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11-15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南冥的鱼 主角:任杭之 秦与峥
任杭之醒来的时候,毫不意外地摸到了湿透的枕巾。他草草用帕子擦了下脸,起身倚着床头对着窗外发起呆来。
此时夜已过半,早些时候还零星透出的月光现在已经被密布的黑云吞噬了,往下看倒有一团泛黄的微光,大概是一楼客栈门口的油灯。
傅杭之死前希望于骁没有遇见过他,可是转世真的再遇上于骁,任杭之只想把天上地下所有神仙都拜个遍来感谢。
他上辈子郁郁而终,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带着记忆转世后,又慢慢做回了前世于骁面前傅杭之的样子。他喜欢色彩鲜艳的东西,喜欢佳肴美酒,喜欢凑热闹看戏,他尽可能地享受意料之外的这一次人生,但潜意识里又不那么珍惜活着这件事。
任杭之和秦与峥提起过自己曾在副盟主的眼皮底下给他女儿送信,其实类似的事他还做过不少。他潜入过落霞教教主的房间顺走她的手链,乔装成门派一员溜进过两个门派的决斗现场,还单骑抢走过匪帮刚刚劫下的财物,又一路随手散给了沿途的乞丐。
这些冒险的事说来也没什么目的,但没有于骁的一生本就没什么目的,活着的时候随性而为,哪一天失手死了也就罢了。
但是他遇到了于骁,即便是带着前世记忆视他为仇人的于骁,也让他这一生有了期望和牵挂。
任杭之打了个哈欠,对前世的回忆让他格外疲惫。他把湿了的枕头扔到一边,重新躺回了床上。
第二天,覆月教一行人启程准备返教。左护法站在车队外,看着侍从们把行礼搬到马车上,教众们一个个翻身上马,然后看到任杭之若无其事地牵出自己那匹马,极其自然地骑上去等在一边,一副要跟他们同行的样子。
左护法欲言又止,心想任杭之不是来看武林大会的吗,既然武林大会结束了,似乎也应该各走各的路了,为什么一副要继续跟着他们的样子?
这时秦与峥走出客栈,经过任杭之的马时冷哼了一声,却没说什么,径直上了自己的马车。左护法摸摸下巴,觉得既然教主都默认了,他也不必多嘴问什么了。
于是任杭之成功地赖在了覆月教的车队里,直到打头的人马开始走了,他悬着的一颗心才彻底放下。秦与峥默许了他跟着他们回覆月教,至于之后怎么办,可以路上慢慢想了。
途中他们又在路经城市的客栈停顿了一夜,由于到达客栈时已经入夜,大家很快就休息了。任杭之在秦与峥门口绕了两圈,觉得还是不要在这个时机惹到他比较保险,如果直接被人赶出车队进不去覆月教就得不偿失了。
安分了一夜后,第二天离覆月教不远时,任杭之还是没忍住,策马凑近秦与峥的马车车厢,弯腰敲了敲车窗。
秦与峥冷淡的嗓音响起:“编好继续赖在覆月教的理由了?” 他没掀开窗帘,也知道教众找他是会规规矩矩地叫声教主再敲车门的,能冷不丁来敲他车窗的只有一个人。
任杭之路上已经盘算过这个问题了:“我按规定领取任务,不要覆月教的庇护,不学你们的功法,也不要俸酬,怎么样?”
秦与峥:“听起来像图谋不轨来覆月教潜伏的间谍。”
任杭之扪心自问了一下,觉得自己还真算得上图谋不轨,只不过图谋的是教主本人。他笑了笑,刚要说话,突然看到右前方丛林里隐约有人影晃动,下意识低呼了一声:“小心!”
车队最前方的右护法几乎是同时察觉到不对,他大喊了一声“有敌人!”,便策马向右前方的丛林冲去。
空气有一瞬的凝滞,然后数十支长箭破空而出,一半飞向了车队各个位置,另一半径直刺向秦与峥的马车。任杭之从马背上飞身而起,单手扯下旁边车厢的窗帘,拧身向前甩去。
大半箭支被拦腰一截,冲劲减减缓落到了地上。与此同时后方一声闷响,秦与峥破开车厢顶部直接跃出,挥剑挡开了漏过去的箭支。
马匹受惊后短促地嘶叫了一声,失控地拔腿带着马车向前方跑去。秦与峥落在地上,瞥了一眼紧张靠过来的任杭之和他手里的窗帘,意味不明道:“没带兵器还不会躲吗?”
任杭之没有惯用的兵器,仗着自己身法快喜欢轻身出行,反正遇到袭击都能躲得开。但刚才想到自己身后就是秦与峥的马车,即便清楚以秦与峥的武功完全能够应对这种偷袭,忧心之下仍然没敢闪开,只能扯了块窗帘来迎击。
此时被秦与峥一问,他干笑着扔掉了手里的窗帘,从怀中摸出几把暗器道:“我去前面帮右护法。”
见第一波攻势不成,埋伏的杀手都跳了出来,在大路和灌木丛的交界处和右护法等人缠斗了起来。杀手有七八人,统一蒙面穿着灰色紧身服,身手高于覆月教的一般教众,但秦与峥这次出行所带的都是教中的高手,因此很快占了上风。
任杭之在外围找机会放着冷箭,比正面迎击的教众多了些余裕,此时见杀手们渐渐不支,心里有些疑惑。在这个地方埋伏,显然是知道覆月教去武林大会的事,理应调查过覆月教都带了什么人,为什么会只派七八个杀手过来。
他皱眉环视着周围的灌木丛,忽然心头狠狠一跳,回身往秦与峥所在的方向赶去。伴随着他衣带翻飞声的是四周衣服擦过树叶的窸窣声响,两旁灌木丛忽然涌现出十几个人影,飞速冲向秦与峥所在的位置。
方才多数人都在和道路前方的杀手缠斗,秦与峥身边只留了左护法和另一个教众,很快就淹没在十几个人的包围里。之前的杀手此时开始了只攻不守的打法,拼着重伤也要拦住右护法等人,一时间除了先一步反应过来的任杭之,其他人都被拖在了原地。
任杭之赶到秦与峥身边后,顺手拾起已经被打倒的杀手身上的剑刺向最近的敌人。他的加入让之前三人的压力轻了一些,但由于人数差距悬殊,仍然应付得较为吃力。这时对面五个人突然暴起,放弃自己本来面对的对手,一齐拿剑攻向秦与峥。
任杭之余光瞥见这一幕差点疯了,顾不上面前杀手砍向自己的剑,回身向秦与峥的方向扑去,口中下意识蹦出变了调的喊声:“阿骁!”
即便是以秦与峥的武功,面对突然暴起的五个杀手也有些艰难。他挥剑逼退三个人,紧接着便被人撞到了一边,伴随着一声破了音的“阿骁”,他整个人的身形停滞了一瞬。
任杭之扑的速度太快,只来得及用身体挡住刺向秦与峥的剑。他右肩和腰部各被刺了一剑,加上刚才扑过来的惯性,身体晃了一下便向前倒去。
秦与峥抬手拽住了他,深深看了他一眼,单手揽着任杭之的左肩应对起敌人。他心里带着怒气,剑势愈加狠辣起来,每一剑下去都能在对面人身上见血。
此时远处的七八个杀手都已经死在了覆月教众人的剑下,右护法等人赶回来加入了战斗,局势瞬间倒向了覆月教一边。
任杭之眼见覆月教的人控制住了局面,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感,但随即就意识到秦与峥的手横在他后颈,刚刚放下的心又砰砰跳起来。
他刚才还能支撑住自己的腿突然就软了,顺势往秦与峥身上靠去,得意洋洋地想着秦与峥看在自己受伤的份上大概会容忍他一下。
秦与峥的确没推开他,反而顺着任杭之的动作把揽着他的手移到腰部,任杭之的脸往反方向侧去,嘴角的笑都快压不住了,突然听到秦与峥一声很轻的问话。
“你刚才叫我什么?”秦与峥揽着他腰侧的动作还是温柔的,脸色却比剑刃上的寒光还冷。
……坏了。
阿骁是他前世叫秦与峥的称呼,刚才情急之下居然脱口而出了。
任杭之大脑嗡得一声,他失血后本来就有些眩晕,此时确定秦与峥没有了危险,又无法面对这个问题,干脆放松绷紧的神经昏了过去。
秦与峥看着一垂头昏迷的人,暗色双眸里诸多情绪翻涌。他空闲的右手蹭过任杭之的侧脸,食指微微用力,一道血痕出现在上面。他闭了闭眼,把手收了回去。
“教主。来袭击的人死了十个十九,活捉两个。” 左护法赶上前单膝跪地报告道。
秦与峥深吸了一口气,做了个起身的手势,淡淡道:“把人带回教里审问。还有,给任杭之包扎,如果他醒来立刻通知我,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他离开覆月教。” 他说完,把怀里的人往左护法的方向一推,转身走向了自己的马车。
左护法手忙脚乱地接住失去知觉的人,略感诧异地望着秦与峥的背影,之前教主提到任杭之时虽然常常是不耐烦的,但从未像这次一样充满寒意,好像在说自己的仇人一样。
他困惑地摇摇头,放弃弄懂这个转变,努力地把任杭之塞进另一个马车车厢,接着叫来了随队医师替他包扎治疗。
回到覆月教后,刑堂堂主连夜审讯了活捉的杀手,但这些人显然经过专门的严刑拷打训练,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秦与峥收到汇报时并不意外,而且这样训练有素的杀手本身就缩小了对其背后主人的猜测范围。
他简单道:“既然没用,杀了吧。” 顿了顿,又问,“任杭之醒了吗?”
“还没有,腰部的贯穿伤很严重,他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但还在昏迷中。”
秦与峥:“等他醒了再通知我。还有,你立刻派人去查一下,任杭之这个名字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江湖中的,他是生来就叫这个名字吗。去他父亲生前所在的门派查。”
“遵命。”
查一个人是否有曾有名并不困难,何况还知道他曾经所属的门派。当天晚上,下属的传信就送到了教主桌案上。
秦与峥垂眼看着手中的纸条,手指从纸条上“两年前开始自称任杭之”这几个字上缓缓划过,纸条瞬间化为了齑粉。
同样的性格,同样的穿衣风格,初见时失控的愣神,脱口而出的“阿骁”,还有……自己改名为杭之。
一个有前世记忆的傅杭之。
秦与峥清楚自己的长相同前世一样,性格作风也没多少改变,如果有心的话,任杭之大概早就猜到自己是于骁了。
那么这段时间一直刻意接近和讨好自己,今天还要为自己挡剑,他是想做什么呢。无论想做什么,都真让人恶心……和愤怒。
秦与峥闭上眼,前世临死前的一幕幕带着血色浮现在脑海。
知道傅杭之就在遥城后,他不是没有犹豫过真假,但是信上每一笔一划都确确实实是傅杭之的字迹。
虽然傅杭之嘴上说着讨厌世家的束缚,但于骁知道傅家是傅杭之的根,是培养和塑造了傅杭之这个人的地方。如果傅杭之挣脱了自己的根来找他,那他不能把人丢在遥城,而且遥城往东的路那么危险,他不敢想象如果傅杭之等不及真来东部边陲找他怎么办。
何况那时的于骁……在和心爱的人只能点头致意连视线都不敢交错的几年后,也的确疯狂地想念那个人。
于是他只带了几个亲信就悄悄去了遥城,愚蠢地落尽了周帝的陷阱里。
案几咯吱咯吱的轻响把秦与峥带回现实,他看到自己手上不知觉间骨节突起,青筋毕露,桌案在他外泄的内力下难负重力地轻晃。
“教主。” 一个侍从在门口问好后刚想进来,便被屋内杀气逼人的氛围吓得后退了两步。他喘了口气平定下情绪,走进门单膝跪地道,“任公子醒了。”
秦与峥及时收回手,避免了桌子在他听到任杭之名字的一瞬间像先前的纸条一样粉碎。他抬起眼,声音很轻缓,却让身前的侍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让他等着我。”
看着侍从战战兢兢行礼后迅速离开了这个房间,秦与峥站起身走到剑台前,手指轻轻擦过回来后就放在上面的佩剑,雪亮的利刃反射出他隐隐泛着血光的漆黑双眸。
他静立了一会儿,把佩剑重新挂回了腰间,转身向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