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12-06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假日斑马 主角：陈召南 游景
十一月初，气温骤然下降，初冬的阳光无比虚幻，只能瞧见它的影儿，触不到它的温。一到冬天，游景一身骨头就犯懒，四肢疲软，脑袋像一颗铁球，重重压在枕头上，也就是困，起不来。林蔓菁起得早，要几次往返游景房间，最后的绝招是揪他耳朵。
那天立冬的早晨，林蔓菁嘱咐游景放学早点回家，吃饺子。游景快迟到，出门时鸡蛋没来得及咽下去，狂喝几口牛奶，含糊应声。
自行车链差点磨出火星，到校门口还是晚了五分钟，校门留着一条缝，门卫大爷在旁边练早功，打太极，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游景寻思他和门卫大爷对打，自己有多少胜算。
迟到五分钟和迟到二十分钟对游景没区别，反正只是一节早自习，早上出门太急没吃饱，他干脆在校门口吃了碗面，吃完擦干净嘴边的油，慢悠悠朝学校走。
大爷已练完早功，门缝也不留了，他不肯给游景开门，游景磨了半天都没用，好话说尽，最后大爷指指门卫室的电话：“让你班主任来吧。”
等了几分钟，傅文礼远处走来了，瘦高的一截身影，他站在门卫室旁，大爷才开门。
“傅老师，谢谢了啊。”游景想溜。
傅文礼一把逮住游景的衣领：“来我办公室一趟。”
游景只好跟着去办公室，心想今天诸事不顺。
傅文礼拉开抽屉，将一张纸放于办公桌上，手指在下方点了点，说：“这次考得还不错。”
游景伸长脖子看，这次真考得不错，全班五十个人，他考三十二名，没垫底。
“你语文和历史非常好，我平时看你也没怎么学，大概是天赋？不过数学太差了。”
傅文礼的桌上放着三角板还有数学书，游景想起来他是教数学的。
“你想不想考大学？”傅文礼见游景走神，又敲了敲桌子。
游景说：“这倒没想过。”
“现在考大学也没有想象中困难，还是可以试一试的，你也可以试一试。”
这简直是奇事，竟然有人让游景去考大学，游景爸妈都不做这个白日梦。游景张大嘴，惊讶道：“你说我啊？”
“你觉得自己不行？打架打得好，学习也要好，两者兼得嘛。”
“打架和学习是两回事，而且我也不愿意成天打架的，是架要来找我。”
傅文礼二十多岁，生活作风像四十多岁。他噙了一小口浓茶，烫得缩回舌尖，又将带出来的茶叶吐到一旁的垃圾桶里，游景看得有点渴。
“你还很委屈一样。”傅文礼意味深长地笑，提议，“要不然你每天放学来我办公室，我给你补数学？”
游景在傅文礼眼神中看到期望，一时竟有些愧疚。
但游景是个讨厌束缚的人，他委婉拒绝：“我想想吧。”
回教室后，天空呈现出雾蓝色，风刮得很大，校园里树叶左右乱摆，只剩纤细的根茎挂在树上。学生怕冷，关了窗，教室里变得极闷。
数学连堂，游景听不进去，趴在桌上睡觉，醒时手臂内侧全是红痕，一阵发冷，打几个冷颤。还有二十多分钟才下课，游景凝视窗外，玻璃隔绝了风声，山脉在教学楼后露出边角，特别静。
抽屉里摊着从前桌女生那儿借来打发时间的爱情小说，游景看了两页就看不下去，太他妈矫情了。
多数爱情都不是轰轰烈烈的，更多的是你静静看着他，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你爱他。
简铭泽约游景去水吧打桌球，游景拒绝了，说他要回家吃饺子。
林蔓菁让游景带着陈召南一起回去，游景没想好怎么面对陈召南，走去车库的速度异常慢。
抵达时陈召南也还没过来，于是游景坐在小道上的长椅上等他。风更猛烈了，游景被吹得晕头转向，耸着肩，树叶洋洋洒洒地飘下来，他在叶片的缝隙中看见冯思诺。
她的脚步匆忙，低着头，用胳膊抵挡强风，宽大的校服裤子吹得向后摆，现出两条细腿。她向着游景而来，在游景面前站定了，脸颊升起两片红晕，她叫游景的名字。
游景疑惑：“有事？”
“陈召南今天发烧了，没来学校。”
游景看着她，问：“怎么是你过来给我说？”
冯思诺明显不知如何接话，表情有些僵硬。
游景意识到他的语气不太友善，又清清嗓，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我的意思是，看见你比较意外。”
“我中午回家吃饭，陈召南专门打电话过来让我告诉你。”
游景不想深究陈召南为什么有冯思诺家里的电话号，也不想深究他为什么偏偏让冯思诺来通知，因为想太多，脑子疼，心也疼。他垂下头，盯着脚边的落叶。
“谢谢你啊。”
冯思诺说：“不用。那个，我陪你取车吧。”
游景猛地抬起头，有点意外，但他总不好拒绝一个漂亮女生，还是陈召南喜欢的女生。
“行啊，走呗。”
两人本就不熟，说过的话拢共不超十句，所以略微沉默地结伴走着。冯思诺是比较文静的类型，游景更没有多余的心情说话，走一步，寻一颗石子去踢。
游景在右边扶着车，冯思诺也走在右边，有时她的胳膊会碰到游景曲起来的手肘，她小声说一句对不起，声音柔得可以化成一摊清水。游景侧头，看见冯思诺的长睫毛，一双大眼向上翻着看他，水灵灵的。
怪不得陈召南会喜欢她，游景有些自暴自弃地想。
他们在校园里并肩走，几个女生不时递来奇怪的眼神，游景瞪回去，她们就不敢再看。游景侧身，将冯思诺挡住了。
“要是听到有人说闲话，你要给我说。”
“我不怕闲话。”她这次说话倒蛮大声。
游景转过来看了她一眼：“女孩子被说闲话会不舒服吧。”
“我不会不舒服，嘴在她们身上，她们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吧，耳朵是我的，我可以选择不听。”
“你这想法挺好的，自在，我可能都没你这觉悟。”
车库到校门的距离不远，游景却从来没走得这样煎熬，肌肉都绷紧了，等看到校门的轮廓，他的身心才逐渐放松下来。
冯思诺问：“你跟陈召南是怎么认识的？”
游景本来是想骑上自行车就跑，结果被这个问题拦截住，他回答：“我们以前是邻居啊。你不是来过他家吗？”
“哦对，我突然忘记了。”冯思诺用手指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挡住了脸。
车轮的转动声缓慢，在沉寂中很突兀，他们终于踏出了校门，游景提出请冯思诺喝可乐。
游景停好车，去小卖部买了两听可乐，递给冯思诺，冯思诺拉开铁环，一口一口地喝，样子很可爱。
游景问：“你觉得陈召南人怎么样？”
冯思诺眨了眨眼睛，视线快速从游景脸上掠过，说：“很不错，挺会逗人开心。”
应该是比较会逗喜欢的女生开心，陈召南的幽默细胞不针对所有人。
游景说：“说起逗人开心，我突然想起他读六年级时和人闹矛盾，约定好决战，你猜他们比什么？”
“比打架？”
游景大笑：“他和人比跳霹雳舞。他是整个小学跳霹雳舞跳得最好的一个，可能现在也是。他妈的，傻死了。陈召南赢了决斗，还很自豪地跟我炫耀，我说你跳霹雳舞赢了有啥可自豪的，他还跟我闹脾气。”
冯思诺也弯嘴角，专注地望着游景，脖子仰起来，说：“我还挺羡慕他的。”
游景沉浸在陈召南跳霹雳舞的回忆中，心情愉悦。
“你羡慕他会跳霹雳舞？让他教你啊。”
冯思诺笑出了声，摆摆手说：“不是不是，我不是羡慕他这个啦。”
游景没再问下去，他喝完了可乐，便与冯思诺告别，骑上自行车走了。
冬至的饺子有猪肉芹菜馅和韭菜馅，饺子是林蔓菁自己包的，皮薄肉厚，饺子从锅里捞出来，水亮得很，一股厚实的白面味。
林蔓菁问：“南南呢？”
游景恹恹道说：“发烧呢，今天都没去学校。”
“发烧？他一个人在家吧。”
“不知道，他们家的阿姨应该会照顾他吧。”
游景蘸着醋吃完了一大盘饺子，放下筷子思虑了一会儿，问林蔓菁锅里还有没有饺子。林蔓菁说当然有，本来想着陈召南要来，她包了很多。
游景说：“用饭盒装一点芹菜馅的吧，我给陈召南送过去。”
“不要韭菜的？都还挺多的呢。”
游景从柜子里拿出保温盒，递给林蔓菁：“他不吃韭菜。”
这是游景第二次来陈召南新家，上一次是陈召南带着他进去的，这次一个人来，有点找不着路。
游景在附近公共电话亭给陈召南打了个电话，然后他抱着保温盒，愣愣地站门口等。
夜晚寒风刺骨，出门前游景加了一件厚外套，他把保温盒护在怀里。
几分钟后陈召南就下来了，穿着一套深蓝色的毛绒睡衣，额头贴了张退烧贴。他隔着一大段距离就开始叫游景的名字，靠近了，游景才认真看陈召南，陈召南的脸在路灯下有些泛红，嘴唇没什么血色，很虚弱的样子，眼皮特别双。游景记得陈召南小时候只要一生病发烧，眼皮就会双得很厉害。
游景的心用力、沉着地跳了许多下，多到他自己都数不清。
“游景，我难受死了。”
陈召南的体温大概仍偏高，带给游景新鲜的热气，均匀地洒在皮肤上。
“傻逼，你脑袋上还贴着退烧贴。”
陈召南眼珠向上翻，两手插兜，说：“靠，贴着冰冰的特舒服，我给忘了。不想伸手，帮我撕下来呗。”
游景揭开退烧贴，没在周围看见垃圾桶，就攥在手里。
“还没退烧？”
“有点点低烧，不碍事了。”
游景拿出保温盒，外壳被他的体温暖得有了温度。
“今天立冬，我妈煮了饺子。”
“你专门带给我的啊？”
“嗯，骑自行车来的。”游景搓了搓手，路上快冷死他了。
陈召南把暖壶夹在手臂和胸之间，舍得了腾出两只手，放在游景脸上，小声问他：“冷吗？”
“还行，你景哥不怕冷。”陈召南的手特别暖，暖得像春天的一阵风。
“胡说八道，脸这么冰。”
他们站在街道边，四处都有噪音，游景的耳边却竖起了特有的屏障，让他只能接收到陈召南的声音，在耳廓徘徊，钻进去游走，最后落在心上。
陈召南的手心染上游景身上初冬的凉气，他又朝游景走了两步，他们的距离已经过于亲近了。
“我的手很暖和。”陈召南的尾音上扬，有一丝狡猾，“给你暖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