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12-15 来源:书耽 分类:现代 作者:绯尘 主角:郁白初 燕图南
京城刚落了雨,空气湿润,天色将明未明。
房内没有点灯。
华丽的落地窗前,郁白初身穿昂贵的白绸睡衣,雪白的足光着。他望向楼下熟悉的景物,阴影下的瞳孔浅淡平静,毫无感情。
他在整理脑海里的记忆。
几个小时前他从床上醒来,发现自己重生了。
他重生在郁家被夺前一个月。这时候,爸爸妈妈还没有去世,很多错误都来得及修正,但麻烦的是,他现在已经住进了郁然的公寓。
他要想办法离开这个恶魔。
“叩叩叩……”
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不等他开门,外面的人已经迫不及待推门进来。
人还没到跟前,焦灼的声音已传入耳中:“小初,李叔刚刚打电话给我,他说你要搬出去?为什么?哥哥在身边照顾你不好吗?你不是很喜欢这间公寓吗?”
郁然来的太快,快到出乎郁白初的意料。
大概是煮熟的鸭子飞了,坐不住了吧。
郁然想抓他的手,被郁白初躲开了。他后退三步,然后警惕地看着面前突然怔住的男人,温润深情的外表下,却藏着一颗歹毒的心。
郁白初淡淡道:“现在不喜欢了,我以后想一个人住。”
“小初……”
郁然愣怔,他不明白他怎么了,明明昨天还好好的,还因为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住在一起要庆祝,怎么突然就这么一副冷漠的样子?
是的,冷漠。
郁然在郁白初眼里看见了抗拒跟冷漠,甚至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忽然间想起什么,皱眉:“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他这么说,郁白初倒是想起来了,这个时候,郁然就已经跟白随搞在一起了。
所以,他现在是在心虚?
郁白初有点想笑,可他笑不出来。
“是听说还是真的有什么,你自己心里比我清楚。好了,我现在要回宿舍了,哥哥,这间房子你可以留给需要的人住。”
说完,郁白初套上外套,拿上手机,连东西都懒得收拾。
末了,还很有礼貌地说了句再见。
郁然却被他那番话惊出了一身冷汗,心一下子跌入了谷底,右手紧紧攥着,连郁白初从身边走过,也完全没有反应。
他知道了,他真的知道了,知道了他跟白随的事情!
难怪从来温顺有求必应的他,会突然对自己这么冷漠……
他为什么会知道?谁告诉他的?
不行,他不能让自己多年的心血付之东流!
郁然眼里闪过一丝阴霾,温润的表情不复存在,他立即拨了个电话出去,对那头命令道:“去查查郁白初最近去过哪些地方,接触过哪些人,事无巨细,全部报上来。“
*
雨,越下越大。
早上六点,路上的车辆行人越来越多,郁白初不自觉地戴上了连体帽,低着头——他不想跟别人接触。
郁白初刚刚重生,很多东西都忘的差不多了,尤其他还被郁然那个王八蛋关了十年。所以走出那个高档小区后,他就迷路了,手机濒临关机,也没办法使用百度地图。
至于问路,他尝试过了,失败。
那十年囚禁跟网暴带来的创伤太严重了,他做不到跟人正常交流,一看见人就想跑,更别说主动跟人沟通了。
早知道,不该走的那么急的,应该拿上钱包,还可以打车。
郁白初轻轻叹了口气,正犹豫要不要进前面那家超市问路,忽然听见巷子里传来微弱的呻*吟。
那声音很小,像是濒临绝境时本能的求救,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但郁白初耳朵向来灵敏。
他鼓起勇气靠近声音的源头。
因为下雨的缘故,即使早上六点,天色依旧暗沉。郁白初打开了手机里的手电筒功能,小心翼翼地往里面走,他猜测应该是什么受了伤的流浪狗流浪猫,以他的身体,是可以抱回去的……
然而下一秒,一张冶丽浓烈的面孔,出现在了他的灯光下。
郁白初傻眼了。
是个……人?
那是个少年人,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蜷缩在角落的垃圾箱旁。他生的过分明艳,红唇雪肤,昳丽逼人,要不是喉结明显,郁白初险些将他当成是女孩子。
少年看起来狼狈又虚弱,身上还有血,浓密的眼睫毛被雨水打湿,轻轻地颤抖着。
郁白初愣了许久,拿手机照了又照,总觉得他看起来很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直到他扫向少年眉角——
一颗殷红灼人的小痣。
是他!十年前陪伴自己最后一程的那个男人!
郁白初瞪大眼睛,手机差点没拿住。他不是京城里的富家少爷吗,为什么会衣衫狼狈地躺在这里?
郁白初在尝试抱起少年失败后,选择了报警。
但他吭哧结巴的声音,让接线人员明显不耐,对面将他训斥了一顿,质问他一个成年人怎么连话都说不清楚,郁白初抿着嘴沉默。
好在最后警车到来,将两人一起送进了医院。
少年被推进了病房。郁白初一个人坐在过道里,刚刚淋了雨,他感觉好像又发烧了,最后是路过的小护士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你的脸好红啊,过来我帮你量个体温吧?天,你快烧到40度了,你都没有感觉吗?来,过来,我带你去药房买点药。”
郁白初默默跟了上去。
小护士替他买了药,然后又去办公室拿一次性纸杯帮他冲好,试了下水温,不烫了才递过来,让他趁热喝。
“有点苦喔。”
“没事……”他从小身体不好,这些年吃的又都是中药,所以对苦的忍耐性极强。
小护士看他一口闷,惊讶地眨了下眼睛,然后给他递了杯温水。
郁白初低声说了句谢谢。
“烧退了就好了,要是没退,还得吊水。正好你朋友还在里面,你应该要守着他吧?”
郁白初想了下,虽然那个人帮过自己,但那是前世了,他们这辈子不应该有交集。
郁白初淡声解释道:“不是朋友,我们,不认识,他在雨里昏迷了,被我看见。”
“这样啊。”小护士露出了然的神情,然后在他旁边坐下,笑着说:“想不到你不仅长得好看,心地还这么善良。”
郁白初有些不适地挪了挪,多年没跟人接触,他其实有些反感别人的靠近,他厌恶这样的自己,却又无能为力。
小护士一直看着他,忽然道:“你长的好像我偶像啊。”
郁白初露出诧异的神情。
小护士拿起手机,忙翻出照片跟他分享:“看,就是他,最近一部热播电视剧里的配角,没什么戏份,但是我很吃他的颜。他真的是照着我的审美长的,而且他的演技很自然,真的特别棒,你跟他长得好像!”
郁白初看着剧照里的自己,呆了呆。
他想起来了,大一那年在路边画画,他是被星探挖过去拍了部电视剧的小人物,但因为没什么水花,郁白初早就忘记了。
没想到,只是一个小小的配角,居然会有人真心喜欢。
“演的……很好么?”
“嗯!真的很棒!”
郁白初很多年没被人这么肯定过了,那十年里,他听见过最多的,就是网络上的谩骂跟诅咒。
那些话像刀子一样狠狠扎进他心里。
他甚至不敢回想自己当演员的时候,但他其实不想当明星,他只是喜欢演戏而已,可经纪公司需要他赚钱。
小护士说:“但你们又有点不像,你看上去有些清冷,我看过我偶像的采访,他很喜欢笑,很温顺很腼腆……我没说你不好喔,只是气质不同,你好像充满了悲伤。”
郁白初慢慢低下头,眼底被忧伤填满。
他要怎么找回曾经那个自己呢?真的还找的回来吗?
错误可以修正弥补,可受到的伤害,又该怎么不留痕迹地抹去呢?
“那个报警的!就是你!坐在走廊上那个!”
警员从病房走出来。
郁白初抬头起身,看清他的脸后,警员明显愣了下,语气立即柔和下来,“那个少年醒了,但病人情绪有些不稳定,你知道他的姓名身份住址吗?”
郁白初不解:“情绪不稳定?”
“嗯,他几乎把整个病房都砸了,医生护士险些负伤,我们怀疑他是不是精神有问题。”
“我们不认识……”郁白初说的也不算假话,前世他们虽然相处过一周,但他确实不知道他的身份。
“那可怎么办啊,他身上也没身份证,这样就只能弄警局去了,他这样子放外面很危险呀,伤了人可不得了。”
郁白初内心挣扎片刻,还是不忍心对前世帮过自己的人见死不救,抿嘴道:“我进去看看他……”
警员看着他弱不禁风的样子,一脸担忧:“你知不知道,他刚刚一拳就砸了一扇门,门上现在还有个洞……”
“没事。”
郁白初想看看少年身上有没有什么线索,毕竟京城的有钱人,他上辈子还是接触过很多的,说不定就能够找到跟他身份有关的。
警员带了两个人亲自护送他进去,就怕他这小身板遭殃,三个人把他护在中央。
到了房间,入眼一片狼藉。
郁白初在房间里快速扫了两眼,最后在窗台下看见了蜷缩起来的少年。他似乎很痛苦,眉心紧锁,浓密的鸦羽轻颤着,整个人都在发抖。
弱小无助的模样,根本看不出这战场般的房间,是出自他的手笔。
郁白初看见地上的针筒,忽然想起什么,对警员说:“可以让护士把针筒都拿出去吗?”
“好。”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警员还是照做了。
结果一回头,发现郁白初居然不要命地走到了少年跟前!
来不及阻止,郁白初已经蹲下去了,他伸手轻轻搭在少年头上,像哄小孩儿似的,揉了揉他的发。
刹那间,警员医生护士……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止了。
他们屏住呼吸,准备在少年暴走时,第一时间救出弱不禁风的郁白初。
“别怕,没事了。”郁白初的声音轻柔温和,仿佛带着与生俱来的安抚效果。
众人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那个一群人都控制不住的少年突然乖巧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注视着郁白初,整个人安静得不可思议。
——像一只,正在心甘情愿被驯服的藏獒。
郁白初猜的没错,少年暴走的原因,就是因为锋利的针筒,他应该是害怕尖锐的物体。
安抚完少年后,郁白初从病房出来,医生好奇地问他:“你怎么知道他怕这个?”
郁白初说:“以前有个朋友,也有这方面的心理疾病。”
说是朋友其实更像是玩伴。
郁白初小时候在国外呆过两年,那时候父母都忙于事业,没空抚养他,就将他交由好友照看。
那个叔叔家隔壁有一栋大别墅,里面住着一个美丽的俄国女人。小玩伴就是女人的儿子,是个很漂亮的金发小男孩儿,比郁白初小几岁,很沉默,也很安静。
小白初每次牵着叔叔的手散步回来,都会撞见不同的男人从别墅里出来。
而这时候,小男孩儿就会被赶到别墅外站着。
英国的天气偏阴冷,风大,成年人都受不了,更何况是小孩子。
于是有一次小白初松开了叔叔的手,小跑过去,把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
软糯的小手紧握着羊毛围巾,小心翼翼地套在男孩儿露在寒风中的脖颈上,笨拙,又认真。
男孩儿眼眸乌黑,睫毛浓密,全程没说话没反抗。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白初,看上去,有种可怕的偏执跟固执——如果这不是个五岁孩子的话。
小白初误会他是不好意思,歪歪脑袋,小声说:“送你的圣诞礼物,圣诞快乐。”
第二天早上,小白初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发现了一颗红苹果。
他猜到是谁送的了,就捧着苹果去隔壁。小男孩儿依旧站在别墅外,看见他过来,就把小白初手里的苹果拿走了,来不及惊讶,一颗更大、更红、更漂亮的苹果被塞进小白初的手里。
然后,他说了句听不懂的俄语。
应该是给你的意思。
那是郁白初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好看的苹果。后来两人熟识了,虽然语言不通,但鸡同鸭讲也能玩出乐趣。
直到有一天,男孩儿没有按时出现,叔叔告诉他,女人找了个新加坡的男朋友,所以搬走了。
等郁白初长大后,读了高中,叔叔才告诉他真相:“那个俄国女人是因为跟前夫感情不合才离的婚,她不喜欢孩子,但又不想前夫好过,就抢了孩子的抚养权。她一直把自己过得不好的原因归结于孩子,所以对他很不好,国外不允许虐待孩童,她不敢打骂,就用那种很细的针扎,一般看不出来伤口。”
“后来,在搬家的途中,那个孩子跑了,他们当时坐的是轮船……他摔进了海里,失踪了。”
说是失踪,可一个六岁的孩子掉进海里,怎么会有生还的可能?
郁白初知道,那个沉默安静、会在每天早上给他一颗漂亮苹果的金发小男孩儿,其实是死了。
办公室里,郁白初坐在桌前。
“他身上都是些擦伤,应该是出了场小车祸,初步断定为短暂性失忆,如果治疗得当,恢复记忆不是难事。”医生放下手里的片子,双手交叉,语气温和:“这边建议您可以带他多出去走动,住院就不必要了。”
“好的,谢谢。”
“缴费在那边,出门左转。“
“……”
缴费?对,想起来了,还要交医药费,可他没钱……
郁白初赶紧借了充电器给手机开机,然后凭借记忆找到父母的电话,他走到没人的角落,刚接通,对面语气冰冷:“小初,无论你说多少遍,爸爸妈妈都不会同意你们的事!你的银行卡我们已经停了,除非你想通,否则我们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然后啪就挂了。
郁白初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是来认错的,他想说他想开了,他不打算跟郁然好了……
但爸爸妈妈没给他解释机会。
其实想想还是很正常的,他前世这个时候,已经打了近百个电话以死相逼要跟郁然在一起了,而他父母很爱他,即使自己做了个如此愚蠢的决定,他们也会在听见他的声音时心疼。
为了不心软,只能强装冷漠,用断他生活费的方式逼他低头。
以爸爸妈妈对他的宠爱,要不是后来出事,说不定真就妥协了。
郁白初又打过去,不接,再打,直接被拉黑。
郁白初:”……“
病房内,少年坐在床上。他的手臂跟额头上都缠了纱布,衣服还是原来那身限量款白体加工装裤,外套搭在床边,都已经干了。
少年是标准的浓颜系长相,他眉眼冷冽,此时满脸都写着抗拒跟抵触,凌厉的气势,让人很容易忽视他艳丽的五官。
照看他的小护士都不敢靠近他,害怕。
直到郁白初推门进来,小护士才如释重负,忙起身道:“那我就先出去了喔,你们聊。”
门一关上,郁白初就紧张到把刚刚组织完的语言,全忘干净了。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鼓起勇气看向少年,低声道:“你……脖子上……那、那个项链……”
郁白初是绝对识货的,少年从都到脚都是钱,那一身的限量版普通人估计都不认识,光脖子上那条项链,二手贱卖都能有七八万。
郁白初想要借少年的项链暂时周转下。
但是他又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是贴身的东西,估计是父母好友或者男女朋友送的。
况且他们也不认识,贸然这么问他要,肯定很难。
所以郁白初来时想了很多借口,比如你的医药费是我交的,比如我们都没住的地方,还没钱吃饭,比如我只是先借,后面肯定会帮你赎回来的……
就在郁白初整理措辞的时候,一条银色的项链递到了他面前。
雪白的手,骨骼匀长,指节明晰,细细的链条正搭在上面。
比放在展示柜里还好看。
郁白初有些傻眼,抬头:“……借我?”
少年看着他,眉目温和,轻声:“送你。”
郁白初睁大眼睛,轻轻吸了口气。
他应该是失忆了,不知道这条项链有多贵……
见他没动,少年似乎是以为他在嫌弃,眼神中流露出几分难过。
随后,他低头取下腕上的手表,像是怕他再次拒绝似的,垂着眸解释道:“这个是新的。”
郁白初看着那块官网售价几百万的百达翡丽星空腕表,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