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装情人

精彩段落

学生时期的彦野是典型的三好学生,十分注重仪容仪表。读书时期,他每天都穿着干净的校服。高中生活刚结束,彦野就开始接手家里的工作,白天百分之八十的时间,他都穿着正装。

相识多年,板正和体面已经成了彦野在万奈生心里的代名词。

今天是万奈生第一次见彦野哭,除了心疼,他心里还冒出了些不该有的愉悦。

万奈生徒劳地帮彦野擦了擦鼻涕,随后盘腿坐在空中,手支在膝盖上撑着脑袋看彦野哭。

彦野俯在万奈生身上哭了半个小时,嗓子哭哑了也没止住伤悲,到最后,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昏倒在了万奈生尸首上。

彦野很快被医生发现带走。

没人动尸体,万奈生只好一直待在停尸房。

万奈生没等太久,彦野很块又重新走进了停尸房。

这一次,彦野面色正常了许多。他一个人进屋,门口站着警察、医生和护士。

万奈生跟在彦野身后,看着彦野脱下外衣将“自己”裹住,然后俯身抱起他,大踏步地往外走。

万奈生看一眼门口泰然的人群,又瞅瞅正常的彦野。

大家就这么看着彦野明晃晃地抱走他的尸体,下一步不是应该直接把他送到火葬场吗?彦野是要把他抱到哪里去?!

没人回答万奈生,也没人能回答万奈生。

彦野走过停尸房门一米远之后,一直围在门口的警察里,有一个憋不住气的小警察忽然提声问:“彦先生,你非要坚持你的伴侣在这场斗殴中无过错吗?”

彦野回头,红着一双眼狠戾地盯住提问人:“其他三个败类里,有人死了吗?”

彦野的眼神好像尖利的血刀,小警察只被看了一眼,心底就开始发怵。他没能回话,只偏了偏头,避开了彦野直视的目光。

彦野冷笑一声,悲伤又愤恨地高吼:“那他们就该死!”

彦野大跨一步逼近小警察,周围的人有些畏惧地向后退了一步。

彦野弯腰凑到小警察眼前,他死盯住人,降下分贝,好似恶魔低语般发出警告:“等他们都死了,你再下去,在下面清清楚楚地问我的人,他到底有没有错。”

小警察膝盖弯了弯,眼前这个失去理智的权贵男人让他畏惧,但肩上的责任又使他强作坚强地挺直了腰。

“好的,彦先生,警方已经清楚你的立场了。”

彦野呵笑一声,抱紧万奈生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院。

院外夜风大作,好像要闹鬼。

万奈生看着彦野在医院对着小警察发疯,诧异地好似看见了公鸡下蛋。他飘着魂体,迎着狂风,跌跌撞撞地跟上走到车里的彦野。

“老公啊,你刚刚好帅。”

彦野听不见爱人的声音。没了外人,他眼里便没了恨和怨,只余无边悲泣。他抱着万奈生坐到后座,示意司机开车。

万奈生挨着彦野坐到车上,控制着力量,跟着车一起飞驰。

车窗都关着,车前的挡板也升了起来,后座是只有一魂一人一尸身的密闭空间。

彦野把裹住万奈生脑袋的西服外套轻轻取下来,慢慢露出万奈生血迹斑斑的脸。

人死如灰,不过三四个小时,万奈生的脸已满是灰黑。

万奈生瞄了一眼自己,忍不住腹诽:真丑啊。

看到万奈生的脸,彦野刚刚克制住的情绪再次失控,他哭肿的眼睛再次红了。

万奈生猜测彦野的眼睛一定很疼,就像他刚被流氓敲到太阳穴那么疼。

彦野抽一张湿巾,捏住一角,用力地一点点将万奈生脸上的血迹擦掉。每擦掉一点血迹,彦野就抽泣着凑上去,轻吻着伤口哄一句:“乖,不痛了。”

失控的情绪化成有形的眼泪,一滴一滴砸到万奈生脸上,又顺着万奈生的脸滑到下颌。明明只有彦野在哭,但这幅光景又好像在说,其实他们都在哭。

说实话看到这里,万奈生觉得有些过了。好吧好吧,其实不止一点,万奈生觉得太过了。彦野现在表现得好像一个拥有恋尸癖的变态。

万奈生在世时也是称得上的硬汉,怎么能忍受彦野这样哄小孩儿的行径?!但他无可奈何,谁让他死了呢,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只有活着好,活着才来得及,不管他是想给彦野一脚还是给彦野一个深情的搅搅。

万奈生真不想死啊,真不想死。他现在真的很想,非常想,抱住彦野,给彦野一脚,再给他一个吻。

彦野哭得不停,眼泪打湿了衣领,他抽泣着,好像又要哭死过去。

太奢侈了,万奈生想,他现在想要的太奢侈了。

他看着哭泣不止的彦野,在心里对着从看到彦野眼泪那一刻才产生的神佛信仰虔诚地跪求——他只要能再帮彦野擦干一次眼泪就好了。

鬼拜佛当然没有用,只有人拜才有用,万奈生如不了愿。

彦野哭了一路,除了怀里的尸体,他什么也没放在眼里。

车最后停在了两人的家门口,彦野吸鼻又擦干泪,抱着万奈生安静地走进屋门。

屋里没有人,平时预留在家的仆人今天都不在。

彦野进屋没有开灯,他把擦干净脸的万奈生放到沙发上,随后安静地走向厨房。

万奈生进屋的那一刻就开始再一次后悔今天出门喝酒。

彦野并没有忘记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反而提早下班在家为他准备惊喜。如果他没有上头和人打架,那他喝完酒回到家就应该在满屋的蜡光中和彦野拥抱、做爱。

世上没有后悔药,万奈生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彦野拿着两瓶红酒从厨房走出,走到沙发边贴近万奈生的尸身滑坐到地上。

万奈生不忍靠近细看,他抬眼心疼地望着玻璃窗上烛火倒映出的彦野的空无虚影。

彦野打开酒,猛灌了一口到嘴里。他不再说话只看着万奈生灰黑的脸,一口又一口地喝酒。

两瓶酒很快见了底,翻滚的痛和醉意让彦野的神志模糊不清。他晃着站起身,哑着嗓子好似自言自语,又好似在对着万奈生的尸体说:“纪念日,很困......好痛......”

“太晚了,老婆,我们该睡觉了。”

万奈生知道,彦野醉了。

彦野弯下腰,想要抱起万奈生。俯下身子的那一刻,彦野好像又意识到了什么,手上瞬间脱力,忽地将万奈生摔到了地上。

尸体落地后接着又是一声巨响,膝盖着地发出的震耳响声远盖过身体落地的响动。

彦野跪在万奈生身侧,抱住万奈生,再次失控啼哭。

他一遍又一遍地说对不起,一遍又一遍安抚地亲吻万奈生的额头。他不是像一个疯子,他现在就是疯子。

醉酒的红上翻到头,在彦野悲泣的脸上晕开。

屋外的风停了,弯月西落。

彦野哭累了,他紧抱住万奈生,卷缩在茶几和沙发的间隙之中。他像孩子贴近母亲一样,紧贴住万奈生冰冷的尸身。

彦野开始对着万奈生的尸体低喃,就好像说情话:“老婆,好冷啊。”

“老婆,你要抱我。”

“老婆......”

“老婆......”

......

彦野睡了。他睡得不好,一直在低声胡言。紧闭的眼里时不时地溢出泪水,在布满红晕的脸上绽开一簇又一簇泪花。

万奈生不知道,彦野是不是因醉酒再次失去了清晰的认知,把他当做了活人。他闭上眼,咬紧牙。

万奈生不想死,但这一刻又觉得自己真该死。

彦野抱着万奈生的身体哭啼了整整三天。这三天,彦野从未外出,他的异常被经常随行的司机注意到。

万奈生死去的第三天,司机敲响了屋门。

浑噩的彦野双眼空洞地抱着万奈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铃声充耳不问。

万奈生急得要再死一次:这疯子难道想要陪他一起死吗?

彦野久未回应,司机用备用钥匙打开了屋门。

门开后,万奈生立刻飘到了门口。

“来得好,来得好,我要是能活,一定给你涨工资!”

司机刚进屋就被刺鼻的味道激得捂住了口鼻。

万奈生看着司机的样子,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

这满屋都是他的体味,此刻熏到司机,万奈生也有些难堪。但这也不能怪他,他已经死了!是彦野失去理智,没好好给他清洁身体,他生前也是非常讲卫生的!

“彦总?”

司机慢慢靠近彦野,最后看清了彦野怀里的万奈生。

万奈生已经完全不想凑上去了。他一直跟在彦野身边,可太清楚此时此刻“自己”是什么样子了。

司机果然被吓了一跳,但到底是混迹了多年的圆滑人。只一小会儿,司机就恢复了正常。

“彦总,您如果舍不得万总,我可以找些东西帮你保存好万总。”

彦野的眼睛逐渐亮了起来,万奈生傻了。

什么东西?是他鬼耳朵出问题了吗?!这司机也是个疯子吗?知不知道什么叫尘归尘,土归土,死了就该上天走?

万奈生看着彦野眼里的光,两眼彻底瞎了。

真该死!都该死!他不下土,一直这幅死样子跟着彦野,彦野还能正常生活嘛?

万奈生心里闪过一丝恶念,他盯着司机,忽然产生了吞吃司机的想法。

这司机根本不是真心为主的东西,只是为了博得上位者开心的垃圾。只要——只要他吃了司机,那彦野很快就能走出来了。

万奈生张大嘴,整个鬼体都变得可怖。他的外在已经不再像是人,更像某种不知名的怪物。他慢慢靠近司机,眼看就要把人吞吃入腹,坐在沙发的彦野忽然出声打断了他。

“保存他?”彦野盯住司机,认真地问:“你相信鬼神吗?”

司机不敢说话,动了动嘴,最后只说:“信则有,不信则无。”

“信则有,不信则无。”

“信则有,不信则无。”

“信则有,不信则无。”

彦野低声重复了三遍,随后忽然一笑:“那我信。”

万奈生死去的第五天,整个鬼都变佛了。

自从彦野见了司机之后,万奈生便再也没看到过彦野哭。他不知道彦野的疯病好没好,但是他觉得他整只鬼都要疯了。

彦野真信了司机编的谎话,找了很多办法储存他的尸体,并且开始四处找道士,拜佛,拜神。

那虔诚求救的样子像极了古时候求长生的昏庸皇帝,冥顽不灵。

彦野如果能怀揣着复活他的心思好好生活,那万奈生也不至于发疯。

但偏偏彦野这个疯子,每天晚上都要挨着他布满冰块的尸体睡。如果不是因为彦野衣服裹得厚,万奈生都要怀疑彦野是想要殉情。

彦野每天除了陪万奈生睡觉,就是四处搜寻复活之法。

只过了一天,万奈生就接受了。

如果彦野真的爱他爱到非他不可,那他就在彦野身边做一辈子阿飘,看着彦野发一辈子疯。

等彦野老死了,他们再一起做一对鬼夫夫好了。

万奈生想得还是太美了。

在万奈生死后的第七天23点59分50秒,一直安然飘在空中的万奈生忽然觉得身体的虚无感加重。

他睁开鬼眼,抬手就见到自己的鬼手由淡淡的虚影彻底幻化成空。没等他反应过来,他的身子连着整个脑子就一起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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