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溺

精彩段落

戚寻樟……戚寻樟?!

看到这个名字,喻夏的脑子里空白了一瞬,回神时胸口就像是压住了一团浊气,上不去又下不来,叫他分外难受。

他爸当初喜欢过的人竟然是戚寻樟,怎么会这么巧偏偏就是戚寻樟?

喻夏浑浑噩噩地想着,如果他爸没有喜欢那个人,他就不会高考失利,不会选择去打工,不会遇上他妈,这个世上就不会有自己的存在,这些事情,……是不是都是注定的因果循环?

喻端用来形容戚寻樟的那些词句不断在喻夏脑中盘桓,知道那个人就是戚寻樟,那些模糊不清的表述似乎都有了具象化的印记,他好像突然就明白了喻端,为什么会在情窦初开的年少时代,疯狂地喜欢上那样一个人。

在教师办公室外第一眼见到戚寻樟时,他其实就有一种感觉,这个人跟别人不一样,明明是戚游的父亲,自己却莫名其妙地被他吸引,会不由自主地追寻他的身影,在拿到他的联系方式后高兴万分,夜深人静时总是想起他。

那种懵懵懂懂难以言说的感觉,他并非不明白,只是不愿去深想,理智有意识地回避却又情不自禁。

长出一口气,喻夏将日记本塞回书包里,心情一时落到了最低谷,难怪之前戚寻樟会突然主动要他的联系方式,还肯耐着性子听他说那些屁话,戚寻樟应该已经知道了喻端跟他的关系吧?

想也是,毕竟他爸因为戚寻樟伤了腿,休学了两个月最后没考上大学,就算过了这么多年,戚寻樟肯定还是想补偿的,他爸没了,不就只能补偿到他身上?

可这样的补偿,喻夏觉得,他好像一点都不想要。

吴明丽一直昏迷不醒,在重症监护室里一躺一个多星期,每天花钱如流水,三张银行卡里取出的钱很快见底,医院再次催促交费,喻夏学校医院两头跑,愁得快要秃了头。

戚寻樟是在医院门口捡到的他,小孩刚从医院出来,正要骑车赶回学校去,被从车上下来的戚寻樟拦住。

见到戚寻樟,喻夏愣了愣,回过神干笑着与他打招呼:“叔叔,好久不见。”

戚寻樟皱眉问他:“你妈妈出事了?”

“……叔叔怎么知道的?”

“听你学校的老师说的,”戚寻樟没多解释,“现在有空吗?带我上去看看你妈妈吧。”

跟在戚寻樟身后上楼,喻夏的心情说不出的复杂,戚寻樟会关注他家里的事情,还特地来医院看他妈,多半是因为他爸的原因,无论怎样,戚寻樟确实是个念旧情的好人。

吴明丽一直昏迷不醒,靠机器维持着生命,他们只能在外面隔着窗户看上一眼,喻夏小声告诉戚寻樟:“我妈之前身体一直不错,没想到会突然出这样的事情,而且都这么多天了,还是没醒,医生说,治愈的可能性不大,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戚寻樟本想安慰他几句,但见他面色平静,神色也很冷静,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在ICU门口站了一会儿,俩人一块下楼,戚寻樟说送喻夏去学校,喻夏没有拒绝,跟着他上了车。

“你吃中午饭了吗?”戚寻樟问喻夏。

喻夏微微摇头:“本来打算回去学校吃……”

戚寻樟让司机找了间餐厅,领着喻夏进去,坐下后喻夏翻着菜单有些心不在焉,戚寻樟将菜单接过去,叫服务员来快速点了几个菜。

喻夏低了头,闷了一口杯子里的水。

戚寻樟问他:“心情不好?担心你妈妈的事情?”

喻夏的眼珠子转了转,没承认也没否认,戚寻樟又问:“你妈妈住院的钱够吗?不够我帮你付,你不用担心,我还认识几个这方面的专家医生,可以请他们来帮你妈妈会诊。”

喻夏尴尬道:“叔叔,你这么帮我,我怎么好意思,我还不起这个人情的。”

“没关系,不用还。”

沉默片刻,喻夏问他:“叔叔,你突然这么帮我,……总得有原因的吧?”

戚寻樟的目光微顿,淡声解释:“我认识你父亲,高中时我跟他是十分要好的朋友,虽然我们十多年没联系,他也已经故去了,当初我欠了他人情,现在帮他照顾你和你母亲,是应该的。”

“哦,”喻夏拖长声音,抬眸看向戚寻樟,“原来你认识我爸啊,那可真是巧。”

戚寻樟微蹙起眉,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喻夏这副表情,总有一种他其实早知道了,却故意试探自己的意思:“嗯,认识。”

喻夏的眸色动了动:“那叔叔知道我爸是怎么死的吗?”

闻言,戚寻樟的神情晦暗了一瞬:“知道。”

在知道喻夏和喻端的关系后,他又让人去仔细查过喻端的事情,当年他对喻端一直心中有愧,后头因为发生的那些事情,他去国外念书,几年后再回来时就怎么都联系不上喻端了,一晃十几年,没曾想喻端会以那样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喻夏轻轻“嗤”了一声:“那叔叔也知道我爸之前一直暗恋你吗?”

“……知道,他有跟我说过。”

喻夏笑:“可我爸自杀不是因为你啊,他后头抛妻弃子跟外头的男人跑了,结果没两年那个男人又把他甩了,他受不了才自杀的,叔叔有什么好愧疚的啊?”

戚寻樟的双眉拧得更紧了些:“与那个无关。”

“哦,我知道了,”喻夏恍然,“因为我爸为了你伤了腿,高考考砸了,又被你伤了心,没再去念书,阴错阳差有了后面那些事情,所以你觉得愧疚是吗?”

戚寻樟没有否认:“多少我都需要担一部分责任。”

喻夏笑着撇嘴:“叔叔你可真是个烂好人,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戚寻樟需要担什么责任呢?引诱喻端抛妻弃子的又不是他,喻端的死也不是为了他,顶天了也就是当年喻端替他挡了一场车祸,耽误了高考,可即便喻端考上了大学,后来的悲剧也未必就不会发生。

至于感情,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戚寻樟从来没欠过他爸什么。

戚寻樟沉下声音:“你一直是这样的性格吗?伶牙俐齿快言快语,说话还带刺,热衷于故意给人找不痛快?”

“……叔叔怎么这么说我啊,我还没成年呢,学不来大人拐弯抹角那一套,有什么说什么而已,叔叔不爱听吗?”

戚寻樟不答,只沉默看着他,目光中带了几分审视。

喻夏抬手摸了摸鼻子,垮了脸,声音也低了下去:“叔叔对不起,我跟你说笑的,我没有故意给你找不痛快……”

见戚寻樟没有反应,喻夏懊恼地咬住唇,片刻僵持后,戚寻樟给他夹了一筷子菜,放缓了声音:“吃东西吧,别等菜凉了。”

喻夏并无胃口,勉强吃了两口就放了筷子,戚寻樟问他:“不合胃口吗?”

“不是,我吃不下,得赶紧回学校去,下午还有课。”

“把饭吃了再说,一会儿我送你回去,不会迟到。”

“可……”

“吃饭。”

喻夏只得重新拿起筷子,气呼呼地戳了戳碗里的米粒,小声嘀咕了一句“真霸道”,戚寻樟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沉默地低了头吃东西。

喻夏心里还是不太痛快,没话找话:“叔叔问我性格怎么样是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性格不好吗?”

戚寻樟抬眼,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你觉得你这样的性格算好吗?先前不也跟同学起了冲突,还被人赶出寝室?”

“那是他们不讲道理,联合起来针对我,”喻夏争辩道,“我难道就该什么都不做,任由他们欺负吗?凭什么啊?”

“你之前已经差一点被退学了,刚回去学校又跟同学起冲突,你运气好,学校这次没处分你,再有下回就不一定了,睚眦必报的前提,也得是你确定你自己付得起这个代价,既然想要靠高考改变命运,对其他的事情就不要那么斤斤计较,不能因小失大。”

喻夏红了眼睛:“我没做错,是他们先欺负我的。”

戚寻樟将纸巾递过去:“下次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你跟我说,我帮你解决,别再跟人硬碰硬,没有必要。”

喻夏一愣,别别扭扭地接过纸巾,胡乱抹了抹眼睛,戚寻樟微微摇头:“你这小鬼,跟你爸个性一点都不一样,他那么老实一人,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个儿子。”

喻夏直接噎住了,好半日才找回声音:“那戚游也不像叔叔啊,叔叔这么强势,怎么戚游个性就那么软?这种事情又说不准的。”

提到戚游,戚寻樟的神色微黯:“他从小不在我身边长大,不像我是应该的。”

喻夏心说我还七岁就死了爹呢:“叔叔,戚游的亲生母亲,是你和我爸的同班同学吗?”

戚寻樟淡声道:“这事与你无关。”

“哦……”

“赶紧吃东西吧,吃完了我送你回学校。”

当天下午,喻夏便接到医院通知,他妈拖欠的医药费已经补齐了,后续的费用也不需要他再交。

趁着课间时间,他偷摸拿出手机,给戚寻樟发了条微信:“叔叔,我妈妈的医药费是你帮我交的吗?谢谢你,钱等以后我会还给你的。”

戚寻樟没有多说什么,回他:“你好好学习,不用担心这些。”

喻夏撇的嘴角微撇,将手机扔回书包里,拿起课本挡住脸,无声笑起来。

戚寻樟请了专家给吴明丽会诊,吴明丽撑了一个月,最终还是没熬过去。

接到电话时喻夏正在上课,脑子里空了片刻,半晌电话那头的声音才从模糊变得清晰,他冷静回了一句“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和老师请了假,拎起书包出了校门。

喻夏到医院时,吴明丽的心跳已经变成了一条直线,医生让他看了最后一眼,病床上的女人那张时时狰狞愤怒的面孔终于变得苍白平静,就这么永远地阖上了双眼,从今以后再不会出现在他的梦魇中。

喻夏闭了闭眼睛,让开道,沉默看着护士将白布罩上去。

吴明丽的尸身被送去太平间,喻夏从病房出来,独自一人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斑驳光影从侧边的窗户照进来,打在他身上,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了一下,什么都没抓住。

“喻夏。”

听到喊声,喻夏恍惚转过头,戚寻樟高大的身影从走廊尽头快步过来,他的瞳孔微微放大,视线定格在那人略显担忧的面庞上。

戚寻樟的手搭上喻夏的肩膀,用力按住,低沉的嗓音中带着宽慰人心的力量:“没事吧?”

喻夏的眼睫轻轻眨了眨,回神摇了摇头,哑声回答他:“我没事,我妈……已经被送去太平间了。”

“别难过,我在,后面的事情我帮你办。”

喻夏红了眼睛,他明明不想哭的,但在此刻面对着这样的戚寻樟,心里却莫名地发酸。

戚寻樟递纸巾过去,轻声安慰他:“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喻夏点头:“……谢谢叔叔,我真的没事。”

有戚寻樟帮忙,吴明丽的后事办得很顺利,她年轻时从农村来城里打工,后来因为一些事情跟家里断绝了关系,来悼念的除了左右邻居和跟她一起做生意的朋友,再没有别的人,追悼仪式走了个过场,就直接火化下葬了。

墓地就在喻端的旁边,在喻夏的坚持下,没有将他们合葬。

“我妈到死还惦记着他,就让他们以后继续抬头不见低头见,做个邻居吧,合葬就算了,不然死了都不得安宁。”

站在墓碑前,喻夏漠然地看着黄纸燃烧成灰,小声告诉戚寻樟。

戚寻樟的目光掠过一旁墓碑上喻端的照片,微蹙起眉,片刻后轻声一叹,没说什么。

喻夏面色平静,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些在风中翻舞的纸灰,心里有个声音在默念:“妈,你以前总骂我不许学我爸,可喜欢男人这回事,是会有遗传的,我是爸的儿子,我天生就像他,我喜欢的人现在就站在我身边,我会努力争取,我知道你肯定接受不了,可你也管不了我了。”

下山时起了风,喻夏抱着胳膊打了个寒颤,喷嚏不止,戚寻樟脱下西服外套给他:“穿上吧。”

温热的气息落到肩头,带着淡淡的男士香水的味道,喻夏扬起笑脸:“谢谢叔叔。”

戚寻樟怔忪了一瞬,这个小孩……母亲去世了还笑得出来,但见喻夏这样,苛责的话到嘴边他却又说不出口。

喻夏过得不容易,他知道,这小孩明明就比他儿子还小,心智却远比戚游成熟,都是被生活磨砺出来的。

“感冒了吗?我听你嗓子好像有些哑。”

“还好,可能这两天没睡好。”

戚寻樟点点头:“走吧,一会儿回去路上给你买点药。”

回程戚寻樟特地叫司机在药店门口停了车,让司机下车去帮忙买药,叮嘱喻夏:“要是过两天还没好,记得去医院看看,发烧了也立刻去医院。”

喻夏没太当回事,感冒而已,不吃药就能好的小毛病,何必小题大做:“我回去喝点热水就好了……”

“以后你一个人,更要自己照顾好自己,何况你现在还是高三的学生,身体很重要,不能马虎,别不把小病当回事。”戚寻樟语重心长地叮嘱他。

喻夏“哦”了一声,这种长辈式的关心,他从小到大都没体会过几次,可惜他对戚寻樟心思不纯,不然有这么个关心他的叔叔,他或许会很高兴。

“叔叔,你之前不是问我跟戚游到底在搞什么吗?我现在告诉你。”

戚寻樟有些意外:“现在怎么愿意说了?”

喻夏笑了笑:“想说就说了,叔叔这么好,我不想骗叔叔,不想让叔叔误会我啊。”

戚寻樟安静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喻夏的眼珠子转了转,尴尬解释:“其实是戚游说想试一试谈恋爱的感觉,让我配合他,他说给我钱,我想上补习班,我物理成绩有些拖后腿,有个很厉害的返聘老师在外面开补习班,一节课就要两百多……”

喻夏说完就低了头,这事总归还是难以启齿,说到底他是为了钱,他也没真脸皮厚到觉得拿戚游的钱是理所当然。

“钱够吗?补习班还在上?”

没想到戚寻樟第一句问的却是这个,喻夏一愣,抬起了眼睛,对上戚寻樟看向自己的目光,又不好意思地笑了:“已经上完了,那个老师确实厉害,各种题型的解题思路都总结得很清晰,这次月考我物理成绩比之前提高了十多分,排名也进到了年段前二十。”

“那很好,”戚寻樟鼓励他,“你好好念书,钱不是问题,我借给你也可以。”

喻夏点头:“谢谢叔叔,不过暂时不用了,有需要我会找叔叔的,还有我跟戚游真没什么的,我其实就当他是好朋友,那次在小树林里,他说想试一试跟我接吻是什么感觉,我拿了他的钱不好拒绝而已,我们嘴皮子刚碰到就被老师看到了。”

至于戚游跟他前男友那档子事情,喻夏想着,那就不干自己的事了,他也不会当着戚寻樟的面给戚游掀了老底。

戚寻樟皱眉:“戚游为什么会想和你试谈恋爱?”

“我不知道啊,他可能就是觉得好玩吧,”喻夏打哈哈,“好奇呗,他总是想一出是一出。”

“你和他都是男生。”戚寻樟沉声提醒他。

“是啊,”喻夏看着戚寻樟,眨了眨眼睛,“都是男生怎么了?叔叔真的歧视同性恋啊?”

“戚游是吗?”

喻夏撇嘴:“我不知道,可能是吧,我没看他在学校交过女朋友,叔叔,戚游是你儿子,这个问题不该来问我吧?”

“你呢?你也是?”

“是,”喻夏坦然承认,“要不我也不会配合他,我其实也想试试跟男生谈恋爱的感觉,不过戚游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跟他不来电。”

他说着顿了一顿,眸光闪了闪,又继续:“叔叔,你知道我爸暗恋过你,他是同性恋,我遗传他的,所以我也是。”

戚寻樟的神色有些严肃,紧拧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喻夏笑了笑,转开了目光。

戚寻樟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心情略复杂,他发现自己确实摸不透这个小孩,就像当年他想不明白喻端为什么会喜欢自己,现在他同样不知道面前这个小孩到底在想些什么。

“改不了吗?”

喻夏摇头:“天生的,没法改。”

“至少现在,不要因为这个耽误学习,以后……就算要找人,也得擦亮眼睛。”

“哦,”喻夏意味不明地拖长声音,再次看向戚游,问他:“叔叔,戚游是同性恋,那你呢?你是吗?”

戚寻樟的双瞳微微一缩,沉了眸色,镇定回答他:“不是。”

喻夏又“啊”了一声,语气中颇有失望之意。

他确实挺失望的,戚游说他爸三十几了身边一直没人,他原以为,戚寻樟的性向是值得推敲的。

不过虽然戚寻樟不承认,这事也说不准,也许他是深柜呢?

喻夏笑:“叔叔别生气,我随便问问的,叔叔放心,我会擦亮眼睛,绝不会跟我爸一样,遇人不淑。”

戚寻樟没再说什么,司机买完药回了车上来,他接过袋子递给喻夏,叮嘱他:“回了学校记得吃,别不当回事。”

喻夏接过,再次与他道谢:“谢谢叔叔。”

一双笑弯起的桃花眼格外夺目,戚寻樟转开视线,示意司机:“走吧。”

到学校,下车时喻夏脱下外套递给戚寻樟,戚寻樟没有接:“外头冷,你穿着进去吧,下次再还我。”

喻夏没有拒绝,下了车,弯腰冲戚寻樟挥挥手:“叔叔下次见。”

戚寻樟再次叮嘱他:“记得把药吃了,好好学习,有事直接联系我。”

“好。”

目送着戚寻樟的车子走远,喻夏将西服外套脱下,抱在手中低下头深深嗅了一下,转身进了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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