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这次的事都怪阿银！”没等戒律堂堂主叶不凡开口，朱岩抢先一步，怒火中烧地指着阿银，“若不是他跳进河里吵醒了赤鱬，赤鱬也不至于引发洪水，还好掌教修为高深，否则整个扬州城恐怕就要被那赤鱬毁于一旦了！”

朱岩越说越气，两撇八字胡甚至都气得哆嗦起来。

“阿银……”叶不凡板着一张脸，冷冰冰地质问道：“朱岩长老所言，可都是真的？”

被荆条捆在背后的双手握成拳头，阿银咬咬牙，仰起头，用带刺的目光瞪了朱岩一眼，然后才小声辩解：“我、我是为了拿到冰泪珠……”

“那冰泪珠呢？”叶不凡接着问。

“冰泪珠……”阿银倒吸一口凉气，遗憾地垂下眼帘，“赤鱬出现的时候我吓坏了……后来就、就不知道冰泪珠跑到哪里去了……”

“也就是说你闹出这么大动静还没拿到冰泪珠，你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朱岩劈头盖脸地呵斥阿银，转而对叶不凡说：“叶堂主，这个阿银为了一己之私不顾百姓性命，险些酿成大祸……”

“那冰泪珠本来就该是我的！”阿银忍不住嚷了一声。

“住口！”朱岩怒喝，“什么叫应该是你的？斩杀人鱼数量最多的可是林风飞，最终逼退那些人鱼的也是掌教……你干了什么？你一个练气期有什么用？”

“可是……”阿银的目光投射到月西沉身上，从始至终，月西沉都只字未发。

可如果不是他听到人鱼的心声，这件事能这么快就得到解决吗？

阿银注视着月西沉，眼里满是希冀与渴求。

师尊是知道的。

师尊当时还夸奖他了呢！

然而……

等了良久，阿银也没等来月西沉为自己说话，一个字也没有。

前所未有的失望让他深深地低下头。

月西沉不是不知道阿银将他当成了自己的救命稻草。

事实上，人鱼事件的解决多亏了阿银及时发现症结所在，而那沉睡于京河河底的赤鱬正是为那些人鱼提供源源不绝妖力的真凶，因为人鱼袭击船只后，死去之人的精气会化作赤鱬的养料。

若不是阿银为拿到冰泪珠而在无意间唤醒了赤鱬，他还找不到那些人鱼突然提升妖力的源头呢！

可即便如此，阿银犯下大错亦是事实。

身为凌云山掌教，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才是月西沉该做的，他不仅不能包庇自己的弟子，还应该更为严格地要求他们。

月西沉无声做了个深呼吸，绝美的面庞冷若冰霜，令人看不出一丝感情。

戒律堂鸦雀无声，空气像凝结成冰一般冷得人汗毛倒竖。

倏地，一道紫光亮起，是叶不凡从纳戒中取出了专门用来惩治犯错弟子的戒鞭。

这根戒鞭是用三眼魔犀的皮革制成，黝黑光亮，坚韧无比，挨上一鞭子，就会在身上留下一辈子无法痊愈的疤痕。

“既然事情没有异议了，那就开始行刑吧！”叶不凡刚要举起手中的戒鞭，月西沉天籁般动听却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阿银，你可知错？”

内心的希望再度落空，阿银瞪着大大的眼睛与月西沉对视，月西沉看到阿银的眼眶越来越红。

“弟子……没错！”阿银咬牙切齿地道出最后两个字。

就因为他是半妖无法修炼，所以月西沉也不分给他任何修炼资源，既如此，他只能靠自己争取。

冰泪珠是他应得的。

他只是拿回他应得的东西到底何错之有？！

“既然你不知悔改，那就别怪为师手下无情了。”月西沉削葱根似的手指轻轻一动，叶不凡手里的戒鞭突然跑到了月西沉手上。

“你是我的弟子，要罚也是由我来罚。”

话音刚落，月西沉将戒鞭高高挥起。

漆黑的鞭子在阿银瞪大的眼睛里动起来，好似一条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毒牙吐着信子的狰狞巨蟒。

啪！

鞭子结结实实地抽在他身上，单薄纤瘦的身子猛地一震。

阿银咬紧牙关，只发出一声闷哼，原本清秀的眉目因剧痛而扭曲成一团，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渗出来，挂满光滑的额头。

血腥味蔓延开来，空气的味道变得刺鼻。

鲜血汩汩涌出，顺着皮开肉绽的伤口往下流，染红了阿银的半边身子。

月西沉这鞭子抽得非常狠，血淋淋的伤口看上去触目惊心，仿佛将阿银一劈两半。

“你可知错？”

月西沉又问了一遍，声音冷如凌云山双子峰峰顶万年不化的积雪。

阿银疼得脸色煞白，身体颤抖，两片褪去血色的薄唇吃力地张开，吐出微弱却又倔强的话语：

“……弟子……没错……”

“掌教……”站在月西沉身边的苏沐之害怕月西沉还要继续抽阿银鞭子，正想替阿银求情，只听月西沉淡淡道：

“既如此，你便去浮云殿前长跪思过吧！直到你知错了为止。”

冷若冰霜的声音冻伤了阿银的鼓膜，也冻僵了阿银的心。

师尊果然还是……讨厌我啊……

是因为我是半妖，所以才……这么讨厌我的吗？

那又为何……要收我为徒……

师尊你……

在阿银疼晕的瞬间，倒下去的身子被突然闪到旁边的月西沉扶住。

“我带他去浮云殿。”

丢下这句话后，月西沉抱着阿银离开了。

戒律堂里，朱岩摸了摸嗖嗖冒凉风的后脖颈，“没想到掌教对自己的徒弟下手这么狠啊！”

听到这句话后，叶不凡低头看了看月西沉还给他的戒鞭，眉心微蹙，心里犯嘀咕：狠吗？可我怎么记得……触犯凌云山门规，最少也要打上二十鞭来着？

浮云殿坐落于南峰峰顶，白雪皑皑，寒风肆虐。

阿银跪在这里，已经跪了整整一天了。

他的两条腿早已冻僵，起初还冷得浑身发抖，后来渐渐没了知觉，已经连冷都感觉不到了。

寒风吹过，掀起晶莹剔透的雪花，打在阿银的脸上与头上，叫人分辨不清那一片纯洁的白究竟是雪花还是银发。

傍晚时分，残阳如血。

月西沉出现在阿银面前，又问了一遍相同的问题。

“你可知错了？”

“……”

阿银始终低着头，沉默不语。

月西沉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此刻的阿银，已经冻得脸色煞白，双颊通红，嘴唇更是毫无血色。

阿银是半妖，自愈能力极强，先前月西沉打的那道鞭痕，换做他人恐怕会在身体上留一辈子，但阿银不同，皮开肉绽的伤口在被带到浮云殿前时就已经完全愈合了。

不过，月西沉多少还是有些担心，若阿银一直跪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即便是半妖，身体也会吃不消。

为什么……就不能服个软呢？

月西沉剑眉紧锁，扪心自问。

是半妖与生俱来的秉性脾气，还是阿银真的认为自己没有错呢？

“阿银，为师问你，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是会不顾扬州百姓的安危去拿冰泪珠么？”

不懂自己的师尊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话多了，阿银抬起头，带着怒气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月西沉。

“洪水又不是我弄的，我也不知道赤鱬就在河底……”

“可扬州百姓确实因为你的鲁莽而身陷险境……”

张张嘴，阿银无言以对。

“若你事先知道去拿冰泪珠会吵醒赤鱬，你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做了？”

“不见得。”阿银回答的斩钉截铁，“我想变强，冰泪珠是我唯一的希望。”

“为什么……那么想变强呢？”

月西沉这个问题让阿银觉得好笑，“那弟子反问师尊，师尊当初又为何要修炼为何要变强？”

“为师……”两片薄唇动了动，月西沉倒吸一口凉气。

阿银从月西沉惊为天人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丝为难与困惑，这是他的师尊很少会露出的表情。

“像师尊你这么强大的人，是不会理解我的心情的。”

说完这句话后，阿银低下头，薄唇紧抿。

看出阿银从头到脚释放出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气息，月西沉摇摇头，将一把剑扔到了阿银面前。

“你原来那把剑不是坏了么，这把是新的。”

目光投射到自己的新剑上，阿银在心中冷笑。

什么嘛，原来的剑是锈的，现在的剑像块破石头，一样派不上用场。

等到月西沉走后，阿银把这把石头剑捡起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把剑拔出鞘。

“我知道师尊你讨厌我，但我没想到你居然还耍我……”阿银咬牙切齿，心中的火气甚至驱散了一些身体的寒冷。

夜幕降临，明月如霜，树影婆娑，万籁俱寂。

阿银还跪在雪地里，严寒加剧了困倦，让他就快睡着了。

如果就这么睡过去，他恐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吧？

冻死在自己的宗门里——这死法肯定会沦为修真界笑柄的。

就在阿银上下眼皮正打架的时候，一个人影突兀地出现在他身前。

“……师尊？”仰起冻僵了的小脸，阿银双眸圆瞪。

来人负手立于他面前，与他的师尊一样都穿着一身白衣，身高也相差无几，不过脸上却戴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鬼面。

会戴这种面具的人，多半来自魔宗，可凌云山有禁制，魔宗的人一般进不来才对。

“你是何人？！”阿银一脸警觉。

“我是你的恩人。”对方一开口，声音苍老沙哑，与外貌不太相符。

阿银皱起眉头。

他原本还以为对方即便不是他师尊，也应该是个和他师尊一样年轻貌美的男子呢！

不过也对，如果长得好看也就不必戴面具了。

“我都不认识你，你凭什么就说你是我恩人啊？真不要脸。”阿银不客气地怼了一句。

月西沉见阿银在这雪山顶跪了一天一夜了居然还这么有精神，稍稍安下心来。

“我有办法让你变强，只要你拜我为师。”

“哈？”阿银瞪大双眼，一头雾水，“你到底是谁啊？这里可是凌云山，不是你随便能闯进来的地方。”

“这里有禁制，我知道，但拦不住我。”月西沉实话实说道。

因为凌云山的禁制就是他亲手布下的。

阿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面具男，心中的疑虑愈演愈烈，“我已经有师尊了……”

“可他不肯教你不是么？”

“你怎么知道？”阿银惊讶地扬起眼帘。

“你别管我如何知道的……拜我为师，跟我学习修炼之法，你就会变强。”

“能强过我师尊吗？”

阿银这话让月西沉一愣。

“你……想比你师尊更强？”

“没错！”阿银一脸认真，斩钉截铁道：“我要强过他，成为整个修真界最强大的存在！”

“……为何？”月西沉藏在鬼面后的双眉微蹙，“你讨厌你师尊么？”

“是他先讨厌我的！”阿银回答的理直气壮，瞪大的眼睛里像是有火光在熊熊燃烧，“我要变得比他更强，让他拜倒在我脚下，也尝尝看弱者挨欺负的滋味。”

“……”月西沉拧成麻花的眉心越皱越厉害。

“怎么样？你办得到吗？办得到我就拜你为师。”

月西沉苦笑一下，心情有些复杂，“这回你不管我是何人了？你就不怕我是魔修？”

我还是半妖呢！

阿银在心中回了一句，嘴上道：“只要你能让我变强，我管你是什么人呢！”

“……”

眼看着目的就要达到了，可月西沉却禁不住在心中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半妖是无法按照常规的修炼之法修炼的，因为半妖的体内有着与生俱来的妖力，而凡人想要修仙，靠的是灵根与真气。

月西沉原本的打算，是让阿银一辈子留在凌云山上，虽无法变强，却可保一生无虞。

一旦变强，要承担的责任就会变大，内心的欲望亦会膨胀。

人如此，半妖亦如此。

然而冥冥之中，总有些事是他无力掌控的。

“我能让你变得比你师尊更强……”

月西沉话音未落，只见阿银朝他双手一抱拳，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那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小师尊了。”

从师尊变成了小师尊，月西沉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不管怎么说，阿银愿意接受他的指点，而且比他想象中要容易得多，如此他也不算白忙。

“这个给你。”

月西沉从自己的手指上脱去一枚纳戒，扔给阿银。

阿银注意到，这个面具男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和他师尊的手一样，都很漂亮。

“你在看什么？”月西沉发觉阿银接住纳戒后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手看。

“啊……没什么没什么，就是觉得……”阿银一对明眸在眼眶中打了两转，迟疑片刻，问：“你为什么要戴面具呢？是因为长得不好看吗？”

“对。”月西沉回答的干脆利落。

“哦……”阿银眨眨眼，心里犯嘀咕：可是你的手很好看啊！

在他的认知中，手好看的人，长得应该不会太差才对。

两片薄唇动了动，阿银其实还想聊聊有关面具男的事，可面具男从头到脚散发出的气息却如这漫山白雪，冷得阿银有些不敢开口。

连气质都跟师尊好像……

这个面具男……不会是师尊的迷弟吧？所以处处模仿他师尊……

阿银撇撇嘴。

将注意力从面具男身上收回来，阿银查探了一番纳戒中的东西，结果大吃一惊。

“你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会有这么多修炼资源？”

月西沉眉心微蹙，朝阿银一伸手，“你话怎么这么多，不要的话就还给我。”

“我要！”阿银牢牢把纳戒握在手心里，像握着一件宝贝，“谁说我不要了……再者说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你既然已经给我了，那这纳戒就是我的！”

不管对方会不会觉得自己强词夺理，难得到手的修炼资源，而且还都是高品阶的，他打死也不归还。

月西沉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身为半妖的阿银想要修炼，并非一点办法没有，只要先将妖力封印，再激发灵根，让真气运转周身，如此一来，便能像普通修士那样提升修为。

可是，道理说着简单，做起来又怎会容易？

从封印妖力，到激发灵根，再到提升真气……这一系列修炼都需要消耗大量高品阶的修炼资源才能从根本上扭转半妖修仙的劣势。

凌云山是修真界最大宗门，弟子众多，修炼资源虽然也多，但毕竟僧多粥少，修炼资源的分配向来是能者居之。

他身为凌云山掌教，若为了让阿银提升修为就随意将高品阶灵丹妙药分给阿银，难免落人口实，对其他弟子也着实不公平。

再加上，宗门内还流传着阿银是他私生子的谣言，他就更不能有一丝偏袒阿银的举动。

因此十年来，他对阿银只会比对旁人更冷淡，更严苛。

原本，月西沉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有何不妥。

受到外貌的迷惑，月西沉总觉得阿银仍是那个对他言听计从的小孩子，却忘了阿银入门已有十年。

外貌虽无太大变化，但事实上，阿银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月西沉很怕阿银为了变强再做出什么鲁莽的举动，那样还不如由他亲自指导，帮助阿银修炼呢！

就这样，阿银借着在浮云殿前罚跪的机会潜心修炼起来，反正呆在这种地方，他也不怕有谁来打扰他。

旁人都以为他是在雪山顶跪了足足一个月，可实际上他是修炼了足足一个月。

才一个月而已，他的修为已经突破到筑基期五级，完全可以在宗门内扬眉吐气了。

这个修炼速度，哪怕是一代天骄林风飞也望尘莫及，阿银越想越觉得自己就是被月西沉埋没了的天才。

“都怪我师尊，要是早点把这些修炼资源分给我，我早就在修真界一鸣惊人了！”

阿银握着无法出鞘的石头剑，轻轻一挥，劈开了纷飞的雪花。

“也许……你师尊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呢！”月西沉轻声道。

“他哪有什么苦衷啊！”阿银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我看他就是单纯地讨厌我。”

说罢，他将手中的石头剑递到月西沉面前，“你看看他给我的剑，我都到筑基期了却还是拔不出来，由此可见这根本就是块破石头。”

“……”月西沉注视着阿银手中的石头剑，沉默须臾，薄唇轻启：“即便如此，你也要好好珍惜这把剑。”

“为什么？”

“因为……”

月西沉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这时，阿银突然扑进他的怀里，拦腰抱住他。

“还是小师尊你最好了，如果没有你，我搞不好会被人嘲笑一辈子呢！”

深吸一口气，扑面而来的桃花香让阿银有些困惑地歪歪头。

这香味……怎么也和师尊身上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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