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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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中秋旅游回来,没多久又是国庆。林风在宿舍窝了一周,休息得骨头发痒,决定出去活动一番。

谁知出去时两条腿,回来变三条了——多了两把拐杖,少了一只脚。

少的那一只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蜷缩在半空。林风拄着双拐跟打车送自己回来的朋友挥挥手,一蹦一蹦地进了校门。

受伤的原因说来不算光彩。他约了朋友陆冲,下坡时没控制好姿势,人板分离,滑板没事,林风则坐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到医院拍了片子,脚踝韧带损伤,幸好没伤及骨头。

林风对着地面叹了口气,这个国庆,看来只能躺着过了。

刚放假的校园里学生不多,林风在三三两两好奇的目光中缓慢地移动,终于挪到宿舍楼前,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宿舍没有电梯,而他住在六楼。

他抬头望向六层的位置,这下不止是脚痛,连头都痛了。

“需要帮助吗?”

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侧响起。林风扭头看去,是喻青筠。这番样子被相识的人看到,令林风有一丝窘迫,他忙道:“啊,不用。”

喻青筠的神色没有半分戏谑,他看了眼林风的腿,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你住几楼?”

“……六楼。”

喻青筠点点头,“我陪你上去。”

撑拐杖上楼是个体力活,饶是林风经常健身,上到四楼时也觉得有些吃力。他在心里将这栋宿舍楼咒骂了一百遍,决心以后给自己设计的每个建筑都装上电梯。他头一次认识到,四肢健全是如此值得庆幸的事。

拐杖一直顶着腋下,实在硌得难受,撑横杆的手也磨得发红。林风停下来揉揉手心,回头瞧着喻青筠,见他也正看着自己,即使没什么表情,可林风能感受到他的关切。

最开始的窘迫早没影了,骨子里不安分的劲头又钻了出来。林风倚着楼梯扶手,对喻青筠笑道:“走不动了,你背我吧。”

喻青筠没说什么,上了几级台阶,在林风面前曲起膝盖半蹲下来。林风没料到他会如此,急道:“哎别,我开玩笑的。”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起来,“我就这毛病,说的话你不要太当真。”

剩下两层一鼓作气爬上去,总算落到平地,林风喘了口气,犹豫了一下,对喻青筠说:“要不……来我宿舍玩会儿?”

这话说得有点傻,宿舍能有什么可玩。然而喻青筠答应了。

推开门,宿舍还有一位室友,一见这两把醒目的拐杖,还有包成粽子的腿,惊道:“咋整的,滑板摔的?”

“是啊,装逼失败。”

“滑板滑进医院,你可真行。”

林风扯了把凳子给喻青筠,自己也坐下来,将腿搬到桌子上翘着,关节痛得厉害,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在手机上下单了固定支具和护踝,买了康复用的弹力带,正琢磨着需不需要买副轮椅,就听见室友问道:“林风,饭我们给你带,洗澡上课怎么办?”

课可以不去,但是洗澡……

林风的脸皱成一团,洗还是不洗,这是道送命题。

喻青筠方才一直低着头回消息,这会儿抬起头说:“你考虑暂时搬出宿舍吗?”

这倒是个不错的提议,找个设施齐全的房子,做饭、洗澡、点外卖都会方便很多。林风正要搜索附近的短租房,又听喻青筠道:“有一间空置的教职工宿舍,你住那里吧。”

林风一时反应不过来,懵圈地瞪着喻青筠。

喻青筠解释道:“是单人单间,一室一卧,带厨卫。”

“不是,你怎么找到教工宿舍的?”

“是我辅导员的宿舍。他现在住别处。”

“我——真能住?”

“真的。”

于是林风收拾了行李——大半是喻青筠动手——又一跳一跳地下楼了。行李和拐杖都交给喻青筠,林风单手扶着栏杆,蜷起左腿轻盈地跃下台阶,速度比上楼时快多了。

教工宿舍在校园东南角,离学生宿舍有一段距离。林风走在路上,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对他而言,辅导员就是个转发学院通知的头像,一个只有名称没有实体的虚拟角色。不曾想还会有人和辅导员这么熟络,甚至能借来宿舍暂住。这个人还是喻青筠。

就在林风重新评估喻青筠社交能力的时候,忽然听到前面有人喊了一声:

“青筠。”

林风看过去,是一个男生,二十出头的样子。

喻青筠说:“他是我辅导员。”

林风狠狠吃了一惊,不动声色地又将人打量一遍,这么一看,气质确实有种不同于学生的老练。他走过来,先跟喻青筠打了招呼,又向林风伸出手说:“同学你好,怎么称呼?”

“老师您好。我叫林风。”

林风和他握了一下,第一次用上这种礼仪,感受十分微妙。

辅导员带着二人来到宿舍门前,开了锁,让二人进去。房间不大,三十平左右,陈设非常简单,没有多余的摆件装饰,衬得客厅有些空荡。他将钥匙交给林风,林风郑重地道了谢。他拍拍林风的肩膀,“好好修养,祝你早日康复。”

林风注意到,辅导员欲言又止,似乎有话要对喻青筠讲,喻青筠与他一起离开了。林风把每个房间、每种电器都仔细地探索一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能白嫖这么好的住处,简直不能更满意了。

自此,林风过上了神仙般的生活。不用早起,没有晚课,更不必挤澡堂,在一方小天地里活得有滋有味。室友过来看望过几次,给他送来水果和零食,掌机也一并捎上了。李雨薇不知从哪里听说他腿断了,带了一大堆钙片、蛋白粉和复合营养剂过来,一看当事人日子过得这么奢靡,气得要把那些全部退货。

吃饭同样有人伺候。早饭自己泡麦片,另外两顿是喻青筠从食堂带来的。偶尔想点外卖,便让他到校门口取回来,两人一起吃。

林风其实没觉得伤有多重,玩滑板的人,破皮和扭伤都是常事。他又不是不能动弹,没必要这般照顾。但是喻青筠说这里清净,比图书馆和自习室舒服些,林风也就找不到理由推拒了。

喻青筠确实把这里当自习室。林风缩在沙发里打游戏,喻青筠就坐在餐桌前,或是看书,或是用笔记本电脑敲代码,鼠标键盘都是静音的,存在感极低,林风甚至经常忘了屋里还有第二个人。

偶尔打游戏打得眼酸脖子疼,放下手机揉着脖子,转眼看到喻青筠仍坐得笔挺,目光专注,像个智能学习机器人,还是不需要充电的型号。

至于林风,则是智能逃学的型号。号不同不相为谋,林风拿上平板,去卧室开麦打联机游戏了。

打游戏的时间流速和学习时完全不同,明明觉得没打几局,一看表,竟然凌晨一点多了。林风关掉游戏,从床上翻滚落地,单脚跳着拉开卧室门,客厅的灯还亮着,却没有一点声响。

喻青筠还在。

悬在他头顶的吊灯洒下没有温度的光,落在他肩头和弓着的背上,积起一层薄雪。他双肘抵着桌沿,手捂着眼睛,大半张脸被遮去,整个人一动也不动,看起来十分的……疲惫。

林风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他身体不舒服,忙朝他走过去,左脚落地,脚踝传来一阵刺痛,这才记起自己是个瘸子,只得蜷着左腿跳到喻青筠面前。

林风一手扶着椅背,另一只手小心地拍了拍喻青筠的肩膀,紧张地问:“你怎么了?”

喻青筠缓缓抬起头,却不看林风,注视着屏幕上静止的代码,声音平静得如一潭死水:“没事。”

这样子可不像没事。林风的视角只能看到喻青筠被头发挡了大半的侧脸,他往前挪了一步,蹲在喻青筠腿边,斜着身子,仰头去观察他的脸。

他的眼眶被手掌压得红红的,像是哭过一样。眼中并没有泪,只有额发和睫毛投下的阴影,乌沉沉的,中间一小块显示屏映出的亮斑,随着喻青筠转头,那仅有的亮光也滑了出去,只剩黑色。

林风能感觉到,他的心情不太好,多半是代码出了问题。

他帮不上忙,只能苍白地宽慰一句:“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再想办法。总能解决的。”

喻青筠沉默地点点头,合上电脑,将鼠标键盘挨个放进背包,拉上拉链,朝玄关走去。林风看着他的身影迈出大门,被门和门框挤压得越来越窄,忽然喊道:“喻青筠。”

喻青筠止住动作,站在门外看着林风。

林风跳到茶几前,从室友送来的一大袋零食中翻出一板旺仔牛奶,又跳到门口塞进喻青筠怀里。一排红彤彤傻乎乎的笑脸被喻青筠托在手中,莫名有些喜感。林风笑着对喻青筠挥挥手,“希望你跟他一样开心。晚安。”

喻青筠低头看看旺仔,又抬头看着林风,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才轻声说:“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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