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01-13 来源：豆腐 分类：现代 作者：知闻渌水 主角：周溯 林自卿
林自卿睡得并不安稳。
他入了梦，梦中有千军万马厮杀，血流成河。
他看到冰冷的剑气横空扫过，人们一个接一个挨个倒下。
他亦看到一人提剑站在远处，满身是血，宛如厉鬼。
林自卿猝然惊醒。
他猛地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子。
眼前的景象让林自卿瞳孔骤缩。
那场景竟与梦中一般无二。
而且这次，林自卿看得更真切。
那提剑之人，分明就是叶殊。
那个浑身是血的“叶殊”缓缓拧过头看着这边。仿佛下一秒手中的剑便要砍过来。
但是林自卿仿佛被魇住了一般纹丝不动。
那一瞬间，不知是什么东西突然打掉了支窗户的叉竿，窗户“啪”的一声紧紧关上了。
随后有一双手轻轻覆住林自卿的双眼。
“闭眼，别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耳边传来周溯带着吐息的声音。
林自卿被轻轻揽住，贴在周溯温热的胸膛上。
莫名令人心安。
林自卿很快冷静了下来。
“看来天生通灵有时候也并不一定是什么好事。”身后周溯平淡地说。
凡有天地间有神鬼，无非生人思念存想之所致。鬼魂集聚之地，忧思聚，辄生怨，辄生幻。唯天生通灵者可感之。
仙人杀凡夫俗子，是大因果。叶殊若真曾如此大开杀戒，怕是自那之后，千年都不会再有精进。
那么，有什么缘由么？
林自卿无从得知。
他轻叹一声，只觉得可惜。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你是，在为叶殊担心么？”周溯松开手，偏头问道。
不等林自卿回答，周溯便笑道：“不如先担心下你自己，若不是我，我林大人的魂现在可要被那群孤魂野鬼招走了。”
说的有理。
林自卿转过身，垂眸道：“谢过周公子。”
“只是口头谢谢么？”周溯目光中闪过一丝戏谑。
“你想要什么？”林自卿抬头，平静地与他对视。
林自卿不知道像周溯这样见识广博的富家子弟，能对他的那些平平无奇的东西有什么兴趣。
“嗯......”周溯作思考状。
“我对林老板你本人挺感兴趣的。”
？你想表达什么？
林自卿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逗你呢。”周溯饶有兴趣地看着林自卿的反应。
周溯这人有时候真的很欠揍。
周溯随手从林自卿枕边拿来一只簪子：“你这簪子不错，归我了。”
就这？
林自卿真的很不理解周溯这厮到底图什么。
“怎么，难不成我们林大人真想以身相许？”周溯注意到林自卿诧异的神情，觉得有趣，又过来逗他。
......
林自卿把已经到嘴边的“滚”生生咽了回去。
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先让你占两嘴便宜。
林自卿躺在床上，再次沉沉睡去。
他又入了梦。
这次，他又看到了叶殊。在一个金碧辉煌的大殿中，那殿中满是血迹，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厮杀。
还有另一个陌生少年，躺在叶殊怀中，血流满地，奄奄一息。
“顾姐姐，能见到你真开心。”那少年含着笑，轻轻说。
顾姐姐，是谁？
但少年显然伤得很重，一说话便牵扯到了内脏，鲜血从他嘴角留了下来。
林自卿看到有晶莹的东西顺着叶殊脸颊滴落。
“顾姐姐……你别哭......”少年憔悴的面容中竟流露出一丝手足无措。
叶殊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抖了抖衣袖，从怀中掏出一朵早已被压得枝零叶落，沾着血的白牡丹。
少年似乎很惊喜：“原来顾姐姐还记得……真好看……”
那少年的声音渐渐微弱，最终垂下手。
纵有万千眷恋，他也再也无力说下去了。
他走了，闭着眼，含着笑。
林自卿看到叶殊红着眼眶，紧拥着他的尸体，但已无力将他温暖回来。
那一刻，叶殊的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殿外分明已是晚春，梨花带雨，柳絮迎风。
林自卿静静地伫立着，任凭梦中的风吹乱他的思绪。
都说仙人修行都断绝七情六欲，
原来仙人也有悲欢。
林自卿再次醒来时，天边已曙光初露。
他茫然摊开自己的掌心，竟看到几片白牡丹花瓣。
梦里种种又在脑海中浮现。
他起身披上深衣，整理好衣裳，提了行李，推门转身下楼结账。
周溯已经牵了马等在门外。
见林自卿下楼，周溯便走过来，递上他那件绣着仙鹤的白色披风。
林自卿一边缓缓接过低声称谢，一边问那忙着打算盘的小厮道：“可曾见了昨日那位名叫叶殊的客人？”
“哦哦哦您是说昨天与你们同行的那位仙人吧？”小厮边忙活手中的活边应和着，“那位仙人今儿个老早就结账走了，急匆匆的也不知是去干啥。”
林自卿一听这话，心中一惊，手陡然攥紧，恰捏住正在递着披风的周溯的手。
周溯眉毛几不可见地挑了一下。
“叶前辈去解他的怨了么？”林自卿低声问周溯。
“或许。”周溯微笑着直视林自卿的眼眸。
林自卿这才意识到他的微微失礼，有淡红偷偷爬上他的耳际。他赶忙松开攥着周溯的手，转过头避开周溯的目光，将披风抱在怀中。
“外边有些冷的。”周溯道。
“嗯......”林自卿还有些恍惚。
“嗯什么，你快把披风穿上。”周溯见旁敲侧击不顶用，无奈笑笑，直白地提醒。
“啊......好。”林自卿赶忙把披风穿上。
“你这儿......”
周溯伸手拨开了林自卿压住的衣领。指尖一不小心触到了他的肌肤。
“压住了，下次不必如此着急。”指尖有微凉的触感
那边打着算盘记账本的小厮无意识听了二人对话，好奇地抬起头观察了一会儿。又想起这两位昨天似乎订的是一间来着。于是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又低头继续忙自己的活。
这小细节恰被林自卿和周溯两人注意到了。
林自卿：......
林自卿随即快步出门，飞身上马，驰向与官道相背的地方。
周溯看他走的方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意图，策马跟上。
林自卿在一片空旷阔大的地方停住，跟在后面的周溯也随即勒马。
“不能再往前走了，你没法化他的怨 也没法渡他的劫。”周溯沉声道。
“嗯，我知道。”
这地方正是昨夜林自卿隔着窗子看见叶殊与众人厮杀的幻境地方。
鬼生怨，怨生煞，煞聚成幻，幻中生劫。若一个人孤身进入这千百怨灵凝成的幻境应劫，难免为劫所困，再难脱离。
“叶前辈此劫难度，恐怕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得有个人为他引路。”
周溯难以置信道：“你本要去蜀川，不可能在这里当引路人，一直等到他从幻境里出来。”
林自卿听了此话，反而笑道：“周公子所言极是。”
只见林自卿掌心的牡丹花瓣轻轻挽成一只蝴蝶，用指尖蓄入灵力。
那只花瓣蝴蝶竟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在林自卿肩膀上停留了一瞬，便拍拍翅膀隐去了，不知到了什么地方。
“灵物可入幻境引路。”林自卿对周溯够了勾唇。
“嗯。”周溯看着林自卿惊艳绝伦的浅笑，纷乱的思绪一拥而上。
“这是……沈敬之的法子。”周溯缓缓道。
沈敬之，这个惊天动地后来又几乎被世人遗忘的名字，他很久没有说出口过了。猝然提起，竟有一丝故人重逢的感觉。
沈敬之亦是天生通灵，也是千年前惠山道人曾经收过的一个弟子，也算是与林自卿同门。沈敬之天资聪颖，入师门不过五年，便通晓了各种符箓阵法之术，甚至参透了它们的运转之道。
据说他还曾撰写一本有关阵法的书，里边记载的尽数是他自创的阵法，皆精妙至极。有些甚至能逆天改命。
可是这位天才最终是在最美好的年华陨落了。有关此事传言颇多，无不是说他罔顾天道，逆天改命，遭受天谴，身死道消。
他的那本书也被禁止在仙门流传，里边的道法想必也尽数失传了。
但林自卿习得了，因为惠山那里还保存着几本残卷。
二人又一同踏上了前往蜀川的路。
轮回中，有因果，有情缘，有纠葛。
不知一只渺小的蝶，是否能引一人走出半生所念，胸怀牵缠。
汴城是从京城到蜀川的必经之路。
前方就是汴城了。
林自卿和周溯二人入了城。
汴城为五湖四海商人集会贸易之地，是本朝数一数二的繁华之城。既然经过，那必然是要好好休息一下。
林自卿和周溯走进了一家茶肆。
茶肆里热闹非凡。他们上了二楼找了张桌子坐下，林自卿向店家要了两盏茶。
他转头看到一楼闹哄哄地挤成一团，便叫住店小二问道：“您这儿楼下干什么呢，这么热闹？”
“诶呦客官，您有所不知，”店小二笑脸相迎，“小店这几天啊来了个说书的，说得甚是精彩，客人们都赶着去看呢！您二位怎的不去凑凑热闹？”
店小二说罢顿了一下，又自顾自地接道：“不过看您二位的打扮，清雅的很，不像是爱凑热闹的主。——客人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林自卿想了想，又点了一份樱桃煎，并嘱咐小二用荷叶包一份糖霜峰儿。
他偏头看了眼周溯。周溯正托着腮专注于楼下的动静，似乎完全没看这边。
小二走后，周溯突然开口调侃道：“林老板不是辟谷了吗，怎如此偏爱甜食？”
林自卿：......都注意到了这是。
“今儿个啊我给大家讲一段咱这四大仙人的故事。”林自卿听到下面那说书人的声音。
“讲这个干嘛，都传烂了，没意思换一个！”有人吆喝打断。
“诶您别着急，我今天讲的这故事可不一样。”那说书人故意卖个关子，“我今天讲的可是长风道人叶殊的一段秘事。”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林自卿也来了兴致，端起茶水侧耳认真听着。
“说起这叶殊啊，大家伙都知道他赠花杀人，剑法了得，你们可知道，这叶殊本是个女子？”说完这句，那人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听众的反应。
在场听众的无不是平头百姓，哪里真正了解过叶殊？他们皆面面相觑，半信半疑。
林自卿听了这话倒并不觉意外。毕竟梦境中，那少年叫叶殊“顾姐姐”。
说书人见着听众的反应，很是满意，接着说下去道：“相传这叶殊啊，原本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她出生时啊，门外有五彩霞光异象。家里人都说这是大好兆头啊，这姑娘将来必定不是一般人。”
“她十五岁及笄时，果真有个身披华服的仙人降世，赐了她一柄剑，并将她点化成仙。”
“可这叶殊啊，早已经和一个凡人定了亲事。咱这都知道，仙凡有别。仙人和凡人纠缠不清，可是要坏了修行路的。”
“但是这叶殊啊虽然是个仙人命，还是免不了有一个凡俗心。之后还是偷偷成了亲。”
“那个点化叶殊的仙人知道后啊，那叫一个勃然大怒。他从九天下来，携了那凡人的魂魄丢入轮回，又把叶殊锁紧九天的牢里关了五百年。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啊！”
众人听了无不摇头叹息。
林自卿探头问周溯：“这说书人讲的，当真如此？”
周溯转过头。
“......一派胡扯。”
周溯又思索了片刻。
“要硬说的话......有些事是真的。”
“什么事？”林自卿十分好奇。
周溯正色道：“第一，叶殊的确是女的。”
“第二，她确实有个相好。”
林自卿：“......”
林自卿轻轻掰下一个樱桃梗 ，将那红润透亮的樱桃送进嘴里。
周溯看着他，突然笑道：“比起叶殊，我们林大人吃樱桃时更像个小姑娘。”
林自卿决定不理会他，继续专心听人说书。
“没听够啊再来一段！”有人吆喝着。
“好啊，大家伙想听什么？”
“还想听四大仙人，来一段赏宗主的吧！”
“好嘞！”那说书的兴致勃勃地拨了一下怀中的三弦，“要说起咱赏宗主赏云啊，那还要从千年前说起。”
“说到这赏云啊，就不得不提千年前一位与他齐名的天才。”
“诶呦这个咱都知道，符术阵法的祖师爷沈敬之嘛。”有人在下面应和着。
“对了，就是这个沈敬之。”说书人正来了性质，眉飞色舞道，“这沈敬之啊，要细说，那实力当年甚至还要胜当年还是少宗主的赏云一筹。那赏云两柄剑踏雪飞花可擎天撼地，这沈敬之一手符箓阵法能翻云覆雨。”
“但这一山不容二虎，这好巧不巧有一天两人就碰着了，二话不说开打。”那说书人一点脚尖，腿上的刷板就应着打了个拍子，“仙人交战打的那叫一个昏天黑地啊。眼瞧着赏少宗主已经占了上风，那沈敬之突然祭出一个大阵，招出来一个九尾狐妖啊！”
说到这儿，那人拨了拨三弦，引得众人目不转睛盯着他等待下文。
“那赏云没想到的是，沈敬之召出来的不是别的，正是沈敬之自己的本体啊！”
周溯噗地喷出来一口茶水。
“这么说来那仙人竟是个妖怪了？”人群哗然。
“可不是，千年前的事谁知道！”有人接道，“有传的说他是妖怪，还有的说他是魔呢！”
林自卿递上一块帕子，周溯接过，轻轻擦了擦手。
“我想啊，”周溯扶着额，无奈道，“这沈敬之要是还能听见这话，估计能被气活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