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11-29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花误呀 主角：钟柠 虞行舟
但接下来的几天，虞行舟都没能见到他的小少爷。
即使学霸如小少爷，也是要备考的，尤其这还是期中考，答应了虞行舟不能退步。
但每天夜里，他俩还是会通电话，小少爷叽叽喳喳地和他报告今天发生了什么，韩与肖又霸着沈文轩讲课，考试里他要和韩与肖一拼高下。
有时说着说着，小少爷就睡了过去，浅浅的呼吸声从手机里传过来，很轻，猫爪子一样挠在人心上。
虞行舟发现自己有点儿想他了，他一个人开着车回家的时候，有时会不自觉地看着车的副驾。
他好像逐渐习惯了，有个小小的，软软的小少爷坐在那里， 软绵绵的喊他名字，"虞行舟。"
这不是个好兆头。
他是做好了准备孤独终老的，他不需要爱情。爱情这种东西，对他而言太奢侈了，他不是个适合建立亲密关系的人。
他已经足够富有，金钱的力量足以让他拥有最美好的肉体和最欢愉的性.事 。
可他昨天参加宴会的时候，一个从前的炮友，也在这个宴会上。
那人倒还是风姿迷人，身段也漂亮，往他身上靠过来的时候，一双眼睛妩媚得勾人。
可他看着这张年轻娇艳的脸，想起来的却是小少爷干净圆润的眼睛。
小少爷还太小了，没在人间风月里打过滚，也就没能修炼出一身勾人的媚骨。
他只会笨拙地，亦步亦趋地跟在虞行舟身后，等着虞行舟回头看看他。
"抱歉，家里有人了。" 虞行舟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这炮友也识趣，没再纠缠，饮尽杯里的酒就奔向下一个目标。
但他走之前，揶揄地看着虞行舟，"家里有人等，都是假的。心里有人了，才是真的。"
虞行舟心里猛地一沉。
—
这天晚上，小少爷的电话再打过来，虞行舟摁掉了。
小少爷又打了一次，虞行舟看着手机上跳动的名字，抽完了半支烟，铃声才断掉。
小少爷没再打过来，一直到十点多，才又发了条短信。
"晚安，虞行舟~"
晚安是我爱你爱你的意思。
小少爷和虞行舟说过。
这都是少年人才会记在心上的童话故事，对于虞行舟这个年纪来说，未免天真得有点可笑。
可他握着手机，还是也回复了一句，"晚安，钟柠。"
那个炮友说的没错，他心里有人了。
还是一个不该有的人。
—
三天后，小少爷的期末考就结束了。
一出考场，小少爷就迫不及待地给虞行舟打电话。
"虞行舟，"他的声音还是奶里奶气的，"我们约会吧。"
虞行舟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自己的行程表，默默划去了两个行程。
"好。"
小少爷发现沈文轩和韩与肖冷战了。
他们俩自从当了同桌，沈文轩就像被拐跑了一样，下课也不来找小少爷了，愁眉苦脸地被韩与肖摁在座位上背单词。
小少爷路过的时候听了一耳朵，不得不感慨韩与肖下足了功夫给沈文轩补课，竟然是从初三的教程开始补，一点点从根子上往上扶。
但这两天，沈文轩一下课就跑他位置上来，心不在焉地和他说着话，眼神却老往韩与肖那里飘。
小少爷听着沈文轩牛头不对马嘴地从昨天到球赛讲到他二姨生了个小女儿，默默地没有戳穿，嘬了口牛奶。
"钟柠。"沈文轩突然压低了声音，小声叫他。
"嗯？"小少爷咬着吸管，把耳朵凑过去。
"你和你包的那个牛郎，就那个你俩不是都快两个月了吗……"沈文轩的脸有点泛红，下课的教室吵得像菜市场，根本没人听得见他说什么，他却还像做了亏心事一样，声音都含在嗓子里，像蚊子哼哼，"你和他……做过没？"
小少爷一开始没明白他的意思，无辜地看着他。
沈文轩闭了闭眼，心一横，扒着小少爷的耳朵，"你们上床没有？你包了他总不能什么都不干吧？？"
这回轮到小少爷被呛到了，咳嗽得惊天动地，绯红的颜色从脸上一路蔓延到耳朵根。
"我，我和他……我们不是。"小少爷结结巴巴，和沈文轩面面相觑，"主要是我们俩……"
过了好一会儿，小少爷丧气地嘀咕了一句，"没有。"
沈文轩: "……"
沈文轩: "那你包他干嘛……牵牵手过家家的么？"
小少爷不服气地想反驳，他俩还接吻了，好多次呢！
但他没来得及说，上课铃就响了，沈文轩浑身一激灵，苦着脸一步一步地蹭回了座位上。
他期期艾艾翻开书，又期期艾艾看了韩与肖一眼，韩与肖连余光都没给他，只是沉默地把书翻开，开始记笔记。
沈文轩只能把书也翻开，但他不会写笔记，他都抄的韩与肖的。
在书上画了一会儿鬼画符，他从桌子底下碰碰韩与肖的腿。看韩与肖没反应，他又趴在桌上，脸贴着桌子，脸颊肉鼓鼓的，像个小仓鼠。
他小声又小声，黏黏糊糊地叫了句，"韩与肖……"
和叫钟柠不一样，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声音里含着撒娇的意味，有点委屈又有点粘人，雨丝一样往韩与肖心里钻。
韩与肖手上写字的力道却顿时加重了，笔尖恶狠狠地把薄薄的纸给戳穿了。
但他忍着，硬是没往沈文轩看一眼。
沈文轩讨了个没趣，也不听课，就呆呆地趴桌子上看着韩与肖的侧脸。
日光底下，韩与肖穿着白色的衬衣，干净利落，帅气得可以去拍青春偶像剧。
沈文轩咂摸了下嘴，觉得韩与肖真好看。
他本来很讨厌韩与肖，还总是和他作对，可是后来韩与肖给他补课，帮他揍过找茬的小混混，他又发现韩与肖其实很讲义气，人也聪明。
他是想和韩与肖当一辈子好兄弟的，就像他和钟柠一样。
结果韩与肖不乐意。
沈文轩垂头丧气地把脸换了个方向，不看韩与肖了，看得他脑袋疼。
没有一会儿，一个小纸团通过后桌的手，滚到了他面前。
他一打开，就看见小纸团上是钟柠幼圆的笔迹。
"我俩接过吻了！！！"小少爷写了三个感叹号。
大概想想还不服气，下头又挤着几个小字，"不止一次。"
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自认为经验丰富的沈文轩，翻了个白眼，唰唰唰又拿一个便签，写了几行字。
又原路给小少爷传了回去。
小少爷打开一看，气得想哭。
"那你也还是个童子鸡……"
他愤愤地撕了小纸条，准备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表达自己和虞行舟的关系已经有了里程碑般的进步。
就听见老师在台上愤怒的声音，"钟柠和沈文轩，站起来回答问题。"
学霸小少爷一脸懵逼地站起来，又一脸懵逼地没答对。
最后一脸懵逼地和沈文轩一起在后排罚站。
"都赖你。"小少爷悄咪咪在沈文轩耳边说道，他这还是头一次被罚站。
罚站队列常驻嘉宾沈文轩，"赖我啥，我又没说错。"
沈文轩的眼睛还是不自觉盯在窗边的韩与肖身上，越看越觉得他好看。
"其实韩与肖长得……比女生还好看。"他小声地自言自语，等小少爷好奇地看过来，又摇摇头。
但过了一会儿他又去勾小少爷的手指头。
"今晚来我家。"他说道。
小少爷不是很乐意，他还想去找虞行舟呢。
"我电脑里有男人和男人那啥，就那啥的片子，"沈文轩对他挤眉弄眼，"你看不看？你不看你怎么给你包的牛郎性福？"
小少爷愣住了。
他抬头看了会儿黑板，
"噫吁嚱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虞行舟长得这么好看前女友前男友应该很多……，蚕丛及鱼凫虞行舟是不是经验很丰富……尔来四万八千岁虞行舟想不想和我……"
"看。"小少爷红着脸，也掐了掐沈文轩的手指。
"沈文轩钟柠！罚站不许讲话！"
小少爷和沈文轩一起低头看书。
两个人从脸到耳尖都是红的。
老师满意地点点头，觉得他俩肯定意识到错误了。
小少爷来过沈文轩家很多次，但还是头一回这么心虚。
两个人踮着脚走上楼梯，脚步轻得像猫儿的肉垫踩在地上，一溜烟进了沈文轩的房间。
楼下的阿姨莫名其妙看着两人，想给他们送个水果也被拒绝了。
沈文轩家和钟家其实离得不远，从窗户里往外看，还能看见钟家的屋顶。
小少爷扒在窗口看了两眼，总有种心虚感，什么都没开始看呢，脸已经泛着桃花一样的红。
沈文轩和他保证，"我爸妈都不在家。"
两个人把窗帘放下来，严严实实地把玻璃窗给遮上，门也给反锁上来。
然后才鬼鬼祟祟打开沈文轩的电脑。
旁边还摊着两人的作业，小少爷写作业写得飞快，破天荒让沈文轩抄了次作业，还要一本正经地说，"下不为例。"
沈文轩没理他，忙着把电脑里的存货调出来。
小少爷赤着脚坐在地上，托着下巴，奇怪地问沈文轩，"你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你不是喜欢女孩子吗？"
沈文轩抓着鼠标的手卡了一下，他挠了挠头发，想和小少爷说说，又觉得不是很好意思。
"就那个……最近有个男的，人特别好一男的，对我也好那种，和我告白了。"
他话还没说完。
小少爷托着下巴问，"韩与肖和你告白了？"
沈文轩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面色惊恐地看着小少爷，说话都结巴了，"你你你你怎么知道？"
你们学霸都辅修读心术的吗？？？
小少爷一脸无辜， "你最近只和他在一起啊。"
沈文轩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
小少爷伸手去拽他的衣服，"你是接受韩与肖了吗？才会想看男人怎么那个什么？"
"没有！" 沈文轩和炸了毛的猫一样，差点蹦起来，"都说了我喜欢女生！"
"哦……" 小少爷慢吞吞地拉长了声音，意有所指地看着沈文轩的电脑屏幕。
沈文轩恼羞成怒，"你再说我不给你看了！"
小少爷一秒闭嘴，还做了个给嘴巴拉拉链的动作。
友谊的小船几经颠簸，暂时保持了平稳。
—
沈文轩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下载的片子是什么，所以当片头出现了三个彪形大汉的时候，他和小少爷一样一脸懵逼。
"还有一个是摄影师吗？"他问小少爷。
小少爷也疑惑地看他，"摄影师一般不入镜吧？是动作指导吧？"
沈文轩恍然大悟，觉得小少爷说得很有道理。两个男人这么困难的事情没有指导怎么行。
然后下一秒，他们就看见三个男人互相亲了起来，还一起脱掉了裤子……
沈文轩连滚带爬地去关掉了视频。
小少爷默默地把脸埋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两个通红的耳尖。
沈文轩和小少爷再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天都黑了。
两人提前和阿姨说了不吃晚饭，就也没有人打扰。
七点半的时候，他们从房间里溜下来，一人拿了一根冰棍。
小少爷的脸红扑扑的，手里的雪糕是草莓味的，他的脸比雪糕还粉。
他们看的第二个视频总算是两人的了，沈文轩留了个心眼，选了个相对纯情的校园背景的，里面的两个主角都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当攻的那个特别高，一米八还多，把身材略矮的那个压在桌子上就分开了腿。
沈文轩看的时候手心都出汗了，他总是忍不住把个子高的那个代入韩与肖。
但看了一会儿，他心里又莫名其妙地挑剔起来。
韩与肖比这人帅多了，手也比这人好看，声音也比这人好听。
有一次体育课，韩与肖衣服弄湿了，只能脱下来，露出平日里一直掩盖住的瘦而有力的身材，胸和胳膊上都是肌肉。
他没忍住摸了两把，韩与肖被他的手一冰，骂他手欠，却没有生气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韩与肖说自己吃亏了，面不改色就过来摸他腰，说要摸回来。
—
沈文轩舔了口冰棍，脸上刚降下去一点的温度又上来了。
他现在算是知道了，韩与肖这人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
两个人沉默地吃着雪糕，眼睛都亮晶晶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小少爷看着沈文轩问道，"你有想过和韩与肖在一起吗？"
沈文轩不说话，咬了块冰棍在嘴里含着，凉丝丝甜滋滋的牛奶味儿在嘴里漫开。
他很久没这么敞开吃一整根冰棍了，他胃不太好，吃多了冰肚子疼。
韩与肖知道后，就自作主张管着他，看着他不许吃太多冷的，一旦被发现就增加他的作业量。
天气骤热，沈文轩怎么熬得住，眼巴巴看着别人都去买冰淇淋，气鼓鼓地在卷子上画王八，王八上还要写韩与肖的名字。
韩与肖又好气又好笑，去给沈文轩买那种半个巴掌大的小冰棍，两人分着吃，只让沈文轩解解馋。
沈文轩气得直骂韩与肖小气，却又乖乖听话，粉红色的小舌头贴在冰棍上，为了多吃几口故意咬着不放。
他有几次都看见韩与肖面色僵硬，像是想骂他却不知道说什么。
如今韩与肖不管他了，他怎么吃冰淇淋都没人管了，想拿几根拿几根。
可他大口咬着牛奶味的冰棍，冰得牙齿都在打颤，却觉得没滋没味的，还不如和韩与肖分着好吃。
"我没答应他，"沈文轩垂头丧气的，"他一告白我就吓溜了，骂他骗我，不是真心想和我当兄弟。"
"然后他就不理我了。"沈文轩可怜巴巴地说道。
小少爷同情地拍了拍沈文轩的背。
"那你呢？"沈文轩问小少爷，"就你包下的那个谁，他喜欢你了吗？"
小少爷回答不上来。
他本来就不是精于恋爱的人，一路到现在，都是虞行舟在掌控他们的关系。
有时候他觉得虞行舟有一点喜欢他了，有时候却又觉得虞行舟只是拿他当小孩子应付。
但他没有泄气。
"我还可以再努力一点，"小少爷认真地对沈文轩说，"我没有想过他要百分百地喜欢我，我只要他有一点喜欢我就好了。"
他用食指和拇指量出一点距离给沈文轩看。
沈文轩心想，这可真的是很少很少的一点。
他有点替小少爷难过，随即又在想，那韩与肖呢，韩与肖和他告白的时候，是不是也只想要一点点喜欢？
—
小少爷背起书包回去了，临走前劝沈文轩对韩与肖好一点，就算不在一起，也别让他太难过。
"被喜欢的人拒绝是很难受的，"小少爷认真地对沈文轩说道，"虽然韩与肖老和我抢第一，但他不是坏人。"
小少爷走后，沈文轩独自坐在楼梯上发了会儿呆。
他第一次觉得家里这么空。
他爸妈工作一直比较忙，家里经常只有他和阿姨。他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但是后来韩与肖来给他补课，有时候补得太晚，他就直接拉着韩与肖住下，两个人一起看电视一起打游戏。韩与肖技术比他好，总是带他上分。
夜里两个人挨着睡在一张床上，身上是同款沐浴露的味道，沈文轩像小狗一样趴在韩与肖身上，觉得这人要是自己哥哥就好了。
他想着想着，开始觉得胃疼。
刚刚吃下去的那一整根冰淇淋开始在胃里翻江倒海，疼得他嘴唇都泛白。
他知道胃药在哪里，但他没去拿。
—
韩与肖接到沈文轩的电话时，还在打工，工作服上全是汗，手机在他胸口震动。
他看见手机上的名字，本来是不想接的，但又没有忍住，摁下了接听键。
电话一接通，他就听见沈文轩吸鼻子的声音。
他心里一紧，"沈文轩？"
沈文轩听见他的声音，觉得胃疼得更厉害了。
他抽着鼻子，小声说，"韩与肖，我胃疼。"
韩与肖解开了工作服的扣子，"你在家吗？"
"嗯。"
"等我过来。"
沈文轩和韩与肖又和好了。
小少爷苦大仇深地看着坐在后排的两人，沈文轩乖乖地听韩与肖讲解数学第三大道，听得云里雾里眼神发花，却还看着韩与肖傻笑。
韩与肖往他头上敲了一下他也不生气，还眼巴巴凑了过去。
小少爷愤愤不平地想，第三大道数学题怎么了，我也会啊，为什么不来问我！
可惜沈文轩连个余光都没给他，两个人的手都藏在桌子底下，没一会儿沈文轩脸就红了。
小少爷气呼呼地转了过来，不想再看他们了。
他打开手机，手机信息页面上第一条就是虞行舟发的，"我上飞机了。勿念。"
虞行舟出差去了。
沈文轩早上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难得智商在线，奇怪地问道，"他一个牛郎出什么差？他现在的业务不该是你吗？"
小少爷没说话，坐在自己位置上，从虞行舟给他的那盒巧克力里又抠了一个吃。
这盒巧克力他一直储存在冰箱里，吃得很慢，吝啬又抠门地想把虞行舟亲手做的东西，保存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但现在盒子里也只剩两个了。
这颗是抹茶的，味道略有点清苦，小少爷把巧克力咬碎了，整个口腔里都是抹茶味。
他想起虞行舟那辆名贵的车，想起他手上总是更换的价格高昂的手表，还有虞行舟接电话的时候，他听到的只言片语。
抹茶巧克力的清苦味道，似乎从喉咙里一直蔓延到了他心里。
"我有点想你了。"他给虞行舟发了条短信，想了一下想，又把"有点"两个字去掉。
"我想你了。"
信息发送成功。
虞行舟刚下飞机就收到了这条短信，手机在他胸腔里震动了一下。
但他没看。
"去华杉墓园。"他对司机说道。
他难得没有自己开车，坐在后座上，在他旁边，摆着一捧新鲜的白色百合，被浅绿色的纸和白色薄纱包裹起来，花上还沾着露水。
虞行舟闭上了眼，眼前却浮现出那个穿着黄色裙子的年轻女人，瘦弱而苍白，眼睛很黑，五官还算漂亮。但是长久的病痛已经摧毁了她的身体，也带走了她曾经拥有的美好容貌。
她在虞行舟的记忆里被永远定格在了二十五岁。
虞行舟还记得她在灯下，歪着头，暖黄的灯光照在脸上，使她的面色看起来健康了点。
"要不你娶我吧，虞行舟。"她笑着说道，好似只是玩笑话，但眼神里分明藏着期盼。
黑色的车一路行驶过市区，逐渐去向了郊外，外头阳光正好，路边的花店把花摆放出来，都是颜色热烈鲜妍的花朵，阳光底下生气盎然。
"好啊。"记忆里，二十三岁的虞行舟无所谓地答应了，仿佛答应的不是婚约，只是回来吃顿饭。
三十二岁的虞行舟摸了摸自己右手的无名指，那里空空荡荡的，从来都没有一枚钻戒套上去过。
而他曾经承诺过要娶回家的女人，已经长眠在冰冷的墓园里很多年了。
到了墓园里，虞行舟拿着花走到最里面的那几排。
这里面的空间很大，草木扶疏，地面干净，草坪里还有喷泉和大理石雕塑。
如果不是众多森冷的白色墓碑，这里看着也许更像个公园。
虞行舟把花放了下来，墓碑的照片上，名为黎繁的女人很漂亮，一点看不出日后生病的样子，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
这是她二十二岁时拍的照片。
虞行舟没忍住点了根烟。
黎繁是他的恩人。当初他辍学开始混日子，差点被人打死，是黎繁把他捡回家的。
在自己家隔壁的小屋子里给了他一个落脚点，让他没有死在那个初秋的雨里。
后来他发达了，却不是走的正道，赚来了很多钱，也给了黎繁很多。
可黎繁没要。
那时候黎繁已经只有不到一年的寿命了，她在病床上问虞行舟，能不能娶她。
她故作轻松地说，她只是想穿婚纱，反正活不长了，随便找个人结婚都行，只不过恰好和虞行舟熟，懒得再找别人了。
但虞行舟看着她的眼睛，就知道她在说谎。
她喜欢虞行舟。
她只有一年寿命了。
虞行舟没太思考，就说了好。
他没有问自己爱不爱黎繁，他心里知道答案。但黎繁是他恩人，又只有不到一年的命了。
虞行舟虽然不是个走正道的，却也觉得自己有义务让黎繁走得开心点，因为他欠黎繁的。
和黎繁求婚的那天，虞行舟去买了一个特别亮的戒指，还买了一束黎繁喜欢的百合花，配着几朵紫色的洋桔梗。
黎繁已经选好了婚纱，白色的鱼尾裙，收住细细的腰，裙子上闪动着水钻细碎的光。
黎繁说她很幸福，能嫁给虞行舟，她觉得没白活。
但是没等虞行舟把戒指和花送到她手上，她就出事了。
绑架了黎繁的是虞行舟的死对头，弄不死虞行舟，就绑了他已经承认了的未婚妻。
阳光底下，虞行舟看着墓碑上笑靥如花的黎繁，烟雾从他指间飘出来，一缕一缕，散在空气里。
他不知道黎繁恨不恨他，有没有后悔过想嫁给他。
虞行舟没能见到黎繁最后一面。
准确说，他甚至没能见到完整的黎繁。
昨天还抓着他的手，小女孩一样娇嗔着说婚礼的蛋糕不能太甜的人，连个完整的身体都没有。
只有一个惨白的头颅，带着残缺的伤口，泡在冰冷的水里，幽幽地盯着虞行舟。
她什么话也没有留下。
她也没有一年的寿命。
从决定嫁给虞行舟的那一刻起，她只活了一个半月。
—
就是从那以后，虞行舟身边再没有过固定的伴侣。
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当年的死对头早就成了孤魂野鬼，被他挫骨扬灰。
生意里面那些灰色的部分也摘干净了，他再也不是那个街头的混混，而是被人尊敬畏惧的"虞先生"。
数不清的美人被送到他身边，男女都有，无一不有着美好的身段与精致的面孔，曲意逢迎。他也有过荒唐的日子。
但他始终是一个人。
他总是在深夜里梦见黎繁，梦见她在病床上，整个人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笑容却还是温暖。
她的声音柔柔的，"虞行舟，他们都说你命硬，说你命里头带煞。但我不信，我都没有几个月好活了，还能被你害了不成？"
可连她也被他害死了。
而她死前的前一晚，她问虞行舟，是不是因为喜欢她，才娶她的。
虞行舟顿了顿，没说话，有点茫然地看着她。
黎繁笑了笑，当自己没问，继续低头看婚礼上的首饰。
她要的真的不多，偏偏最后什么也没得到。
虞行舟一生善说谎话，偏偏那天没有说。
虞行舟手中的烟燃尽了，一点烟灰掉下来，从温热变得冰凉。
"黎繁，我有喜欢的人了，"虞行舟看着墓碑说道，手里已经燃尽的香烟有点烫手，但他感觉不到，"他还是个孩子，年纪轻，不懂事。喜欢谁不好来喜欢我。"
"你懂他们这些小孩子的，小的时候为了感情闹死闹活，等长大了，见过其他美好的人和事，就会发现自己多可笑了。"
虞行舟想起小少爷稚气的脸，想起他的睫毛很长很密，接吻的时候，小少爷的睫毛总是扫到虞行舟脸上。
他活了三十二岁，第一次爱上一个人。
却是一个从头到尾都和他不合适的人。
"他太小了，又乖。等他长大了，我早就老了。"虞行舟目光温柔地看着黎繁的照片，"你说我何必糟蹋这个孩子呢？到时候他有了更广阔的天地，我却舍不得放手，那得多难看啊。"
虞行舟把烟摁灭了。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在黎繁的墓前说出来，未免太残忍了。
他年纪大了，开始信命了。
他没有爱过黎繁，但失去黎繁的时候已经足够天崩地裂了。
如今他是是真的爱上了小少爷。
他开始怕他真的是命里带煞，从前做的孽都会还回来，连累到他金尊玉贵的钟柠。
小少爷并不知道虞行舟到底去了哪里。
放学的时候沈文轩跟着韩与肖跑了，走之前还假惺惺地问小少爷要不要一起来学习。
钟·全市第二·柠拒绝了，他已经看穿了沈文轩的虚伪，什么补课，分明就是约会。
沈文轩满意地跟韩与肖牵着手走了，放着自己家的豪车不坐，非要爬在韩与肖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后座上。
小少爷看着他俩逐渐消失，沈文轩家的车委委屈屈地龟速跟在后面，突然有点羡慕。
他想虞行舟了，但虞行舟连短信都没回他。
—
小少爷接到虞行舟的电话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他也在思考要不要给虞行舟打电话。
又怕打扰他，又想他。
还没思考完，手机就响了。
虞行舟说在他家楼下。
小少爷一瞬间瞪大了眼睛，穿着睡衣就跑下去了，脚上还蹬着毛绒绒的兔子拖鞋，小雪球一样从后门口溜出来。
虞行舟果然在等他。
他站在一棵火红的木棉花底下，花色殷红如火，而他长身玉立，有点风尘仆仆的样子，却还是英俊舒朗。
小少爷一把就扑到虞行舟怀里。
虞行舟将他接了个满怀。
"我好想你呀。"小少爷脆生生地说道，眼睛亮亮的，身上一股清新的柠檬沐浴露的味道。
虞行舟没忍住，低头吻了他。
—
虞行舟的嘴唇有点冷，与小少爷温热绵软的嘴唇贴在一起，没一会儿就也热了起来。
他近乎急躁地去掠夺小少爷嘴里的空气，一只手狠狠地勒紧了小少爷的腰，小少爷很瘦，他一只胳膊就能把人圈在怀里。
可他却觉得还不够，还需要更多，让这个天上星星一般金贵的小少爷彻底跌落凡尘，跌落在他怀里。
他今天在墓园里待到夜色满山，也许是人在这种地方总是会想得更多。
他看着黎繁微笑的样子，突然想等到自己百年以后，也许还不如黎繁。
黎繁还有亲人朋友，还有他记得。
而他无父无母，孤零零地来世间走一趟，临到最后生老病死，也还是一个人。
他的小少爷，他的钟柠，那时候应该也已经白发苍老了，却还是富有魅力的。
他应该已经牵起了别人的手，在温暖的床上与别人头挨着头，手牵着手，絮絮地说一天的琐事，而后相拥而眠。
虞行舟近乎懊恼地眯起眼睛，他光是想一想，都觉得五脏六腑挤在了一起，灼烧一样疼。
他憎恨着他想象里那个面目不清的男人，憎恶着除自己以外的人去牵起小少爷的手，去陪着小少爷度过漫长人生的每一天。
然后他就看见了小少爷的短信。
那条早就发出来了，在收件箱里躺了一天才被他看见的短信。
"我想你了。"
又轻又软的四个字，有点撒娇又带着点委屈。
虞行舟心中的防线一下子被这四个字击垮了，溃不成军。
虞行舟明天其实还有个项目考察，他当晚应该留宿在那里的。
但他看到这条短信，调转了车头，连夜开回了T城，开回了他的小少爷身边。
如今他紧紧地把小少爷抱在怀里，小少爷整个人都软得像个柠檬味的棉花糖，喉咙里发出小猫一样轻轻的呜咽声。
他这才有了一点安心感，胸口的那颗心又从枯木变成了在春天复苏的柳枝。
小少爷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不怎么用力地推推他。
虞行舟不情不愿地松开了，两个人湿热的嘴唇分开了， 牵出一点暧昧的银丝。
现在是夜间，外边安静得能听见落针的声音，晚风送来了带着凉意的花香味。
小少爷趴在他怀里看着他，脸红扑扑的，像颗饱满的水蜜桃，羞怯地看着他，露出一口细密的小白牙。
看着看着，他们俩就又亲上了。
虞行舟是抽空赶回来的，明天上午前，就得赶回去。
小少爷明天也得上课，作为学霸中的一员，他是轻易不会翘课的。
虞行舟抱着小少爷在车里坐了会儿，两个人说了会儿话，就催着小少爷回家了。
小少爷有点舍不得，揪着虞行舟的手指不肯放，却又不说话，只拿一双圆润乌黑的眼睛看过来。
虞行舟有点受不住他这眼神，像个过分乖巧的小兔子，连无理取闹都不会，只会可怜巴巴地期盼着，不给人添麻烦。
"我明晚就回来，" 虞行舟哄他，"明天去接你放学。"
小少爷眼神亮了亮，侧过身搂住了虞行舟的脖子，真像个小兔子一样黏在虞行舟身上。
车内明亮的灯光下，虞行舟看见他脖子里挂了一块碧绿的玉，是慈眉善目的观音，被一根红线系着，在雪白的皮肤上晃啊晃。
那是小少爷周岁得来的生日礼物，是家里人特地给这个宝贝求来的，要他一生平安喜乐，永无烦忧。
小少爷抱着虞行舟，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未免有讨礼物的嫌疑，"还有一个礼拜是我生日了，我，我安排好了地方，你能不能……陪我过生日呀？"
"姐姐说好了中午给我举办生日会，你来不来？"小少爷期盼地看着虞行舟，"我这里有请帖的。"
虞行舟一时没有说话。
钟家小少爷的生日会，并不是每年都办的，今年也是因为要庆祝小少爷的成年礼才特地举办的。
虞行舟在T城扎根多年，钟家的宴会大大小小也参加过不少，只不过出席的从来都是钟家长女，和小少爷从没碰过面罢了。
以虞行舟如今的身份，钟小少爷的生日宴，但凡他愿意，何愁拿不到一份请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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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去的。"虞行舟对着小少爷笑了笑，打开了车门，把小少爷送下车，自己也跟着站起来。
他像每一次约完会一样，牵着小少爷的手，把小少爷送到了后门口，目送他进去。
小少爷得了他这一句承诺，高高兴兴地在后花园的铁艺栏杆里和他挥手，旁边是一丛开的正好的白牡丹，花衬着他年轻明亮的脸，像小王子又回到了属于他的象牙塔。
"晚安，钟柠。"虞行舟说道，对小少爷挥了挥手。
还有七天，他们就该分道扬镳，回到各自的人生轨迹中。
然而到了小少爷生日的那一天，虞行舟并没有出席。
夏天里多雨，小少爷生日的这天也下了雨，潮湿的水汽浸润了整座城市，钟家大宅外面的木棉花彻底落了满地。
小少爷时不时透过雨雾朦胧的窗户往外看，等着那个熟悉的车来到他的窗前。
看的次数多了，他姐姐钟韫也走到他身边。
她知道弟弟邀请了自己喜欢的人来。
钟韫如今是钟家的当家人，又对这个年幼的弟弟向来疼爱。
小少爷求她把生日宴放在中午，晚上要去约会，她居然也同意了。
"他是个特别特别好的人。" 小少爷有点羞涩地告诉姐姐，"他叫虞行舟。待会儿他来，姐姐你别吓唬人家。"
小少爷拉了拉姐姐的手，讨好地对她笑笑。
他姐姐钟韫在感情一事上向来无所顾忌，当年遇见他姐夫就是在一个酒会上，她出手救了差点被人轻薄的未来老公。后来两人成婚，不知道多少人嚼舌根说她姐夫这种小明星早就被人玩过了，现在靠女人上位。
结果有一个算一个，都钟韫收拾了干净。
所以钟韫知道自家弟弟疑似看上了一个牛郎，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除了把人抓过来又上了一遍安全性知识课，出门让保镖跟紧，不能夜不归宿，她就没再多插手。
她还没见过弟弟喜欢的人。
然而虞行舟这个名字，让她的眉头狠狠挑了挑。
那个牛郎，总不至于和虞氏当家同名吧。
天底下的巧合也未免太多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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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正说着话，钟韫的丈夫舒冉就走了过来。
"虞家先生突然有事不来了，" 舒冉帮妻子理了理耳边的发丝，"送的礼却有点过于贵重了。"
他又摸摸小少爷的头，"不过也说明我们家柠柠讨人喜欢。"
这位虞家先生送的，是当初小少爷送给虞行舟的那个手表品牌的定制手表，价格比小少爷送的翻了几倍，对于一个刚成年的孩子，是颇为贵重了。
小少爷把那个盒子打开的时候，发现和他送的那一款有点像，却更精细夺目。
钟韫天生七窍玲珑心，打了几通电话就摸清了来龙去脉，一时间懊悔不及，不该忙于事业疏忽了对弟弟情感的把关。
她心里叹着气，在小少爷身边轻轻说了一声，"柠柠，这个虞家先生，也叫虞行舟，行舟东去的行舟。你最近总想跑去的那个夜店，是他手下最早的产业之一。"
随之递来的，还有她手机上的一张照片，是好些人的合影，中间被簇拥着，意气风发的虞先生，分明就是他喜欢的那个虞行舟。
小少爷觉得眼睛有点酸，鼻子也酸。
但想到今天是生日，又努力忍住了。
钟韫比他高，看不见他低着头脸上的表情，但却能看见他红红的鼻尖。
她心疼得不行，刚想放狠话说不就是个虞行舟么，姐姐把他绑来给你请罪。
小少爷却突然小心翼翼地把手表捧在了手中，递给钟韫。
他抬起头，鼻尖还是有点红，但没有哭，反而眼睛亮亮的，对钟韫笑了一笑。
"姐姐，这里面有颗小柠檬。"小少爷把手表套在了手上，大小刚刚好。
钟韫这才发现表面里面，有颗钻石拼出来的小柠檬。
钟柠的柠，是小柠檬的柠。
她的傻弟弟，就为了这么一点心意，把眼泪又忍了回去。
有一瞬间，钟韫非常想现在就去把虞行舟绑架过来，扔河里喂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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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因为我们柠柠好看。"钟韫摸了摸小少爷的脸，"走吧，切蛋糕去。你喜欢手表喜欢柠檬，姐姐都给你定制，保证比这个还好看。"
小少爷摇了摇头，牵着钟韫的手一起走下去，
他轻声说道，
"我不要别的，我要这个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