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道长两白头

精彩段落

腊月十八正值大寒,下了一夜的大雪后终于放晴。

秦岭医谷皑皑白雪,在阳光下比春天时更加妖娆,哪里都是一片素白。连刚开花的梅树都沾着雪,一朵朵红梅在素白的雪衬托下娇嫩无比。

宁桓披了件白狐裘,揣着燃的正旺的手炉出了房间。

屋顶结了冰棱,阳光一照化作水,滴在了他还未来得及挽起来的发丝上。

阳光有些刺眼,宁桓微眯着自己那双狭长的凤眸,遥望远处两方被覆着雪的墓碑。

一场大雪覆盖了所有,仇恨也会被覆盖吗?

也许不会。

“长澜,拂阳观那边有动静了吗?”

宁桓唤的是跟了自己十几年的小厮,与其说是小厮不如说是心腹与侍卫,使得一把好刀,斩进与他为敌的人。

当年为了逼老谷主让位,长澜也在暗中出了不少力。

他对宁桓可以称得上是忠心耿耿,可这份心似乎现在有些不太对味了。

“有的。”长澜从屋顶翻下,态度恭敬的行了礼,“蜀中拂阳观掌门的大弟子温之清数日前历练途中遇袭受了重伤坠落崖底,现在不知所踪。”

拂阳观竟也有今天,大弟子不见踪影,掌门与其他弟子还不是要疯?宁桓轻勾起唇角,这么一笑那颗泪痣就更生动了。

“这么不小心竟然坠崖,李掌门得有多伤心啊。”他轻抚着手炉套子上那一圈白色的绒毛,语调轻快,“长澜,盯紧点,找到人了第一时间告诉我。”

没有什么比仇家的人落难更开心的事了,宁桓唇角上扬的更甚。

“主子,您是要救?”

长澜见自家主子露出狡黠的神情,要做什么也猜出了个大概,医谷和拂阳观是世仇,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宁桓怎能不趁机做点什么落井下石的事。

“救啊,为何不救?拂阳观那老头儿会喜欢我医谷送的这份大礼的。”

世人皆传现任秦岭医谷谷主宁桓是个美人,江湖不少人也为此慕名而来只为一睹宁桓倾世容貌。

可他却打开了医谷百年传承下来的结界,将医谷与世隔绝,只有每年开春才会开谷到附近镇子上义诊。

长澜望着自家主子提到拂阳观时脸上露出的笑意,他果然不负江湖中传闻的美人名号,一笑倾人城。

他看的脸热,耳尖也泛着薄红。

宁桓瞥到他时却有些不解,好端端的谈事情怎的把耳朵谈红了?

“世人皆道拂阳观为名门正派,行事光明磊落。”他拢了拢身上那件白狐裘,“可谁又知道他们掌门做的那沾血的勾当?”

宁桓盯着从屋檐上落下的水珠自言自语,目光中有几分狠厉,他如今要做的就是要拂阳观身败名裂,让惺惺作态的伪君子再在江湖抬不起头。

“主子,有人闯入了结界!”

远处守着医谷结界的人急匆匆的跑了过来,神色慌张,站定后喘着粗气。

“既然有人自投罗网,那出了什么事可怪不得我秦岭医谷了。”

宁桓将手炉塞进长澜怀里,又拢了拢狐裘,眯着一双凤目,踏进了雪地朝着结界的方向去了。

秦岭医谷结界深藏于谷中一处梅园,一场大雪过后红梅尽开,结界散发出的光如同极光,映衬着满园红梅,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结界有一处缺口,估计就是某个不知好歹的擅闯者留下的。

宁桓向着缺口走去。

缺口下方的雪地上躺着个人,身形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穿一件黑白为主的交领道袍,满身是伤,胸口剑伤流下的血还未干透,有些滴落在雪地像极了园中的朵朵红梅。

束发的玉冠碎在地上,隐隐能看出冠上的太极图案,玉佩散落在地,被掩埋了一半,也能隐约看出几个字来,宁桓嗤笑一声,盯着那玉佩。

“这不就巧了吗?”

他单膝蹲下,拨开少年散乱在脸上的碎发。

那张脸惨白却精致还带着未脱干净的稚气,这令宁桓感到惊艳,引得他不自觉抚了上去。

少年的唇角也带着血迹,就像是涂出唇外的胭脂,他拇指不自禁的按在少年的唇上企图将“胭脂”抹匀。

宁桓正盯着他的唇出神,突然感觉手腕一紧,他才回过神,便正对上少年漆黑如潭底的眸。

两人近在咫尺,宁桓几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你…是谁?”

少年痛的眉头紧锁,沙哑着声音质问他。

宁桓低笑一声,伤的这么重竟还是如此警觉,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这孩子若不是拂阳观之人那该多好。

“都伤成这样了,还有力气开口?”

宁桓轻点了他身上某个穴道,他再一次昏睡过去。

他扯下狐裘将少年裹了进去,又轻轻抱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中。

被狐裘裹着的温之清像极了冬日的白狐,柔软可爱却又随时都会伸出利爪。

少年身上的血腥气,沉香味与落入梅园沾染的梅香夹杂着不算难闻。

他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宁桓脖颈间,牵动着他的心神。

“温之清,落在我手里算你命不好。”

一枚棋子落入了执棋者精心布好的局,他甚至不曾反抗。

温之清像是做了个极美的梦。

他已记不清梦中之人的模样,可那人单手拢着白狐裘,另一只手轻扶着梅枝,发丝披散于腰间,身姿挺拔,一步步的朝着自己走来。

那人一把将自己抱起,他来不及挣扎。

“你是谁——”

“想知道我是谁还得等你醒了,小美人儿。”

宁桓坐在榻边满眼笑意的盯着温之清苍白精致的睡颜,亏的是没伤在他脸上,这么一个小美人怎么成了拂阳观的大弟子,当真是可惜了。

“主子,结界已经修补好了,您这是一夜未睡?”

长澜看着宁桓眼下的乌青有些惊讶。

曾经也有不少重伤时无意间落入结界的人,也没见过自家主子这么亲自守着,更何况这一个还是拂阳观中人。

那是可是深仇大恨。

“温之清满身伤引的高烧不退。”他有些疲惫的捏了捏眉心,“更何况,他对我有大用怎可轻易死了?”

宁桓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表情变得有些严肃,很奇怪,他明明已经给温之清解了昏睡的穴道,若是只有外伤的话早该醒了。

他拉过温之清的手腕,不禁皱紧了眉,自己昨晚为何没探出来还有内伤,还有更棘手的是温之清怎的会功力全无?

温之清体内也隐隐有一丝熟悉的波动,封他功力的东西似是出自他秦岭医谷。

“长澜,我可没让我的人给他下过封魂针。”他眼神中满是冷意,如同寒冬的霜雪,“我告诉过你,只受点外伤就行。”

当日围攻温之清的也有医谷的人,可宁桓的命令也只是搅混水让他受着轻伤。

自己手底下的人竟如此不听话,想要了自己棋子的命。

宁桓将温之清的手放回被子里,起身走到长澜身前,伸手掐着他的脖颈。

“早就与你说过,我宁桓不养不听话的狗,再有一次,你知道该怎么办。”他松开了长澜,又坐回了榻边探了探温之清滚烫的额头,看都不看他一眼,“自己去领罚,封魂针的事查明白,不听话的直接杀了。”

长澜垂着眸不敢看宁桓,朝他行了礼便离开了。

秦岭医谷的封魂针入体容易取出来难,强行取出痛苦异常,甚至可能就此丧命,宁桓还不想这么快让人死,温之清是颗有用的棋子,不如就先不取出来,野狐狸难驯,还是应当拔去他的爪牙。

“你要快些醒过来,如此我们才有的玩。”

宁桓看着温之清轻笑一声,右眼下的那颗泪痣妖艳异常,目光危险。

他抚上温之清柔软的头发,一下一下的顺着像是再给小动物顺毛。

让拂阳观身败名裂的办法他好像从温之清身上找到了。

西府海棠花开渐变粉红,有如晓天明霞却仍然掩不住谷中的萧条。

树下那方墓前,大概十七八岁的少年身形青涩,跪的笔直,随风吹下的花瓣落在他未束起的青丝上,花也怜他。

“说,你错在何处?”

秦岭医谷长老手中黑色短鞭在空中用力一抡,抽在少年有些单薄的脊背上,衣衫划破,多出一道血痕。

少年凝眉紧咬着牙,愣是没让痛呼溢出一声。

“长老,阿桓没错!”

又一鞭落下,皮开肉绽。

“既不知错在何处,那老朽来告诉你!”长老收了鞭子走到少年身旁,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和他同时望着对面两方墓碑,“第一错,身为医者,不医人却杀人;第二错,身为医者,见死不救……”

少年听了这话微微侧头,盯着长老满脸愤恨,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紧攥着拳。

“杀人?见死不救?恶人不该杀吗?我为父母报仇我何错之有?”

“错!大错特错!”

“谷主和夫人刚过世不过一月,若是听见你说这话便是都不能瞑目了。”

长老怒瞪着少年,不成器,实在不成器,就这般还妄想继承谷主之位?

“宁桓,治病救人救死扶伤,这是你身为医者的本分,时疫爆发,你心里不该想着你的私仇!”

“宁桓,你实在不适合做个医者,既不知悔改就在你父母墓前跪着吧。”

父母开谷救人,错了吗?

因为救人累倒,被拂阳观中人当成感染时疫者,一剑刺入胸膛惨死剑下的父母错了吗?

自己学着拂阳观中人,一剑刺入感染时疫的拂阳弟子,他错了吗?

他救了人的,只是急着煎药时未看见那个感染时疫的拂阳观弟子,再赶回来时人已断气,这也是他的错吗?

也许长老说的对,他错了,可他从来就没想着做一名医者。

他父母在时,最大的愿望便是只要他过得快乐,可仇恨当真会使人蒙蔽双眼。

第二日

宁桓做了一夜噩梦猛然惊起,额头上满是细汗,自己昨夜竟是伏在案上枕着医书睡的。

卯时刚过,安神香尚未燃尽,小炉上还温着昨夜的酒。

梦醒时分,仇恨也未能消散,背上的疼痛也还在,这些定是都要找拂阳观悉数讨回的。

他那双狭长凤眼目光阴沉,再没什么心思睡回笼觉,起身活动了一下坐的有些僵的身子,随意从案上扯过一根发带将青丝束起,拎了件披风,便推开了书房的门。

“你怎么来了,一直在这守着?”

宁桓这时候并不怎么愿意见到长澜,养着一条不听话的狗实在太过无趣。

“主子,温之清醒了。”

长澜很是恭敬,公事公办的态度,丝毫没因为昨晚的事生气,事实上宁桓可能也没什么心思关心一条狗。

当宁桓听到温之清醒了这句话时眼前不禁一亮,心里暗道这下有的终于玩了,不知这孩子如今是个什么模样,想想竟还有些期待。

“醒了啊,那可真是太好了。”他勾起唇角神情懒散,“你既没什么别的事便回去吧,我去看看他。”

他与长澜擦身而过再没看他一眼。长澜望着自家主子消失在雪地中的背影,十多年的陪伴和出生入死竟比不上一个突然闯入的温之清。

哪怕这个人只是宁桓的一颗棋子。

长澜神情一黯,温之清留不得。

宁桓来到温之清房前时正巧碰见两名小医女,端着已经空了的药碗从房中走出来,有说有笑的,他一挑眉。

“人醒多久了?”

他上前一步,把人拦了下来,两个女孩子显然是被自家谷主吓了一跳,手中托盘上的瓷碗抖了一抖。

“回,回谷主,醒了有一个时辰了。”

“知道了,你们回去吧。”宁桓有些迫不期待的想要见到自己捡的那只野狐狸,却还是故作平静,“手这么不稳,以后如何为患者施针?”

宁桓推开门走进房间,恰巧和正在案台后书架看自己医书的温之清对上了眼。

少年双眸如同群星点缀,脸上有带着些病弱的苍白,五官精致唇上却毫无血色,墨色的长发直直垂了下来,直达腰际。

他仅披一件素白衣衫,将他那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修长的身形完美地衬托出来。

房间里许是碳火烧的旺,宁桓舔舔有些干燥的下唇,有那么一瞬他承认自己面对这副模样的温之清心软了,美人谁不爱呢?尤其还是这样的病中美人。

他整理好情绪,走到温之清面前对着他温柔一笑

“伤还没好怎么就急着下床看书了?”又伸出手探了探温之清的额头,“烧退了,还是上床歇着吧,你现在还挺虚弱的。”

温之清被突如其来的温热手指吓了一跳,再对宁桓那双温柔的不像话的眸,屋中好像有些热了,脸似乎有些烫。

“在下多谢宁谷主救命之恩。”

他有几分局促,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想着这人救了自己一命,连忙垂眸就冲宁桓行了个礼。

真是可爱,宁桓被他用一本正经掩盖害羞的模样逗得扯开了唇。

温之清看着他笑时眼角的泪痣生动无比,一时之间薄红攀上了耳尖。

宁桓似乎找到了乐趣,逗弄眼前这只野狐狸就是他目前最大的乐趣。

“如此可就太生分了,我都救了你一命了也算是相识一场。”宁桓盯着温之清的耳朵,想戳,“你不妨叫我一声先生?”

在蜀中时他倒是听闻有叫医者为先生的,可如此真的不会失了礼数吗?可是既然他让自己这么叫也只能改了口。

“在下蜀中拂阳观温之清……”他刚要再行一礼就被宁桓握住手腕被带到了榻前,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按坐在了榻上,“嗯?”

“温之清,我说过了,我救你一命也算是相识了,不必那么客气。”

“可是,谢还是要谢的,师父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温之清一脸坚定的看向已经在心里乐的不行的宁桓,“先生救了我的命,我应当报答的。”

这也未免太过天真了,他竟这般好拿捏。

宁桓趁他还未反应过来,握着手腕的手轻轻滑向了温之清的手指,捏了捏他有些微凉的指尖。

“若是一定要报答那便以身相许吧。”

他微眯凤目对他笑着,这让温之清着实领略了一下什么叫一笑倾城。

“先生,您…”

自己下山历练时也曾听过传闻中说秦岭医谷的现任谷主有龙阳之好,莫不是传闻是真的?他抿抿唇看向宁桓,心里思索着该怎么拒绝。

“不过是个玩笑罢了,你可忒不禁逗了。”宁桓悄悄松开了温之清的手指,“你若是我徒弟,应当比现在开朗多了,少年人那般老成做什么?”

拂阳观害人不浅,挺好的孩子养成这样。

“主子,有点急事……”

长澜轻轻敲了敲房门,语气焦急。

宁桓正逗温之清逗的起劲,此时如同一盆冷水泼下,瞬间败了兴致。

“先生您且去忙,阿清就不叨扰了。”温之清准备起身相送,却又被宁桓按住了,“先生?”

“无妨,你好好养伤,中午与我一同吃饭?”

宁桓扯下披风将他一裹又往自己身前带了带,两人四目相对,映着彼此的倒影,温之清身上没了血腥气,药香与素白衣衫上带着的沉香,让宁桓莫名有些舒服。

“那阿清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似乎也是感受到了两人距离太近了,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又多了些暖意。

宁桓走后,温之清望着他的背影出神,刚刚那个距离让他仔细观察了一番宁桓的五官。

那双狭长的凤目深邃有神,鼻梁高挺,薄唇漾着另人目眩的笑容,这让温之清有些心跳加速,只是自己明明没有龙阳之好啊。

只一眼便是惊鸿,宁桓大概是温之清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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