡逸便埋首于书中,先生见了满意的又捋了捋胡须。开始了之乎者也。

期间姜贵频繁回头,却在瞄到他桌上的书愣了愣,咦?花名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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