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几万重

精彩段落

楚乾问:“你要去哪儿?”

凤灵钧指了指自己:“找个地方洗澡。”

“找什么地方?就在这洗罢。”楚乾绕过他走进屋里,把怀里的水果放在桌上,转头对他说,“我烧了一锅热水,你不要出去了。”

凤灵钧一怔,这么体贴?非但不记恨他,还是一个热心肠。他笑了一下:“特地帮我烧的?”

“除了你这里还有别人么?”楚乾冷哼了声,从那堆水果里挑了一个递给他。凤灵钧认不出这是什么野果,就着楚乾的手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

他的确有些饿了,不过当务之急是洗澡,他不习惯这么不修边幅,若是这副邋遢的样子给同门师妹们看见,她们的芳心恐怕要碎了。

想到这个,凤灵钧不禁多看了楚乾一眼。

楚乾实在是好看,比他的师妹们都好看。昨天天色太晚,大约是受光线的影响,凤灵钧觉得楚乾现在和昨晚有些不同,具体不大好说,可能因为早上的阳光足够明亮,将他的轮廓照得更清晰,更显出了他的好。

凤灵钧忽然有些心猿意马,从欣赏女子到同样能够欣赏男人,不过是一个念头的事情,转变竟然这样容易。

“你干嘛一直盯着我?”楚乾被他看得炸毛,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凤灵钧道:“看你怎么回事,怎么生得这么好看?”

“……”楚乾闻言一哽,脸色犹如掉进染缸里的白布,刷地一下就红了。

他不善言辞,对上凤灵钧这种人更是词穷,半天憋出一句“油嘴滑舌”,想再骂一句却找不出别的说辞,整个人局促地立在那里,像一个被调戏的小媳妇儿,看得凤灵钧愈发想笑。

凤灵钧轻咳一声,正了正色:“这样罢,不必洗热水澡,我身上有些僵,想出去松松筋骨,附近可有溪水?你带我去好么?”

“好。”

楚乾急于摆脱窘境,立刻推开门,先他一步迈了出去。

时值暮春,望春山的花期较晚,凤灵钧离开师门时山下的春花已经凋败,这里漫山遍野的花树却开得正盛。他跟在楚乾身后,两人沿着崎岖的山路往前行进,没走一会儿,遇见一片山茶林,穿过山茶林,前方是一处瀑布,高高地悬挂在山崖上。

瀑布下有一方潭水,十分大,像一座小湖。凤灵钧走近了些,在岸边脱了衣服,下水试了试深浅。楚乾道:“不深,我常在这洗澡。”

凤灵钧点了点头,好奇地问:“你在这住多久了,始终一个人么?附近没有村庄?”

“有。”楚乾寻了一块岩石随意坐下,说道,“西边有一个村庄,我师父活着的时候,会时不时挑些山珍野味去村里做交换,换一些外面的稀奇玩意儿回来,但我不擅长与那些人打交道,这两年没有去过了。”

“你师父?”

“嗯,一个喜欢吹牛的老头,他在望春山隐居了一辈子,我是他捡回来的孤儿,三年前,他去世了。”楚乾的口吻稀松平常,大概该伤心的时候已经伤过,如今再提起,早没了对生老病死的感慨。

凤灵钧一时无言,只是愈发觉得楚乾十分地可怜可爱,楚乾怎么能一个人在山里生活如此之久?换做是他,早闷死了。

凤灵钧道:“你想过下山么?离开这儿,去热闹的地方看看。”

“……”楚乾一怔,不自觉低下了头,喃喃道,“我不知道能去哪里,我没有相熟的人。不如……不如就留在望春山罢,这里的一草一木我都熟悉。”

话虽如此,他的情绪却有些低落,再抬眼时,看向凤灵钧的目光隐隐藏了一丝期待和渴望。

凤灵钧心口一悸,顿觉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他竟然对楚乾生出了责任感和歉疚,楚乾又不是姑娘,需要他为此负责么?

“你——”凤灵钧略一斟酌,把不合适的话咽回去,改换话题道,“你师父为什么要叫师父,他可曾教你武功?”

看楚乾不像会武功的样子。

果然,楚乾道:“教过,我学得不好,他便失去耐心不教了,后来又叫我练一个什么劳什子的心法,我练了许多年也不见成效,不过已经养成习惯,每日早起必定要练一遍。”

凤灵钧追问:“什么心法?”

楚乾不知是太过单纯,还是对他毫不设防,根本不隐瞒,直截了当道:“我师父在世时,常吹嘘自己是天下第一的高手,有一套天下第一的神功秘籍——就在我床底下收着,等会带你去看。”

“……”

凤灵钧将信将疑,他并未听说有哪位前辈高人隐居在望春山,可这江湖向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走的地方越多,越明白这个道理。

楚乾却完全不把此事放在心上,认定他师父是吹牛。他趁凤灵钧洗澡的工夫,把凤灵钧的衣服拿去洗了,洗完挂在树枝上,在山风里晾干了。

凤灵钧穿上后不由得夸他,肉麻兮兮地道:“乾儿真真贤惠,娶回家定是一位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贤妻。”

“……”

楚乾一愣,当即恼了:“我又不是女人!”

凤灵钧改口:“一个意思,一个意思。”

“什么一个意思?满口胡言乱语,不正经!”楚乾忿忿地,竟好像是真的生气了。

凤灵钧有些捉摸不透,他与王梓照玩笑惯了,嘴边没有把门儿的,偏偏楚乾脸皮又薄,脾气又大,还真像个大小姐。凤灵钧觉得有趣,更加想要逗一逗他,于是飞上瀑布东边那片山林,折了一枝山茶花来。

凤灵钧的轻功练得好,在一众以轻功闻名的高人中算不上最顶尖,但他身法花哨,人又好看,还未束起的长发随风飘起,缓缓掠过山茶林,落地时仿佛连衣襟都沾了花香。

楚乾看得呆了,直到凤灵钧走过来,将手里那枝洁白的山茶递到他面前。

“送你。”

“……”

“看在它的份上,别生气了。”

“谁生气了?”楚乾接过花,瞥了一眼凤灵钧。

“哦,没生气么?”凤灵钧道,“若是你还不肯原谅我,我只好把这望春山上所有的花儿都折下来,全送给你,如何?”

“谁、谁稀罕!”

楚乾的脸瞬间红了,他背过身去,本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不料,眼睛一瞟,猝然看见了来时的山路,就在这条山路的右边,有一条岔路,那是通往山下的方向。

楚乾转过脸来,眼神有些怔怔然:“你是不是要回去了,回你的‘狐狸窝’去?”

凤灵钧一愣,此事说不得假话,可楚乾这般殷切地望着他,他断然没有那绝情的心肠说立刻就走。

凤灵钧道:“不急,莫非你急着赶我走?”

楚乾哼了声,不搭理他了,转身往草庐的方向走去。

晌午时分,凤灵钧和楚乾烤了两只野兔,开了坛酒。

酒是楚乾自己酿的,十分好喝,同样地,也十分醉人。凤灵钧喝得头晕了,左右酒足饭饱后无事可做,索性倒在床上睡觉。

他睡了,楚乾也说要睡,两人挤在一张床上,凤灵钧躺在里侧,楚乾贴在他背后,床只有这么大,再怎么保持距离,凤灵钧依然能感觉到楚乾灼热的呼吸正吹在他后脖颈上。他被吹得半边身子都麻了,楚乾却一声不吭,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凤灵钧有些摸不准,他觉得楚乾并非有意,应该是他多心了——自打从山茶林回来,提到他要离开的事,楚乾便开始闷闷不乐,刚才喝酒时也不给他好脸色,活像他欠了他二百两银子。

凤灵钧往里面挪了挪,不料,楚乾竟然跟着贴了上来,还变本加厉,下巴抵在了他肩膀上。凤灵钧无奈:“你不是要睡觉么?”

“我睡不着。”楚乾的声音有点委屈,又道,“我不高兴。”

“……”

看出你不高兴了。凤灵钧佯装不懂,问他:“怎么不高兴,说说。”

楚乾却不肯说,沉默地伸手搂住了凤灵钧的腰,两臂合紧,勒得凤灵钧喘不过气来,几乎要昏厥过去。凤灵钧费力地挣开他,笑道:“你武功学得不如意,力气却不小。”

楚乾知道他是个武林高手,听见这句更不高兴了,当即转过身去,与凤灵钧背靠背,一个字也不肯再说。

凤灵钧无奈,只得转过来哄他,黏糊糊地叫:“乾儿。”凤灵钧为撬开他的嘴,没话找话道,“方才喝酒时,你说院子外面那棵大树是你师父亲手种下的,当初他和一位女子在树下立了誓约,是什么誓约?”

“……”楚乾没闷住,老实地答,“他们约定,下辈子一定做夫妻,白头到老。”

“为何是下辈子?”

“因为那女子命不久矣,立誓的第二天她便去世了。”

“后来呢?”

“后来我师父便不问世事,守着她的坟墓,在这望春山里了却了余生。”

“……”

凤灵钧随口一问,没想到是这样一个故事,忍不住感慨:“前辈竟是个痴情种。”

楚乾撇了撇嘴:“或许罢,我师父和你一样,满口胡编乱造,十句话里少说有七句是假的,我怎知他是不是编故事糊弄我?他还说山下那村里有个美艳的王寡妇,每次见了他,都对他暗送秋波——呸,老不正经的。”

凤灵钧:“……”

“我几时胡编乱造了?”凤灵钧不禁叫屈,“我说的可都是肺腑之言。”

“哪句是肺腑之言?”楚乾的头偏过来,回眼瞪视他。

凤灵钧顿时往前一倾,手臂撑在楚乾身体两侧,将人翻过来压在身下,轻声道:“哪句都是,你说哪句不是?”

“……”

他一靠近,楚乾便脸热,何况是这么过分的姿势。楚乾仿佛结巴了,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

凤灵钧得寸进尺,伸手勾住楚乾鬓角的头发,放在掌心里低头嗅了嗅。楚乾紧张地往后一偏,他便靠得更近,嘴唇擦过楚乾的脸,恍惚间又闻到了那股香气。

“什么香?”凤灵钧疑惑,克制住自己吻上去亲自探寻的欲望,只盯着楚乾看。

楚乾被他看得很不自在:“哪、哪有什么香?你在胡说什么?”

“没有么?”凤灵钧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与楚乾对视了片刻,他看着楚乾这副纯情得堪比少女的模样,心里的负罪感再一次涌了上来。

凤灵钧奇了怪了,听楚乾的描述,他师父应该是一个十分有趣并不拘小节的人,怎么会教出这样一位徒弟来?又呆又正经,脸皮薄得像纸一样。

也许以前也曾活泼过?毕竟在山里独居这么久,平时找不到活人可以交谈,再活泼的人恐怕也会被闷得没话了。

那以后呢?楚乾就这样孤独地过一辈子,和他师父一样,永远留在望春山——直到死?

凤灵钧心下恻然。

他当然明白楚乾为什么不高兴,可那份责任并不容易承担,到了外面,回到师门,他们的关系便不再像现在这样简简单单、无需多虑,两个人在一起开开玩笑,开心就好。

那时一切都会变得更加复杂。

凤灵钧犹豫了片刻,他心里再三斟酌,最终还是于心不忍。

他叫了声楚乾的名字:“乾儿,早上那会你说什么?不知道能去哪里,没有相熟的人……那你可愿意和我一起下山?”

楚乾闻言一愣,简直被他的直白砸懵了。

“你叫我和你一起下山?”

“嗯,你愿意么?”

“……”

凤灵钧难得正经了一回,眼神显得十分温柔。楚乾又红了脸,看他的表情,仿佛“愿意么”这个问题有更深一层的含义,叫人不由得心慌紧张。

楚乾无意识地揪住了衣摆,喃喃道:“我从没去过外面,不知道山下是什么样子,我……我能行么?”

“有什么不行?”凤灵钧对他温声一笑,“外面没那么可怕,不过是人多了些,热闹也多了些,还有许多有趣的玩物、吃食,和望春山没有的景色。”

“望春山没有的景色?”

凤灵钧点头:“这里不下雪罢?在我的家乡,那里一年四季风景不同,到了冬天,北风夹着大片的雪花,一夜之间吹白亭台楼阁,为整座城披上一层白茫茫的衣裳。第二天,如果天放了晴,就会有小儿在街边堆雪人、打雪仗……”

“不过都是旧事了,我幼时学习家传武功,稍大一些拜入云华门学剑,自那以后很少再回故乡。你若有兴趣,我可以带你去看。”

楚乾眼中露出向往之色。

凤灵钧捏了捏他的耳朵:“你想和我一起去么?”

“……”

楚乾很想,心里非常想,可他却有些害怕——那是他从没去过的地方,外面的任何地方,都是他没去过的地方。

“如果我去了,你会和我一直在一起么?”楚乾伸手搂住凤灵钧的脖子,忍不住对这个认识不久的陌生人、也是他生命中唯一的熟人展示自己的依赖。

他咬住凤灵钧的嘴唇,既凶又惶恐,声音隐隐发抖,叫了声“灵均哥哥”。

凤灵钧胸口一颤,无论如何拒绝不了——

“当然,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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