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02-06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Llosa 主角:金岚 季行砚
清晨五点,夜色尚存,城市还将醒未醒之时,影视城的灯光已然亮起。新来的服装组小姑娘眼含睡意,从厢车里拿出当天拍摄所需的衣服,捧到化妆间去。
沿路上能看到道具、灯光组的人匆匆来去,布置拍摄场地,小姑娘的哈欠打了一半,瞥了眼手里的绛红色直裰,压低了声音问一旁的前辈:“冰姐,今天金岚是不是要进组来着?”
对话有助于消解困倦,前辈积极地回答:“嗯,昨天刚从另一个剧组飞过来。今天第一场就是他和叶璋的对手戏,看时间应该已经到了。”
脑子里闪过零零碎碎的小道消息,小姑娘颇有兴趣地问:“听说他好看得不像人,真的假的啊。”
“夸张的吧,”冰姐对于这类粉圈形容词嗤之以鼻,“难道他不是一张嘴巴两只眼?”
小姑娘八卦心起,又接着追问:“那他和嘉和文娱老总的关系……是不是真的啊?”
冰姐言之凿凿地说:“肯定是真的,如果是没影的事,哪会有这么多人传?”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话并不正确,毕竟莫须有的罪名谁都会安,很容易变成“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关于金岚那点捕风捉影的传闻,倒不算冤枉了他。
他和嘉和文娱的现任执行总裁确实是外界所不齿的皮肉关系,而且不存在小说里“霸道总裁强|制爱”“不听我话就封杀”的逼迫情节,金岚是自愿甚至是主动送上门的。他和季行砚在一次奇怪的慈善晚宴上相遇,当对方的生活助理拿着名片找到他时,他几乎是立刻就答应了。
“圈子里不就是这样吗?”冰姐的嗓音带着饱经世事的沧桑,“有几个是干净的?”
她们走进化妆间,造型师也倚着墙壁看眼皮子打架。剧组经费有限,化妆间窄小逼仄,头冠抹额零零碎碎摆了一桌,转个圈就能碰掉几支珠钗。这房间以前是间仓库,没窗户也没空调,幸而是十月份,天气爽朗温度适中,否则非得闷死在这个珠光宝气的笼子里。
冰姐跟化妆师造型师打了个招呼,看了眼时间,略微吃惊地问:“我们男一号还没来?不是说他从不迟到的吗?”
造型师费力从睡意中挣脱出来,带着看破世事的超然说:“热度上来了,开始耍大牌了呗。”
十八线的剧组只能请到十八线的演员,所以《鸣箫记》里一张大众熟脸也没有。这个项目的初心是趁着耽改东风捞一笔,不过投资方担心过审问题,经费给得也小心谨慎,所以主演配角不是雪藏已久饥不择食的边缘人,就是影视学院的学生。金岚接这个剧本的时候是前者,然而随着之前参演的民国剧播出,他现在俨然是整个剧组最硬的大腕。
一声“抱歉”打断了化妆间里的闲谈,众人转头望向门口,霎时一片寂静。
金岚来了。
他穿着宽松的POLO衫,眼下因为连续熬夜攒出了一点乌青。然而人各有命,这乌青在别人脸上是黑眼圈,在美人脸上就是自带眼影。因为五官完美到了极点,他的整张脸趋于中性,乍看有种不辨雌雄的美感,但细看又能发掘独属于男性的线条轮廓。
他从门口走到化妆镜前,房间里所有人的眼神就跟着他缓缓移动,好像脖子上的脑袋是追踪摄像头一样。
见他在椅子上坐下,化妆师连忙拿起粉底刷,但怎么看都觉得描眉画眼是画蛇添足,于是干脆放弃了,只在乌青上盖了点遮瑕。
等造型师替他系好抹额腰带后,金岚朝每个人打了招呼,重新道了次歉:“实在是有急事,抱歉让大家久等了,今天我请奶茶夜宵。待会儿江哥过来,大家随便点。”
没有人应答,仿佛都还处于梦游状态。他奇怪地看了眼众人,自己走出去了。
等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仿佛缺氧环境里突然灌入了空气,众人开始大口大口呼吸起来。
“天哪天哪天哪天哪,”小姑娘无意识地喃喃自语,“怎么会有人长成这样……真有人能长成这样……”
金岚没有听到众人背后的议论,也没注意到自己让一房间的人做了几分钟屏气练习。他刚熬了个大夜,又跑去医院陪床,此刻眼皮神经已经和大脑断绝了关系,丝毫不听使唤,导演喊了两遍action他才听见。
本就惨不忍睹的演技此刻更加无可救药了,这场戏原本是他和自小长大的师弟离别,心有不忍又必须斩断红尘。导演说了一长串“表情要冷酷决绝、眼神要藕断丝连”,他只能做到个似睡非醒。最后导演干脆弃疗了,高声让场务找瓶眼药水来,人工弄他个雾气氤氲,有这么点意思就行。
刚刚几个为美色所误的工作人员在旁摇头叹息:果不其然,是个绣花枕头。
然而金岚的经纪人江鸣珂随后就赔着笑脸进来,招呼大家点奶茶点心,不论远近价格,只要看上就下单。糖分补充到位,众人的心情又愉悦起来,这笨拙的演技也没那么不顺眼了。
然而饰演男二号——也就是师弟——的叶璋可没品鉴美食的心情。他自认演技不逊色于当红的一线明星,然而在正剧里扎根多年,一点水花也没激起来,接这个剧本时就带着点“逼良为娼”的幽怨。现在一看对手演员压根接不住戏,不管抛什么情绪过去都跟木头桩子似的,腮帮子都快爆出青筋来了。
更令人绝望的是,导演对此居然安之若素,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把一场戏混过去了。
这种质量的片子放出去,不上几个演技垃圾的热搜都说不过去。叶璋爱惜羽毛,在进组前一直用“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激励自己,磨台词、练表情,争取做一个在烂剧中也能发光发亮的好演员。
然而一天下来,他发现只有自己是这么想的。
全剧组上下,从导演到群演,个个都以一种“拍完拉倒”的态度敷衍了事,仿佛硬盘内存是稀有资源,非到万不得已不能重拍。戏接着戏跟赶趟似的,一天拍了20多场。
令人无语的事接二连三。正经拍戏一个个跟霜打的茄子一样,拍花絮的时候倒像打了鸡血。导演把他和金岚安排在相隔不远的两把椅子上,让他们各拿一沓纸,摆出对台词的姿势,想创造一个“你看着剧本,我看着你”的美好场景。拍摄角度、动作细节,个个都精雕细琢,带着一种买椟还珠的荒诞。
“手再凑近一点……再近一点……停停停!”导演叫住一脸黑线的叶璋,“你这是什么表情?占有欲懂吗?性张力懂吗?你这是拍戏还是寻仇?”
叶璋攥紧手里的剧本看着金岚,努力让目光变成所谓的“危险而深情”。但金岚的侧脸固然精雕细琢如同艺术品,但只能让他联想起拍戏时上升的血压,含情脉脉是死也做不到的。
导演让摄像找了五六个角度,都不满意。手里的剧本卷成圆筒,愤愤的指着叶璋:“还演员呢,连个逢场作戏都不会,你还想不想火了。”
演员不因为戏火,反倒因为摆拍的花絮火,想起来就讽刺。而且听导演的口气,今后还有更多这样的拍摄计划。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讲起同性卖点,竟然比腐女小姑娘还精通。真正的身体接触不必有,要的就是含蓄之美,以眼传情。即使真有,也要隐藏在自然的举动里。比如他让叶璋用胳膊搭着金岚,这举动要像兄弟之间勾肩搭背一样大大咧咧,但在细节处另有玄机——粉丝要是放大相片,就会发现金岚耳后发红,全然不似面上那么淡定。
当然,这红色是金岚自己搓出来的,他在炒cp上可谓天赋卓绝,现在这个“对剧本时的深情一瞥”还是他的提议。
整天正事不干,净想着用歪门邪道抄近路,叶璋对这种演员中的败类十分不齿。不就是长了副好皮囊吗,真以为能靠脸火一辈子?
导演迟迟拍不到理想中引发万千腐女尖叫的画面,脱口而出就是一顿京骂:“你他妈矫情什么?还真把自己当人民艺术家了?我也想拍霸王别姬穆赫兰道,毕业大戏我还导的西北纪录片呢,不也一样到这儿来了吗?你知道一天场地费道具费多少钱吗?经费用完了都得滚蛋!”
叶璋咬牙看着身旁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搭档,努力压下心头的悲凉。
金岚看出他脸上的不忿,笑着安慰他:“我们也算服务业嘛,观众老爷想看,我们就照着他们的爱好演就是了。”
叶璋冷冷地说:“对你来说当然容易了,你戏里戏外都靠服务业吃饭,能不熟练吗?”
这话声音虽然不大,但足够周围的摄影场务听个大概了。叶璋立时万分后悔——并不是觉得自己说错了,而是自己竟然贪图口舌之快,得罪了资方的人。
一片死寂中,金岚的笑声响了起来。
“对啊,”他愉快地说,“我在这方面比你有经验。再说了,我一个做受的都没意见,你是攻,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这句玩笑话一出,众人都不自觉地松了口气。收工之后,金岚张罗着要请一请夜宵。叶璋挂念着自己一时失言,席间找机会向金岚道歉。
谁知道对方很迷惑地看着他,仿佛不知道这歉意从何而来:“这有什么,你说的是实话嘛。”
叶璋结结实实被震惊了。
“你的演技真挺好的,”金岚接着说,“抱歉我拖累你了,我演戏没什么天赋,跟我演对手戏一定很辛苦,以后还请你多指教。”
接着伸出手跟对方握了握,算是一笑泯恩仇。
服装组的小姑娘咬着烤串,跟前辈分享这一天的心得体会:“这人虽然人品演技都烂,性格倒是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