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通牒

精彩段落

一点半。白家街上,隔壁就是乱糟糟的菜市场,一堆大的小的中巴、货车正排着队打算进去。不算短的队伍中塞了辆闪人眼睛的跑车,现趁着一辆小车开走往前插队,直接从队伍里滑了出去,径直抢到了一个刚腾出来的街边停车位。

胡震从侧门下去了,指了指不远处一间旧铺面,也没多说话,直接迈腿就走。

等杨一恬把车停好,再进去,里面一个人都没有,胡震坐在最门口的一张桌子上拿筷子敲着桌子边沿,还冲厨房大声嚷嚷:“老板娘老板娘老板娘!怎么没人呢?生意不做了——”

“诶诶诶别叫了,在呢在呢,这都几点了你也不看清楚,回回来回回叫魂,你怎么这么能烦人!都这么大个小伙子了真的是。”一个中年女人从门内挑着帘子走出来了,一边走,一边在身前的围裙上擦手,“今天吃酸辣粉加牛肉还是肥肠?”

胡震把自己手里的筷子递给杨一恬,又从筷笼里拿了一副长短不一的,也不计较,只抬头问:“今儿肥肠干净吗?”

“嘿你这话问的!”

女人作势要打人,胡震不躲还往上凑:“来来来,你打你打,你前脚打我,后脚我就去工商局。”

女人把手放下了,眉毛一竖:“你去干嘛?”

“去举报你殴打顾客!”

“我觉得你今天还是吃肥肠粉比较好。”女人说着,也不再问胡震,转身就往回走了。

胡震还乐颠颠的:“今儿货好?”

“今天就只有肥肠没洗干净!爱吃吃,不吃滚蛋。”

杨一恬:“......”有点想吐。

尽头的帘子落下了,转头见正对着手里筷子出神的杨一恬,胡震又朝那边喊了一声:“一份就行了。给我朋友来碗甜水面,少辣多糖别放油!”

厨房里有个憨厚的男声响了起来:“不放油没辣子还叫什么甜水面,你尽说笑。等着,我给你来个微辣。”

“叔,听我的——”胡震拿过杨一恬手里的筷子,又去筷笼里刨了刨,没找到自己要的,又朝里头嚷嚷,“别整,整了微辣他也受不了,待会给饿着了,浪费粮食不说,他人跑了你赔我啊?桌子上没有一次性筷子了,里头还有没有?我这朋友有洁癖!”

女人没一会儿就从里头风风火火地冲出来了,走过来径直把一双一次性筷子唰地往胡震这桌子上一拍:“快闭嘴吧你,来吃个粉儿都堵不住嘴。”说完又多看了杨一恬两眼,再转向胡震,“你别是打劫同学了吧?斯斯文文的,跟你不是一路人。”

“瞧你说的,我是那种人?最近服务意识越来越不到位了啊,筷子都不给。”

“你不是那种人——”女人摇了摇头,见胡震面露得意,接了下去,“才叫见了鬼了。下次再这个时候来,连筷子我都不给你。”

看胡震吃瘪,杨一恬嘴角翘了翘,似微风吹皱一池春水。

女人这才觉得杨一恬看着惹眼,不免多看了两下。

胡震面上没什么,脚下猛地踩了杨一恬一脚,趁他转头看自己,自己转头朝老板娘:“老板娘!”说完一拍桌子,“我粉呢!”

“煮着呢,要催你去里头催你叔!”老板娘不耐烦,转身拖了凳子坐在了胡震对面,“说说吧,怎么打劫的同学的。”说是这么说,眼神却在杨一恬身上,没挪过窝。

才被踩过一脚的杨一恬倒也坦然,任她看,也不搭腔。

胡震注意到了这种微妙的氛围,专程拿手放到老板娘面前晃了晃,再用身体挡住杨一恬:“你看什么呢?有什么好看的?最近卫生也不达标啊,有苍蝇。”

女人一掌把他推开:“哪里有苍蝇?我看你就是个浓眉大眼的苍蝇。别打扰我看帅哥。”

胡震:“......叔!”

“听着呢听着呢,她就是跟你开玩笑。粉马上就好,你等等。”

胡震又敲了敲桌子:“还有甜水面。”

“知道知道。等着,马上!”

“别看了,有啥好看的。”胡震把一次性筷子的包装撕掉塞杨一恬手里了,看了看杨一叹,把溜到嘴边的那句“丑人一个”咽了下去,换了句:“普普通通而已。”

这会儿换女人哼了:“你就嘴硬吧。原来也没见你带谁来过。”

门口又有人捞起帘子进来了,脚还没落下,就听见女人:“打烊了关门了。”

那人指了指里面的胡震和杨一恬:“这不有人吗?”

“自家人,其他人的生意都不做了,家里有事,我也约好了两点跟人打麻将的。您明儿赶早。”

“不是,我今天特意来的——”

女人火气上来了:“关门了,不做生意了,听不懂是吧?”

“一百块,我买你一碗粉不行吗?快点做。”来人的声音也带上些不爽快了,从包里拈出一张红色票子就扔到地上了。

女人看着就想往前冲,被胡震从后头拦住了。

“大哥,真不卖了。门口贴着呢,一点半就关门。真的对不住,请您赶明儿吧,行不?”

“不行!”

胡震笑了笑,把袖子挽起来了:“那你想怎么样。”

“我今天就要吃,不吃我不走了。”

“那你看这样好不好。”胡震笑了笑,提起拳头就要挥出去,“我请你吃......”一拳。

该挥出去的拳头挥半天愣没挥出去。

胡震扭头一看,好家伙,他身边一边一个,左边被杨一恬抓住,右边被女人拉着。两人跟雌雄双煞似的。

杨一恬看着他,提醒道:“你下午还有考试,打了他,要是他报了警,去了派出所回来百分百就耽误了。”

对方听完,眼珠子一转,干脆慢悠悠坐下了,像是捏准了学生好欺负,一副你们拿我没办法的样子:“我今天还非得吃到不可了,不仅今天吃,以后日日都来吃。”

女人朝杨一恬使了个眼色,见杨一恬拉得住胡震,这才松开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又低着头蹲下把那张一百捡起来,用双手给人递了过去,语气也软和了:“对不住,真不卖了。这个口子开了,以后都这时候来吃粉,我们也就没办法休息了。下午不开门,确实是家里有事。您见谅。”

看了看那张钱,来人嘴角一歪,语气里都是威胁:“不要钱是吧?那行,明儿我还来,带人来。就是不知道这小伙子到时候还在不在——”

一直在厨房呆着的男人端着两碗垒的都冒了尖的东西露了面,见着眼前场景,连忙把东西都放下,上前一步把胡震挡在身后,同来人打商量:“您说您想吃点什么?”

“这就对了嘛。这样吧,店里的东西都给我来一份儿,合不合适的,咱们待会另说。”

这就明摆着是要欺负人了,胡震听完脸色一沉,又想动手,拳头还没伸出去,余光见着一条腿斜着扫了过去,凳子连着翻了好几个,那人也突然就趴地上了。

“说了不卖,先生你如果听力有问题的话,建议出门左拐,一百米处有个公交站。花两块钱可以直达市里的肛肠医院。”

胡震没见过杨一恬打人,都看愣了,皱着眉头认真地问了声:“为什么是肛肠医院?”

杨一恬扫了他一眼:“脑子里装的都是屎,不去肛肠科看,别的地界儿也容不下了。”

胡震觉得解气,跟着点了点头:“有道理。”

女人扫了他们两一眼,像是要笑,又笑不出来,要骂吧,又觉得有点亏心。还是一直护着胡震的男人动作迅速,先拉回来杨一恬,再蹲下查看情况,不停地赔礼道歉:“您没事吧?对不住啊,家里孩子脾气大......这么着,您别报警,孩子待会儿也还有事。你今天想吃什么我们都做,以后也做,然后再给您赔点医药费行吗?”

男人诚恳地商量着,也没防住趴在地上的人抬起身冲他反手就是一个耳光,嘴里也没一句好话。

而且之前那一耳光力道太大,男人直被掀得躺在了地上,露出了肚子下面一点蓝色塑料管。

男人懵了,女人也懵了。胡震看着,一下从后头蹿出来就要人,腿都伸出去了,却一脚踏空。

扭脸一看,又是杨一恬。只是杨一恬把他拉住了,拉得住一个,却拉不住另一个。

女人早骑到了来人的身上,抓着东西就揍他。凳子、筷子全都招呼上了,像是发了疯。

杨一恬当机立断,掏出手机报了警。

胡震转头看他,一脸不可置信:“你这时候报警?”言毕,咬咬牙,踹了杨一恬一脚。

杨一恬被踹得一歪,站直后仍旧一点不动摇,一边费劲地控制着胡震,一边准确地讲清楚地理位置和事情经过才挂了电话、收了手机,抢在胡震前头,他走上去帮女人给了撕扯着女人头发还想要还击的流氓两拳头。

拳拳到肉。

流氓一下被揍懵了,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趁对方没有反抗,女人更是下了狠劲儿。

杨一恬顾不上太多,先扶起了躺在地上的男人,再走过去一把拉起了女人,转过来抬头对胡震说:“现在没事了。这里交给我,我们不会吃亏的。车钥匙在这儿,通行证我已经办过了。我记得你有驾驶证是吗?”

胡震被连珠炮砸晕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他看了杨一恬的左腿,刚才那几步似乎有点跛......

“你先去考试。你平时态度不好,巫老师是不会给你补考的机会的。重修只要是他开课,你绝对过不了。上午我整理好的资料都存在U盘里面,盘在车前头的储物柜里,你按一下,就能弹出来。是银色的,上面有个字母Y,文件名是今天的日期。你直接去商学院楼下的打印店,那里人不多,打完了直接去考场。其他的都不要管了。”

“杨一恬。”

像是知道他说什么,杨一恬走过来摸着他脸亲了他一口:“不疼,我没事。你去考试,听话。”

胡震眼泪一下就出来了。他刚踹杨一恬的时候是以为......

“快点。”杨一恬低头看了看手表,“已经一点四十了。你还没吃饭。对了,商学院打印店旁边有个小超市,买两条士力架吧。腻是腻了点,但顶饿。另外记得买笔。”

胡震这会儿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子。

杨一恬见了,一把捏起他后脖子,也顾不上别人的眼光:“打起精神,我上午都没动你,就为了这考试。乖。”

挨了一耳光的男人像是终于缓了过来,缓了缓气,像是不太好意思看他们两,但口头还是帮腔:“震啊,你先走。有叔在呢,那考试那么重要,别耽误了。快走。”

分明就是个治安事件,但杨一恬和男人开口之后,胡震觉得自己好像背负着血海深仇的皇子,再动一下就是狼心狗肺,他不想走,脚也挪不动。

杨一恬看不下去,再等下去警察来了,要是把大家都带回去录口供,胡震下午考试一准泡汤。巫老师是个死心眼,这考试不去,胡震恐怕毕不了业了。想着,他抬手给了胡震一拳:“走啊。”

男人、女人都在帮腔,也让他先去考试。

杨一恬见胡震还是不动,以防万一又给了流氓两脚,才冲着女人点了点头,压着胡震出去了——把人硬塞进车里,顺手把车启动、车门关上,从窗里探头亲了亲他,一气呵成:“晚上再收拾你,现在你给我缓缓神,我的六十分男朋友。”

胡震眼神还在杨一恬腿上。

是跛的,还跛的有点厉害。

虽然杨一恬极力掩饰,但他看出来了。

他踹的。

“胡震。”

胡震不说话。

“现在,去考试。算我求你好吗?”

*

下午两点半,监考老师停在胡震身边时,他正下笔如飞。

监考的是科任老师,姓巫,是个白发老头。他对胡震有印象,开始还以为这孩子又得糊弄他,没成想自打领到卷子,胡震就开始写。他觉得胡震在乱涂乱画,可走到他身边看了半天,发现人是在认真答卷,不由自主地站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越发觉得这小论文的口吻有点似曾相识,只是一时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越看越奇怪,越看越眼熟,这才没忍住按住胡震肩膀,一把抽走了他的卷子,又拉下眼镜看了胡震一眼,没话找话:“你前头选择、填空空那么多,还知道准备小论文?”

这论文他怎么觉得......

胡震不知道其中因由,心里着急,握紧笔,嘴上难得软化:“老师,您看您是在监考,我还要答题,能先把卷子还我吗?待会儿时间不够了。”

巫老师抖了抖卷子,又看了眼胡震,见他表情坦然,态度坚定,又看了看论文,还是没想起来到底为什么觉得这篇那么眼熟,犹豫了一瞬,还是把答题纸还给胡震了。

巫老师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又倒回来提醒了胡震一句:“选择、填空该写的都写上,别给我空格。字也写工整一点,鬼画符似的,我是不是阅卷的时候还得给你们找个笔迹鉴定专家来陪审?”说着,巫老师顿了顿,拍了拍手,提高了声音,对整个考试的考生都强调了一遍,“大家除了注意卷面整洁,也要注意这个书写。千人千面,字丑点没关系,但态度要端正!最后试卷是要交到教务处封存、查验的,你们字写得太难看了,我认出来了,教务老师认不出来,到时候复查成绩过不了别怪我手黑。特别是——”转过身来看胡震一眼,才接着道,“没有必要的连笔就不要写嘛,就一个ABCDE写什么连笔?要不是我老伴儿是医生,是个人就不认识的鬼画符我见得多多了,你们有些人的卷面只配零分!”

零零星星有人哄笑,但时间紧张,大家很快重新投入,整个考场也恢复了平静。

胡震什么都没听进去,他眼前只有试卷和墙上的挂钟,这场考试满四十分钟才能交卷,还有十分钟,他得想办法把这小论文抄完。想到这儿,胡震又记起来杨一恬了,誊抄的手不免一顿,直惹得巫老师又多看了他几眼:胡震眼圈竟然红了,他是不是老眼昏花了?

其实他本来都下定决心让胡震挂科的,看着胡震瞟着左右,趁人不注意抹了把脸,接着答卷,又想起试卷上那几个填对了的空格,记起早晨起来老伴儿的叮咛,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心一软,叹了口气,也不多说,背着手继续巡视去了:也不是完全没努力。有一个空格他看了好多人的卷子,没几个填对。但之前他上课抽过胡震回答这题,当时答错了,今天的答案是对的。看来是知道自己过不了关了,在这儿哭丧。不过也算好,比起弃考的那几个,这个至少还准备了小论文,这论文写的还不错......也不是不能考虑给这臭小子从卷子上多找几分,放他一马。

胡震还不知道自己流的几滴猫尿为自己争取到了同情,他现在就想早点把论文写完,一来,万一待会儿派出所事情没搞定,要来学校找他,他还是听了杨一恬的话,把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二来,就算派出所没来,他也想提早交卷,早点去找杨一恬。

他想看看......杨一恬的脚怎么样了。

数分钟后。

助理监考摇了摇铃:“现在开始交卷了。离考试结束还有一个小时二十分钟。”

胡震捏着卷子,唰一下站了起来冲到讲台上,把试卷一扔就跑了出去。

“嘿这小子——”都走到教室末尾的巫老师没想到真有人敢提前交卷,看着胡震火急火燎出去的背影,眉头一皱,慢悠悠又晃下来了,拎起他的试卷又看了看,接着对助理监考使了个眼色,出去给胡震的辅导员打了个电话。

*

“小恬?”

察觉到腰间被恶狠狠地杵了一下,牵得伤腿一动,眉头随之一拧的杨一恬不得不回了头:“有事?”

听完这句,唐宁挑高眉毛又伸手打算去杵杨一恬。只是这次杨一恬有了防范,她落了空,因为太过用力却没击中目标,还连累得她差点整个人都偏了偏。

费了点气力坐正,唐宁的视野里正好捕捉到一个刚刚从街角跑过来的,看起来似乎有点找不准地界、还在街角找来找去的那个身影,颇有闲心地在车窗边沿拿手撑起下巴,感叹了一声:“啧。我抛下一堆事情带着律师来捞你出来,现在竟然是这么个待遇。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杨一恬闭了闭眼,拍开了对方报复似的掐着自己腰腹的手,正色道:“我需要纠正一下你不当用词。第一,这不叫捞,我没有犯事,叫你来也不出自我本意,我提供的是爸的电话,至于爸为什么让你来,我也不清楚。第二,我受伤了,请你不要对我动手动脚,即便你已经不学医了,也请你尊重病患。第三——”坐在副驾驶上的杨一恬把腿上的电脑朝着唐宁亮了亮,“感谢你记得把工作带过来,且这么相信我完全没有违法乱纪,你一来我就能出派出所,结束了手头的事情之后还可以直接在车上帮你看资料,然后给你自己放假。我该怎么感谢你的这份儿信任呢?”

“不客气、不客气,咱们两谁跟谁啊?说这些多见外。”唐宁只是潦草瞥了一眼电脑就转回头了,顺带把之前都挂在嘴边的疑问和提醒全都吞回了肚子里。

她现在注意力已经不再应付杨一恬这里了。

这次转回头时,她还丢了目标,耽搁了一阵子才重新找到观察对象——前方那个气喘吁吁还撑着膝盖四处打量的人和杨一恬钱包里那张照片上的男孩子长得很像嘛。

来得真快,她偷过杨一恬手机给人发完短信才多久啊,这都到了。

啧啧,看看那满头大汗,也不知道是着急急出来的,还是跑步跑出来的。

怎么就喜欢上杨一恬了?

个小可怜呦。

杨一恬并不知道自己刚才送老两口去医院时被唐宁摸了手机,也不知道唐宁早就见过他钱包里的胡震,更不知道唐宁给胡震发了信息。在他的盘算里,自己想办法把唐宁甩开再回学校,胡震应该刚刚考完试。

不知道杨一恬又翻到了什么,突然朝唐宁问了声:“这是什么?”

“方案咯。”唐宁回答的漫不经心,又转了回去:近了近了,对方离她的停车位更近了,似乎还打算掏手机打电话了。

她不免又开始苦恼:自己现在还要不要提醒杨一恬呢?刚才好心没好报,现在有点不想开口啊......

“可这个涉嫌抄袭的方案上周不是已经毙掉了吗?”杨一恬觉得不对劲,这不是唐宁往日会犯的错误。

“啊,是吗?”唐宁面上很淡定,嘴上说肯定是下属马虎粗心回去一定扣绩效,心里却遗憾起来:刚接到电话时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形,但爸爸催得急,她也一下乱了。好不容易理顺,知道杨一恬铁定不会吃亏,她就起了别的心思,一小时之前还在跟她提对象,一小时后就进了局子,怎么想怎么不对劲。而且那开饭店的两口子一看就跟杨一恬不搭界,她实在想不出来是什么让他们产生交集,还能让杨一恬如此维护。

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昨晚才处上的对象嘛。

可偏偏她在派出所里又没有见到对方人。即便是杨一恬伤得不重,他嘴里那个对象也不该直接隐身。送完老两口去医院例行检查之后,她才瞥着杨一恬的脸色提了一句,结果连对方名字都没问出来,杨一恬就拉着个脸。怕便宜弟弟阴沟翻船遇上渣男,她才想了个垃圾办法,但现在看着人了吧,又觉得应该不是自己想的那么回事。

看着前面拨通手机、左转右转的胡震,唐宁觉得自己很快就要遭报应了。就她之前那么干,杨一恬待会儿铁定跟她翻脸,恐怕这段时间都没机会和弟婿吃饭认识了......可惜了。

“唐宁!”杨一恬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但他暂时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

没想到唐宁忽然转过身,一脸正色地叫他名字:“杨一恬,我是你姐对吧?虽然我是我爸的孩子,你是咱妈的儿子,但爸爸妈妈结了婚,我们总归是一家人,是不是?”

杨一恬下意识又扫了一眼电脑:这个时候提这个?

唐宁冲着他笑了笑,慢慢把披散在肩头的发尾拨到了身后:这电脑是刚用来糊弄杨一恬的,她怕杨一恬发现自己联系了胡震,就随便开了个文档,没仔细检查来着,谁知道杨一恬脑子那么好使,没多久就识破了。见杨一恬还盯着自己,她眨眨眼,指了指杨一恬手边,又一把接过电脑:“我猜你手机快响了,这点工作完全不重要,你要不然先接个电话?”要是待会儿被摔了就不好了,有个文档她还没存盘。

“什么?”话音刚落,杨一恬裤兜响了。

是他给胡震定制的铃声。

唐宁看着杨一恬瞬间多云转阴,默默转身没有再说话。

杨一恬看着心虚的唐宁,把电话接通了。电话那头的胡震气喘吁吁的,说话也是上气不接下气:“杨、杨一恬——”

杨一恬垂眼看了眼表,又看了眼假装看电脑实际上一直看着自己的唐宁:“你这个时间应该在考试。”

“......”胡震被卡了一下,好在他借着这个时机调整了一下呼吸,很快缓过来了,“不是你发短信给我说事情都处理完了,在这边等我?我找了一圈,没见到你。”

杨一恬放下手机,转头看着自己便宜姐姐:“唐宁。”一字一顿。

被叫的唐宁觉得自己好像把事情搞大了,杨一恬很少会叫她全名......她下意识耸了耸肩,谨慎起见,先把电脑放回后座,再按了按喇叭。

不远处那个举着手机还在问“谁”的胡震注意到了,手机都没顾上收起来,直直跑了过来。

“他今天下午有考试。”

这倒是唐宁没想到的,但一场考试而已......

似乎是看出来唐宁的想法,杨一恬补了一句:“巫正南老师的期末考。”

唐宁没话说了。

巫老师是她亲导师。

那个脾气实在是臭的......没话说。

这么看,那她确实是......给杨一恬惹了事。

她现在也知道了为什么刚才弟婿不在,杨一恬还不准她多提。

能理解,能理解。

“那个——”唐宁刚想问问弟婿人好不好,心软不软,容不容易被骗,她好脱罪。

话没出口,从窗口探头进来的那个男人扳过便宜弟弟的脸就吻上了,然后两人脸对脸、鼻尖顶鼻尖地温存起来。对方眼睛亮晶晶,冲着杨一恬说了声:“以你的话,我卷子能写的都写了,小论文也写完了才交卷的。”

唐宁眼瞧着气成河豚的杨一恬被亲的没了脾气,紧紧握起来放在手边的拳头也慢慢松开了,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声。

再看向胡震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救星。

*

胡震亲杨一恬亲到一半,听到一声“哇”,眼角余光随即瞥到了驾驶座,那上头现有个年轻女人正在冲他摇手。胡震先前满心满意都是杨一恬,根本没看见旁人,现在没防备被这么一惊吓,一激灵,一咬牙,唇齿间尝到点咸腥味。

完蛋了,他本来是要讨好杨一恬的,现在把人嘴给咬了。

做错事的胡震想退后,看看自己给杨一恬咬成什么样了,思忖着自己要是趁热打铁给杨一恬多舔两下,人会不会就把这茬忘了,却没防住杨一恬忽然揽住他后脖颈,把他摁回去给狠狠咬了回来。

胡震摸着杨一恬脸的手已经架在了他肩膀上,变成了推拒的手势,眼里也迅速包上了一包泪:肉,感觉肉要掉了。

唐宁本打算咳嗽提醒提醒这对儿小鸳鸯当街隔窗激吻还是有点不太好,尤其是......街对面还有个幼儿园。但转而一想,分散分散杨一恬注意力也挺好的,不然被收拾的就是自己了,也就一直没出声。

但她的算盘没打多久,副驾驶车门开了。

杨一恬下了车,抓着胡震的领子把人塞进了后座,自己也跟着坐了过去。

唐宁心里咯噔一下,听见便宜弟弟对胡震说:“麻烦把你左手边的那笔记本给我。”

胡震舔着唇,含着泪,想都没想,就把笔记本电脑递给了杨一恬,眼神却在唐宁身上打转:这位是......他一下想到了前天晚上室友说杨一恬艳福不浅的事,心里稍微有点拿不准。

杨一恬接过电脑打开后放在膝上,看着唐宁弯了弯眼睛:“有文件没保存吧?”说话时,手指一点一点都敲在delete键上,就差那么一点真给摁下去。

唐宁注意到胡震直勾勾看着自己的眼神,干脆没搭理杨一恬,转而认真招呼了胡震一声:“刚才短信是我给你发的。”

这声音怪耳熟的,胡震看了看杨一恬,又看了看唐宁,忽然迟疑道:“快......跑?”这声音在他脑海里立体声播放一天了,想忘都难。

唐宁笑了笑:小朋友真可爱,上道。

打算曲线救国的唐宁朝他伸出了手,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杨一恬的姐姐,唐宁。”

“您好,我是......”同唐宁握着手,胡震本来想说男朋友的,转眼看见杨一恬在荧幕光下映照出的侧脸呆了呆,把话咽了下去,简明扼要地答了:“胡震。”

“小恬的男朋友?”

“啊?”胡震本来拿不准该说什么,但想到刚才亲也亲了,咬了咬了,否认也太假了,见杨一恬垂眼不知道在干什么,但总算没反驳,接着低低“嗯”了一声。

“没什么想问我的?”

胡震下意识摇了摇头。既然是杨一恬的姐姐,他就没有什么好问的了。

“比如,我为什么跟他不一个姓?”

胡震接着摇了摇头,甚至觉得这个提问很是莫名其妙。姓名吗?一个家里那么多人,跟谁姓都正常。他也跟他爸姓氏也不一样。

“真乖。”唐宁顺口称赞了一声,又握着他的手摇了摇,冲他道:“那能麻烦你让杨一恬把他手里的电脑还给我吗?里面有点......个人隐私。”

胡震看了看攥着自己不撒手的唐宁,后脊背总有点蹿凉气,下意识使了点劲头把自己的手从唐宁抽回来,又硬着头皮直伸到杨一恬那里了,到了被转头杨一恬看得一缩,却还是坚持:“你姐的。”

唐宁添柴拱火:“那个,大家都不是外人,我也实话实说了......是点那种片子,一恬非要——唉。”说着,她挽了挽耳边碎发,“杨一恬,说真的,你那里不是还有一个8个T的硬盘吗?还是不要看姐姐的库存了吧,都是调教类的。”

话音刚落,胡震已经把电脑从杨一恬怀里抢了出来塞给了唐宁。

坐得笔直,目不斜视。

多少个T?

什么类型?

杨一恬那一肚子乱七八糟的知识不能再增加了!

你看看,她说什么来着,让快跑,就是不跑吧。昨晚才谈,今天应激都应成什么样子了?险些笑出声的唐宁迅速接过电脑:看来昨晚的夜生活真的很丰富——

杨一恬看着自己落空的手,看了看胡震,再看了看唐宁,没忍住,冷笑了两声。

唐宁把电脑塞回腿边压死,一边发动车,一边朝胡震飞了个吻:“小朋友,骗你的,怎么陌生人说什么都信呢?这是正儿八经过的工作电脑。杨一恬刚拿着威胁我来着,你没看出来吗?”

“没看出来嗷——”被杨一恬掐住大腿的胡震满头雾水:他这是掉进狐狸窝了是吗?

*

“去哪儿?”唐宁流畅地转着方向盘,准备掉头。

“酒店。”这是胡震。

“宿舍。”这是杨一恬,顿了顿,他再强调了一遍目的地,“回宿舍。”

“回去做什么?”胡震同杨一恬絮絮叨叨的,很是不满,“宿舍里没什么大事,不回去,去酒店。”

唐宁从镜子里看了眼后头,看起来五大三粗的胡震正抬着杨一恬的一条腿,小心翼翼地卷着裤腿,而裤腿下露出来的是一大片夹着暗红的血青色痕迹。她见不得家里人身上有伤口,一见就心悸,很快转开了目光,选择听胡震的直接载两人回酒店。

“我说——”杨一恬伸手扒住唐宁的驾驶椅,“去宿舍。”下午出了这么一出事,酒店他还没来得及清理,乱糟糟的回去看着也烦。新开一个不是不可能,但要是他真的开了,胡震肯定会留下来照顾他,并坚持AA。胡震一个月兜里有多少钱,他说不定比胡震心里都有数,要再依着他的习惯AA一间,胡震这个月就得去喝西北风了。

为了他男朋友的钱包和自尊心考虑,回宿舍是最好的选择。

“小恬,你脚不舒服,宿舍是高低床......”唐宁试图讲道理,胡震也跟着附和起来,头点的跟个拨浪鼓似的。奈何杨一恬不接茬,拍了拍胡震的脸,又看向驾驶座,态度很坚持。最终,唐宁也只能选择往回开,把两人送回去。到学校门口时,她本来还想嘱咐两人几句,但看着一直鞍前马后、小心搀扶杨一恬下车的胡震,以及方才在医院已经做过检查,那时候屁事没有、健步如飞,现在却好像缺胳膊少腿把半个身子都搭在胡震身上的杨一恬,顿悟了。

有时候伤病疼痛这事,不由人生理做主,全在人心。像杨一恬......从小到大都不让大人操心,小时候爬楼梯不小心摔得骨裂,也知道拖着腿回家打电话自己叫120,等到他们赶到医院的时候,他除了因疼痛而糊了满脸眼泪,也未曾在别处像现在这样显露过没有实际意义的柔弱姿态。

这么一看,杨一恬这腿现在倒是瘸的有点......缺德了。

不过缺德的是她弟弟,她免不得掺和掺和。

“小朋友——”

后面那么大声的叫唤,连昵称带绰号,胡震想装聋都不行,熬了片刻,还是顶着学校门口一众人的探寻视线,带着杨一恬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眼。

坐在车里的唐宁面色严肃,很有家长风范:“小恬伤得这么严重,你怎么能让他走路呢?”

胡震看了眼杨一恬的脚:是挺严重的,但也没有严重不能走路的程度,而且......胡震瞟了一眼杨一恬:之前杨一恬拉着他坐进后车座的时候,也还活蹦乱跳,这到底是什么样伤情能在短短时间恶化的这么严重?

“有的人啊,缺的可不是那走路的两条腿儿。你这么干扶不管用。我看怎么也得把人直接公主抱给抱回宿舍才行。”嘲讽装腔作势的弟弟,目的达到的唐宁开车就跑,丝毫不留给杨一恬反抗的机会。

“杨一恬,你能自己走?”胡震终于反应了过来。

杨一恬第一次觉得胡震变聪明也不大好,正在酝酿说辞时,那只在他腰间松了松的手很快又抱了回来。

“我想明白了,你就是在跟我装。”胡震说着,又架着杨一恬往前走了一些距离,“但是都到门口了,你给我装像点。”

“知道我装还不松手?”杨一恬垂着眼、拖着腿配合着胡震,看起来倒真像那么回事。

胡震倒是直接,端的是堂堂正正、不遮不掩:“就想多搂我男朋友一会儿,不行吗?”

“......行。”

*

广场上,一直在旁边扮演拐杖的胡震听着杨一恬面不改色地满嘴跑火车,眼皮子一直在跳。他心虚得不行了,实在忍不住就时不时的搓一搓裤子面。

谁能想到他们运气这么好?

好的一进校门就遇到四点半下班准备坐校车回家的导员。

看见他和杨一恬的导员顿时也不着急提前下班了,径直朝他们走过来。胡震想溜,半道被杨一恬死死攥住,没能走成。

他提前交卷后刚收到杨一恬的短信,后脚导员就打电话给他了。

他给人挂了。

导员打了五六道电话,他给挂了五六道。

没有第七道是因为他着急找人,怕杨一恬给他打电话打不进来,就直接把导员拉黑了。

导员当然也可以联系他的紧急通讯人,但他的紧急通讯电话填的是自己的副卡号码。而在副卡黑名单里,有且只有一个手机号,还是导员的。

所以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就不知道了。

毕竟,他当时觉得他的人生还有足够的时间去面对导员,拉黑这事也可以解释。

万万没想到,人生现在对他说:他的时间不够了。

于是,事情便成了现在这样......胡震自认自己人是混蛋了点,也爱惹事、爱打架,但从小到大都没有像这样编过瞎话,还编的天花乱坠的,还是在老师面前。他顶多就是——跟老师对着干,梗着脖子犯事。撒谎这事他确实不擅长啊。

一时没注意,两只手都没扶着杨一恬。

“他确实不是故意挂您电话的,实在是当时情况紧急,后来手机又坏了。刚才手机才修是修好了,但可能是忙着照顾我,也就忘记跟您报个信儿了。”杨一恬皱着眉头挪了挪腿,看起来是疼得不行,但当导员投来眼光之后,他又迅速对导员笑了笑,是那种夹杂着坚强和脆弱的复杂笑容。

胡震顿时觉得戏剧社当初招人没有发现杨一恬这个表演天才,真的是不可挽回的损失。想着想着,他就见到杨一恬转过来偏着头光明正大的朝他问了声:“手?”

“啊?”杨一恬一开口,胡震又变成了太后面前的小德子,急忙把手抱回去,耳朵却不免红了个透亮,“导员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把掉到嘴边的“学霸”“老公”等不好的词汇统统都吞回去,胡震急忙改口,“照顾同学的。”这广场上人来人往的,这么一直搂着被老师盘问......胡震都数不清自己看见多少个偷偷拍照的了。

他是想搂着杨一恬,也不在乎个别人怎么看。但这不包括一群人拿眼神把他们包围起来,像是看猴戏似的,快要拿眼神把他整个人看得直接烧穿的情况!

胡震竟然这么乖巧......导员直觉其中有诈,还怀疑是自己眼花,将信将疑地又问了杨一恬一句:“真是遇到流氓了?有事一定要跟老师说,也不能随便失联。”

“真是。肯定不会随便失联了。”杨一恬很笃定,放在胡震腰间的手私下却“一不小心”钻到了衣裳底下,“我们已经去派出所报案了,您看,这是我打110的报案记录。我们这是才回来。要不是胡震同学过来帮忙,我一个人回来可能都很麻烦的。”

胡震腰部的痒痒肉难受得紧,但此时也不敢挣扎,只能忍着,就是心里有点同情导员:有没有他,杨一恬都不会回来的。人住酒店都住多久了?也就是他们导员懒,不爱查寝,每次都被应付过去了。

杨一恬这分明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你怎么会跟那种人搭上联系?”导员又在瞟胡震。胡震理亏,搂着杨一恬的手紧了点,示意他不要光天化日地乱扣乱摸了:哪里有什么联系?这也不是流氓踹的,分明是他踹的......

杨一恬还是应付,应付的很认真,应付的胡震都要觉得自己快要拿锦旗了。又过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应付完了以为胡震欺负了自己要将他捉拿问罪的辅导员,杨一恬七绕八绕地将胡震提前交卷的事情归结为胡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同巫老师脸不红心不跳地做了证明,总算把人都哄住了。

胡震一言不发地把人半扶半抱地弄了回去。

一进寝室,杨一恬就直立行走了。

胡震:“......”他怎么觉得后脖子有点发毛?看了眼墙上,宿舍也没开空调啊。

“把门关上。”

胡震吓得一激灵,没动。

杨一恬把眼镜一摘,撑着坐到桌子上,又看了他一眼:“关门,反锁。”

胡震眨了眨眼,“哦”了一声,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眼神落在杨一恬腿边,又想了想,把门打开转身就跑,只留下一句:“你等等我。”

本打算收拾人的杨一恬不免扑了个空,低头叹了口气。

“怎么就喜欢了这么个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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