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天下都知道那位帝君暗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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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青丘。

“我求你,放过我。让我静一静。”狸言望着洞顶,宛如一朵被肆意凌虐过的娇花,绝望的哀求道。

冬青坐在狸言床边,拍拍他的腿,非常伤心:“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在天上听到你从山上一路滚下来又担心又害怕,都没来得及打扮就急急忙忙下来看你。快快,把尾巴变出来让我给你仔细检查一下。”

狸言木然的审视了一下冬青这一身艳红,道:“我看你是急着来贺喜吧。”

“怎么会呢?来来,狐狸,到我怀里让我哄哄你。”冬青说着就要往狸言床上爬,结果刚抬上去一条腿,就被人一把拽住了后衣领。

狸言看到扶崖简直感动得涕泗横流:“扶崖!你来了!太好了,快把他拖走!”扶崖点了下头,说了句“走了”,头也不回地把破口大骂的冬青拽出了洞。

冬青本来还不依不饶地要冲回去,扶崖盯着他,一张死人脸上写着“你敢”两个大字。冬青顿时感觉后腰和某个不便言说的地方隐隐作痛,呸了一声,气势汹汹的扭头走了。没走几步,又被扶崖给拉住了。

冬青回头要发火,没成想扶崖看着他,没头没尾的问:“疼吗?”

冬青顿时跟个哑炮一样歇火了。纵使冬青帝君一向自诩深谙风月,多情浪荡,此刻脸上也泛了薄红,没好气道:“你自己倒是试试。”

想到自己那晚上干的事,扶崖竟生出几分愧疚,不太自在的说:“对不起。”

冬青的毛一下子给顺平了。冬青一向是只要给他个台阶,他就能一路下到地府和阎罗称兄道弟。扶崖态度一软,他就开始心痒,心一痒,嘴就要犯贱。冬青凑近扶崖,放低了声音,撩拨道:“不如你来我殿里,让我睡一次试试,就当我们扯平了。”

冬青贴着他耳畔,用气音说话:“我不像你,我可有经验多了。扶崖,我会很疼你的。”

“有经验。”扶崖面无表情地重复。冬青刚“嗯”了半声,就被扶崖扯着后领拉开了距离。扶崖冷冷的赐了他一个字——

“滚。”

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冬青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被拒绝了。

什么意思?他可以睡我,我不可以睡他?有这种人吗?太自私了!

冬青这冤家被拖走后,狸言总算能安安心心的休息了。还没静上半个时辰,外头小玉就跑了进来,喊着:“大王!帝君派人送东西来了!”

狸言“腾”一下从床上弹起来,只见一个仙女先进来,给狸言行了个礼,之后让到一边,就有许多侍从一箱一箱的往洞里搬东西,足足放了十箱,狐狸洞都逼仄了起来。

狸言毛都快炸了:什么意思?!这是聘礼吗?

那仙女解释道:“听闻狐王受伤卧床,我家帝君十分担心,特派我等送些药草补品,希望狐王早日痊愈。”

狸言无言以对,不咸不淡的“哦”了一声。仙女心里有些慌,这狐王这么难哄的吗?于是她笑了笑,又说:“狐王大人,我家帝君待您可真是用情至深了,不仅叫人搬来了殿里的各种药草,还命我回去以后如实向他禀明您的伤况。大人,您可要早些好起来,帝君才能放心啊。”

狸言看了一眼一洞的补药,又看了看自己腿上、手上的几块青紫,沉默许久。

我这确实是摔了一跤,不是残废了吧?他有必要这么担心?

狸言感到自己的心震了一下。

晏绥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捧着本书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他烦闷地把书一扔,站起来,走出了书房。守在院中烹茶的仙婢见了他,恭恭敬敬的问:“帝君,您有什么需要吗?”

“我去一趟青丘。”

仙婢心中波涛汹涌,策马奔腾。

果然,这个男人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再次败给了那只磨人的小狐狸精。

晏绥心乱如麻的赶到青丘,脑中浮现出狸言各种虚弱无力一息尚存痛不欲生的凄惨模样。当他踏进狐王洞,与一手拿酒壶,一手啃泡椒凤爪的狸言大眼瞪小眼时,他的心情十分复杂。

晏绥的内心活动经历了从“他哪儿受伤了”的迷惑,到“受伤了竟然还在喝酒”的生气,再到“我为什么要来看这只狐狸崽子”的不甘,最后才松了一口气的复杂过程。

而狸言朴实无华的脑子里只有一句话:“他竟然这么紧张我。”

晏绥与狸言无言的对视了半天,还是晏绥先开了口:“受伤了就忌口。”狸言立刻就把酒壶鸡爪放下了。他觉得自己肯定是被下了降头,不然怎么会这么听话。

晏绥走到了床边坐下,问:“伤哪儿了?”

“哎呀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就是不小心从山上摔了下来,没什么大问题,躺几天就好了。”狸言笑着解释。

“哪儿?”晏绥再次问,语气重了一点。狸言发现晏绥情绪不是太好,老老实实的撩了衣服,把腿和手臂都露出来,指给晏绥看:“就是这儿、这儿,还有肩上。”

晏绥额上冒了根青筋,伸出手:“药酒呢?”

“啊?什么酒?”狸言就听到个“酒”字,把酒壶放到晏绥手上,“你要喝酒吗?这酒可好了,这是…”

晏绥简直想敲开狸言的头,看看里头都装了些什么。晏绥把酒放到一边,看着狸言的眼睛质问他:“你昨天受的伤,今天还没上药?”狸言刚要说“我皮糙肉厚不需要”,又看了一眼晏绥的脸色,咽了口唾沫,哑了。

晏绥深吸了口气,压下火气,叫小玉拿了药酒。小玉进来的时候发现气氛不对,身子都矮了一半,放下药酒就默默溜了。晏绥倒了点药酒在手上,搓热后按在了狸言腿上的一片淤青上。狸言疼得腿一缩,被晏绥一把握住脚踝拉了回来。晏绥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再抹药酒时动作轻了不少。

狸言看着晏绥给自己上药。他神情专注,眉眼也软化成云雾,整个人就是一把软刀子,在狸言本就危如累卵的城防上一刀接一刀地戳。狸言心里叫了声糟。娘的,真是越看越顶不住。晏绥这认真起来的样子杀伤力着实有点大。

狸言还在盯着晏绥的脸发呆,忽听他说:“把衣服脱了。”狸言顿时满脸飞红,捂住胸口往后退:“晏绥!我不是那种冬青那种放浪的人!”

晏绥默了一下,咬牙切齿道:“上、药。你在想什么?”

“……”

狸言磨磨蹭蹭的把自己衣服脱了。这一脱才看见他肩上、腰背上都摔青了,甚至有一处还发紫。晏绥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好了。

晏绥的手一贴上来,狸言就开始哼哼。腰背这种较为私密的地方被晏绥又碰又摸的,痛和痒混在一起让狸言有点不自在。

耳边的声音又软又暧昧,黏糊糊的,让晏绥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只狐狸被人顺毛顺得眯起眼睛打呼噜的样子。晏绥抹了一会儿药酒,停下动作,沉声道:“狸言,刚才我是没想占你便宜,你要是再这么乱叫,就说不准了。”

狸言立马捂住嘴,不敢再哼哼。简直不能更怂。

“每日上两次药,忌酒忌辛辣。”上完药,晏绥交代了一句,站起了身,“我走了。”

狸言下意识伸出手拉住了晏绥的衣袖。晏绥回过头来,他又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拦他又是要做什么,有些尴尬的收回手,摸了摸鼻子。过了片刻才想起来说:“你给我送的药我都让小玉收进仓库了,我叫人给你搬回去。都挺贵重的,我这点伤也用不上。”

“给了就是你的,不需要还给我。”晏绥神情淡漠。

狸言难得敏锐了一回,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心里顿时更愧疚了,连忙表诚意:“不不不一定要还的。再说了我实在是对不起你。当年我年少不懂事伤了你的心,现在又酒后失言弄出这些事来,让全天下都误会了我们。我一定会赔罪的!过几天我就跟所有人说清楚,我们之间什么事也没有,再亲自赔礼谢罪。我青丘虽然没什么天地至宝,但是我当年…”

说着说着,狸言就开始数家底,这架势是恨不得把青丘都赔给晏绥。晏绥越听越火大,额上青筋直冒,在狸言一脸肉痛的说到青丘地下埋的真龙宝珠时,终于忍不住打断他:“你说完了没有!”

狸言吓得抖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大概,完了吧。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晏绥气极反笑:“这些我都不要。你要赔罪?行啊,我给你三天,你自己收拾好嫁妆搬过来,当着全天下人的面,亲口说,你这辈子非我不嫁。”

狸言愣了一下,竟然还真的开始思考这个方法的可行性。

“那也行吧。”

“我胡说的。”

二人同时说道。

“你…你…”晏绥被狸言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狸言也不知道自己明明是顺着他说的,为什么晏绥更生气了。生怕晏绥被自己气得又要陨落,连忙哄着他,递了杯水过去:“消消气,消消气,来,快坐下,喝杯水静一静。”

晏绥也是气狠了,看也没看,接过杯子便一口饮尽,下一刻就被呛得直咳嗽。狸言一看,这杯里盛的是自己没喝完的烈酒。

晏绥酒量明显不行,这一杯下去,脸顿时红得跟火烧云似的,还有往脖颈下蔓延的趋势。狸言想出去叫小玉送壶茶来,晏绥眼疾手快,攥住他手腕,把他往床上一摔,压着他,眼神有点凶:“跑?”

“不跑不跑,我只是叫小玉给你送热茶来。”狸言心道不妙,晏绥这是一杯就上头啊?

“狸言,别想着跟我道个歉赔个礼就躲得远远的。我就是喜欢你,你往哪儿跑都没用。”酒气逐渐上涌,晏绥眼眶发红,死死盯着狸言,看起来又凶又委屈。

在这呼吸缠绵,眼神胶着的境遇里,狸言感觉自己就像是陷进一锅熬煮着的蜜糖里,又烫,又难以自拔。狸言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急切得快要跳出来的声音。

没有得到回应,晏绥攥着他的力道更大了:“说话。”

狸言只好说:“好好好,不跑不跑,我哪儿也不去。”

晏绥满意了,松开狸言,然后栽倒在他身上,睡过去了。

狸言的心里发出一声脆弱的呐喊——

救命啊。

他怎么能、怎么能用这种手段对付我这么一只好色又无辜的狐狸呢?

强烈谴责!

狸言一宿没睡,因为身边躺了个人。

昨晚晏绥醉倒了,本来狸言是想把他搬到别的房里去,但是晏绥抓着他死活不松手,狸言也没办法,只好放弃挣扎,老老实实的和他同床共枕。

狸言望着床上垂下的纱幔,内心一片悲凉。他想了一晚上,也没想明白,他跟晏绥怎么就跳过“你爱我我不爱你我要离你远远的不行我做不到果然我还是爱上你了”的环节,直接过渡到了同床共枕呢?

这跟话本里说的都不一样啊。

又是一个美好的早晨,小玉起床洗漱完,做了一套狐族健身操后,亲自去厨房看了看早饭做得如何,顺便还煮了一碗醒酒汤。做完这些后,小玉就准备去叫大王起床吃早饭了。绝大多数情况下,大王起床的过程都是极其艰难的,因为他往往是喝到很晚才睡的。当然,也会有极少数的情况,他吃完饭,忽然想起自己是青丘之主,心血来潮关心一下公务,那么她就要迅速通知长老们,带着公文来汇报。

一切都准备妥当,小玉一手端热水盆,一手提茶壶,橘红的大尾巴上还挂了一件外袍,从容地踏进了狐王洞。

如小玉所料,狸言的洞府还是这么乱,卧房更是乱得仿佛千军万马过境,衣服、鞋乱扔,鸡骨头天女散花搬撒了一地。小玉优雅的绕过了一个不知怎么滚下地的枕头,把东西放到了桌上的一小片净地,撩开了床幔:“大…啊!”

美好的早晨不复存在。

狸言仿佛被捉奸在床的奸夫,扯开晏绥的手爬起来,慌乱地说:“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晏绥也醒了,扶着额角坐起来,十分自然的流露出被吵醒的不悦,声音喑哑:“怎么了?”

小玉已经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好,木着脸,语速飞快道:“大王帝君打扰了请问你们现在要洗漱用早饭吗?大王你要先喝醒酒汤吗?长老们都已经起了,如果你想的话吃完饭我就去请他们来报公务。当然你也可以再休息休息,我现在就去叫人烧热水。”

“我不需要洗热水澡!”狸言绝望地呐喊。

小玉已经冲到了洞门口,闻言她回过头来,表情凝重:“不,你需要。”

我没有脏!我还是一个纯洁无瑕的处子!我和晏绥也没有干任何除了盖被子睡觉以外的事!

此刻,狸言正襟危坐在狐王的宝座上,正气浩然地听底下的长老们报告青丘事务,背后仿佛悬着“正大光明”的牌匾。而几位长老也是十分紧张,一边报告一边流汗。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男人——

晏绥坐在一边,若无其事的看着手里的《青丘夜话:我与狐王的二三事》,膝上还趴着一只跑来跟狸言撒娇讨食未果,被晏绥抱起来撸的小狐狸。虽然还没过门,但晏绥浑身上下都已经散发出了正统狐王妃的气息。

“还有一件事,近日青丘西北侧多地频繁传来消息,说有怪物在作乱,大肆屠杀农户的鸡,事发地往往血流成河,伤亡惨重。我们疑心是前段时间闯入青丘一直没找到的那只魔物。此事非同小可,还请大王做出决断。”二长老报。

狸言闻言表情凝重。狸言当年来青丘时不止带了狐族,还有一些兽族。时过境迁,那些神兽后代大多数已经离开青丘自立门户了,另有一些妖兽住在青丘边缘,与狐族来往并不密切。加之青丘毗邻魔族领地,偶尔也会有一些魔兽闯进青丘,但一般都只在边境流窜,很快就会被边境妖兽赶出去。所以前段时间青丘边界疑似有魔物闯入,小玉前去查看并没有收获,狸言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但如今看来,是真有魔物入境,而且这魔物还一路深入境内。青丘的鸡何其无辜,平白遭受这种灭顶之灾。若是放任不管,只怕它还会造成更大的破坏。到时候,过年的全鸡宴就吃不上了!没有鸡的新年,那还叫新年吗?

“这事必须查清楚,本王今日就亲自去一趟西北。长老,你也去魔族问问,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狸言语气冰冷,“若只是无意倒罢了,就怕是他们蓄意为之,放进来些不好对付的东西。”

大长老神色紧张:“那大王,如果魔族真是故意的,那我们青丘…”

“快过年了还敢闹事,除夕的时候本王就亲自去给魔君拜年,抓了他回来当年夜饭。”

此时的魔君打了个喷嚏,摸摸头上赤红的凤凰翎,自言自语道:“怎么回事,是谁在想本座吗?”

长老们退下后,狸言气势汹汹地下了王座,亲自去取自己的剑。

狸言的佩剑是一把天火铸就的神兵,自青丘稳定下来以后,已经很多年没用过了。狸言的剑也就在仓库里落了灰。狸言在仓库里转了半天都没找到自己的剑,问了守仓库的猫妖。猫妖回忆了一下,踩着梯子,爬到架子顶,取下一个积着灰的匣子。

因为灰太厚,猫妖呛了一下,不小心脚滑,往后一倒。狸言眼疾手快把人给接怀里了。

狸言自认相当潇洒,完美复刻了自己看过的那些话本。

很好,下一秒我就该三分邪魅,四分漫不经心,两分愉悦和一分悸动的说…

狸言还没来得及实践,小猫妖一把推开了他。力道太大,狸言一个踉跄就跌进了一片坚实的胸膛里。晏绥按着他肩头,幽怨的盯着他:“投怀送抱?”

这和我想的不一样!你还把我的台词说了!

小猫妖十分狗腿的行了个礼,立刻与狸言划清界限,向晏绥表忠心:“帝君,刚刚是个意外,我一时没站稳,撞到大王了,我们什么也没干!”

晏绥也没说什么,十分矜贵的点了下头。好一副正室的派头。

“你怎么跟来了?”狸言不知怎么的有点做贼心虚,好像一个被媳妇捉奸的无能丈夫。

“我不跟着,让你去浪?”晏绥不轻不重的捏了狸言的肩,语气不佳地反问。

狸言只敢在心里怒吼“恶婆娘”,面上却十分乖巧:“我怎么会是那种人呢?”晏绥一脸不信任。

“我和你一起去西北。”晏绥道。

狸言十分受伤:“你就这么不信任我?难道我去一趟西北就会跑路,然后给你带一窝狐狸崽子回来吗?我明明是心怀青丘黎明百姓的!”

晏绥的担心和不安全喂了狗。他认真地看着狸言:“本来没这么想,你一说,我就觉得更应该跟你一起去了。”

在接二连三被狸言伤害过后,晏绥并不怀疑,狸言会给他来一出落跑娇妻的戏码。晏绥已然醒悟了。什么柔情蜜意润物无声根本浇不醒狸言这种骗心骗色的无情小白脸,只有霸道强硬才能把他彻底握在手里。

而狸言也醒悟了。感情晏绥不再是高冷帝君了,他现在是青丘悍妃。

狸言一到西北那个惨遭屠鸡场的村子,那儿的村长就乳燕投林般扑了上来,抱着狸言的大腿嗷嗷叫:“大王啊!你可算是来了!你一定要为我们主持公道啊!天可怜见呐!我们全村老小一心向善,勤勤恳恳养了好久的鸡,就盼着过年呢,结果全被怪物给吃完了!那么多那么肥的鸡啊!全没了,就剩鸡毛了!我们好冤啊!”

狸言被村长吵得耳朵疼,眼看着他要唱一出《窦娥冤》,连忙打住:“行行知道了,本王这不就来了吗?”

“幸好小玉姑娘还给咱们村领了补助鸡,不然这可真是活不下去了。”村长一把鼻涕一把泪,一抬头,对上了晏绥森冷的视线,不禁打了个寒颤,“大王,这位是……”

“哦,这位是晏绥帝君,他……”

电光火石间,村长松开狸言的大腿,扑倒在地。与此同时,身后的村民们也跟着跪下,齐齐大喊:“王妃!”

“……”

青丘的造梦大业,一个村也不能落下。落实“青丘梦”的一个章程三大宣言,把宣传工作做到基层中去,做到偏远山区中去,从上到下凝聚起社会合力。青丘宣传处负责人四长老如是说。

你们在干什么啊!怎么就王妃了啊!

你们这是什么态度啊!刚刚对我行礼也没这么恭敬啊!

而且为什么晏绥还一脸很满意的表情啊!你满意什么啊!

青丘不能要了,这已经不是本王的国家了,本王的大权没有了,是时候换个新地方去统治了。

“起来吧。”晏绥很自然的接受了这个称呼。

狸言生怕这群刁民再喊出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便叫人带路去案发现场看看。狸言落后晏绥几步,趁着他没注意,一把揪住村长的狐狸耳朵小声威胁:“再给我乱叫一个试试。”

哪知晏绥耳朵这么灵,头也不回地抓住狸言的手,拉到身边,面无表情地问:“那你想让他们叫谁王妃?”这眼神,这语气,俨然一副醋精妃子耍脾气争宠的样子。毫无原则与底线的庸君只能缴械投降,屈服于恶婆娘的威势之下,屈辱地表示:“不,只有你。”

恶婆娘心情愉悦。

为了防止魔物再杀回马枪,小玉送来的鸡都分散安置在各家各户,原先的养鸡场一直空着,只摆了十几只村长亲手扎的稻草鸡。狸言看了看惨遭灭门的鸡场,地上散落着零散的鸡毛,奇怪的是血迹倒不多。据养鸡人说,他早上起来就看到鸡场里一地鸡秽,臭气熏天,鸡却不翼而飞了,篱笆也坏了。他本还疑心是不是鸡跑丢了,可是全村人找遍了山头也没看见一只鸡。

“不止如此,那天半夜我家的狗一直在叫,我出门一看,正好撞上一双黄澄澄的大眼睛,把我魂都吓跑了!那怪物可大了,比屋子还高!我一不注意,狗跑出去了,然后那个东西就一口把它吞下去,从我头顶跨过去跑掉了。”一个村户心惊胆战的回忆道,两条腿抖若筛糠,脸也煞白,“我吓晕过去,躺了一天一夜,然后就听说咱们的鸡没了。”

一个胖乎乎的妇女缩着毛爪子愤愤道:“本来还以为是黄鼠狼又来跟我们抢吃的呢,哼,没想到这个怪物比黄鼠狼还讨人厌!”

狸言与晏绥在鸡场待了两个时辰,又在村子里问了不少人,也没找着什么线索。眼看着太阳要落山了,村长便请他们吃个饭,先休息一晚。狸言又去山上村外看了看,便和晏绥一起去村长家。路上,狸言问:“帝君,你怎么看?”

“这魔物不寻常。这一个鸡场少说有近千只鸡,有魔物闯进去竟然不吵,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被吃干净了。”晏绥淡淡道,“从前青丘的魔物也这么闹过?”

“怎么说呢,闹也闹过。但是大多都是毁屋伤人,不出两三天就被镇压了,也没出过这样的事。快一旬了,这东西还没抓到,青丘现在人心惶惶。”狸言愁眉苦脸,“快过年了,谁也不想自家的鸡突然没了。这魔物倒是出来挨揍啊,偷鸡算什么。”

晏绥望着狸言,很认真地问:“过年很重要吗?”

这个问题问到狸言了,他一时间也不知怎么答好,想了想,说:“挺重要吧。其实一开始只是凡人会过年,求一个平安顺遂的好兆头,希望新的一年一切顺利。后来天下各族也过年,各有各的过法。天庭会办很大的宴席,所有神仙都参加,他们乘云赴宴时,天际会有流光,凡人也看得见。”

“青丘过年的时候,会办全鸡宴,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最肥的鸡腿一般都给小孩子,希望他们来年长得白白胖胖。新年第一天,小辈要一起给家中最年长的狐狸梳毛,还要说些‘万事如意’之类的吉祥话。哎,去年顺毛顺得我都睡着了,又被他们闹醒要压岁钱。”

狸言的原型毛发蓬松柔顺,还暖洋洋的,每年都会有一群小狐狸抢着要给他梳毛,连小玉也会恬不知耻的混进那些化形都只会化一半的崽子里,非要给狸言顺毛。晏绥脑子里浮现出一只白狐狸趴在地上,身边围着一堆小毛团的画面,看向狸言的眼神越发柔软,像一片云落到他身上。

狸言一转头对上这种眼神,心如擂鼓,仿佛被牵扯进蜜糖里,无法脱身。

狸言忽然想到,晏绥的魂魄孤零零的在尘世间游荡了数万年,想必从来不知道过年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对他生出一点心疼,便问:“晏绥,你要不要来青丘过年?”

晏绥微怔,下一刻情不自禁的笑了,说:“好啊。”

他的语气跟他的笑一样都是轻轻的,但其攻击力不亚于九天雷劫,稳准狠的击中了狸言。那一瞬间狸言听见自己内心深处发出一声尖叫,无能狂怒——

啊!!!不讲道理!不讲武德!好好的说话就说话,怎么笑呢?还笑得这么好看!他是哪儿来的狐狸成了精!竟然在本王面前这样!这样笑!

事实上晏狐狸精并不能听见狐王的谴责,在他眼里,此刻的情景是这样的——

狸言深情的请他来自己家过年,向整个青丘宣告:他,晏绥,是自家人。于是他矜持又不失礼貌的答应了。然后,狸言就继续这么柔情似水,欲语还休的望着他。

月华温柔,夜色恬静。树叶轻抚,虫鸟低语。

气氛很好。一般到了这个时候,话本上就该亲吻了。晏绥想到那次他同狸言表明心迹,最后演变成一场尴尬的闹剧,只有吻是值得回味的。狸言的嘴唇跟他人一样薄情,意外的是很软。

晏绥试探着靠近狸言,心里已经想好,他要是躲的话就先算了,以后再说。但是狸言没有。

狸言没躲,他此刻正在天人交战。

晏绥他这是要干什么?他是要亲我吗?这合适吗?

亲一下又怎么了!他都这么可怜了老老实实给他亲一下又不会掉块肉!

可我不是那种随便的狐狸!

片刻后。

狸言深深的谴责了自己,他果然是一只放荡又随便的臭狐狸!

一开始的吻还算是温柔又小心的,但狸言的温顺显然极大的取悦了晏绥。于是这吻变得更为炽热了。唇是烫的,呼吸是烫的,揽到腰上的手也是烫的,甚至狸言的血液和骨骼都是滚烫的。

在这令人头晕目眩的热度里,他听见晏绥含混的一句“我好爱你”。

狸言岌岌可危的城防顷刻坍塌,露出内里柔软的喜爱,潮似的涌了出来。他心甘情愿的套上了情爱的枷锁,仰起四爪,向束缚他的人袒露出柔软的肚皮。

“大王!王妃!我来……啊。”

打着灯笼,欢天喜地来接人的村长十分懊悔,十分自责,感觉自己犯下了弥天大罪。尤其在撞上狸言幽怨的眼神后,一种“我命休矣”的不妙预感涌上了他的心头。

气氛一时间很尴尬。村长觉得他很有必要缓解一下这种尴尬,于是干笑道:“大王和王妃真是,感情甚笃啊。”

“……你闭嘴吧。”狸言红着耳朵,咬牙切齿道。

在村长凭借他高超的说话技巧使狸言更尴尬以后,他又用他的体贴将狸言推入了一个更尴尬的境地——

“卧房已经收拾好了,请大王与王妃就寝吧。”村长恭敬地站在房门外,道。

狸言一把揪住村长,恨不能把他一口咬死:“我、俩、睡、一、起?”

村长战战兢兢又疑惑不解:“不、不对吗大王?我想着,您二位感情甚笃,就……”

狸言头疼:“好了,不要再说那四个字了。”

晏绥并不能感受到狸言那点暗暗的娇羞,还以为这个无情无义的王八蛋占了便宜后又想不负责任撒腿就跑,不太高兴道:“有什么问题吗?”虽然是句问话,但他表情明显是“你敢有问题?”

狸言汗颜:“不敢。”

清楚了自己的心意,狸言虽然还是不太好意思,但是心里已经承认了晏绥的正宫地位,此刻也不觉得他是恶婆娘了:哎,这娇撒的,怪瘆人的。一起睡就一起睡吧。

晏绥又有什么错呢?他只不过是一个敏感又粘人的美人王妃罢了。

关上门,晏绥坐到了床上,然后一脸正气的拍了拍床,理直气壮道:“过来趴下,把衣服脱了。”

狸言还没来得及脸红,晏绥从袖子里摸出了药酒。

夜黑风高,孤男寡男,共处一室,还刚接了个吻,为什么会掏出这玩意儿?他是行走江湖的云游大夫吗?狸言的羞涩,慌乱,还有一点隐秘的期待,全都荡然无存了。

“……咱们能商量个事吗?”

晏绥拔出了瓶塞,放到一边:“你说。”

狸言脱了上衣,扑到床上,砸了下床板:“你以后能别说这么奇怪的话吗?”太让人失望,不,害羞了。

晏绥掀起眼皮:“你很期待吗?”

“我没有。”

狸言身上的那些淤青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有腰上那块被石头撞了的地方还是暗紫的,晏绥摸了一下他就开始喊疼。这些磕伤恢复的时候会发痒,狸言忍不住伸手去挠。晏绥这才注意到他手臂上有一块早已愈合的伤疤,狰狞的盘踞在他小臂上。上次给狸言擦药酒时,晏绥只顾看他腰背的伤去了,狸言手又撑着床,他也就没发现原来还有这么一道疤。

晏绥抓着他手臂,问:“怎么弄的?”

“你说这个?”狸言艰难的回过头,看了一眼,“大概七万年前吧,四大凶兽逃出无间地狱,我去拦那只饕餮,结果被咬了一口。要不是羲和、太阴两位大神来得快,杀了饕餮,我可能就被它吃了。”

那个时候晏绥已经身陨了,不知道还发生过这种事。晏绥抚摸着那块伤疤,不敢用力,仿佛触碰到当年那个濒临绝望的狸言,轻轻问:“疼吗?”

“疼倒是挺疼的,但也没多久,我被救下来后就晕过去了。冬青说,我刚送过去救治的时候,手都快断了,饕餮这东西的口水有毒,烧得我骨头也险些坏死了。大概有一年的时间里,我的右手都是扎起来的,于是我练就了左手吃饭写字的绝技,厉害吧。”狸言还挺得意,甚至想亲自表演一下他的绝活。

晏绥又心疼又无可奈何,敷衍的捧场:“太厉害了。”

擦完药,灭了烛火,准备入睡,狸言盖好被子,犹豫了一下,又掀起一角,对站在床边的晏绥说:“你进来?”

晏绥默了半晌,还是躺进去了。

床不算大,晏绥一上来就和狸言肩贴肩,腿挨腿了。大冬天的,狸言竟然觉得热,尤其是挨一起的地方,一阵阵发烫。狸言有些不自在,翻了个身,试图拉开点距离,被晏绥搂着腰拉了回来:“你不觉得现在躲,有点晚了吗?”

狸言心虚的解释:“我这不是怕挤着你吗?”

“哦,是吗?谢谢你。”晏绥毫无感情道。

狸言心说这个娇里娇气的美人可真难哄。本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没想到晏绥又开始翻旧账了:“我亲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躲?”

这让狸言有点难答。该怎么说呢?说他当时蒙了,可能要闹脾气。说他当时正在纠结到底让不让亲,可能还要闹脾气。

晏绥看狸言迟迟不答,又不高兴了:“你又想怎么哄骗我?”说与不说,怎么说,恃宠而骄的美人王妃都是要闹脾气的。

狸言暗暗叹了口气,也没那么紧张了。晏绥这不就跟小孩似的,非要人亲口说一句“我最喜欢你”一样吗?狸言觉得他这样有点可爱,故意逗他玩,反问:“躲不躲的,你不都亲到了吗?”

“别转移话题。”晏绥把狸言搂得更紧了,质问,“那我要是做更过分的呢?你也不躲?”

哎呀,这可真是…狸言摸了摸耳朵,果不其然烫得不行。狸言咳了一下,颇有些娇羞的小声道:“不躲。”

晏绥本来已经做好了狸言装疯卖傻的准备,这么一答,反倒把他给整蒙了:“为什么?”

狸言转过身来,面对晏绥。咫尺之间,呼吸交缠,狸言微喘着低语:“因为我疼你。”

“爱”这个字烫得他不知怎么说,好像一说出口,心也会跟着跳出来。于是他迂回的用了这么一个暧昧的说法,但还是觉得心底千军万马,擂鼓不断。

晏绥脑中一片混乱,呆愣道:“你从哪儿学来的哄骗人心的话?”

狸言:…不能是我原创的吗?!

这渣男的帽子是摘不掉了。

狸言十分绝望,正想跟晏绥再一个字一个字的解释给他听,窗外飞进来闪着青光的鸟。狸言忙拉开晏绥的手,匆匆下床,把那青鸟接到自己手臂上。

因着最近这段时间发生的魔物偷鸡之事,青丘各个城镇都如临大敌,随时用青鸟与小玉联络,再传到狸言这儿,发现魔物及时通报。

青鸟一落到狸言臂上便传来小玉慌乱的声音:“大王,距您二十里的乌鸡镇发现魔物踪迹,现已逃窜至镇南的白凤山上。那魔物体型巨大,镇民不敢妄动,请您速速前去。”

狸言也顾不得解释了,立马穿好鞋,说:“你自己好好琢磨,想不明白有空再跟你解释。晏绥,我们快走。”

“走。”

狸言与晏绥不多时便赶到了白凤山,守在山脚的衙内报告说,那魔物有两丈高,血盆大口,满嘴尖牙,忽然出现在镇内。守卫发现便击鼓传讯,魔物受惊逃窜,一路撞塌了好几座房屋,逃上了山。

狸言说了声“知道了”,拿了灯笼,便让所有人都退回镇内,自己和晏绥一同上山寻魔物。

白凤山下有不少魔物的足迹,许多树被撞倒折断,一片狼藉。但到了山腰,那魔物便像是凭空消失般,一点痕迹也没有了。乌云蔽月,周遭树影重重,偶有几声尖锐的鸟鸣,平添几分阴冷。那个危险的魔物就藏在黑暗里,虎视眈眈,随时可能会钻出来。

狸言提着灯笼,仔细查看周围,思绪纷乱,不自觉的跟晏绥走远了。晏绥一回头见他没跟上,走过去把他拉住:“别离我太远,小心一点。”

晏绥又道:“那魔物凭空出现在镇里,说不定有化形的能力。”

“你是说,它可能变成了别的什么东西,藏在这山里了?”狸言立刻明白了晏绥的意思,皱了眉,“那难办了,要把它找出来太麻烦了。”

晏绥点了头,正欲再开口说点什么,附近忽然一阵窸窣。二人立刻戒备,屏息望向声源处,狸言的手也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一双琉璃似的圆眼露了出来,在夜色里闪着幽光。狸言一双狐目明锐,隐约间看到了一对羊角。

“羊?”狸言小声说。

乌云缓缓散去,月光一点点照亮了白凤山的林间。狸言呼吸骤然停滞,手臂条件反射般窜过一阵尖锐的疼痛,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小小的动作似乎刺激到了那个东西,它猛地仰蹄越出,一声长嚎,身形迅速膨胀,化作一只羊身虎齿,嘴巴撕裂般占据了半个头,背脊长着突刺的怪物。

那是早就在上古时期便已被诛杀殆尽的凶兽饕餮。

饕餮一声嚎叫,把狸言拽回了七万年前那一日。无间地狱崩塌,四大凶兽全跑了出来,巨大的饕餮遮天蔽日,两排尖锐的牙齿闪着寒光。那时,饕餮的血盆大口将数不胜数的神兵神将吞进了肚子,有和他打过架的朋友,还有总跟在他身后叫他“大狐狸”的小丫头。有很多人,很多血。他还记得,他化出原形阻挡再次食人的饕餮,那两排巨齿死死咬住了他的一条前腿。他满目血光,清楚的听见了自己的骨头与饕餮的牙齿摩擦所发出的骇人声音。很长一段时间里,狸言听到“饕餮”两个字都会一阵胆寒。尽管饕餮已死,但他还是会时常梦到那条被血染红的河,听到那些绝望的惨叫声。那是他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

岁月擦肩,他能够轻松的聊起伤疤的来源,却无法抹去那些疼痛的记忆。恐惧在他心底冬眠,一朝苏醒,便生成参天大树,死死盘踞着。

狸言浑身冰凉,握着剑的手也不住发抖,他甚至感觉到自己早已愈合的骨头在隐隐作痛。他现在可算是懂了那句老话“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饕餮张开巨口,向他们猛扑过来。狸言出于本能一把将晏绥推开,自己则连忙后退,险险躲开了它的牙,摔在了地上。饕餮的一滴口水砸到了地上,灼出一片焦黑,它猛的伸出爪子把狸言给摁住。狸言两眼一黑,差点昏过去,一半是被吓的,一半是被饕餮嘴里的腥气熏的。

不是!他还没来得及跟晏绥表白啊!他不想被吞了啊!

一声凌冽的剑鸣,一道剑气破空削了过来,将饕餮击飞,撞到了一片树木,连狸言的一缕发丝也被削断,吹到了地上。

狸言的双目恢复清明,只见晏绥挡在他面前,手中一把玄光凛冽的剑,身姿卓然,萧萧肃肃,仿佛一段不可撼动的城墙。

狸言觉得,晏绥这握的不是剑,分明是他一颗春心。

晏绥半搂着狸言把他扶起来,见他还在发愣,以为他是被吓到了,阴沉沉的瞥了饕餮一眼,哄了他一句:“没事,别怕。”

这短短四个字简直让狸言恨不能立刻躺倒,尾巴往晏绥腰上缠,扒着他求欢。碍于现在的情况不允许他就地由冬入春,于是他退而求其次,飞快地,狠狠地,亲了晏绥一口。

这猝不及防的一个吻让晏绥的剑差点栽地上。

晏绥心念百转,看向一旁挣扎着爬起来的饕餮,作了决定——

今天就拆了这畜生的骨头给他炖汤喝。

最后狸言还是没有喝上骨头汤。

此刻。九重天。

狸言和晏绥端端正正的站在大殿,一边是瑟瑟发抖,怂成一大团的饕餮。从西方净土千里迢迢赶来的观音大士坐在莲座上,痛心疾首的指着他二人:“你们、你们两个啊,到底是想干什么啊?你们知不知道这世上就剩下这么一只饕餮了?要不是我来得快,它就被你们打死了!你们知不知道这是多大的损失啊!”

如果说,现如今这世上真有什么人能训得了狸言的话,那可能就是远居西方极乐世界,与天界几乎没有交集的几尊大佛了。毕竟狸言就是在那里出生,养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而当时养他的人,正是这位观音大士。

当年的观音大士也只是佛祖座下的小徒弟,但是已经显露出毛团爱好者的本性——佛祖称之为慈悲为怀,在紫竹林里养了好多小动物。后来主神看狸言格外可爱,偷偷把它抱走,事后观音大士追上门来,他还十分无赖道:“既然你已经有了那么多小崽子,给我一个又怎么了?”

彼时的狸言被主神的鸡腿收得服服帖帖的,咬着他的衣袖不松口,还拿尾巴打伸手抱他的观音。气得观音怒斥主神不讲理,每次见了他都没有好脸色,还把小毛崽子都藏起来,像防贼一样。

对于这位养父,当然也可能是养母,狸言数万年如一日的吃里扒外不知感恩,如同一个叛逆的不孝子,大声反驳:“是它先闯到青丘来的!吃了我们多少鸡!还毁屋伤人!”

大士道:“那你早说啊,我赔给你。”

“这是赔不赔的问题吗?”指着饕餮,眼神却不敢往哪儿飘,怒道,“大士!这么危险的东西你就随便养在青丘,都不说一声的吗?”

“什么叫‘随便养’?小黑明明一直都在青丘和魔界的交界沉睡,那时候你青丘还是个小山包呢!若不是晏绥重回天界闹出的动静太大,镇压它的山体崩坏,它还不知道要睡多久。”

狸言越过晏绥的肩膀,看了一眼趴着都有两个他高的“小黑”,咽了下口水,据理力争:“不是,大士,你是不知道饕餮有多危险吗?这种凶兽为什么不早些除干净,还留着余孽?”

观音大士气震山河:“可它只是个小动物啊!”

如此理直气壮,狸言输了。

大士训完狸言,又看向晏绥:“晏绥,你啊……”

连晏绥也要被训了?不管是数万年前,还是现如今,狸言都没见过谁训晏绥,一时之间竟然还有点激动。

然而大士看着晏绥叹了口气,温柔又无奈的说:“下次不要再这样了好吗?”

狸言:怎么回事?谁才是那个小动物?

晏绥和狸言因为伤害珍稀物种饕餮,被致力于维护三界生物多样性的观音大士念叨了好久,并把他老人家气得想拿玉净瓶砸他俩。大士罚他俩好好照顾他的小黑,等它伤好以后再另寻一处安全之所送过去。而天后也特别慈爱的把晏绥赶了下去,让他和狸言一起待在青丘,方便照顾。

带晏绥回家,那狸言当然是求之不得,而饕餮则是敬谢不敏,非常不愿意放虎归山。然而他的意见并不是很重要,大士表示佛法无边,他还有很多要去参悟,反正狸言也很闲,当然要承担起照顾饕餮的重任。

狸言:“你的佛法就是《养毛球的十种方法》吗?我看你根本就是怕这东西咬了你养的那些宝贝吧!”

狸言与晏绥并肩而行,身后远远的跟着被大士变作小狗大小的饕餮“小黑”。狸言时不时就要回头看一眼小黑有没有靠近,一旦它朝自己跑了几步,他就立刻快步拉开距离,简直不能更丢人。

在狸言第八十次回头的时候,晏绥握了一下他的手,很快又松开,哄道:“不用怕。”

听到这话,狸言猛然想起之前发生的事。不禁有点脸红。

哎,他都干了些什么啊。这种危急关头,晏绥如此严肃的来救他,他却二话不说就占人家便宜。关键是,他也没跟人说清楚自己的心意,这不清不白的,太说不过去了。

“晏绥,我……”狸言开了个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于是痛苦的闭了下眼,感觉自己好没用。

小黑追着一只花蝴蝶打转,开心得舌头都吐出来。然后矮下身,猛得一跳,一口把蝴蝶吞进了嘴里,扑倒在地。小黑吃了蝴蝶,又兴奋的环视四周,发现再也没有了,失望地刨了下地。他抬头看见远方的狸言,爬起来,吐着舌头“哒哒”的往他那边跑。

狸言深吸了口气,再次准备开口,余光瞥到了“嗷嗷”叫着撒丫子飞跑的小黑,瞬间炸毛,跳了起来,手脚并用挂在了晏绥身上,并把头埋在他颈间瞎叫:“啊啊啊!晏绥!拦住他!快啊!”

晏绥呆滞的抱住狸言的腰,瞪了一眼小黑,吓得它哀叫一声,团在地上。

回了青丘,小黑一见到悠闲散步的鸡就扑了上去,张开嘴就要咬。奈何它现在变作了小狗大小,被一只长腿老母鸡糊了它一脸鸡毛,一脚给它踹翻了个儿。它还不依不饶还要扑,被赶来的小玉抓着角拎了起来,只能凌空扑腾爪子。

“大王,这就是饕餮吗?”小玉一脸疑问,回过头,狸言早拉着晏绥躲进屋子里了,哪儿还有人影。

狸言拉着晏绥躲进自己的卧房,还封了两个结界,这才松了口气。狸言回头看晏绥,发现他的表情十分难以言喻。

试问,你爱慕的人在莫名其妙亲了你以后,又把你拉进卧房堵住门,与你孤男寡男共处一室,他到底是想干什么?其一,他是想用身体来感谢你。其二,他是想跟你酣畅淋漓的来一场。不管怎么想好像都怪怪的。但天地良心,狸言真的只是怕饕餮,想躲起来而已。

狸言正在琢磨说点什么缓解一下尴尬,晏绥却主动问:“你是不是要和我说什么?”

狸言没反应过来:“说……什么?”

显然晏绥并不想要这种废话,他一把抓住狸言,困进自己怀里,兴师问罪:“之前你亲我是什么意思?还有你说的那句话,你好好解释。”

这个姿势让狸言有些脸热:“哎呀…这有什么好解释的?”当然是因为喜欢你了。

“有什么好解释?”晏绥咬牙切齿,“难道你就是随便什么人都亲的吗?”晏绥说完又一想,感觉狸言还真像这种人,更生气了:“你怎么这样?”

狸言莫名其妙被扣了个锅,好生无辜:“我怎么就这样了!你把我当什么了!你不能因为我之前对不起你,你就把我当成个彻头彻尾的王八蛋吧!”

晏绥一字一句道:“你就是。”

“你!”狸言气结,但是他娘的晏绥说得又很有道理,他竟然无法反驳!狸言委曲求全,抱着晏绥,问:“那你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行不行?”

晏绥看着狸言的脸,心里像被狐狸尾巴挠了一下,生硬的“嗯”了一声。

狸言咬了下牙。管他的,不就求个爱吗,有什么难说的!反正都已经成王八蛋了,还有什么可别扭的。再磨磨唧唧不说清楚,指不定什么时候王妃都没了!

“那这样,既然大家都知道咱俩有一腿,我也……很喜欢你,”狸言凑到晏绥耳边,声音因为紧张而有点发抖,“你就留下来给我做王妃吧。”

晏绥如闻惊雷,整个人都有点发蒙:“你说的,是真的?”

表明心迹后,狸言轻松多了,主动亲了一下晏绥的脸,笑说:“特别真。”

晏绥看狸言的眼神顿时不一样了,他一言不发的把狸言抱了起来,压到桌上亲,动作又凶又急切。

狸言哪来过这个,被晏绥亲得上气不接下气,踢着腿挣扎,被他抓着腿往回一拽,盘腰上了。狸言浑身脱力,好不容易捡回半条命,艰难的别开了脸,喘着气,说:“可、可以了,不用这么热情,我要断气了。”

晏绥气息不稳,问:“你要给我下聘礼吗?”

“啊?还要下聘吗?”狸言认真想了想,说,“行,那我叫长老们去准备。不过,青丘其实也没什么宝贝,不知道你看不看得上。”

晏绥笑了:“何必妄自菲薄,你就是最宝贝的。”

狸言被晏绥这一下撩拨得神魂颠倒,搂住他脖子,把脸埋在他颈间,心神荡漾:“你说得我尾巴都要开始摇了。”

晏绥反应迅速:“能摸吗?”

……什么爱好啊!

狸言在青丘优哉游哉的过上了老婆崽子热炕头的日子,享受着爱情与美色的滋润,日渐油光水滑,皮毛锃亮。鸡场被屠的事情解决了,动不动就来哭爹喊娘求他赶快纳妾立妃的长老们消停了,把他当负心汉的小玉也听话了,狸言诸事顺心,唯独一件——

“晏、晏绥!”狸言飞快的爬上晏绥的大腿,搂住他的脖子,惊恐大叫。晏绥脚边的小黑叼着个毛毡球,前爪扒着狸言的衣角试图往上爬,短短的尾巴摇得欢快。而狸言叫得更大声了。

晏绥十分自然的揽住了狸言的腿以防他掉下去。晏绥看了一眼小黑,用脚把它拨开了。小黑不依不饶的凑过来还要闹,晏绥一记眼刀把它扒了皮抽了骨。小黑球都给吓掉了,扭着身体往一边躲,期间还摔了一跤。

小玉跑进来逮小黑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家大王像个勾引男人的小狐媚子一样扒在晏绥身上的场景。小玉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偷偷看了他俩一眼,弯下腰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捞起小黑飞跑出去,生怕自己打扰了好事。

“没事了,抱出去了。”晏绥说,手却还悄悄黏在狸言腿上舍不得松开。

狸言尤在后怕,不敢从晏绥身上下来,搂着他脖子小声说:“晏绥你可真厉害,连饕餮也怕你。我就不行了,太怂了。”

晏绥放下手里的书,转而抱住了狸言的腰,安慰道:“没什么,谁都有怕的东西。”

狸言来了兴致,笑问:“是吗?你也会害怕吗?”

“嗯,我怕你不喜欢我。”晏绥看着狸言,语气自然,就好像只是随口的一句撩拨,但他的眼神却很认真。

狸言叹气:来了,晏绥又要开始撒娇了。狸言连忙哄他的娇气王妃,一脸深情:“怎么会呢?你是我的心肝,我的宝贝,我瞎了眼才会不喜欢你。”

“是吗?”晏绥幽怨道,“那我写给你的情书呢?你为什么拿去擦嘴?”

狸言一个不稳险些从晏绥腿上摔下去,十分愧疚地亲了他一下,摸摸他的脸:“当时我才多少岁,你要给我犯错的机会。别生气好不好,现在你给我写一封信,我肯定裱起来挂在墙上,天天欣赏。我不仅自己要日日品鉴,我还要叫人抄个百千份,让全青丘传阅,以证我对你的真心。乖啊。”

狸言逐渐认识到自己的渣男本质,如今浪子回头,为了哄好自己脆弱敏感的王妃,可谓是用尽浑身解数,完美演绎了知名话本《霸道帝君俏狐王》的情节——“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妻,我会一直宠你,爱你。”只不过这对象似乎是颠倒了。

晏绥抱紧了狸言,脸埋在他的颈间,呼吸中都带着他的味道,闷声道:“那件事以后我很生气,很难受,发誓再也不会喜欢你了。现在想想我实在是太幼稚了。我那么喜欢你,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了。我连死的时候,最后挂念的人还是你。”

狸言心里酸酸的:“哎,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喜欢上我了呢?”

“我也不知道。”晏绥笑了一下,“可能只是从一些你我都没注意到的小事开始,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泥足深陷了。”

狸言实在心疼得不行,抱着晏绥亲了他好久。

他当年是昏了头吗?怎么会这么对待无辜又可爱的晏绥呢?

晏绥被狸言那样伤了以后不久,他跟着主神出去猎杀一只凶兽,因为精力不集中被抓伤了手臂。主神虽然很不满的斥责了他,但还是把他带了回去亲自疗伤。主神走后,晏绥靠坐在床上,疼得冷汗直冒,狸言从门外探出了半个脑袋。

回想起当时狸言用他的情书包鸡腿的事,晏绥生气之余,还有些委屈,因而语气也不好:“你来干什么?”

狸言没觉察出他的不悦,自然而然的走了进来:“我听说你受伤了,很严重吗?”

狸言一点歉疚都没有,完全没把晏绥拱手奉上却被无情践踏的一颗少男心当回事,亏晏绥还暗自难过了这么久。晏绥扭过脸,赌气说:“不要你管。”

晏绥的态度委实不太友善,但他一直都不是很好亲近的人,何况现在还受了伤,狸言也就没生气,笑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包牛乳糖:“给你。”

“为什么要给我这个?”晏绥看着手里的糖,一脸疑惑,还有点隐秘的受宠若惊。

“我以前摔伤了腿,疼得不行,主人就给我买牛乳糖安慰我。我想着你受伤了,肯定很不舒服,吃点甜的心情会好一点,这样好得也快,我就把我前几天藏起来的糖都找出来了。”狸言坐在床边晃腿,说到这,骄傲地扬起了下巴,“我好吧?”

一点也不好,坏死了。

晏绥这么想着,但还是低着头轻声说了句“谢谢”。

狸言送了糖就跑出去跟冬青他们玩了。他本来约好了朋友们今天一起去偷鸟蛋,只不过听说晏绥受了伤,就顺路来给他送包糖。冬青他们在外面一催,他马上就扔下晏绥跑了。

等狸言走了,晏绥小心翼翼地拆开了那用布草草包着的糖,拈起一块放进了嘴里。牛乳糖很甜,也很黏,嚼得晏绥腮帮子疼。就像那个人一样,那么好,又那么坏。

其实狸言也没什么错,他只是不喜欢自己,也并不觉得自己的感情有多么重要罢了。即便如此,晏绥却还是很喜欢他。

晏绥对此感到很无助,他觉得自己太没用了。这种酸涩的爱意,就这么如影随形的陪伴晏绥自死,至生。

狸言对于自己少时的渣男行径简直深恶痛绝,因此对晏绥更加的百依百顺,要摸给摸,要亲给亲,还十分主动的询问还要不要更多的安慰。以至于当晏绥得寸进尺地提出要狸言化出耳朵尾巴让他抱着睡时,狸言也一咬牙同意了。晏绥心满意足,把狸言连尾巴一起抱住,脸挨着狐狸耳朵,时不时揉一揉,蹭一蹭,连睡着了也不老实。而狸言则因为不习惯和害羞,到了夜半才睡过去。

狸言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感觉到有人在摸自己尾巴,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宝贝?”

晏绥早已经起来了,此刻穿戴整齐,坐在床边玩狸言尾巴。晏绥十分自然的低下头任狸言亲了一下,揉了揉他的尾根:“你昨天说,你要把我的情书裱起来?”

狸言立刻爬了起来,笑说:“你真写了?行,我说话算话。给我看看,你写了什么?”

晏绥还有些不好意思,把刚写好的情书从桌上拿了过来,矜持地递给狸言,满眼期待的看着他。

接过信,狸言的笑容逐渐凝固,变质,最后变为疑惑,震惊,哭笑不得,恍然大悟等多种情绪混杂的复杂表情。

狸言透过这封信,瞬间回到了八万年前。

少年晏绥红着一张脸,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反倒是脸越来越红,整个人像只煮熟的虾子。狸言关心的问:“你怎么了?是不是被热坏了?”

晏绥使劲摇头,最后自暴自弃,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绢纸:“给你。”

狸言一头雾水的接了过来,展开看了一眼,皱起了眉。然后,他又舔了一下嘴角的油。狸言明白过来,拿起柔软的绢纸把嘴上的油抹了,一笑:“谢谢你。”

晏绥表情僵了。他急促的呼吸了几下,眼睛都红了。狸言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看了看手里的绢纸,想着要不还给他?晏绥更生气了,扭头跑了。

此刻,狸言皱着眉,嗫嚅了一下:“我觉得我可能知道当时为什么会拿你的情书来擦嘴了。”

“帝君,你老实告诉我,你这么一位芝兰玉树,朗朗如月的美人,是怎么写出这种鬼画符的呢?”

八万年前的那只小狐狸又有什么坏心思呢?只不过是晏绥的情书写得实在惨绝人寰,太像一张乱涂乱画的废纸罢了。

不仅不觉得自己伤了一颗纯情少年心,甚至还认为晏绥真体贴,竟然给他递纸擦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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