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流河的半面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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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岩画?”顾斐看向柳莎,这次目光是真的带上了几分惊讶。

他们之前上过艺术史的课程,顾斐对这个名称有些了解,但是印象中这是存在于遥远地方的遥远记忆,他甚至一度以为现在已经不存在这样的艺术形式了,眼下听到这句话,看柳莎的眼神就像看到了一个活化石。

“嗯。”朱瞿应了一声,手里拿着一个小册子走过来,一边递给郑教授一边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来:“刚好今年年底院里要策划一个展览,现在初步的大纲已经出来了,你们可以先看看。这次展览我们初步计划还是美术系和摄影系合办,规模想弄大一点,也算是给我们两边的学生一个展出作品的机会。院办那边现在在申请市美术馆的展位,到时候也会邀请业界的一些媒体,柳莎现在过来倒是刚好赶上了好时机。”

柳莎抿着嘴笑,什么都没说。

之后朱瞿和郑教授又聊了聊展览的一些大概规划,郑教授就带着柳莎离开了。

顾斐原本想趁机跟着溜出去,被朱瞿喝在了原地:“你要去哪儿?”

顾斐回头赔笑:“我就送送郑教授。”

朱瞿瞪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你给我回来,我找你的事还没说。”

顾斐知道躲不过去了,只得老老实实回来,在教授面前站好。

朱瞿绕回办公桌后面坐下,瞥他:“大纲没写吧?”

“也……不是,开了个头……”顾斐的回答模棱两可。

朱瞿太了解他了,没跟他再纠结这个问题:“还没想好要拍什么?”

顾斐摇头:“想拍的好像很多,但真要说起来,也没有特别感兴趣的题材。”

朱瞿并没有太意外的表情,手指在桌上点了点,开口:“已经猜到了。马上就要入冬,你收拾一下行李,去一趟内蒙吧。”

顾斐先前也跟朱瞿和院里的教授、学长出去采过风,眼下听到朱瞿这么说,倒是也没什么太特别的感觉:“好嘞,这次采风的主题是什么?”

朱瞿摆了摆手:“别急着想这个。两件事,第一,这次摄影系就你一个人去,院里我会帮你处理请假的事;第二,主题你自己定,但是回来之后必须交上来一份参展作品。”

顾斐愣了愣:“参展作品?我一个人?您的意思是——这次去内蒙,拍的照片要参加您刚才和朱教授说的那个展览?”

朱瞿点头:“没错。”

顾斐更愣了:“可是……没有主题也没有摄影大纲,您就这么放心我去拍?”

朱瞿扫了他一眼,从桌上推过去一本小册子:“这是我这次去呼伦贝尔的一个民俗博物馆带回来的,你好好看看,主题就在这里面,至于摄影大纲和拍摄计划,你国庆放假之前交过来给我,假期结束就坐火车出发。”

顾斐嘴上应着:“知道了。”心里却在叫苦。

朱瞿早就把这个得意门生看得透透的:“别想偷懒,回去好好看。这大半年你都没交出什么好作品,及格线踩了那么久,真以为自己就是及格生的水平了?”

顾斐自己确实也心虚,知道老头子在敲打他,规规矩矩地站起来鞠了一躬:“好的教授,我会先把摄影大纲交过来的。”

朱瞿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顾斐一路溜溜达达回到寝室,顺路在食堂拎了两张饼,结果进门就被嫌弃了。

“你就这么喜欢这大油饼?”陈铮搬了张椅子坐在阳台上,翘着腿不知道在画什么还是写什么,听到进门声之后头也不回地开口。

他们学校的宿舍一向住得比较空,尤其是大四。

到这个阶段学校里几乎没什么课程了,大部分学生都在外面干兼职或者跑片场,其他一些也三三两两的外出采风。顾斐他们这间寝室原本是四人间,结果打从这学期开学,他和陈铮就没见过另外两个同学,空床板都慢慢堆上了杂物。

顾斐嘴里叼着一块饼,含糊开口:“你们系来了个美女。”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陈铮依旧没有回头。

“我刚在老头子办公室看见的,你们老郑亲自带着人过去的,好像是他们这次去采风接过来的学生,内蒙人。”

这句话引起了陈铮一点兴趣:“老郑亲自带回来的学生?这倒是有点意思了。”

“那姑娘是个画岩画的。”顾斐拖了把椅子坐到陈铮身边。

陈铮有点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别把油沾我速写本上。”

顾斐大咧咧一笑:“沾上了哥们儿赔你一本新的。”

陈铮翻了个白眼,接着刚才的话题:“你刚才说岩画?老郑有没有让你看看她的作品?”

顾斐摇头:“没,不过倒是说她这次要参展。”

“摄影系和美术系合办的年终大展?”

顾斐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啊小铮子,消息这么灵通。”

陈铮看着他叹了口气:“你好歹也上点心吧。你们家老头子再护着你,也不能这么浪费自己的天分。”

顾斐又咬了一口饼,从阳台往远处看了一会儿,开口:“也是,好歹在这里待四年,总得留点东西。国庆结束我就要去内蒙了。”

陈铮毫不意外:“老头子让你去的?”

顾斐点头,接着像是想起什么,勾着陈铮的脖子笑嘻嘻:“兄弟要一起吗?”

陈铮由他勒着,认真想了一会儿:“我得先去看看新同学的岩画。”

顾斐叹气:“你呀,什么时候能放松点。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你是个搞艺术的。”

陈铮看他:“搞艺术的应该是什么样?”

顾斐表情夸张:“那当然是风流倜傥潇洒人生,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后半句才是你的重点吧。”陈铮打断他,站起身:“走了,我去找院办找老郑一趟。”

“哎去内蒙的事我是认真的,你考虑一下啊,你要想去老郑肯定会同意的。”顾斐在他身后喊。

陈铮什么都没说,只是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事情定下来之后顾斐的行动力其实很快,他一开始只是想大致翻翻朱瞿给他的那本小册子,没想到看得入了神,接着干脆背上书包直奔图书馆一楼的资料室。

陈铮从院办那边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他在老郑办公室里见到了柳莎,两个人聊得挺投机,柳莎还没在舍管那边登记,今晚就只能暂时住在校外的小旅店里。他先带柳莎去食堂吃了饭,接着又把人送到住处,等回到寝室的时候已经将近9点了。

宿舍门锁着,顾斐不在。

陈铮有点惊讶,站在自己的桌子前思量了几秒,弯腰从旁边的空床板下面拖了一个小箱子出来。

顾斐进宿舍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铺开一地的大大小小的画作,素描、油画、水彩形形色色,陈铮就蹲在中间,手里拿着两张纸好像在对比什么。

“嚯,你这是打算大清理?”顾斐一边反手关上门一边小心翼翼地抬脚跨过靠近门口的两幅素描。

陈铮抬头看了他一眼,开口:“难得你这么用功。”

顾斐把书包放下来,吁了口气:“没想到老头给的那个小册子里还真有点东西,我下午去了趟图书馆查资料,估计这一趟去内蒙会有收获。”

陈铮“唔”了一声:“我和你一起去吧。”

顾斐乐了:“看样子是见过那个美人了?”

陈铮纠正他:“人家有名字,叫柳莎。”

顾斐大讶:“哟,我不在的这半个晚上发生了什么?美术系的大才子居然记住了一个学妹的名字?”

陈铮不理会他的调侃:“你之前说国庆结束出发?”

顾斐不再打趣他:“嗯,这几天要把拍摄计划列给老头子,然后就是收拾行李了。不过你这是在做什么?”

陈铮:“我记得大一的时候出去采风,画过一组类似的民族题材速写,翻出来看看,琢磨琢磨这次出去的取材。”

“得嘞,您收拾着,我再看看今天去图书馆整理的资料。”

接下来这几天顾斐少有的体会到了“忙碌”的感觉,他花了几天的时间泡在图书馆,接着开始着手拟拍摄的提纲,赶在放假前跑到院办去找朱瞿。

朱瞿似乎也料到了他的反应,师生俩在办公室里讨论了大半天,修改确定了那份提纲,顺便也定了顾斐的毕业设计主题。

国庆他回家了一趟,跟朋友玩了几天,加上整理打包行李,7天很快就过去了。

8号一早的火车,他们直接从北京坐火车到根河,在那里等民族乡的人来接。

同行的有陈铮,还有朱瞿的一个助教,叫徐科,顾斐平时也没少跟他蹭饭,两人私交还不错。

这个时候刚好错开了国庆的旅游高峰,从北京到呼伦贝尔的绿皮车摇摇晃晃,半个车厢都是空的。

顾斐上车之后挑了个靠窗的座位,秋日的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暖洋洋的让人熏然欲睡。然而随着一路北上,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得冷峻起来。

大片的暖黄被杂色林取代,树干灰白,上面叶片零零碎碎被风吹落了大半,还挂在树梢的几枚露出一种带着霜色的浓艳。

顾斐先前睡了大半路,快到呼伦贝尔的时候醒了,举着相机靠在窗户边,时不时往取景框里对着窗外掠过的林木,神情带着几分若有所思。

过了呼伦贝尔之后车上的人多了一些,看身上装扮大多是回乡的牧民和猎民。陈铮是一个重度社恐患者,抱着手臂缩在座位里侧,倒是顾斐,兴致勃勃地和坐在对面的几个鄂伦春老乡侃了一路。

火车到根河时天已经黑下来了,手机上的时间才不过下午4点。朱瞿事先没跟顾斐说具体会是什么人过来接,眼下三人站在人来人往的站台上都有些发懵。

顾斐谢绝了那几个热情的鄂伦春老乡带他们回家做客的邀请,裹着羽绒服在原地蹦了两下,看向三个人中唯一来过这里的徐科:“老徐,咱们就在这等着?”

老徐抬腕看了看表:“先前已经说好了,乡里的人按说应该到了……”

他说着往出站大厅的方向看了看,眼睛一亮:“哎,这不在那嘛。”

徐科一边说一边拍了拍顾斐和陈铮的肩膀,指着大厅对面的方向:“喏,来接我们的人就在那。”

顾斐闻言看过去,只见一个裹着大衣的人靠在出站口的墙边,头上戴一顶毡帽,看不太清五官长相。

此刻他似乎感觉到了几人的视线,抬眼看过来。

大厅有些昏暗的灯光下,这人五官出奇的轮廓分明:浓眉下面是一双黝黑明亮的眼睛,眼窝微微有点深,鼻梁高挺,嘴唇薄而锋利,颧骨微微有些高,但没有柳莎那样明显,整个人身上带着一股隐约的域外特征。

徐科对着来人招了招手,喊了一声:“卓屿——这边。”

那个被他叫做“卓屿”的年轻人点了点头,朝他们这边走过来。

到近处顾斐才发现这人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眼神也淡淡的。他个子比这边三个人都略略高一些,徐科简单地介绍完顾斐和陈铮之后,卓屿目光在他俩身上停留了几秒,抬手接过了顾斐右手的行李包,指了指外面,简单道:“车在外面,今天晚了,就在根河住吧。”

顾斐在行李被接过去的一瞬还有点懵,回过神来的时候卓屿已经转身往外走了,徐科跟在他后面,旁边陈铮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发什么愣呢。”

车站外面的广场上几乎没什么人了,先前出站的旅客已经陆陆续续离开,只有靠近出口的地方停着几辆面包车。

卓屿带着他们径直走到车站西侧的停车场,那里只有一辆孤零零的皮卡,红色的车身上溅了不少泥点。

头顶是墨蓝的夜空,银河从中间横亘而过。呼吸带出的白汽在人身前盘旋缭绕,鼻端的空气带着一股山林特有的芬芳。

顾斐先前在车上原本还有些昏昏欲睡,此刻被冷风激了一下倒是彻底清醒了。他在北京这么些年很少看到这么澄净的夜色,当下便习惯性地把相机从包里拿了出来。

徐科和陈铮知道他的职业病,也没催,各自上车坐着等;倒是卓屿,从后座搬了一个箱子出来挪到皮卡的后车厢里,在用绳索捆扎固定的时候,看了不远处的顾斐一眼。

活儿干完之后,他拍了拍手从车后厢跳下来,走到顾斐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抬头看了看,淡声道:“这里取景不好。”

顾斐一开始下意识以为这人是不想再耽搁时间,外面确实也冷,他便没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就跟着卓屿上了车。

从火车站到他们下榻的宾馆不算远,开车十来分钟就到了。

刚过国庆,宾馆的前台冷冷清清,卓屿看起来与那个服务员是熟识,走上前三两句话要了两个房间办了入住。

徐科本来要抢上去付钱,被他不轻不重地拦了回来,说原本没打算在这里住,火车晚点,明天一早就要从这里出发去满归,让他们早点休息,徐科只得作罢。

这里的房间虽然小,设施倒还齐全,屋子里也有暖气。顾斐进屋放下行李,拿着相机想再出去街上转转。

他走出大门的时候,正好看见卓屿在发动那辆红色的皮卡。

两人的视线隔着一扇挡风玻璃碰上,顾斐鬼使神差一般抬手朝对方挥了挥。

卓屿面色沉静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的波动,然而顿了两秒,却是对着顾斐招了招手。

顾斐一愣,有点没反应过来,站在原地没动。

卓屿没有熄火,没有说话,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就那么坐在那里耐心地看着他。

过了大概十来秒,顾斐在原地有点傻气地反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皮卡。

卓屿点头。

顾斐犹犹豫豫地走过去,拉开副驾的门,探了个头进去:“你叫我?”

“上车,买东西,带你去拍照。”卓屿言简意赅。

顾斐爬上车,直到走出去两条街,才反应过来转头看向驾驶座上的人:“买东西,拍照?”

卓屿目不斜视:“先买明天要带上山的东西,然后带你去拍照。”

说着像是担心顾斐误会什么,转头看了他一眼:“不是去买东西的地方拍。市郊有片白桦林,可以看到根河,今天天气好,那里比刚才在火车站出片效果好。”

顾斐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你刚才说取景不好,原来你也懂这个。”

“不算懂,”卓屿摇头:“只是先前看其他人拍过。在市郊拍出来的更好看。”

顾斐笑起来:“谢啦兄弟。”

卓屿抿了抿唇,目光转向前方专心开车,没有再说话。

几分钟后,皮卡在路边一家百货商店门口停下了,卓屿把车靠在路边,看向顾斐:“你要下来看看吗?”

顾斐毫不见外:“好嘞,走你。”

说是百货商店,但是里面的东西并不算多,尤其比起北京。顾斐溜溜达达跟在卓屿身后,目光带着些新鲜从货架上一排排扫过去。

等卓屿推着推车走到收银台结账的时候,顾斐伸长手递了个黄桃罐头过去,笑眯眯道:“兄弟先帮忙垫一下,回头回宾馆了给你。”

卓屿接过来,抿着唇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顾斐也不管他,看了看他面前的那一堆东西,自顾自开口:“嚯,买这么多,米面肉盐茶,还有酒啊。”

卓屿偏头解释:“满归的东西没有这里多,米面和肉是给人的,盐是给鹿的,酒是带给姨婆的。”

“专门带盐给鹿?驯鹿?”顾斐好奇。

他先前在图书馆查了些资料,知道鄂温克族作为最后的猎民部族,一直有着非常独特的文化传承,其中之一就是放养驯鹿。

卓屿“嗯”了一声,没有多解释。

买的东西多,两人一起搬到外面的皮卡上之后,卓屿像是想到了什么,认真地看向顾斐:“山上还有真正的驯鹿,不过不多了,一年比一年少,明天去满归,去到山上的猎民点就可以看到。”

顾斐突然觉得这人好像有点慢半拍的反应有些可爱,笑眯眯点头:“好啊。”

装好车之后,两人坐进驾驶室,顾斐还是不太适应这里的气温,耳尖已经冻得泛了红,羽绒服上带的帽子被他拉紧了也没多大用处。

吸吸鼻子又搓了搓手,他转向卓屿:“现在出城?”

卓屿点头,发动车子的时候也打开了车内的暖气。

顾斐很快就发觉车内的温度升高了,把羽绒服的帽子摘下来,吁了口气,看向卓屿:“谢了啊兄弟。”

卓屿没说话。

得。

顾斐也不恼,哼着不知名的调子转头看向窗外。

眼下还不到6点,街上俨然已经是一派华灯初上的景象。根河毕竟是这周围十里八乡最繁华的地方,近有得耳布尔,金河,远有阿龙山、满归,山里的乡民采买物品,木材厂的往来运送,都从这里中转。

卓屿绕过市区热闹的主街,往东北方向出了城。

一路上人烟渐少,夜空显得越发深邃,顾斐这才发现天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上了半轮淡淡的月亮。

顾斐以前也拍过月亮,不过那可以算作是特定情境下的“命题作文”,在他印象里,北京的月亮好像总是带着丝暖黄,让人不由自主就联想到千里人团圆。而这大兴安岭的月亮却不是,连光都透着一股冷淡的白,映衬着四周的林木山峰,似乎来自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顾斐看得入神,也没注意卓屿是什么时候停下车的。等他回过神,皮卡已经停在了一面小小的山坡上,四周是稀稀疏疏的樟子松,虬曲的枝干在无风的夜里宛若雕塑,脚下不远处是一片白桦林,笔直的枝干仿佛倒映着水一般的月色。

卓屿把自己那一侧的车窗降下来一些,嘴里叼着一个有些古旧的烟斗,袅袅的烟雾蜿蜒盘旋,最后顺着那道窄窄的缝隙溜了出去。

看着眼前的山景月色,顾斐突然觉得手里的相机有点多余。他把羽绒服拉链拉高,帽子扎紧,准备下车去看看。

“等等——”卓屿在一边叫住他。

“啊?”顾斐回头。

只见卓屿把自己那顶护耳的毡帽摘下递过来:“戴这个吧。”

顾斐有点愣:“那你呢?”

卓屿探身过来在副驾前面的收纳箱里翻了一会儿,拿出来一个沾了些机油的耳罩戴上,示意顾斐下车。

那顶帽子摸上去不算软,外面一层还有点扎手,顾斐戴上去之后却发现意外的保暖,因为卓屿一路都戴着,耳朵的位置还残留着微热的体温。

顾斐莫名觉得心底有点痒痒的。

下了车,只见卓屿斜倚在车头上,手里的烟斗隐约泛着点光,他呼出的白汽合着烟气一起,在白亮的月光下格外明显。

“你不拍照?”卓屿偏头看他。

顾斐笑:“这个时候拍照……总觉得好像有点浪费了什么,反正还要上山。”

卓屿没说话。

然而顾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好像看到卓屿唇角弯了弯——那是一个极浅淡的笑容,却在一瞬间让他的五官柔和下来,眼睛里映着头顶的月色,恍然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要尝尝吗?”沉默半晌之后,卓屿冲他扬了扬手里的烟斗。

顾斐犹豫了一瞬,试探着开口:“这是……?”

“我们的烟。山上不能用火,怕烧着了草和树,这是我们自己做的。”卓屿解释道。

顾斐好奇心被勾起来:“那我试试?”

卓屿倾身靠过来一些,把烟斗递过去。

流水般的月色下,顾斐抬眼看向卓屿,只见男人神情专注,眼睛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黝黑深邃,睫毛扇动间带着一种原始而野性的美。

4 第4章

“咳——咳咳咳咳咳——”顾斐注意力都在卓屿脸上,一不留神吸过了一口。这里面的烟丝原就更浓郁,他顿时被呛了个惊天动地。

树林里的夜枭被这动静惊动,扑棱棱扇着翅膀飞起,在月色下划出几道流星般的线条,不远处的灌丛里乌鸡被吵醒,也跟着大声“嘎嘎”叫起来。

卓屿愣了愣,显然也被吓了一跳,眼睫微微动了动,随即露出一个忍俊不禁的笑容。

顾斐把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大觉丢脸:“我——咳咳——我只是不习惯,这个烟……咳咳咳咳——味道也太呛了一点。”

卓屿抬手在他背上拍了拍,解释道:“猎民带上山的烟丝,一般都会在里面加一点草药,用来提神,所以味道会比较重。”

顾斐好不容易回过气来,一脸的狼狈:“看来还是得适应适应。”

内心却是在腹诽,一方面是懊恼自己居然看脸看得出了神,一方面是懊恼在出神对象面前丢脸丢大发了。

卓屿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容,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丛林:“可惜现在枪被收了,不然听这动静,起码可以打下来3只乌鸡。”

“乌鸡?”顾斐眨了眨眼。

“就是刚才你听到叫得嘎嘎嘎的那个。”卓屿指了指不远处的丛林。

顾斐看资料的时候知道鄂温克猎民的枪械已经在两年前被收走了,那个时候只是白纸黑字轻飘飘的一句话,眼睛扫过去就过去了。可是此刻从卓屿口中,他却听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你们……之前一直住在山上?”他看向卓屿。

卓屿点头简单地“嗯”了一声。

顾斐正琢磨着是不是继续问,又怕说了不该说的话,吸了一口气,硬生生还是憋回去了。

卓屿偏头看了他一眼,吸了一口烟斗:“其实早就已经不像以前了,我10岁以前,全乌力楞的人都在山上,那个时候很热闹。后来慢慢的搬迁,山上也不剩几个撮罗子。现在只有两三家人在山里,但是也会定期下山到根河的定居点。毕竟看病什么的方便。”

“你呢?”顾斐看过去:“听老徐的口气,你应该一直都是两头跑?”

卓屿点头:“算是。不过大部分时间我还是喜欢待在山上,尤其是冬天。现在旅游开放了,夏秋两季有游客,就来回跑点导游费。”

“游客多吗?”

“也不算多,毕竟才起步。大部分人都是途经满归到漠河去的。”

“那你平时——”顾斐想问他挣的钱够不够谋生,又觉得有些不好开口。

卓屿似乎猜出了他想问什么:“我平时上山挖点药材,或者在根河周边跑跑运输,都是做零散活计。钱嘛——不多,但也够给山上带酒带肉了。”

“你酒量如何?”顾斐半开玩笑地问道。

不想卓屿皱了眉,半晌才摇头:“我不喝。”

“啊?”顾斐愣了愣,他想象中的猎民应该是喝酒吃肉,和着跳动的篝火谈天说地,乍一听卓屿的回答,有些没反应过来。

卓屿两手撑在车前盖上,看着天际的月亮,慢慢吐出一口气:“我舅舅,索刚,喝酒把自己喝死的。还有两个算得上堂伯父的,喝醉了吵起来,火气上头就动了枪,送到山下没救回来。还有拉克辛,我父亲,酒精中毒,从山上下来到根河的医院,当天晚上就死了。”

他的语气很轻淡,似乎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顾斐确是真真切切的愣住了。

他不知道是因为卓屿的遭遇,还是对方说出往事时轻描淡写的语气,那一刹只觉得心尖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所以我不碰那玩意。只是额尼年纪大了,还有几个姨婆、兄弟,这么十多年下来早就已经离不开。我回山的时候会给他们带一点。每次带上去都要费一番心思藏,只可惜也没什么用,最多两天,只要他们喝完了,有的是办法找到剩下的那些。”

卓屿说这些的时候目光有些远,唇角微微弯起,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

林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雾,先前吵闹的夜枭和乌鸡已经重新安静下去,月光越发淡了,挂在树枝梢头缥缈的雾气上,好像也变得伤感起来。

顾斐搓了搓手:“怎么感觉好像又冷了一点,咱回去吧?”

卓屿没说什么,点了点头,转身拉开了驾驶室的门。

一路回去两人都没开口说什么,车厢里一片安谧的沉默。

到了宾馆之后顾斐才发现原本和他一间屋的陈铮搬到了隔壁,他路过的时候徐科听到动静,把房门打开一线,小声道:“陈铮大概是来的路上受了凉,有点发烧,我见你和卓屿出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就让他过来这边了,也好照应。”

顾斐皱了皱眉:“发烧了?吃药了吗?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烧得不高,刚才吃了药睡过去了,我听见走廊上有动静就想着是不是你们回来了,你有钥匙的吧?”

顾斐摇头:“没事,我去楼下找前台拿。”

徐科往走廊另一端看了看,没见着卓屿上来,压低了几分声音开口:“你跟卓屿一间屋没问题吧?他虽然是猎民,话也少,但是人挺不错,我们先前来了几次都是他带我们上山的。”

顾斐闻言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笑了笑:“没事,放心吧。”

徐科点头:“原本计划明天上山,但是现在也得看陈铮身体情况,总之明天再说吧,等卓屿回来了你跟他说一声。”

顾斐应了一声,徐科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上了。

他下楼到前台的时候刚好遇到卓屿从外面进来,两人在宾馆门口分开之后,卓屿让他先上去,顾斐也没多问,眼下倒是刚刚好。

他先喊住卓屿,接着从前台拿了备用钥匙,转头道:“早先一起过来的一个同学生病了,徐科照顾他,今晚咱俩住一间。”

卓屿脸上没有什么别的表情,只简单地点了点头。

宾馆的房间不大,进门右手边一个卫生间,里面是两张并列的1米2的床,顾斐出门前开了暖气阀,屋子里倒是暖烘烘的,只是空气里透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的味道。

顾斐进屋之后下意识就想脱衣服开窗透气,刚把里侧的窗户推开几寸,拉下羽绒服的拉链,卓屿就从后面走上前把窗户关上了。

顾斐:“……”

忍了两秒,他开口:“你不热啊?而且这一屋子的消毒水味。”

“忍一忍吧,”卓屿的声音简单:“刚从外面进来,你这就开窗通风,很容易跟你同学一样着凉。发烧很难受。”

顾斐不吭声了。

沉默半晌,他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笑眯眯的看向卓屿:“看样子果然是跟我们外地人打交道多,还这么细心。”

他平时跟同学相处也习惯大大咧咧的,想到什么就直接说了,这句话虽说带了几分调侃,但也是真心实意。

卓屿却好像从没听人说过这样的话,一时间整个人都僵了一瞬,随即有些不自然地开口:“我先去洗漱了,早点休息。夜里可能要落雪。”

顾斐看着这人有点发红的耳朵尖大觉有趣,在床上滚了一圈,想起来应该给自家导师报个平安,掏出手机发了条信息过去。

过了一会儿,朱瞿的电话就拨过来了,听筒里的语气很是愉悦:“见到卓屿了?”

顾斐愣了愣:“您怎么知道是卓屿来接我们?”

朱瞿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们是怎么把柳莎带到北京的?”

顾斐怔了半秒,心头一条线串起来:“您的意思是……柳莎跟卓屿是亲戚?他们认识?你们是通过卓屿才认识的柳莎?”

“柳莎是卓屿的姐姐,傻小子。”

顾斐这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卓屿先前在月色下的面容,虽然不明显,但是两人的眉眼轮廓的确有那么些相似的地方。

“卓屿也是跟很有天分的孩子,有他给你们当向导,你们这一趟可以学到很多东西。我可警告你啊小子,这一趟别再给我偷懒了,回来要是交不出像样的作品,你就等着延毕吧。”

挂了电话,床对面的电视机画面红红绿绿,似乎是附近哪个乡镇的领导在山里视察。不知道是不是信号不好,声音一直断断续续的。

顾斐眼睛盯着电视,神思却有些飘忽,记忆一直定格在月色下的那片白桦林,还有男人如笔连绵勾勒的侧脸线条上。

浴室的门开了,卓屿一边拿毛巾擦头发一边走出来:“我好了。”

顾斐惊醒一般从床上坐起来:“那我去洗漱。”

不知道这一趟上山什么时候才能下来,顾斐抓紧用热水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只见卓屿靠在床头,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拿着电视的遥控器下意识的按着,画面没有固定停留在哪一个频道,时不时闪过一阵雪花,而原本断断续续的声音在换台的间隙彻底变成了卡壳一般的单音节。

听到他的脚步声,卓屿似乎也从某种深思中被唤醒,关了电视,对顾斐道:“早点睡,一会儿别脱毛衣,这里的暖气半夜有时候会供不上趟。”

说罢拉过被子翻了个身,面朝墙壁那一侧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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