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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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也不是什么大节日,只是霍仲兴要回来,林兰便枯木逢春一般,打着鸡血从上到下大操大办一番,半夜里两只眼睛精光奕奕地盯着厨娘炖牛骨煲老鸡,隔天一大早用那汤作底煮一碗面条,奈何霍仲兴迟迟不到,大儿子霍衍也没到,只有住在家里的次子霍徵乖乖陪她吃早点。

临近午时,霍衍才开车载着陆漫漫回老宅,路上被她喷出的香水熏得打了喷嚏,拧起眉毫不犹豫把四个窗开到底,十一月的寒风猛地灌了进来,陆漫漫穿一套短呢子裙,冻得一哆嗦,叫道:“快关起来!冻死我了,前夫!离了婚也不用这么恶毒吧?”

霍衍不耐烦:“跟你说过别在我车里喷香水,几天都散不掉。”

陆漫漫怪笑一声:“一年到头也就回家应付爸妈才坐回你的车,呵,您就忍忍吧,我也忍着您呢,别挑三拣四的了。”说着又拿出粉饼盒子照了照黑眼圈:“诶,我说……你妈今天要是催生,我就说你天天喝酒精子不行了,怎么样?”

霍衍没搭理她,陆漫漫这个疯丫头,整天满嘴里跑火车,说完自己一个人傻乐了半天。可她演技是真不错,见了林兰远远便喊妈,亲昵地奔了几步过去抱着林兰,先夸林兰又年轻了,再展开细夸林兰旗袍漂亮,鞋子精致,首饰更是雍容大气。夸得林兰合不拢嘴,当场扒下一对海珠耳环送了陆漫漫。

霍徵原是坐在客厅沙发上,他身形敦实,吃过早点犯困了,这会儿听见陆漫漫的尖嗓子便起身上前喊大哥大嫂,霍衍不咸不淡地点个头,陆漫漫弹指:“哟,小弟又帅了哦,最近有没有耍个小女朋友啊?要不要嫂子给你介绍?”

霍徵憨笑,瞄了一眼他大哥,他大哥脱了外套,径直往楼上去,只轻飘飘落下一句:“谢谢你大嫂,说用不着。”

陆漫漫翻个白眼,霍徵尴尬,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好在林兰走了过来,招呼陆漫漫坐下聊天,霍徵舒了口气,挨着母亲坐下。

……

“爸呢?”霍衍上楼去过书房,又下来,问林兰:“还没回?”

林兰立马站了起来,抱怨:“是啊,你快打个电话问问,说好了回来,这都快到饭点了……”

霍衍:“不问。”

“你!”林兰气得瞪眼,看了眼陆漫漫,又压住怒火嗔笑:“真不知道欠了你们父子俩什么?一个个都不让我舒心。”

霍衍兀自坐下倒茶喝,霍仲兴姗姗来迟,后面还跟着一个抱狗的年轻女人,林兰对那年轻女人视而不见,只迎着霍仲兴眼笑眉舒,霍徵、陆漫漫也都跟着围过去喊爸。

霍衍迟迟不起,等他们簇拥着霍仲兴一窝蜂进了客厅才放下杯子,满口苦茶咽下,将一股厌恶压下去,才抬眼喊爸。

霍仲兴也不耽搁,招手叫他进书房,父子俩聊的无非是生意上的事,霍衍还年轻,碰见些难缠的客户不知怎么解局,霍仲兴都能指点一二,聊完了工作霍仲兴拍着他的肩膀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帮忙?霍衍糊弄,说自己没那个能耐。恰好保姆来喊吃饭,霍衍抬脚便走,霍仲兴手还停在半空,苦笑一番,这个大儿子跟他们夫妇俩疏离得简直不像亲生的。

到底是没从小养在身边,不亲近。

想到这里霍仲兴便觉得造化弄人,霍衍出生后体弱多病,去医院做了测试,大概率只能分化成Beta或者Omega,于是像弃子一样被林兰扔到乡下老家,隔年又生下了霍徵。谁知弃子在乡下野着野着竟分化成Alpha,而另一个从小养在身边的儿子,分化完只是个资质平庸的Beta。

霍仲兴吃完午饭就要带着小情人离开,原因是小情人要带那条白不白黄不黄的小京巴去做spa,林兰眼角含泪,扑在霍仲兴怀里诉衷肠,霍衍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借口公司有事便要逃,车停在院子里,他上了车,刚把安全带扣上,陆漫漫也上了车,关上门便催促:“快走快走,你们家太吓人了。”

抱狗的女人小碎步上前敲敲车窗,对着身后难以脱身的霍仲兴大喊:“亲爱的,你要是不走,让你儿子捎我一程吧?”

霍衍当即一脚油门冲了出去,陆漫漫笑骂:“你小妈跟你说话呢,你怎么这么没礼貌啊?”

于是有礼貌的陆漫漫被霍衍扔在了地铁口,三年了,霍衍还是那个软硬不吃的霍衍,像个冷硬的机器人,履行了三年的合约夫妻,就只是为了能光明正大搬离霍宅,陆漫漫叹口气,停止了对他的咒骂,前不久离婚手续也办完了,如今只差一个公开的契机,只不过霍衍和她都不愿意被父母念叨,所以偶尔还见一面,互相打配合。

不知不觉已到深夜,霍衍的时间被工作和学习塞满,竟也没注意到时间的流逝,一通电话把他拉回现实。

“您好,请问是霍衍先生吗?”

“嗯。”

“霍先生晚上好,我是繁花KTV的领班经理,昨日晚间您与我们一位服务员发生冲突,我们黄总非常珍惜您这位朋友,特命我来向您道歉。”

“冲突?”霍衍皱起眉:“我跟谁冲突了?”

“是一名临时工,从监控上看……十一点零五分,他在走廊拐角撞到您,还打碎了三瓶酒。”

霍衍觉得好笑,推开桌子,往后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闭起眼:“是吗?监控上是他——撞了我?”

“是的,非常抱歉呢,我们已经对这位服务员做出处理。”

“哦,怎么处理的?”

“已经开除他了。”

霍衍一惊,猛地站了起来:“谁让你们开除他的?”

可能是他的口气太差,领班经理结巴道:“是……是黄总,那三瓶酒也让他赔偿了,希望您不要生气。”

“哪个黄总?”

“黄琦。”

“把他手机号给我。”

“好…好的…”

霍衍并不认识黄琦,可黄琦认识他,脱口便称霍少,霍衍十分讨厌这个称谓,开门见山地说:“昨天是我撞了秋鹤,不是他撞了我,我不需要什么赔礼道歉,更不需要你们去处罚他。”

黄琦一听这口气,不对劲啊,试探问:“霍少,您认识秋鹤?”

“认识,他是我的……”霍衍顿了一下:“老朋友。”

“懂了懂了,”黄琦忙不迭道:“看来是误会了,我们会再次核实的,打扰了。”黄琦挂了电话,大冬天的额头上冒了一层汗,这叫什么事儿啊?人家老朋友撞了一下,他却把老朋友开除了,不过他又疑惑,监控里秋鹤被撞倒后瘸着脚落荒而逃,黄琦心想:这算哪门子老朋友?再仔细一咂摸,秋鹤那张漂亮的脸……猛一拍大腿,别是老情人吧?!

十六岁那年霍衍分化出了Alpha特征,外婆给了他一笔钱,让他从羊泉乡下回瑞州霍家,那时候的霍衍四肢瘦长,皮肤黝黑,笑起来有两颗尖尖虎牙,像只矫健的小豹子。

素未谋面的父母怪异地和他拥抱,表达着浓烈的思念和喜爱,那是霍衍第一次对“虚伪”有了具象的概念。

霍家老宅旁边还有几户人家,其中一家姓秋,少年霍衍和新伙伴们踢足球的时候,听他们说秋家祖上做过将军的,虽然现在落魄了,总归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说着便指向远方……

“快看!那是秋家的儿子。”

少年霍衍伸着脖子去看,秋家的儿子忽然近在咫尺,修长细白的脖颈,嫩红的耳廓,在阳光下微微透出金黄色的发丝,少年秋鹤转过头,懵懂天真:“霍衍哥哥,你明天还来找我玩吗?”

霍衍猛然惊醒,天蒙蒙亮,外面刮起了大风,把窗帘掀动得刷刷作响。

再见秋鹤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了,十二月,临近年终,霍衍忙得不可开交,公司内部要做结算,外面还有各项收付款单子需要他去应酬,难得空闲了一天,还是因为车坏了送去修,所以下楼从大门走,准备打车回家。

秋鹤就坐在花坛边,路灯底下,穿着厚厚的冬衣,围着一条米黄色粗织的围巾,霍衍和他远远地对视了一眼,不知怎么,觉得眼熟,还没认出来,秋鹤便扒下围巾笑着向他招手。

“衍哥,”十年了,秋鹤再叫霍衍时,已不像少年时那么腻歪,带着点生疏和腼腆,低头不自在地扯了扯围巾:“我是来谢谢你的。”

霍衍凝着他的发旋,微微眯起眼,待他再抬眼时,错开目光,戏谑而直白地:“怎么谢?”

秋鹤一愣,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慌得脸都红了。

“吃饭了吗?”霍衍怕他又落荒而逃,好心提醒他:“我还没吃饭。”

秋鹤忙说:“那我请你吃饭吧。”

“走吧。”霍衍当先往前走,秋鹤亦步亦趋地跟着。

“你是专门在这儿逮我的?”霍衍问。

“嗯……没有你的联系方式,想过来试试看能不能碰上你下班。”

“等了几天?我平时都从地下车库走。”

秋鹤没回答,只是“哦”了一声。

“是黄琦告诉你我公司在这儿?”

“嗯,他让我一定来谢谢你。”

霍衍停下脚步,神色不悦:“那究竟是他让你来谢谢我还是你自己要来谢谢我?”说完就觉得自己像个较真的神经病,抬手摆了摆:“算了,当我没问。”

“是我自己要来谢谢你,”秋鹤追了两步跟他并排:“谢谢你帮我解释,我现在还可以去那里打零工,黄总还给我道歉了。还有……小时候的事……”

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小吃店人挤人,霍衍快速地吃完了面条,看对面的秋鹤闷着头,又露出发顶的旋,他吃饭文雅,小口地吃,挑一筷子面条靠在碗边吹一吹,再吃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

霍衍恶劣地催促:“吃快点。”看秋鹤听话地卖力地把面条往嘴里送,两个腮帮子鼓鼓的,霍衍觉得好玩。

羊泉乡下靠海,种的是海水稻,少年霍衍常常跑去稻田里抓小鱼,那些拇指大的海鱼迷了路才游到稻田里,他卧在水里,浑身脏兮兮的,一动不动,就为了等一只最靓的小鱼。外婆买来带花边的玻璃鱼缸,让小鱼有家。

霍家客厅有一整面墙做成了景观鱼缸,里面的主角是两条招财进宝的金龙鱼,有手臂那么长,养得油光水滑的,可霍衍觉得它们长得特别傻,跟他弟弟差不多。

少年霍衍初到霍家,没了羊泉的天高海阔,只能转而摆弄学业,也不过短短半年,就在学校崭露头角,作为一个天资过人的Alpha,很快就吸引了一帮“兄弟”。

霍衍放了学家都不回就去踢足球,而年幼的霍徵由司机接回家,在家庭教师眼皮底下绞尽脑汁地做数学题,林兰看不惯大儿子野性难驯的做派,又对小儿子恨铁不成钢,待霍衍玩尽兴了浑身尘土地回来,她便开始找茬。

“天呐!你这是什么造型,衣服扎裤腰上像什么样子?小流氓呀还是小乞丐?还有你这脸上,怎么抹的都是土!”林兰翘着兰花指嫌弃地捻起他的衣服,又很快放下,以一个母亲的口吻命令:“衍哥儿,以后不许这么没规矩了,你到了这儿就不是在乡下了,让你爸爸看见该不喜欢你了!”

少年霍衍掂着手里的球,满不在乎地笑了一下:“那我放了学干什么?你又不让看电视。”

这么一问正中林兰下怀:“和你弟弟一起做奥数题,他要是学不会你就教教他。”

霍衍没立刻拒绝,抬脚就去了霍徵房里,林兰跟在后面,只见霍衍抓起题目看了一眼,然后放下,对胖乎乎的小霍徵说:“你这都解不出来,玩去吧,别为难自己了。”又对一脸错愕的家庭教师说:“这都教不会,你也不行。”

林兰气得跺脚,毕竟有外人在,实在太丢脸了,她疾言厉色道:“谁教你这么说话的?太没教养了!”

少年霍衍将手里的足球狠狠砸向地面,足球擦着林兰的脚边弹了出去,把小霍徵吓得哇哇大哭。霍衍怒视林兰,眼底透出血丝,一字一字说道:“我无父无母,当然没有教养。”

夏夜晚风柔软,公园小河边,少年霍衍坐在台阶上默默流泪,他想念外婆,想念稻田,想念漂亮又灵动的小鱼们,那儿才是他的家。

秋家的儿子骑着小车闯入晚风中,车头篮子里点着一盏暖黄色的兔子灯。几日前,父亲送了他一辆自行车做生日礼物,他正在兴头上,每天晚上都要骑着小车去河边兜几圈,霍衍坐在黑暗里,他好不容易才发现他。

“霍衍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呀?”秋鹤远远地喊,停下车乐颠颠地奔了过去。

霍衍惊慌地擦去眼泪,他和秋鹤并不相熟,只是偶然打过一次招呼,因秋鹤比他小五岁,不算同龄人,也没一起玩过,霍衍对他的印象就是个白净可爱的小弟弟。他不知道的是,足球场在秋家旁边,秋鹤常趴在窗边看他们玩儿。

“霍衍哥哥,你哭了啊?”秋鹤一语中的。

霍衍嘴硬,吸了吸鼻子:“没有。”

秋鹤偏偏要凑近,瞪着圆溜溜的眼珠仔细看,把霍衍逼得整个脑袋都扭了过去。然后笃定而真诚地发问:“你为什么哭啊?”

霍衍把他挡开:“关你什么事?”

“好凶哦。”秋鹤坐下,小手拍拍胸口,好像真被吓到了似的,可脸上分明没有半分惧怕,反倒笑眯眯的,还贴着霍衍坐。

对于秋鹤的亲近,霍衍并不讨厌,他能感觉到秋鹤是个单纯的小孩儿。秋鹤叽叽咕咕问些幼稚的话,一会儿问跳到脚面上的草虫,一会儿问身旁的野草,一会儿又问河里忽然泛起的一圈圈涟漪。

“不是蝈蝈,是蚱蜢,蝈蝈的身体短而且肥……那是狗尾巴草,旁边是胡枝子,会开花……河里的鱼浮上来换气……”

秋鹤说:“霍衍哥哥,我好喜欢和你说话呀。以后你可以来我家玩吗?”

霍衍别扭地点了头,又故作酷拽地补了一句:“有空再说。”

……

“有空再说。”

十年后,秋鹤问霍衍还可以一起吃饭吗?霍衍也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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