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拐那颗瘸脚星

精彩段落

查理士看不起他雇用的这些人。

就好比现在,明明叫温康安来汇报工作,却连门都不开,让他像个傻子似的,贴着门板说。

“特里斯州南部的农田,因为沙尘暴无法耕种···”

办公室里传来不耐烦的打断。

“我叫你来不是要听新闻。我在问你早餐有没有按照我的要求做。”

“···没买到西红柿。”

没有回音。半晌,传来马桶冲水的声响。脚步声。坐到皮转椅上的咯吱声。

等一切平定后,门板上才被扔了几个字:“早餐里没放?”

“放了小松菜···”

哐当!什么东西砸到门板上,一声巨响。

“小松菜和番茄是一种东西吗?!”

温康安不吱声了。

他没说出早上的事来,他晓得查理士的脾气。

没买到会被骂,但查理士也知道不都是他的错。但要说被飞车党给压没了,那就全成了他的错,不是叱两句就结的。

说谎,损失的是两天的工钱。讲实话,没的可能是半个月。

温康安老实,可也不傻。

果然查理只是嘟嘟囔囔骂了几句,就放他走了。

温康安松了口气,扶着墙往回走。刚下了两个台阶,一位先生正迎面向他走来。

那人看着三十出头,风度翩翩。穿着柔软的灰毛衣开衫,开衫下是豆绿色的病号服。这病号服穿他身上都显得矜贵,像个骨子里的贵族。

他看向温康安,露出一个和煦亲切的微笑:“康安,早。”

温康安心底一暖,也回报以微笑:“斯汀赫兰德先生,早。”

斯汀赫兰德是这一带的新兴名门。从酒店经营到民间放贷,坐拥数种产业。眼前这个人正是斯汀赫兰德家族的长子,维克多。商业手腕一流,人也绅士。只是患有严重的胃病,隔三差五就得来住几天。

“叫我维克多,”维克多走过来亲昵地拍他肩膀,“亏我还以为咱们已经是朋友了。”

“您找院长?他在的。”

“不,我是来找你。”

“需要帮忙?”

“看早餐和之前下发的菜单有出入,怕你被他叼难,正要来替你说两句。”说罢又面露愧疚,“不想还是来晚了。”

维克多和查理士毕业于同一个大学,属于校友。维克多虽是学弟,但是架不住家里底子厚。查理士那高傲古怪的脾气,见到他也得收収。

温康安受宠若惊,连连摆手:“是我没做好。”

维克多又去托温康安的手臂,扶着他往楼下走:“这是要去哪儿?”

温康安挣脱也不是,不挣脱也不是。他虽然爱慕维克多,却也不擅长应付他。这人太过光鲜亮丽,像照妖镜似的,总是照得他像个丑八怪。

他拎得清楚。你说喜欢这么一个遥遥的人,于自己有什么好处?

无奈他是个人。哪怕破烂糟糟,也是个人。

只要是个人,那颗心就会为谁发生爱慕。

温康安简短客气地答道:“去做代餐,先生。”

“下午多给我盛些,”维克多搂上温康安的肩膀,“我可是吃那个吃得上瘾。”

两人离得很近,撒娇都要讲到他脸上来了。这一下威力甚大,让他忽然头晕目眩,兜脸彻腮地发起烫来。

维克多深深看了他一眼。

瘦瘪的身子,戴着个黑框眼镜。不知道是因为太普通,还是因为厚镜片总是反着光,让人记不清他到底长什么样。穿得嘛,又简直不像样。寒碜的棕红高领毛衣,十多年前时兴的款。毛衣外罩着单层的黑外套,布料因年头久远失了劲道,软乎乎地耷拉着。散发着油腥味,细闻让人犯恶心。

好懂的,简单的,乏善可陈的一个底层人。

寒酸的,老实的,毫无魅力的一个Omega。

温康安僵着身体,像个塑胶假人似的跟着往下走,瘸得更厉害了。

维克多还欲再说,这时就听到一阵上楼的动静。木质的台阶被踩得嘭隆作响,像是上来了千军万马。

不到两秒,一个大男孩出现在二楼台阶的拐角,抬头看了过来。

穿着机车夹克,腋下夹个花里胡哨的头盔。棕发半扎,刘海一半支棱一半塌。一双惹事生非的蓝眼睛,一架隔山望海的高鼻梁。两片薄情寡义的红嘴唇,周围浮着淡色胡青。脖颈上挂着印第安银羽毛项链,耳垂上扎着黑色飞鹰耳钉。

英俊得利落,桀骜得不好惹。

对方看到维克多,三步并两步地冲过来,龇出尖锐雪白的虎牙:“凭什么冻我的卡!”

维克多沉下了脸:“莱昂。注意言行。”

莱昂。这名字可太响亮了。斯汀赫兰德家里的小儿子,纯粹的纨绔。组建了个什么机车俱乐部,名义上切磋车技,实际上到处惹事,甚至敢和当地黑帮杠。

家里有底,头也铁,就这么一通胡搞八搞,倒也没让他缺腿少胳膊。

温康安一看头盔,就知道这小子欠自己一袋西红柿。打量的眼神也跟着不那么友好了。

不想这小哈士奇看着虎,还是很敏锐的。一下子就注意到了温康安的眼神不对,看了过来。

“瞅什么?!”迁怒的嗓子,像吃了二踢脚。

“莱昂!这不是家里,注意你的言行!”

温康安错开视线,说了句慢聊,赶紧闪人。莱昂挑起眉毛眯着眼,对着他的背影嗤笑了一声。

“瘸子。”

温康安装没听见,只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小混蛋。

他回到厨房关上门,隔绝楼梯间的争吵。重新系上了围裙,开始做面包代餐。

疗养院的面包为了好消化,总是抻薄了再烤。而查理士又坚持认为,每日的空腹时间要在十六个小时以上,才能保证肠胃的养生。

按照他这个理论,晚饭得在三点半提供。温康安就算真变成驯鸽,也很难保证准时,一开始经常会晚上半个钟。

因为这半个钟,他可没少被查理士骂。

于是温康安想了个招。放弃面包的形状,碾成指甲大小的疙瘩,用强火烘培到完全没有水分。等到提供前,再倒入温牛奶回软。

一次做上三天的分量,常温保存也不会长霉。

这代餐本是他擅作主张,一开始被查理士骂了个够呛。但没想到在病人间倒是大受好评。再加上查理士发现,这样做比起初更好消化,也就默许了温康安的做法。

后面查理士又要求改良了几次成分,加入了坚果和豆类。温康安一开始将豆子磨成粉,但总觉得口感差一些。后来试着将豆子完整烘干后直接和谷物颗粒掺一起,又是掀起了另一轮好评。

他的这些成果丰足了疗养院的口碑,却没给他自己带来任何好处。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贫穷,渺小,劳碌。

晚上九点半。

温康安结束了疲累的一天,回到了自己房间——疗养院一楼楼梯下的隔间。一个两平米大小的三角形房间。

疗养院的雇员是有专用房的。不到十平米里塞着四张上下铺,狭小拥挤。因为温康安起得早,其他人多有怨言。最后查理士只得单独给他拨了个地方。

两平米也放不了什么东西。温康安自己垫了个木板做床铺,木板下面放了两个纸壳箱做储物。头顶拉了根绳子,用来晾晒换洗的内裤。

刚合上眼,就隐约听到有人在他脑袋顶上哭。

温康安的手电筒往上一晃,晃到个灰扑扑的人影。

“珍婶子,怎么了这是?”

“康安呐,婶子吵着你觉了。”

“还没睡呢。”温康安轻手轻脚地上了台阶,走到人影面前,弯腰问道:“受啥委屈了?”

珍婶子四十来岁,还算不上年老。但干瘪得皮包骨头,脸上纵横着不少皱纹。

“这里不让我干了。”

“怎的不让干了?院长说的?”

“院长说的呐。到这个月底,就不让干了。不止俺,烧锅炉的老鲍勃也不让干了。”珍婶子拉长了声调,脑袋微微地晃,“说院里效益不好,不养闲人了。”

“谁是闲人?!”任凭温康安再好性子,听到这话也忍不住生气。疗养院的活计不清闲,几个人天天忙得脚打后脑勺。查理士这话说的,倒像是白吃白喝他的了。

但气解决不了问题。温康安拍了拍妇人的小臂:“我去找院长。人少了活又不会少,这样不行。”

妇人听到这话眼睛闪出光亮,但又很快地熄灭了。

“你也不好过,别替婶子操心。听说南边要打仗了,实在不行去给军队做点大锅饭,伺候伺候伤员。咋也不能饿死人。”

“这说的什么话。我合计合计,总会有办法的。”

隆冬的深夜,冷得彻骨。温康安缩在单薄的被子里,冷得搓手搓脚。

风从门缝子里溜进来,呜呜的,像是另一个老妇在哭。

世道不安稳,经济不景气。疗养院的病人也的确不如去年多了。但珍婶和老鲍勃都是在这里干了十来年的老人,怎么能说赶就赶?

再者说,珍婶子还有个刚上中学的儿子。没了收入来源,小孩的学费怎么办。

温康安昏昏沉沉地想着,在思虑中睡熟了。可感觉刚刚睡着,闹钟就响了起来。

早晨三点。

该去农贸市场了,今天是上市鲜奶的日子。

他从床上爬起来,拿起暖壶倒了一大茶缸热水。粘了一撮盐进去,咕嘟咕嘟灌了个水饱。

他是个厨子,按理说不该愁吃。

其他雇员一开始也觉得他能在厨房里捞点油水,还托他捎点残羹出来。

但事实是,谁也别想从查理士手里抠出来便宜,哪怕一丁点儿。

他一个名校毕业的老爷,却比十个市井之徒还要奸坏。每晚亲自到厨房打开冰箱查看。哪怕是过期了的东西,他只要不说一声“不要了”,那谁都别想动,问都不能问。

温康安每日进货的种类,价格,数量,事无巨细件件都得汇报记录。莫说偷点东西,温康安还得时刻机警着自己别被占了便宜。

城西的萝卜一块钱,他就不能就近买一块一的。多出来的那一毛,可要从他血汗里扣。

温康安也不是没想过换个地方做事,可当今这萧条动荡的世道,有个活计做就不错了。何况他没学历不说,还是个跛子。

他今年27,也算个正经的成年人了。这小半辈子过的,跟名字不说毫无关系,只能说完全相反。

他后妈十年前受不了穷,偷摸跑了。老子又偏偏是个游手好闲的。早年还能说是个浪子,这两年岁数大了,就彻底成了个邋里邋遢的老不死。

温康安没叫过一声妈。不是他不乐意叫,是后妈不准他叫。这回他长大了,过了没妈不行的年纪,却得给自己的继弟做妈。继弟是他离家后出生的,拢共也没见着过几面,更谈不上情分。

但到底是个小他十来岁的孩子。扔在农村跟着破烂爹受罪,他看不下去,也狠不下心。

所以说温康安的日子不好过,还真怪不得别人。要怪就怪他是个温柔的好人。在这世道,做好人就得遭罪。

他把继弟接了来,送进了城里的寄宿学校。今年也上了初二,算是个大小子了。知道好歹,也珍惜读书的机会。生活上省吃俭用,学业上成绩出彩,见到温康安总是热乎乎地叫哥。

这下子温康安是彻底没法不管了。

本来是打算养到中学毕业,这两年温康安决定供他上大学。没学历就没能耐,没能耐就只能在底层挣扎,只能给别人做牛做马。

他的日子是条笔直的巷子,一眼就能望到头。巷头是牛马,巷尾还是牛马。

温康安坐着缓了会儿,四肢回暖后站起身,披上毯子。

刚钻出铁门,就见门口的栏杆上倚了个人。浑身的铆钉被路灯晃得白亮,手指里夹着根烟。

清森冷寂的夜晚,只有两个人,都嘘着雪白的云。

一个是寒冷,嘘出人间辛酸;

一个是孤独,嘘出叛逆青春。

温康安弯腰给脚踏车开锁。背后传来挑事的嗤笑声。

“瘸子能骑车?”

温康安踢开脚踏车的撑子,噶啦啦地往前推,当那坏小子是透明的。

“喂,瘸子!问你话没听着?”

真是个被宠坏了的小混蛋。

温康安好脾气地答:“如您所见,骑不了的。”

但莱昂好似不过瘾,扔了烟头走了过来:

“那你推它干什么?”

温康安不想应付他,加快了脚步。可这小混蛋不知道犯什么毛病,竟然跟了上来。

温康安轻叹:“去普罗农贸市场进货。”

“普罗?怎么不打车?”

温康安被他逗笑了。

“小先生,没什么事就请回吧。天这么冷,当心感冒。找斯汀赫兰德先生的话,八点以后再来。”

“狗才找他!”莱昂低吼了一嗓子,在空旷的夜里荡起层层回音。说罢又觉得过火,拳头抵在唇边咳了一声,“我也要去普罗。”

刚才那一嗓子没吓到温康安,说要跟他去普罗倒吓到他了。

“你是要买什么?我捎给你罢。”

“你去买什么?”

“鲜牛奶。”

“那我也买鲜牛奶。”

“···”

温康安这回看出来了,这小混蛋就是没事找事。

温康安走得很快。因为冷,也因为心里压着事。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劝查理士不要辞人。

走了十来分钟,天飘起了碎雪。

“喂,瘸子,还有多远?”

“还有半个钟。”

“我脚麻了。”

“小步跑跑就好了。”

“打车去?”

温康安不回答。莱昂切了一声。

“瘸子,你腿怎么坏的?”

“瘸子,你多大?”

“瘸子,你脑袋后面剪秃了。”

“瘸子,你手套破了。”

真是个烦人的小混蛋。

被惯坏了的孩子,一向要什么有什么。遇到个略不顺着他的,便来了兴趣。

温康安只好改变策略,逐一答道:“腿是天生的。二十七岁。知道脑袋后没剪好。也知道手套破了。还有什么要说的?”

凌晨三点的普罗市场,已经是人来人往。

开着卡车的农户,拉着三轮车的车夫,还有不少像温康安这样的伙计来进货。披着花花绿绿的毯子,吸吸溜溜,叫叫嚷嚷。

黑色的土地被冻得坚硬,铺着溜滑的小雪。温康安小步地在人流里穿梭,像片在寒风里飘摇的枫叶。

这里的人个个弯腰曲背,只有莱昂站得笔直。蓝眼睛四下打量,像是来体察民情的皇上,浑身笼罩着凡人看不见的光。

金钱是光。自由是光。

青春是光。被爱是光。

温康安走到一个中年女人面前。女人身前三个白色的大塑料桶,里面装满了刚挤的鲜奶。

温康安熟稔地招呼道:“阿娟。”

阿娟热络地笑:“小安来了。要多少?”

“7·5公斤。”

“凑8公斤吧。今天的新鲜,能放三天呢。”

温康安摇头:“不了。还得买点别的,太多推不动。”

这时候温康安身后的莱昂开口了:“装八公斤。”

阿娟抬头看了过来,瞬间愣在原地,答话都忘了。

温康安道:“你要买等我买完再说。”

莱昂直接掏出钱包,对阿娟重复道:“装八公斤,多少钱?”

阿娟听到钱字,回过神来:“十块钱一公斤。八十块。”

莱昂顿了顿手,把面值一千的大钞塞回去。拉开钱包中央的零钱袋,掏出两个钢镚递了过去。

温康安疑惑道:“你买这么多做···”

话音未落就听莱昂接着道:“给瘸子装上。”

温康安刚想说话,莱昂撇开脸,挠了挠冻僵的人中,别别扭扭地道:“赔你的番茄。免的以为我欺负残疾。”

温康安又惊讶又好笑。合着这小子记得,跟一路竟是为了这事道歉。

一开始明说不就得了。直接赔钱不就得了。

干嘛绕这么大一个圈子,还冻得跟犊子似的。

“谢谢小先生,帮大忙了。”

温康安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很是温柔动人,凄迷地荡漾进人心底里。

偏赶上这时,旁边的卡车亮起了车前灯。莱昂看到温康安脸上的小绒毛飞在灯光里,轻暖暖的。

他应该是在笑着的,但厚镜片反着光,看不真切。

鬼使神差。莱昂伸手拿掉了温康安的眼镜。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想看清这个笑。

这个他在寒风里走了一个小时才换来的笑。

值不值当是一回事,至少得清清楚楚。

圆黑的眼睛定着,在嘘出的云雾里微微发亮。

大度宽容的黑眼睛。温柔忍耐的黑眼睛。

却刹那间搅得天下大乱,人心惶惶。好似凭空出现了无数人马,车轮铁蹄哐隆作响,呐喊惊天动地。

没两秒温康安反应过来,劈手去夺:“摘我眼镜做什么?”

“看看你长什么样。”

温康安重新戴上眼镜:“那符合您预期没?”

莱昂这才如梦方醒,错开蓝眼珠,“···丑瞎了。”

这时候牛奶也装好了,温康安推起车子,又是被他给气笑:“那可真是对不起。”

温康安推着牛奶走在前面,又买了点自己用的蔬菜鸡蛋。莱昂跟在后面,晃晃荡荡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温康安也不赶他走。虽说还是个小混蛋,但自有一股可爱劲,不让人讨厌。

“喂,瘸子!”

“···”温康安收回刚才的想法。

“我叫莱昂。莱昂·斯汀赫兰德。”

温康安心说我知道。斯汀赫兰德家的小狮子,全城没人不知道。

但还是接了他的戏演:“很荣幸知道,莱昂先生。”

“但我不关心你叫什么。”

温康安真是要绷不住了。嘴不好用可以捐出去,没必要硬用。

“我叫温康安。”

“翁堪安?”

“温康安。温暖的温,健康的康,安稳的安。”

“···没问你那么多。”

“那是我多嘴了。”

“没嫌你多嘴。”

这别扭的熊孩子。

等走到了疗养院,温康安卸下牛奶,往半开的铁门里钻。

这时候回头看了看莱昂,发现那孩子还没有走的打算。重新倚上了栏杆,要从怀里摸烟。高高的个子,在寒风里伶仃着。

“莱昂先生,饿不饿?”

莱昂靠在厨房的门洞里,好奇地看玻璃窗上的霜花。

“窗户上的是什么?”

“霜花。天太冷了就会结。”

“我的窗户没有。”

“隔热不好的窗户才有。”

温康安从冰箱和墙的夹缝里扯出把折叠椅,拿布巾擦干净。

不锈钢盘子里一叠金黄的鸡蛋饼,撒着小葱花。白色的大瓷碗装着代餐的谷粒,黑豆子,碾碎的杏仁。倒上煮好的热牛奶,发出哗的一声甜响。

温康安把早饭摆到折叠椅上,招呼莱昂:“过来坐。”

“坐哪儿?”

温康安拿出小马扎,摆到折叠椅前面:“这里。”

莱昂蹙起眉毛,嫌弃道:“怎么能把椅子当桌子?之前哪个屁股坐过都不知道。”

温康安这才反应过来,他眼前的不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是斯汀赫兰德家的少爷。但他没有更好的条件招待了,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

没想到莱昂嘴上嫌弃,身子却老实,憋憋屈屈地坐到马扎上,接过温康安手里的调羹。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嚼得嘎嘣嘎嘣。

“好吃。”

“那太好了。”

“你是厨子?”

“也算不上正经厨子。”

“来我家做事?”

“谢谢你。但我在这里做得开心。”

“起这么早,走那么远,哪儿开心?”

温康安尴尬地笑了笑,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个很好吃。”莱昂捧起碗,把剩下的牛奶喝干净。

温康安走到门边,拿起围裙系上,“要是喜欢,随时可以来。”

“行吗?”

“嗯。只要你不嫌弃把椅子当桌子。”

温康安拉开冰箱门,叼起手电筒开始忙活。

莱昂把碗里的东西吃个干净,也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窄小昏暗的厨房,灶台下的火舌闪着红光。架着个烧黑的水壶,咕嘟咕嘟,像是小猫的呼噜。菜刀击在案板上,嚓噔嚓噔的,像母亲温情的训斥。

温康安瘦,是那种不管穿得多累堆,也藏掖不住的瘦。围裙的绳余出来两大截,从腰后垂下来,随着动作晃荡。

房间里还是冷的,冷得搓手搓脚。

却也是温情的,温得宁静祥和。

莱昂蹲坐在小马扎上,托着脸看温康安转来转去。心里也进来了一只小猫,用温热舌头舔舐,刺喇喇的痒。

好温暖的人。不想走。想呆在这里。一直呆在这里。

恍惚间,玻璃上的霜花晃动起来,变成了振翅的白鸟。鸟儿扑棱棱飞走,掠过绿岭青坡,春雨夏荷。一路往前飞,越飞越高,飞到了天边的彩虹桥,桥端站着已故的母亲。

温康安忙活一半,回头看到了睡着的莱昂。

缩在小马扎上,揣着兜,仰着头。微微张着嘴,轻轻打着小呼噜。翘起一撮头发,呆愣愣,孤零零,像个无依无靠的孩子。

他关了火,拿起毯子给他盖上。这时听到了一声微不可察的呓语。

“妈···”

温康安的心一下子就被击中了。

对于孩子来说,妈妈就是整个世界。没有妈妈的孩子,再多人围在身边,仍旧是孤独的。

他懂莱昂的孤独。也心疼他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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