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和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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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昨夜破出土壤的蝉此刻伏在树梢上,“嗡”一声唤出了骄阳。

张娘子笑得花枝乱颤,用帕子捂住嘴,“哎呦呦,宋郎君可不兴这么直接啊,别吓到了淮安。”

“哦,哦。”他懵懂地点点头,稍微收敛了些,只眼神里始终盛着林淮安不肯放。

屋中的林老爹听到动静,匆匆走出,“张娘子来了,这…”

看到院中那满身富贵的少年,他也愣了一下,快步走到张娘子身边,耳语道:“不是,我让你随意找个男子过来相看就行,你怎么拉了个富家小子过来,他哪儿能看上我们家安儿。”

“哎呦,你可放一百个心吧。”她拍动林老爹的臂膀,随后偏头对着旁边的少年道:“宋郎君,你先去跟你未来的媳妇说说话,娘子我一会就过去。”

待人乖乖走过去后,张娘子拉过林老爹到一旁,嘀咕起来。

这事说来也巧,清晨天不亮的,她还在睡着,林老爹就找上了门,来了以后又不说话,搞得她又困又烦。

几番追问之下,才把林老爹那像死蚌一样的嘴给逼得开了条缝,“别给安儿介绍女子了,他…喜欢男子。”

“天爷啊!”张娘子被这惊世骇俗的话吓得困意顿消,嘴巴张张合合好一会方找回了神。

倒真不是她反应大,就连旁边那繁华开放的临州城,都没人敢大大方方的把男子交好的事情放在台面上来讲。

阴阳融合,男女成婚,几百年来的传统了,老人们也都秉持着这条准则,将男子相恋视作不堪。

若说在那偌大的临州城还能寻上个可能,那么在这落后的村落中,便连点微末的可能都没有。

龙阳的癖好在他们眼里就像是恶心人的病症,提上一嘴都嫌晦气,谁家儿子要是染上了,怕是能把地里埋着的老祖宗都气活过来,撑着枯骨也要踹上一脚。

不过都在一个村里生活着,林淮安更算是她看着长大的,震惊之余,不免有几分唏嘘。

又见林老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张娘子琢磨几下刚才他的话,便明白了他今日前来的目的,更清楚他的良苦用心。

“你想让我介绍些…男子给淮安?”话至半道转轻了些,像是道出了什么禁忌的词汇般。

林老爹无奈地点头,“这事你知道就行,别声张,给他相看些人品好点的男子,他跛了脚,若是跟了人家遭到欺负,以他那身板怕是抵抗不过。”

张娘子拍拍他的手,“宽心着吧,我肯定给他找些性子软和的男子,到时让他直接住进你们家不是更好。”

嘱咐的话说了又说,敲定好之后,张娘子送走了林老爹,开始着手这事。

她打开家中带锁的小箱子,做贼心虚地四下瞅了瞅,确定窗外没有人才从里面拿出本小册子。

不厚,勉勉强强两个铜板的厚度。

上面记着的都是各种男子的家世背景,他们有的是邻村的,有的跟林淮安就是同一个村的,大多没有半点相通的地方。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喜欢男子,难以启口下托了张娘子保媒。

这十里八村的都清楚她嘴严,说来的人俱是几厢挑选之下最好的人选,收费更加公道,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媒人。

张娘子将那小册子从头翻到尾,挑来选去,最终定下了一个。

事不宜迟,她收拾收拾就出了门,往那男子所住的村子里去。

谁知刚走到半路上,突然就碰见个眼熟不已的人,清风朗月般的少年蹲在路边持着根木棍在地上捅来捅去,嘴巴撅着,是很憋闷的神情。

眼瞧着那张如玉般的侧脸,张娘子一下子就认了出来,是临州城富商宋家的第三子,也是家中最小的一个。

张娘子保媒的名声大,在临州城内也有生意,听人说上过几嘴,左一句右一句的,也就把这赫赫有名的宋家给摸了个透彻。

宋家做丝绸生意,以此闻名,同时还是皇商,给宫里的贵人们提供时下流行的绸缎、花样,钱多得可以砸死人,在临州城富甲一方。

但更出名的还是他们家这个小儿子,因他是个傻子,心智只有七岁不到,能跟人进行些简单的交流,平时却连正常生活都保证不了,需要人时刻照顾着。

他从刚生出来母亲就死了,初始未发觉异常,只感觉他比寻常孩子反应要慢一些,后来岁数大了,才发现他是个傻的。

不过他深受宋家主人的喜爱,不曾抛却他不说,还为他找了许多医官诊治,如水般的郎中从宋府进入,又出来,日日如此。

张娘子因着保媒的生意,时常出入临州城,也见过宋三郎好几面,清楚他长得什么模样,故而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

此刻见他孤身一人在此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难免起疑。

想着或许是偷跑出来迷了路,若是自己将他送回去说不准还能大赚一笔,便走了过去,“宋郎君啊,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宋喻舟正在捅路边的蚂蚁窝,听到声音后转头露出警惕的表情,“没,没做什么。”

是如清泉过耳般的好听话声,但他说得慢,又带了些稚气,就跟个怕人的孩子一样。

张娘子放柔了话声,哄着他道:“是不是迷路了?不如让娘子带你回家吧。”她作势要去拉他。

“不回,不回家。”宋喻舟蓦然站起身子,扔了木棍避开她的手,垂下头喃喃低语道:“三郎要找淮安,不回家。”

淮安?

张娘子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不对,缩回了手,诱导着他,“三郎乖,你说的淮安,是不是林淮安啊?”

果不其然一听这三个字,宋喻舟立马有了反应,抬过头笑弯了眉眼,“淮安,你认识淮安啊。”

村子里叫林淮安的人仅此一个,这名字还是当初林老爹专门找了个秀才郎给取的,文气的紧,也配得上他那张巧夺天工的脸。

再一听这话中的熟稔劲,张娘子唇边的黑痣乱颤不休,啧啧称叹。

哎呦,这小子什么时候跟人有了这层关系了。

又一想今晨林老爹说过的话,这里外里的,合着林淮安是心里早就有人了,哪还需要她张罗啊。

她心中生出个主意来,“娘子我当然认识啊,不过你找淮安做什么啊?”

宋喻舟皱了眼眉,做出思考状,好像在想该怎么说,好一会才憋出个字,“想。”

接着又补上句话,“三郎想见他。”

还是两情相悦。

张娘子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傻小子家里有钱,长得也不赖,关键是根本没有欺负林淮安的可能。

怎么看怎么是个良配。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问说:“那你想不想娶淮安做媳妇?”

“媳妇?”宋喻舟歪了脑袋,清透的双眼中闪出疑惑,显然没能理解这两个字的意思。

张娘子眼珠滴溜溜地转动,大肆说着瞎话,“媳妇就是可以日日在一起的好朋友,你想不想要淮安当你的媳妇?”

“朋友,三郎想要朋友。”宋喻舟使劲点点头,鬓边的碎发跟着晃动。

随后他扬起嘴角,露出一口大白牙,指住自己的胸口。

“淮安,我的媳妇。”

于是便有了现在的一幕,林老爹听得一愣一愣的,但抬眼见那边二人相处得确实颇好,担忧便就淡去了不少。

林淮安不知他们心中所想,眼下惊讶的情绪退去,只冷眼看向面前冲他傻乐的小子。

他虽年纪小林淮安五岁,但身量很高,在他面前,林淮安感受到了莫名的压迫感,还要微微仰首才能跟他对上视线。

“淮安,昨日没见你,为什么?”他说话也如幼童般不连续,零零碎碎的几个字,努力表达着心中想问出的问题。

昨日……

昨日是他上集的日子,但他没去,因为柴没劈完,还跟他爹闹成那样子,被狠狠打了一顿,痛得他完全无法出远门。

思及此,林淮安才恍然想起背上仍背着的竹筐子。

刚才愣神时不觉得沉,此刻想起来就感受到了它的重量,再加上昨日背上的伤,痛楚可谓是瞬间就滚袭了上来。

他不理会傻子的话,试图将那竹筐子给脱下来,却不知怎的被里面的木柴勾到了头发,一扯就疼。

发上的痛还有背上的疼一齐出现,眼眶下意识溢出泪来,并不是他想哭,而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但宋喻舟并不懂,他看林淮安哭了,急得手足无措。

“哭了,淮安。”

“闭嘴,傻子。”

本来林淮安就因为取不下来竹筐感觉很烦,傻子这咋咋呼呼的声音扰得他更加火大。

他板住脸向后随意挥动着手,试图将那被缠住的头发给弄下来。

突然眼前的身影晃动,偏离了他的视线,露出被遮挡的天光,紧接着背上的重量蓦地一轻。

他扭过头,发现是傻子帮他抬起了竹筐。

单手撑着,另一只手伸到他的脑后,勾动着那缕被缠住的发丝。

“不哭,淮安。”

林淮安觉得荒诞,这真的是个傻子吗?不是很清楚他想要做什么吗?

是了,他认识这个傻子,不过具体是从什么时候认识的,他已经忘了。

他常在临州城城门外的墙根处摆摊卖柴火,城内的摊位都要租金,他没钱,自然无法在里面卖,只能挑着人多的时候在城外的地上随便一摆。

初时没什么人买,后来大约是见他相貌长得好,渐渐有了人,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这傻子就来了。

彼时林淮安还不知道他是个傻子,见他穿得好,长得也好,只以为是哪个富家小郎君来寻他开心。

这种事很多,从他开始摆摊就时常发生,但那日他的柴火还没卖完,为了生计,为了银钱,他便不能走。

只能努力的去忽略眼前人,生了厚茧的手接过前来买柴火的人给出的铜板,接着俯身捡起一捆扎好的,递出柴火。

如此往复,直到眼前伸过来一只修长如竹般的手,粉嫩的掌心朝上托着一锭银子,足足有一两,向前要递给林淮安。

“做什么?”他秀眉纠在一起,没好气的说着话。

就知道是要戏弄自己。

“买,三郎要买。”

听着这语气,林淮安整张脸都快皱成一团,掀起眼睫看他时,却发现他一脸诚挚,定定地看着自己,重复道:“三郎买。”

童稚一般的声调,干净如雪的双眸,林淮安呆住,那一日没肯卖给他。

一两白银足够他买半年的口粮了,但谁知道接了这傻子的银钱会不会招致什么祸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卖最好。

不曾想后来只要他出来摆摊,那人就会来,慢慢的林淮安知道了他的身份,倒也没太惊讶。

从见第一面起,他就猜到这傻子的身份一定不简单,只不过很庆幸当时没接下傻子的钱,不然说不准他现在早已被拉到大牢里去了。

傻子日日来,跟他完全不同的细嫩掌心中总捧着一锭银子,就想要给林淮安,但他不肯要。

几番过后傻子再来,掌心中的银子变为了跟其他人一样的铜板。

口中的话还是跟之前一样,“三郎买。”

这次林淮安没拒绝,从那伸向他的白皙中拿去本该属于自己的一部分,接着递过一捧柴火给傻子。

就跟万千个来他这里买柴火的人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但傻子开心坏了,捧着柴火歪过头冲他傻笑,配合着那张少年恣意的面容,说不出的纯粹干净。

林淮安仰看着他的笑颜,长睫微颤,慢慢别开眼,弯腰捶动跛了多年的右脚。

自此傻子就像是养成了习惯般,每日都要在他这里买上一捆柴火,但林淮安无比清楚傻子那富得流油的家中并不需要这些东西。

不过没人会跟钱过不去,这里面也包括林淮安,有人上赶着给他送钱,他为什么要拒绝?

他也没问过傻子为什么要这么做,始终保持着距离,只偶尔在他问问题的时候,选择性的回上两句。

他的名字就是在这个时候告诉给的傻子。

却不想如今会变成这样的局面,傻子出现在了他的家里,站在他的身旁,像是快要哭出来般帮他解着被挂住的头发。

一切都太过诡谲了,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围,尤其刚刚傻子喊得那一声“媳妇儿”,到现在林淮安都没能搞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头发很快被解开,林淮安推开他的手,自行脱下了竹筐,随后也不理会傻子的呼唤,径直走向远处默默观望的二人。

平日里他跛着脚,走得不会很快,但此刻带了些怒火,步子便迈得很快,几乎是转瞬就到了他们跟前。

“这是怎么回事?”

他先看向他爹,被躲开了目光,随即又转到张娘子的身上,眼神凌厉,薄唇抿紧,誓要得到个说法。

张娘子没想到他这么大反应,晃了两下帕子,掩饰着被人盯住的慌张,“淮安,娘子我都知道了,当然你也别怪你爹,他也是为你好。”

“什么?”

语气没有方才那般刺人了,疑惑更多。

张娘子这才舒出口气,神色自若道:“你爹都跟我说了…”她偏向林淮安,低了话音,仅他们三人能听清,“你喜欢男子。”

林淮安愣住,视线落到他爹的身上,之后又在二人身上巡睃,思绪翻动间立刻想明白了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他为了断绝麻烦随口说出的话,不料招来了更大的麻烦。

额上的青筋突突顶动,林淮安扶住额角,伸臂向后指向院中还傻站着的那人,“从哪儿弄来的?”

张娘子听到这与以往都不同的话,更加肯定林淮安喜欢这傻小子,当即将一切都吐露了出来。

听完这比话本还要精彩上几分的内容,林淮安的脸色越来越差,最后直接打断她滔滔不绝的话语,“送回去。”

“啊?”张娘子惊讶得嘴巴都张圆了,“送回去?”

“对,送回去。”

话音刚落,指出去的手突然被人轻轻握了住,温热柔嫩的触感惊得林淮安回头去看。

仪表堂堂的傻子双手握着他的手指,一脸懵懂,颊边的碎发在风中轻摆,垂下的睫羽上碎开惹眼的光芒。

见林淮安望了过来,他展过眼眉,唇角扬起抹堪比晴光般耀目的笑容。

一时间林淮安头晕目眩,竟不知是被这夏日的炎阳晃晕了眼,还是被他这抹过于澄澈的笑容所迷昏了头。

不待他考虑清楚,宋喻舟轻启开口,乖乖唤,“媳妇儿。”

林淮安阴沉下脸,用力甩开他的手,“滚蛋!”

张娘子见形势不太对劲,用手肘杵了杵从刚才起就一直没说话的林老爹,小声嘀咕。

“三郎喜欢淮安,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机会,宋家主子最是宠爱三郎,只要让三郎将淮安带回宋府,那他说不准就可以留在那里,一辈子衣食无忧,甚至还有可能再入学堂。”

“林老爹,你想想到底是让淮安继续呆在这破烂的茅草屋中,还是让他跟着三郎去那有钱的宋府里。”

林老爹不言不语,黢黑的脸上看不出神色,只是身子好像更加佝偻了。

那边被人凶了的宋喻舟,眉眼都一齐耷拉下来,像只被人抛弃的小狗,“媳…”

林淮安飞去一个恶狠狠的眼神,他立马改了口,不安地绞动手指,可怜巴巴地唤,“淮安,生气,三郎怕。”

张娘子适时劝道:“淮安你听娘子一句劝,三郎多好啊,跟了他你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林淮安怒怼,“你给我闭嘴。”

张娘子讪讪合住了嘴巴,宋喻舟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被林淮安生气的表情吓得不行,小心地挪着步子去扯他的衣角,“不气,不气,三郎不怕了,淮安不气。”

林淮安还待再拽开他的手,不想后背被人猛然推动,他没站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还是宋喻舟先一步挡在他身前,勉勉强强将他给接了住。

“你滚!以后我就没你这个儿子了。”话声熟悉,却震耳欲聋,将遍树的虫鸣都压了过去。

“什…么?”林淮安倚在宋喻舟的怀中缓缓转过身子,被毒蛇咬过的小腿如针扎过般传来阵阵刺痛。

而推他的那人,脸上写满了绝情,遍布的沟壑在一呼一吸间加深,尤其聚集在眉间的那一片。

他大步走上前,继续推搡着林淮安,“滚!林家不欢迎你这么个不孝顺的东西,你滚!我就当我从来没有过你这个儿子。”

“爹,你疯了?”

林淮安被他推得身子不断撞在宋喻舟的胸膛处,但却半步都没能后退。

因他身后那人站得极稳,长臂更是不知从何时起就已经箍在了他的腰上,揽得很紧,是种下意识的保护姿势。

他被宋喻舟带动着转过了身子,力气大到完全无法反抗,只能像个小鸡仔一样缩在他的怀中。

更因为如此,林老爹后半部分的推搡大都落在了宋喻舟的身上,就像是个护着鸡仔的鸡妈妈般,倔强又坚实。

可傻子实在贴得太近了,林淮安甚至能感受到他鬓边散下来的柔软发丝滑过耳畔,又飘至颊侧,若有似无的痒意依次生了出来。

更不用提那呼在颈后的灼热呼吸,以及后背处传来的温热感觉。

在这一团乱麻的情况下,他的思绪却愈飘愈远,甚至有几分呆滞住了。

直到“啪”的一声响,脸上落下重重的一巴掌,林淮安才堪堪回过神来。

他被人打歪了头,半束起的发丝散了大半,脸颊火辣辣的痛,血腥味从唇中蔓延扩散。

“淮安!”

“淮安…”

张娘子和傻子一同出声,声音委实太过吵闹了,林淮安脑中嗡嗡作响,就像是这夏季的蝉鸣齐齐钻入了脑袋里,从内向外嗡鸣着。

“我就是疯了,以后你不许再回这个家!”

林老爹涨红了脸,扇人的右手微微打着颤。

而眼见林淮安脸上肿起深深的红色掌印,始终没插手的张娘子这才慌了神,忙上前拉开林老爹,“打孩子做什么?你这真是造孽啊。”

她掏出新的帕子走到林淮安的面前,想给他擦去嘴角的血迹,“淮安啊,你爹他不是有意的。”

但帕子还未接触到那处,就被人避了开。

林淮安眼眶通红,拨动宋喻舟的手,“傻子,松开我。”

平平淡淡的语气,不见半点起伏。

宋喻舟不肯撒手,踟蹰出声,“淮—”

“我说,松手。”

这次话声冷了不少,藏着刺骨的寒凉。

宋喻舟还是没立刻松开手,偏头先看了看那边没什么动静的林老爹,再转回头盯着一脸担忧的张娘子,方慢慢撤开了箍在林淮安腰上的手臂。

没了钳制的林淮安随意擦去唇角的鲜血,而后转身看着那已经默默垂下了头的人,一句话都没说抬步就磕磕绊绊朝门口走去。

宋喻舟紧跟在他身后,张娘子伸手想拦,“淮…”

之后却又慢慢放下手,叹出口气走到林老爹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

“这样也好,赶走了,他就只能跟着三郎回宋府了。”

林淮安腿脚不好,刚含着怒气快走了几步,到此刻就已经完全受不住了,只好停下脚步,撑着路边的大树稍稍缓解腿上的疼痛。

身旁跟得紧紧的人同时顿足,朗润的嗓音响起,“淮安,流汗了,三郎给你擦擦。”

他从怀中掏出锦帕,苏绣织就而成,叠得齐齐整整的一块,边角处绣着梨花样式。

帕子靠近时还带了股子浅淡的香气,就跟他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林淮安却烦躁地打开他的手,并不领会他对自己的好意,“你还跟着我做什么?回你的宋府,当你的贵公子去。”

“三郎不回去,三郎想见你。”宋喻舟不放弃地伸过手去擦他额上的汗水。

这次林淮安没去制止,或者说是没心思去管了。

因腿上的疼痛太过于强烈了,一如那日被咬伤时的热灼痛感,好似那处猛地燃起了把火,灼烧着皮肉,连骨头都不肯放过。

脸颊上的刺痛在它的对比下都显得弱了不少,他无力地靠在树干上,禁不住嘶出口气,冷汗冒了一层又一层,打湿了鬓发,薄衣更是贴在身上,黏糊的不行。

此刻烈日高挂在空中,直直照射下来,火烫的温度笼罩满身,烧得林淮安身体各处都在变热,好像快要融化了般。

被折磨得近乎疯掉的时候,颊边忽然传来阵凉意,伴随着轻轻的呼呼声。

他睁开刚刚因为疼痛而合住的双眼,发现傻子正凑在他面前,冲着他被打伤的脸侧吹气,边吹边道:“不疼,不疼,三郎给你呼呼,痛痛就飞走了。”

林淮安哑然失笑,被一个心智连七岁都不到的傻子像哄小孩一样哄着,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

额上滚落的汗水被人小心擦去,面上时不时落下鼓出的微风。

琥珀色的眼瞳中倒映出那纯真的少年郎,双颊持续鼓起转瞬又缩下,急切得脸上都溢出了汗珠,显得认真又笨拙。

大抵是疼痛过于厉害了,他又太想分散一下注意力,突然就开始思考傻子为什么对他这么好,还总爱粘着他。

左思右想,他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不过一介穷到每日连一文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去花的农夫,有什么地方值得这么个贵公子去费工夫讨好?

人就在面前,林淮安也懒得再去细想,开口问道:“傻子,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疼痛他的嗓音都哑了不少,也是开了口他才发现那伤痛的影响有多大。

宋喻舟停下动作,稍稍退开些身子,静静地看向因疼痛而脸色惨白,却又因热意被迫染上绯红的林淮安。

他目不转睛,如盯着最心爱的玩具般,真挚地说道:“你,好看。”

林淮安没忍住闷闷地笑出声来,之后笑声逐渐变大,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般,眼角都泛出泪来。

这理由实在太过荒唐了,从别人的口中说出,他或许还能勉强一信,可从个傻子的口中说出来,他是万万信不了的。

一个傻子懂什么叫好看吗?

他没再理宋喻舟,也是觉得跟他没什么可说的,便阖住了双眼,忍耐着新一轮的痛意。

但林淮安不知道,在他闭上眼眸后,宋喻舟依旧没有移开目光,如露水般透澈的双眼中映出他此刻的模样。

墨发半散着,几缕缭绕在脸侧,在强烈的光照下,他的皮肤白到发腻,红色的掌印落于这样的莹润的脸上,色彩鲜明到了极致。

红的红,白的更白,有种过分淫靡的破败感觉。

他额上又晕出清汗来,黏着脸颊滑落至下巴,依稀可见旁边被咬住的下唇。

他在隐忍着痛意。

宋喻舟眼里装着那滴汗珠,倾过上半身,离那合眼的人愈近,随后嘟起嘴吹出细微的风,想要借此散去那人身上的痛意,却在无意间滑过那泛红的薄唇。

他想:好看。

“滚开,离我远点。”

林淮安恢复了些气力,也不觉得傻子给他吹风的举动有多好玩了,如今只觉厌烦。

更何况现在落在脸上的风,一点都不凉快,就跟天上那不要命的太阳一般炙热。

他轻动眼睫,睁开双眼后发现傻子的脸放大在眼前,近到他都能看清那双清水眸子里面眼珠乱颤的自己。

林淮安一把推开他的头,怒道:“有病啊你!”

他也不休息了,抹过头上的汗随意寻了个方向就叠步向前走,理也不理身后被推懵了的人。

不过林淮安还是低估了傻子的黏人程度,仅仅眨个眼的空当,傻子就跟块狗皮膏药般,啪地一下粘在他的后背上,怎么甩也甩不掉。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在村间的土路上,旁边是一大片树林,周围还参差不齐的坐落着几间茅草屋舍。

看天色应是快到正午了,红日悬挂在头顶,热气如浪潮般滚滚袭来,恨不得将人都烤化了去。

宋喻舟扇动着手,微张开嘴,跟条被热蔫了的狗儿一样伸出舌头,巴巴地道:“淮安,热,三郎热。”

林淮安不看他,顶着烈阳持续没头没脑地走路,他拭去颈上哗哗流淌的汗水,不耐烦地回怼,“知道热你就赶紧滚,别总是跟着我。”

这话他没少说,一路上他说了好几回。

但这次跟以往不一样,身后的人没有委委屈屈地接上话,一片寂静,只有喧天的蝉鸣声在嗡嗡响应着他,良久都是如此。

他愣住,攥紧了拳头,没有回头去看,只听见渐远的脚步声,以及踩过枯枝后发出的脆响。

他想:傻子走了……

倒也好,省得傻子一直烦他,林淮安抿唇再度迈开腿,步子却比以往都要大,发了狠一般,指尖也掐得深,没入皮肉中,用力到发白。

这样走了没几步,身后忽然传来阵“哒哒哒”的声响,离他愈来愈近,速度更是比之喘息声都要快上好几分,极为迫切的样子。

林淮安心头一悸,循着声音将要转身之际,自头顶处罩下一片阴影,将毒辣的日头隔绝在外,徒留一片阴凉。

与此同时,垂在身侧收紧的手被人强行握了住,手背裹在一片湿热中,抛却这种不太舒服的感觉,更多的还是柔软。

像极了那张苏绣织就的帕子,上好的布料极为滑肤,跟他那双长了厚茧的手完全不同。

有时林淮安在晨起净面,双手撩动清水覆到脸上时,都会被自己那粗粝的手所割到。

这次他倒是没有第一时间甩开手,只是慢慢转过了身子,去看牵住他的人。

不出所料,还是傻子。

满头的汗水,额发被打湿殆尽,眼睫洒下的碎光消失了,变成坠落的汗珠黏附在上面。

如此狼狈的情况下,他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减半分,比之天边的红日还要耀眼许多。

他手中举着东西,随着林淮安回身的动作不断变换着位置,仰头一瞧,才发觉是片硕大的荷叶,挡在头顶倒真的跟把小小的油纸伞一样。

只是不知他是从哪里寻来的。

宋喻舟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牵着他的手轻轻晃悠,“淮安,走太快了,三郎追不上。“

林淮安正过头,指着头顶那片东西,平平淡淡的问,“哪儿来的?”

“三郎从林子里捡的。”宋喻舟跟献宝一样自豪的不行,抖抖手中的荷叶,“很大,淮安就不热了。”

有他这话,再一想那会听到的枯枝断裂的声音,一切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林淮安别过头,没好气地骂了句,“傻子。”

他扭了扭腕骨,想要摆脱傻子那满是汗水的手,突然身侧落下颗小石子,伴着孩童们嘲笑的话音。

“羞羞脸!羞羞脸!”

林淮安止了动作,侧头发现有几个半大的孩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路边,有男也有女,捡着地上的小石子就扔向二人,还做出鬼脸。

见二人看过来以后,他们不仅不知道收敛,反而扔得更加欢快,“没脸皮,脏脏病。”

听了这几个字,林淮安才反应过来他们这般做的原因。

村子里的人将男子相恋视作病症,连带着孩子也受到影响,傻子牵着他的手看在他们眼里即是另类,是要遭到排斥的。

林淮安用力扒开傻子的手,回过身子跛着脚闷头往前走,对嘲讽声和投掷过来的石子置之不理。

但宋喻舟却慌了神,怕他还像刚才那样子走得太快,将自己丢下,便跑过去够他的手,同时另一只手里攥着的荷叶还不忘跟在林淮安的头顶上。

孩童们不依不饶,跟在他们身后跑动,喊出的内容也愈发恶毒。

“跛子跑了!跛子跑了!打他!打他!”

丢过来的石子变多,如细雨般密集,有好些个都打在了林淮安的身上,甚至还有打在脸侧的。

石子虽小,但打在身上的痛也不容小觑。

不过林淮安懒得跟他们一群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计较,也就不放在心上,只自顾自地走路。

每当傻子碰到他时,他就甩开,如此往复。

直到一粒石子划破他的脸侧,飞过刺痛,带出了鲜血。

他顿住身子,擦去脸上的热意,手上一片血红。

看着指上的血迹,他还没做出什么反应,傻子先慌叫起来,“血,淮安,流血了。”

接着又挡在他身前,冲着那群没轻没重,只当是捉弄人玩的小孩们喊道:“不许扔了,三郎不开心,三郎不喜欢你们。”

跑动的孩童们站定在离他们不远的位置,呈现出一个对峙的状态。

黝黑的眼瞳上下打量宋喻舟,随后齐齐大笑出声,“他是个傻子,哈哈哈哈。”

“傻子配跛子,又傻又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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