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12-29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桂花铁皮盒 主角:陈子炎 沈安
远远地,低沉的螺号声从深海处传过来,悠长悲凉。
浓雾弥漫的视线里,一点孤独的蓝光在远处悠晃着下沉,像坠海的月亮。
他抱着一块木板,拼命地朝着那点光芒的方向游着,眼神渴求慌乱,像是终于找到失散多年的宝贝一样。
黑沉沉的海水开始沸腾起来,天地翻腾覆转。
他眼睁睁看着那点脆弱的蓝光被大海吞噬,觉得愤怒又悲伤,绝望地大叫起来。
他猛然惊醒,四肢和心脏才从梦境里抽出来,浑身冰凉凉的。
视线逐渐聚焦,对上了一双眼睛。
他紧绷的神经突然松懈下来,呆呆地,又失而复得般欣喜若狂。
原来梦里那点光是来自这样美丽的一双眼睛里。
他张开嘴,干哑的喉咙刚发出一个含糊不清的音节,就突然顿住了。
他犹豫了片刻。
“你,是谁?”
这三个字说出来的时候,站在床边的男人眉头陡然一动。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反倒问起他来,冷冷的声线 。
他闭上眼睛,一会儿。
“不知道,我什么也记不得了。”
*
此后几天里,他一直待在男人的房间里。
这是一间只有十平米的房间,一扇窗,靠窗放着一张木书桌,那个男人一天有一半的时间都待在那里,有时看着窗外的大海,有时低头看书,更多的时候,是在一个本子上写写画画。
男人很少踏出过房,整个屋子安静得只剩下永不停息的海浪声和写字的沙沙声。
唯一到访的客人还是一只小海鸥。
每到傍晚时分,一只灰白色的身影总会落在窗户外面的围栏杠上。
笃笃笃。
它慢悠悠地敲开男人书桌前的窗户,在等待主人接应的过程中,时不时梳理一下自己的仪容仪表,显得客气又礼貌。
只有在喂食小海鸥的过程,男人的脸上才会有些许难得的柔意。
他趁机向男人询问一些问题,比如:
“这里是哪里?”
“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的回答只回答了他的第一个问题。
“灯塔。”
其他的问题他一概不回答。
值得庆幸的是,这座灯塔里并不只有眼前的一个男人,还有一个叫高薛的男人。
从高薛嘴里,他知道了自己是怎么被人从海里救出来的,以及他们现在所住的这座灯塔位于大陆东海岸的一个小岛上,由于地理位置过于偏僻,平时几乎没有什么船只经过,平时就两个人守着灯塔,半个月轮一次班。
昨晚的暴风雨很大,可能是掀翻了他所坐的小船。
“幸好你命大,不然这样的鬼天气,嘿。”高薛放下啤酒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就先住这吧,想出去,得等到下个月12号才有人派直升机过来呢。对了,你会打扑克不?半个月一直待在这可闷死我了。”
坐在餐桌边的男人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看着男人位置上放着的还剩一小半的土豆泥,问高薛:“他来这里多久了?”
“我半年前来这儿的时候,他就在了,具体多久,我也不知道。安这个人,闷葫芦一个,神神秘秘的。”
“对了,这半个月你就在他那将就一下,屋里的煤炭也只够两个人份的。我房间太乱了,懒得收拾。”
晚上的时候,他躺在沈安的小木床上,听着窗外一阵阵呜鸣声,像游荡的野鬼在呼叫。
“这是什么声音?”
他心里发毛。
沈安坐在窗边,低头写着东西,头也不抬,灯塔的白光从小小的方格窗外渲染进来,把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银色光圈,孤寂冷漠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沈安头也不抬地说。
“海风经过礁石群的声音。”
“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吗?”他又问。
“今天是我值夜班。”还是冷冷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那阵声音越发地低沉恐怖起来。
“我害怕......安。”
沈安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还没分辨出那一眼里包含着的情绪,沈安就收回了目光,垂下的眼睫阴影显得他有点疲惫。
“那你想我做什么?”
“和我聊聊天吧,安。”
沈安打量了他一下,忽然笑起来,“我们素昧平生,有什么好聊的。”
“你救了我的命,我还没谢谢你呢。”他像一只小狗一样仰头看着他,“安,我好冷呀,你过来一下好吗?”
沈安原本不想理他,但是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到那人被冻得红肿的指关节上,最终还是屈服了。他刚坐下,那人就急切地蠕动过来,也不太敢造次,只是紧挨着他。
“你刚才在写什么?”
“你待在这个地方,不孤独吗?”
“你怎么不问问我叫什么名字呀......”
沈安转头看向他,窗外照进来的光把他的脸分割成两部分,一半陷在阴影里,一半白得近乎透明,好像刚一捧刚从水里掬起来的水。
“我叫,陈子炎。”他说。
沈安依然沉默着,没作任何反应。
陈子炎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慢慢收敛起小狗面具,额角的青筋直跳,森冷的寒意漫上眼梢,他伸手恶狠狠掰过眼前这人的脸。
沈安二十五岁那年,沈知晓带着一个小男孩,在一个雨夜里敲开他的屋门。
“哥哥,求求你,帮我把他送走吧,送给谁都好,永远不要让他出现在我面前我真的怕自己会亲手杀了他的。”
沈知晓跪在他面前,披头散发地,狼狈不堪。
作为她名义上的哥哥,他却不能对她说出一句指责的话。
谁会爱一个强奸犯的孩子呢?哪怕这个孩子身上留着自己的一半血。
送走沈知晓后,他一个人想了很久,最终还是走到大门后面,对着那个躲在角落里的孩子说:“饿吗,吃点面好不好?”
小孩子才五岁,小老鼠似的怯生生地躲在角落里,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沈安又问了几句,男孩依然不说话,他只得把热好的面放到男孩跟前的地板上,走开,让他一个人待着。
等他洗完澡回来后,看见碗已经空了,男孩蹲在角落里看着他,黑黢黢的大眼珠有点好奇,也有点害怕。
沈安看见他身上的衣服都湿了,怕他感冒,伸过手来,“我带你去洗个澡好不好?”
也许是胃里那碗热腾腾的面起了作用,又或许是眼前这个男人温柔的语气,男孩犹豫地伸出手,让他把自己抱起来。
沈安的手掌按在小男孩的肩胛骨上,暗暗心惊,瘦得跟刚出生的小奶鼠一样,他都怕抱着的力气再大一点,就会听见骨折断裂的声音。
“你会把我丢掉吗?”
沈安刚帮小男孩吹完头发,小孩就抬头向他问出了这句话,因为瘦得过分,脸上那双眼睛显得大得瘆人。
他顿住了,沉默许久,忽而露出一个轻松的笑,“不会。”
那年,沈安刚步入社会,一无所有,还背负着学贷,住在一所十平米的出租屋里,连自己都只能堪堪养活,现在又多了一个小孩子。
当晚,两个人共同睡在一张一米二的小床上。
小孩子面容安静,小小软软的腹部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热烘烘地依偎在他的身旁,像一只流浪了许久的小动物终于找到温暖安全的栖息所,卸下所有防备敞开肚皮安稳地睡去。
沈安低头看向怀里睡得香甜的小孩子,一种陌生的情愫漫上心头。
他从来没有和人建立过很亲密的关系,刚出生就被亲生父母遗弃在福利院,后来被一对夫妇收养,没过几天安稳的日子养父母又怀孕了,他一下子变成了多余的那个,在家庭里一直被有意无意地边缘化。上学期间也一直是独来独往,大学毕业时,能记得住名字的同学寥寥无几。
他原以为自己的一生也就是这样了,不被任何人关心,也不会主动关心别人。
谁想到,命运扔给了他一个小孩子,一个和当初的他一样遭人遗弃没人要的小奶鼠。
动物们都知道抱团取暖,即使不能在每个寒冷的夜里相互舔舐着伤口,多一份的陪伴,大概,也总比一个人好吧。
沈安默默地帮小孩子掖好被子,闭上眼也沉沉地睡去。
*
养育孩子需要很大一笔费用。
在此期间,沈安放弃了原本比较清闲的工作,去干一些辛苦但是高薪的工作。
小孩子长大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
这个过程无比的顺利。顶嘴,发脾气,耍赖等等这些青春期常见的叛逆行为从来没在青年人身上出现过,简直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沈安在省心之余,偶尔也有点疑惑。
他的同事们有不少是已婚妇女,平时凑在茶水间闲聊的时候也偶尔会提到他们的孩子,即使是多么优秀懂事的孩子,也免不了有向父母撒娇或者发脾气的时候。
但是,青年却从来没有,自从上了高中后,他很少向自己索取过什么东西,连补习班的费用,都是别的家长告诉沈安的。
沈安记得自己刚工作的那几年,没有钱,两人每晚只能睡在同一张床的时候,半夜醒来,身旁总会有双小手紧紧地扒拉着自己。连自己去洗澡的时候,小孩子都会靠坐在卫生间门附近的地毯上玩玩具。
上班时间,他把小孩子托付给楼下的张奶奶。每天出门,就是沈安最头疼的时候,小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好像是什么生离死别一样。
不过次数一多,小孩子也知道了他的哭闹没有任何用处。
时间一到,自己背着装满玩具的小熊书包,乖乖地扶着把手下楼梯。沈安走出楼房时,他还趴在张奶奶家的阳台前,隔着围栏眼巴巴地看自己。
后来,沈安贷款买了一个更大的房子,专门按照现下男孩子们最喜欢的布置给他装修了一间房。
但是小孩似乎并不怎么喜欢,半夜抱着枕头来敲开他的房门。
“你长大了,应该一个人睡了。”沈安把他抱回自己的房间。
没多久,小孩子又趴在他房门,一遍遍敲着门,也不大哭大闹,就是一直在固执地笃笃笃敲门,仿佛笃定沈安一定会来开门。
沈安也确实拿他没辙,只好给他腾了一半的床,帮他和他怀里的小熊盖好被子,“等你再长大一些,就要自己一个人睡了,知道吗?”
小孩子却只顾着专注地看着他,圆溜溜黑黢黢的大眼睛完完全全收罗着他的影子。
“晚安吻。舅舅。”
他有点惊讶,“嗯?”
小孩子当着他的面,低头往小熊的额头上用力亲了一下作示范,抬头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沈安失笑,照着他的动作,在小孩子稚嫩的额头上印上一吻。
小孩子才满意地挨在他身边闭上眼睛。
沈安想到这里,才记起来原来小孩子也不是一开始就成熟得像一个小大人一样的,也有这么爱撒娇的时候。
一切的转变发生在他十二岁那年。
男孩子长得很快,竹笋抽条似的,好像一夜之间,就从只能堪堪抱着他小腿的小奶鼠,蹬蹬蹬变成了一个身高和他齐平的青年。
当他第三次梦见一座大山压在自己的身上,惊醒过来的时候,赫然看见一颗毛发浓密的大脑袋结结实实地枕在自己的胸口上。
沈安推开睡得像个死猪一样的青年,抽了张纸巾擦干自己睡衣上沾湿的口水,决定是时候分床睡了。
对此,刚开始青年的态度自然是不愿意的,但拗不过沈安,只能不情不愿地抱着自己的枕头,回到了已经被闲置四年的房间。
七年来,终于能在床上恣意地伸展四肢的沈安终于能睡上一个安稳的好觉。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青年人似乎渐渐变得成熟起来了,不再像个小孩子一样黏着他,反而有意无意地疏远自己。
沈安每次经过他紧闭的房门的时候,也会好奇青年一天到晚在里面干什么呢?
这个想法一出现在脑海里,他自己就笑了,好不容易盼着青年人独立,结果到头来他这个家长反而不习惯了。
青年读高三那年,他去相亲的时候,遇到一位各方面都很不错的女孩。
这十几年因为一直忙着赚钱照顾孩子,他都没什么时间去和别人谈恋爱,现在孩子也长大了,照他的成绩不出意外的话也能上一所很好的重点大学,沈安这才觉得肩上的担子轻了一点,开始考虑自己未来的人生。
其实大学的时候他是谈过一个女朋友的,后来因为女方父母不同意,这段恋情就不了了之了。
也是,谁会放心把自己的宝贝女儿交给一个一无所有,还带着一个小孩子的男人呢?
现在的沈安虽然说不上家财万贯,但经济实力完全足以负担起一个家庭的开销,在外人看来,他如果想找个好姑娘完全不是问题。
唯一让沈安有点在意的是,自己已经快四十岁了,即使外貌上看不出来,但是看到来和他相亲的二十出头青春洋溢的女生,还是觉得自己确实是老了。
他也不敢耽误人家年轻的女孩子,礼貌地回拒了第三十个相亲对象后,那个女孩当面问他:“我哪里不让你满意呢?”
“不,你很好,真的。”沈安有点难以启齿,看着女孩脸上柔嫩饱满的皮肤,躲开了视线,“是我,年龄太大了,你还很年轻。”
“我不在乎啊。”
“你可以遇到更好的人,把青春浪费在我身上很不值得。”
沈安原以为话说到这个份上,女孩子也会明白他的意思了。
谁知,第二天,她就继续约他到一家公园里玩。
沈安原本想拒绝的,但是那天刚好是他的生日。
他一个人坐在偌大的客厅里,看着电视屏幕上上演的悲喜剧,光怪陆离的灯光照映在光洁的地板上,随着一张张笑脸哭脸变幻。
沈安尝试着将自己融入其中,却发现只是徒劳。
关上电视后,屋子里的欢声笑语一下子被抽得干干净净,他躺在沙发上,抬头看着贴在客厅墙上的那张他和陈子炎的合照,第一次对这无边无际的寂寞滋生了一点恐惧。
女孩的短信就是在这时候发来的。
“今晚公园有烟火表演耶,你来看吗?”
他深深呼了一口气,回了一个字“好”。
两人在逛了一晚,几乎全程都是女孩在说话,天南地北,什么网络热梗信手拈来,边说边大笑,而他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在心里默默地想着:要不,就和她试试吧。
和女孩结束约会后,他一个人回到家,推门而进的时候,还没开灯,一个黑影就扑上来,牢牢将他抱住。
沈安吓了一跳。
“舅舅,是我。”
熟悉的声音让沈安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顿时安放回来,他摁亮开关。
青年人的面孔出现在眼前,刚满十八岁的他已经一米八五了,轻轻松松地把沈安罩在怀里。
沈安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对自己这么热情,反而有点不自在,退一步拉开自己和他的距离,“你不是在学校吗?怎么突然回来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青年看着他,微微睁大眼睛,像某种犬类动物,“今天是你的生日啊,舅舅。我向老师请了晚自习的假回来的。很久没有见到舅舅了,所以有点激动。”
他侧身,沈安才看到在他身后的客厅茶几上放着一盒包装精美的蛋糕盒。
“我打电话给舅舅,舅舅一直没接电话。”
沈安掏出手机,果然有好几个未接电话,“抱歉啊,舅舅刚才有点事,没听见。”
青年突然上前一步,俯身靠近沈安。
沈安以为他又想撒娇,无奈地伸手接一下他,手臂刚伸到一半,就听见青年在问:“你喷香水了?”
沈安觉得莫名其妙,“没有啊。”
忽而他反应过来,可能是女孩身上的,正想解释一下。
青年已经转身走到沙发上坐了下来,仰着脑袋笑着说:“来拆蛋糕吧,舅舅。”
因为青年住校,两人已经差不多一个月没见了,沈安坐在一边看着他慢慢地切蛋糕,随意地问起他的学习。
“一般般,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青年一边把奶油上的水果堆砌到最大的那块蛋糕上,一边回答,“舅舅的工作怎么样?”
“也还好。”
沈安看着青年肌肉结实流畅的手臂,几道青筋在手腕出微微凸起,“平时也不要逼得自己太紧,有空多锻炼一下,和同学一起打打篮球。”
“小炎有想去的城市吗?”
青年把最大的那块蛋糕递给他,不假思索地说:“舅舅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沈安失笑,“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难不成想一辈子当舅舅的小尾巴吗?”
正说着,沈安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那个女孩子。
“小燕,啊对,我现在已经回到家了。嗯,嗯,好,可以。早点睡,我挂了。”
结束通话后,他一转眼对上青年的眼睛,吓了一跳,“怎么了?”
青年紧紧地盯着他手里的手机,“舅舅,刚才给你打电话的人是谁?”
沈安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要太早告诉他自己准备结婚的事,于是笑着,“一个同事,刚才和她在加班。”
“哦。”
沈安看了一下墙上的钟,已经十点半了。
“小炎,今晚你早点睡,明早我开车送你回学校。”
青年低头心不在焉地摆弄着蛋糕,插起一块蛋糕送到沈安嘴边,“舅舅,尝尝一下。”
沈安也没多想,顺势咬了一口,因为奶油沾到嘴上,又手忙脚乱地去拿纸巾。
对面的青年边盯着他,边把剩下的那块蛋糕吞入腹中。
沈安躺在床上,脑海里一会儿浮现一张被烟花渲染得缤纷绚烂的年轻面孔,一会儿又想起刚才青年看向自己的那个眼神,让他想起蛇,猎豹一类的动物,他莫名觉得很不舒服,但又不知道为什么。
辗转反侧许久,他才迷迷糊糊入睡。
隐隐约约听见房门被打开,一条蛇慢条斯理地爬进来。
沈安感知到危险,努力想睁开眼,但是整个人好像被拽着沉入深湖里,下沉,下沉。
等他一身冷汗地从梦魇中挣扎着醒过来,惊魂未定的时候。
床边站着一个黑影。
沈安整个人差点要跌下床的时候,那个黑影突然上前一步。
“舅舅,是我。”
是青年的声音。
沈安喘着气,声音还有点不稳,抬头看着那个人影,“你三更半夜不睡觉,跑来我这里干什么?”
青年在床边挨着他坐下。
窗帘并不是完全遮光的,外面的路灯的光浅浅透进来,正背对着青年。
沈安被他的大半个影子笼罩住,只看得清青年高大黑沉的轮廓,下意识想后挪了一点,拉开距离。
“舅舅,我一个人睡不着。”
沈安愣住,“你在学校里不都是一个人睡的吗?”
青年的声音在黑暗里听起来有点委屈,“宿舍里都是八个人,现在突然一个人睡了,我有点不习惯。”
沈安想了想,反正就一晚,孩子难得回家一趟,和他凑合一下也没什么。
“行,如果你不嫌挤的话。”
青年窸窸窣窣地上了床,钻进被窝的时候,沈安的腿被他蹭了一下,那一瞬间的摩擦触感,莫名其妙地沈安想起刚才梦里那条爬进他房间的蛇。
“舅舅,你怎么了?”青年似乎被他过激的反应给吓到了。
“没事......”沈安躺下来,不动声色地往床沿处挪靠过去,尽管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有点疑神疑鬼,但是他还是暗暗竖起耳朵,留心着床另一边的动静。
青年安安静静地,仿佛已经陷入了沉睡。
沈安暗暗嘲笑自己的多心,便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床的另一半是空着的。
他起身把手机闹钟关掉,走到客厅,“小炎?”
无意间瞥到茶几上放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
舅舅,我坐公交车回校了。厨房里有吐司和煎蛋。(一旁附上了一张笑脸)
沈安笑了笑,随手把小纸条塞到口袋里。
*
陈子炎的妈妈回国来找自己的时候,沈安是有点措手不及的。
“你说你想和子炎见面?”沈安有点懵。
他这个妹妹自从十三年前把陈子炎扔给自己后,几乎再也没有问过她的孩子的近况,现在突然又说要见见他。
沈知晓绞着手,“哥,当时我也是太冲动了。现在想起来,真的好后悔。能不能,让我见见他一面?”
沈安:“你是他的母亲,你想见的话当然随时都可以。只是......”小炎还认不认你,那就很难说了。
沈知晓突然就红了眼眶,“我知道小炎心里肯定是怨我的,他,他如果不愿意见我,那也没关系。只是哥哥,我和他终究是母子,我们之间的牵绊是永远都在的。你有空的话,帮帮我在他面前多说些好话好吗?”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小心翼翼递到沈安面前,“哥,这些年你费了不少心了,这是子炎的抚养费。”
沈安沉默许久,“我也是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来养的,这些钱,你自己拿着吧。回去后我会跟子炎转达你的意思的。”
沈知晓吸了吸鼻子,强挤出个笑来,“哥,辛苦了。”
临走之前,沈安忍不住还是多问了一句:“妹夫他,不介意吗?”
“他,”沈知晓低下头,长发遮住了她的表情,“我们去医院看过了,他,没有生育能力。”
*
“岸?”
沈安回过神,见小燕正咬着吸管歪头看着自己,“怎么了?”
“你怎么老是走神啊。”小燕抱怨。
“不好意思,刚才在想一些事。”
“工作上的吗?”
“额,不是。”
“那就是家事咯。”小燕捏着吸管,漫不经心地搅动着冰茶,“岸,你都不和我说说你家里的事。”
沈安笑了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家里人的关系比较疏远,平时也不怎么交流。”
“你现在,是一个人住?”
“原本是和我的......小侄子住的,现在他上高中住在学校里,寒暑假才回家,所以大部分时候都是我一个人住的。”
“那你一个人的时候,都干些什么呀?打游戏吗?”
沈安有点不好意思,“不怎么打,有工作的时候忙工作,没工作的时候就看看书。不像你们年轻人有那么多的兴趣爱好。”正说着,突然有电话打来,沈安作了一个抱歉的眼神,找个地方接电话了。
回来的时候小燕问他,“诶,你手机屏保上的那个小孩子挺可爱。”
沈安下意识熄灭了手机锁屏,“额,是我的小侄子。”
“你挺喜欢小孩子的呀,很少见人把亲戚家的小孩子照片设置成屏保的。”
“是吗。”沈安笑笑,不作他言。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沈安看时候不早了,想送她回家,小燕却说想看看他住的地方。
沈安住的小区离市中心不远,到了地方后,小燕笑着说:“不邀请我上去坐坐吗?”
沈安一时语塞,“我们......”
“想啥呢,我就是上去坐坐。”小燕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沈安拿着一杯果汁从厨房出来,搜寻了一下。
“喏,果汁。”他轻轻拍了一下小燕的肩膀,“怎么突然跑到阳台上来了。”
“谢谢,诶,这些都是什么植物呀?长得好好啊。”小燕探头好奇地摸了摸旁边的枝叶。
“小侄子种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沈安笑着,指尖轻轻碰了一下上面的新花苞。
蓬蓬密密的叶片宽大肥厚,零星的紫色花苞二三生于梢头,亭亭随风微微摇曳。
小燕看了几眼,“好像在哪里见过,有点像桔梗......”
“舅舅,你交女朋友了吗?”
沈安正在收拾餐桌上的碗筷,闻言转头看向陈子炎,“怎么忽然问这个?”
放寒假了,沈安原以为一向以学业为重的小侄子会留校学习,谁知道放假的当天晚上,他就拖着行李回来了。
沈安当时还在忙工作,听见门铃声去开门,见青年一身风尘仆仆地站在外面,吓了一跳,“怎么回来也不通知我一声?”
青年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进来之后,迅速扫了一眼玄关,才松了一口气。
沈安帮他把行李箱拖进来,“吃饭了吗?我去给你煮点面好吗?”
没想到刚吃完饭,陈子炎就冷不防蹦出一句“舅舅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沈安笑了笑,“子炎怎么突然问这个?”
他刚端着碗筷进厨房,青年就跟上来了,不依不挠地,“真的吗?”
沈安打开水龙头洗手,他就上前把水闸关了。
沈安被他孩子气的举动弄得无奈,“对。本来是想等你高考完再告诉你的。”
“我不准!舅舅是我的!”
沈安觉得好笑,伸手本来想摸摸青年的头,但是此时的青年已经高出他一个头了,才转去拍他的肩膀,“你已经长大了,舅舅不可能陪你一辈子的。”
“为什么不能!”青年上前一步,直直地盯着沈安,“跟以前一样,不好吗?舅舅为什么要扔下我?我是哪里让舅舅不开心了吗?”
沈安被他一连串的发问撞得头晕,“舅舅怎么会不要你呢?你先别激动。”
“那你就和那个女人分手。”
沈安:“小炎,你不要像个小孩子那么任性好不好。舅舅也有自己的生活。如果你实在不喜欢别人来家里,以后我不会带任何人进来了好不好?”
青年瞪着沈安,像一只面对在外偷腥的主人而无能狂怒的小狗,额角上的青筋暴起,“你......”却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沈安还想劝他几句,但青年怒气冲冲地转身跑回房间,很大力地把门甩上,“啪!”
沈安一个人留在原地,真的觉得青年这顿脾气来得莫名其妙。
*
此后一连几天,陈子炎都是冷着一张脸,沈安几度想和好,都被他冷冷的眼神打发了。
“你到底想怎样?”饶是沈安再好的脾气,此刻也沉不住气了。
“不要再和那个女人来往,以后,也不许找别人!”
沈安被他磋磨了这些天,考虑到他正在高三的紧要关头,不好和他出现冲突,影响心情,便哄着他,“好好好,我不跟她联系了。肯把汤喝了吧?”
陈子炎没想到他真的肯答应,狐疑地看了他一会,才半信半疑地端起碗。
两人又回复到以往的相处模式,沈安纵容着陈子炎偶尔的孩子气,甚至有时候也会想着,这样子一辈子下去也挺好。
小燕发消息来约他出去玩,他都以工作为由回绝了,陈子炎的鼻子比狗还灵,一有什么风吹草东什么也瞒不住他,到时候又闹起来自己真的吃不消。
晚上,沈安在厨房里边搅着山药排骨汤,边听下属在电话里给他汇报的项目进展。
“今晚十点前把明天的会议提纲整理一下发到我的邮箱。还有,上次张总......”
“沈总?”
沈安回过神,匆匆扔下一句“回头再打给你。”便挂了机。他回头对着那个紧紧搂在自己背后的人说:“别撒娇了,去,把碗筷拿出来,洗手准备吃饭了。”
陈子炎抱着他晃了两下,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过几天你就要回学校了,这些天在家里多吃一点,在学校平时想吃什么告诉舅舅,我买了直接送到你们学校。”
“想吃......”陈子炎咬着筷子尖,沉吟半晌。
沈安认真地等着他的下文。
“想吃......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