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11-10 来源:废文 分类:现代 作者:梅庭雪 主角:容雁行 秋堂
容庭雪自泰州回京后杨双便不大好,已是不能下地了,每日只进流食。他将此次下访细致地写了折子递上去,却是石沉大海音信全无,他也没有心力再管此事,一心在家照顾杨双。
杨双每日醒着的日子少,半昏半睡的,醒来便用浑浊的眼睛看着容庭雪,朝他笑,容庭雪也笑,叫她娘,默默转身将泪擦了,又喂了勺药进去。
秋堂来见过杨双几次,她已经认不出他,秋堂凑近了轻声说自己是秋堂。杨双哑着声,断断续续:“啊……是秋堂,别怕,你家里人……总有一日会来接你的。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秋堂垂泪,笑着道:“您说得对,我记着呢。”
六月酷暑,夏蝉鸣唱,树叶翕动,杨双望着窗外盛夏之景,看了这个世界最后一眼。
容荀青葬礼虽办得低调,却也是用了心的。杨双并未葬入容家坟墓,容庭雪道:“娘生前并无意伤害王妃,却为她带来了不可逆转的伤痛,她深知自己罪孽深重,礼佛半生,死后并不想打扰她。娘自己早就看好了地方,是处风水不错的地方,也算全了她的心。”
他这般态度,容荀青也无话可说,后事皆由容庭雪料理,并不插手。
杨双一死,容庭雪守孝后,料理了些后事,已经过去了数十日。他回想起盐税那件事,却不见有何回应,又去见周冲,周冲此间每日点卯,也并未收到回复,此事销声匿迹,竟无一丝踪迹。
周冲道:“此事不便再谈,我瞧着上头也并无追查之意,之前我怕有人在奏折上动手脚,想面圣陈情,却不想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六爷兵马壮大,海鸣侯倒戈,朝廷当务之急便是厉兵秣马,哪里分得出神再管什么盐税。”
六爷容荀牧生母是个不受宠的妃子,出身小门小户,自幼饱读诗书,颇有才气。容荀牧白日跟着皇子们一道念书,晚上则跟着母妃再学。自小虽聪慧,却也被教习不可出风头,不可越过兄长,恐遭妒忌惹祸上身。因此先皇只觉着他乖巧可爱,性子温顺,却很少关注并不突出的他。二子争位时他游离纷争之外,每日只好书画,因此也留下一命。容荀胥即位后,他在朝中谋了个闲职,并无实权,每日同各部后生说笑,混得一身好人缘。容荀胥逐渐暴露统治缺陷,底下怨声载道、各怀鬼胎,朝中乌烟瘴气。容荀牧同海鸣侯出游时见百姓惨状,慷慨解囊,二人名声大振,颇受拥护。海鸣侯手握重兵颇有血性,见到百姓如此水深火热便心里有了计较,再加之与容荀胥观念不同,便转而拥护容荀牧。
容荀牧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并非十分想做救世主,只是这件事他若不做,可真就没人能做。虽有海鸣侯的兵力,抵抗朝廷却还不够。正巧北境王易主,其长子卓力格图与次子庆格尔泰内斗,卓力格图占上风,容荀牧同庆格尔泰谈判,互助互利,他助他当上北境王,庆格尔泰则提供兵力助他夺位,二人达成共识,各取所需。
容荀牧极其懂得利用舆论,本身百姓对他风评就不错,他又暗暗派了些口才好的人打扮成百姓模样混迹人群中宣扬他的好。一边是足够的兵力,一边是足够的民心,容荀牧夺位已是弯弓之箭。
容庭雪自然听说了他的事迹,他虽然知道也有添油加醋的成分,却不得不承认容荀牧更有帝王之才,他本就没有立场,此番看清局势,明白容荀牧当真是在为国图谋之人,韬略皆在容荀胥之上,便想着要加入他们。周冲亦有此意,二人经历盐税一事,对世家做法已是深恶痛绝,容荀牧的存在给他们带来一丝可期的希冀,或许他的即位会让这个时代并不这样糟糕。
二人说干便干,弃官投奔容荀牧。
周冲之父周仁是个老古板,见儿子不说一声便跑气得连夜要将他捉回来。周冲将所见所闻如实告诉周仁,周仁虽古板,却也是个直臣,所愿不过家国太平,百姓安居乐业,知道当今局势难以扭转,容荀胥确实已失民心,念着容荀青对他有知遇之恩,不肯转变心意,却是肯了周冲离开。
周冲与容庭雪加入后,海鸣侯并无门户之见,只要是真心肯做事,有所立功便能获任。二人互相照应,在海鸣侯麾下做事。海鸣侯军队军纪严肃,驻扎在京城旁的小镇也并不打扰百姓。
自打容雁行被派去协管军队,便忙得脚不沾地,一是征兵,二是编次分配,三是稳定军心。虽不必事事躬亲,可需要出谋划策,加之战争在即,练兵刻不容缓,他光是每日听人报告,便觉得累坏了。
他无暇回府照顾秋堂,教敏言每日将他情况飞鸽传书至军营,所幸秋堂身子骨比刚回府时好了许多,他稍稍放心些许。
六月夜,雷霆乍起,震动万物。海鸣侯率兵围攻皇城,御林军护卫,两军胶着。忽听一声牛角号响,庆格尔泰率兵突围,局势扭转,御林军不过是强弩之末。
皇宫大殿内,容荀胥放下酒盅,望着正上牌匾“海晏河清”四字,苦笑一声,凄然道:“父皇,儿臣空有聪慧,却捉摸不了人心;想做成一番事业,却操之过激,儿臣实在算不得是个好皇帝啊……不过也好,这样一来,也好早日同您与母妃相遇了。”
语毕毒发,自戕而亡。光和皇帝短暂的一生,就这样在硝烟兵戎中落幕了。
容荀胥一死,万事皆成定局,容雁行被俘,与王府众人被困府中禁足,等候发落。
府内虽有容荀青坐镇,面上仍旧维持秩序,人心早就散了,众人惶惶不安想为自己寻出路。禁足期间吃的用的虽也正常供应,皆是粗茶淡饭,教人难以下咽。不过这倒也并非容荀牧苛待,实在是物资并不充裕,再者他事务繁多,要立的要破的要查的,暂时并不关注容荀胥党如何。
就连容燕燕也没了郡主脾气,给什么吃什么,给什么用什么,她如今连生死也不在意了,只要一家人在一块儿,或生或死又有什么关系。她搓搓眼睛,大口吞了块馒头,就着茶咽了下去。
最难熬的是秋堂,他的药已经吃完,自容荀牧上位后复发,府里的人出不去,府外的人进不来,他强忍了几日,还是被容雁行发现了异样。
自上次在江南不欢而散后,二人从未再独处,容雁行知道他药吃完了想来看看,却看到秋堂弯腰咳得厉害。
他忙去将他扶到床上,一探额头就知道不对劲,慌道:“怎么病了不说!哪里不舒服?又犯老毛病么?”
秋堂咳得满脸通红,摇摇头微声道:“这病来得蹊跷,断断续续这么久了都不见好,恐怕是不治之症,你别再管我了。”
容雁行急道:“说的什么话!我这就去求他们叫太医过来!”
容雁行到门口便被官兵拦住,也还算有礼,道:“世子爷,侯爷吩咐了,一律不得外出。”
容雁行道:“可否请太医院的太医过来,或者麻烦你们拿着这方子抓个药?”
领头的颔首低眉,道:“世子爷,此事需向上头禀告,上头允了才准。昨日蒋府有人借买药之名偷递消息,已经被关押。望世子爷谅解。”
容雁行欲发作,却见一白眉僧人,一瘸一拐地过来了,官兵欲拦,他摇摇手,笑道:“官爷们不必,老衲对世子说几句话就走。”
容雁行怪道:“说什么?”
那老僧道:“王府中,可住着位清安寺故友,最近是否又病了?”
容雁行横眉一拧:“怎么?”
老僧摇头笑笑:“世子这反应,老衲说对了。他得的并不是普通之药可救的病,他身陷红尘,身上缠满因果,既是缘也是孽,倘若再不送他净根脉,便会命陨于此。若是不信,便说空玄来找过他,他自会懂。”
老僧说完便走,一瘸一拐沐霞光而去,不见影踪。
容雁行便是起头疑了七分,听他一席话后也是信了九分……
容雁行失魂落魄地回了秋堂处,敏言正端着粥喂他。
容雁行挥退敏言,自己坐下来边舀边吹,看着秋堂一勺勺吃完。
秋堂神色不明地看着他,容雁行纳罕:“怎么了,这么瞧着我?”
秋堂看着他:“我长得很像哥哥吗?”
容雁行一怔,道:“眉眼像,其他都不像。”
秋堂红了眼睛,道:“所以……你对我好,也全是因为像他,我不过是他的代替品,是么?”
容雁行一震,忙道:“怎会!你是你,他是他,我怎会分不清?”
秋堂盯着他:“江南那晚,你喝醉了酒抱着我,叫的是春渠,你真的分得清吗?”
容雁行略回想了一番,恨不能抽自己一巴掌,道:“不是,不是因为他。我对你好,只是因为是你。”
秋堂轻笑,落下泪来:“那晚你搂着我,嘴里说的却是‘春渠,我好想你,秋堂虽好,却不是你’,我也没几日光景好活了,我只不过想在走之前同你说,我不是因为庭雪同你生分,而是因为我并不想做哥哥的代替品。”
容雁行心底大震,他从不知道原来那时秋堂的疏远、抗拒、恨意是因为这个,他还一直以为是容庭雪从中作梗,没想到却是自己造成的。
他一把抱住秋堂,颤声解释:“秋堂,我……我不知道我怎么会这么说,也许从前我爱春渠,怜你爱你也有长得像他的原因。可自打江南回来以后,我虽身在兵营,天天想的都是你,天天都想来见你,恨不能将你揣在身上。以为你厌恶我,便只能远远看着,只能听敏言说你的近况,我也要疯了你知道么!”
秋堂任由他抱着,杵在那儿,仿佛一句话都没入耳,麻木道:“也许吧,你是对我存了几分真心的,可惜也并不全是分给我的。我累了,要睡了。”
容雁行抱着不肯松手:“不要!你信我,我从前……是有几分糊涂,可如今我都想清楚了,我见着月亮想的是你,见着人家成双入对想的是你,见着好景想同你看,听着妙音想同你听,时间千千万万未曾见过的东西,我都只想同你一起经历。秋堂,这份心思我如今只对你一人存着,再无旁人了,也再无……春渠了。”
秋堂默默垂泪,沾湿了容雁行的薄衫。
“你说的这些事,我何尝没想过,可惜怕是时光不等人,看不了也听不了了。”
容雁行心揪成一团,痛得喘息不匀,落泪哽咽:“不会的秋堂,只要我在,定不会看着你去,我们还有这么多春夏秋冬,我还要给你摘花,为你讨画,别说这种话。”
秋堂泪流不止,原来心存的那些怨怼被容雁行的话吹走不见,可惜已是太晚。
容雁行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面想着秋堂自那晚以后的种种表现,心中懊悔不迭,心痛难忍;一面又想着白眉老僧的话,心中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想秋堂在身边,可他也清楚地知道按容荀牧的脾气,王府的结果八成就是流放,他不想秋堂跟着受苦,唯一的出路就是将他送进寺里,可如何送出去呢?他翻了个身,想到了容庭雪。
秋堂嗜睡,躺在床上的时间越来越长,容雁行有时候都怕他就这样睡死过去。醒来后,容雁行搀着他随处走走,秋堂并不推拒,他们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说说笑笑,气氛融洽。
七月流火,天气逐渐转凉,秋堂抬头看了眼太阳,笑着看容雁行:“最近天气舒服了些,若是流放的地方气候也不错就好了。”
容雁行一个咯噔,问:“你怎么知道?燕燕说的?”
秋堂点点头:“本以为郡主那个脾气,会不适应,结果她比我坚强,昨日还来跟我说要带什么过去,数了一大堆,最后又哭丧着脸说估计什么也带不了。”
容雁行笑道:“她以为是游玩呢,还带这带那。”
秋堂说了一番话,胸膛一起一伏:“不晓得我还撑不撑得到那个时候,我这身体,恐怕要添许多麻烦。”
容雁行鼻子一酸,俯身搂过他,道:“别说这种丧气话,我去哪都恨不得同你一起,又怎会觉得麻烦。”
秋堂看着那刺人眼睛的太阳,双目酸胀。
三日后,宦官来宣旨,王府众人流放西北,次日出发。容荀青遣散家丁,有几个忠仆不愿离去,留下来彼此照顾。当晚,容庭雪入府,直奔秋堂处。
秋堂正与容雁行对弈,见容庭雪来了也是高兴,忙问他近况。
容庭雪最近在朝中做事虽不受重用,牧胥一战之中他多有出力,念及他有功劳,倒是平安无事。他大致说了近况,便道:“秋堂,我可以带你走,你同我一道走吧。”
秋堂愣了,看了眼容雁行,见他并不意外的样子,慌道:“说什么呢!我本就要跟着一起去的,怎能此刻离开?”
容庭雪忙道:“秋堂,你若是去了西北,那才是送命。那儿虽苦,可到底比丢了命好,再说我也……总归不会太苦。可你这身子骨,怎么能去?听话,跟我走,没人会查你。”
秋堂后退,摇着头急出了眼泪:“不要,我不走,说好的一起的!”
见容庭雪态度坚决又转向容雁行,哭道:“雁行,我不走,我要跟你一处,我早就将你和燕燕当作家人,我不要再走!你别让他带我走!”到最后几乎是吞声大哭。
容雁行看他哭得凄切心底痛楚翻滚,真像活活在他心上剜了千刀。此刻也许就是他们今生最后一面,他强笑着,替他拭泪,哽咽道:“好,不走,不走。”
秋堂哭得眼皮粘在一起,被容雁行按进怀里亲吻,两片唇贴在一处,情意缱绻,难舍难分,他被吻得窒息,只听得容雁行道:“我爱你,只爱你。”
忽的颈后一阵钝痛,没了意识。
秋堂醒来后意识回笼,猛然坐起惊觉在一陌生处,容庭雪进来便见他要下床,忙道:“别下床,床下凉。”
秋堂急道:“他们呢?走了么!”
容庭雪叹了口气:“你睡了整整两日,他们已经在路上了。”
秋堂哭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都不给我选择的权利!”
容庭雪按住他,哄道:“秋堂,这是最好的办法,你跟着他们恐怕没到就丢了性命,他们流放六年,我也在那边打点过了,不会太苦,你好好养着,来日方长。”
秋堂冷静下来,还是哭:“庭雪,你总是最冷静最聪明的,可是我答应了容雁行要一处的,我食言了。况且我也活不了几年了……本来我想着最后的时光要同他一起,现在也不行了。”
容庭雪神色凄楚:“那我呢,你以前不是说要同我一直在一起,不作数吗?”
秋堂痛苦地看着他:“我多想同你们一起永远住在王府里,谈风月,吃好酒,可是世事难两全。庭雪,你将我送去清安寺吧。”
容庭雪惊疑地看着他。
他淡道:“其实我早就明白却总是不肯面对,跛脚僧人的话,就好似上天加诸于我的诅咒,他所言不假,所谓因果乱,不仅是同血亲,也是同你与容雁行。兜兜转转,我还是得回去,也许那里才是我真正的归处。”
容庭雪怔然,悄然落泪。
景宁元年,容荀牧即位,容庭雪任户部员外郎,周冲任工部郎中,二人低调行事,踏实做事。
华灯初上,容庭雪从宴席回来,走过清安寺外,抬头看了看婵娟。
容雁行坐在枯树底下,看着头顶的圆月,若有所思。
秋堂合上心经,窗外明月高悬,檀香阵阵。
离人泪沾花,更深露重,唯余木鱼笃笃,静人心,抚人情。
六年后。
“这幅墨梅图怎么卖?”
“我瞧着这幅字也不错……”
京中临江处有个新开的铺子,专卖字画,虽是个后生经营,却十分有才气,工笔重彩,颇有宫廷画师风范。管账的那个泼辣女子是他妹妹,只要有人讲价,她便叉起腰来不干了,若非字画实打实的好,定价不高,非被她吓走不可。
傍晚随清关了铺子,和妹妹随安对账记账,道:“明日是吉日,去清安寺给爹和老仆们超度吧。”
随安点头,默然不语。
次日二人到寺中,带了供奉的东西,交由和尚打点。完事后二人在寺中闲逛,随清问一和尚:“长老,敢问你们寺中可有名唤秋堂的人?”
和尚摇摇头:“不曾有,施主可是记岔了?”
随清随安相顾,谢过和尚,又到处转了一圈,问了好几个和尚都说没有,随安疑道:“难道他并未回清安寺?在容庭雪那儿?”
随清摇头:“不会,也许是哪里出了差错。”
二人正欲归,却见门口几个和尚说笑而来,当中的一人衣袂飘飞,清瘦颀长,皎如玉树临风前,洁似淡客卷风来。
随清看着他,隔着兵荒马乱的六年,隔着凄寒冷峭的千里,虽不过几步之遥,却跨不过、动不了。
来人顿在原地,震惊地看着他,旁边的小和尚奇道:“隐凡,是故人么?”
隐凡眼中噙泪,笑道:“是。”
三人相见,一同去了隐凡住处,随安虽是高兴,却也不想杵在他俩中间,略坐了会便先走了。
随清动容地看着他,双目一寸寸抚过他的脸,道:“秋堂,我来接你了。你还愿意跟我走吗?”
秋堂潸然泪下,扑进容雁行怀里,紧紧抱着他,容雁行回搂住他,泪流不止。几千个日夜思念遗落的思绪,游游荡荡找到了彼此归处。
秋堂还俗后,住在容雁行铺里,彼此都以故名相称,只是对外还是隐去姓名,并不愿再染是非、再惹前尘。
容雁行的铺子是两层,上层住人,下层经营,西北流放后容荀青和几个老仆受不住苦寒气候皆去了,只留下他们兄妹和容燕燕的婢女锦云、敏书敏言,帮忙一起打理,偶尔做些手工活赚钱。自秋堂回来后,容雁行每日都格外紧张他的身体,间或咳嗽一声,他便里里外外将他检查个遍,恰好隔壁邻居是个老大夫,有时被容雁行一惊一乍一天登门三次给弄烦了,嚷道:“他好着呢!我死了他都不会死!放一百个心!”
容燕燕时常笑话他:“也不知道是谁,以前左拥美娇娘右抱俏娈童,如今啊……啧啧啧,秋堂发个烧他自己还没什么事,我看你先去了半条命。”
容雁行横她一眼,手上切肉速度不减:“怎么,你吃醋啊?起开,别在这碍手碍脚的影响我煲汤。”
容燕燕哼的一声扭身走了,脸上却是笑着,她又有个家了,虽小,比不上王府一个凉亭大,但她觉着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比现在更满足。
“爹,娘,我和哥哥过得很好,你们可以安心了。”她抬头看了看清朗的天,含泪而笑。
秋堂坐在桌边瞧着话本,容雁行端了老鸭汤来,一把抽走他的书:“这儿采光不好,仔细看了眼睛疼。”
秋堂苦笑:“这不许做那不许看的,不让帮忙不让做事,你真拿我当娇弱女子看了。如今我身体好多了,并无不适,别一惊一乍的。”
容雁行将热汤放在一旁等它凉,坐下拍拍自己的大腿:“过来,让我检查一下。”
秋堂无奈,依言坐过去,容雁行捏着他的腰往上探,又在他胸前打转,秋堂一把拍掉他的手:“又来,你怎么总是白日宣淫。”
容雁行埋在他胸前,委屈道:“摸都不给摸,都相处这么些天了,我都只能看看不能吃。”
秋堂被他的无赖噎得哭笑不得:“你别总是白天里……这里隔音又不好,燕燕就住隔壁。”
容雁行抬头看他,坏笑道:“原是怕这个。无妨,小丫头片子打发掉就行了。”
说罢唤高声容燕燕,秋堂忙拉他,捂住他的嘴。
“怎么啦?”容燕燕的声音自楼下传来。
“无事!”秋堂嚷道,“不用上来。”
容雁行不怀好意地盯着他,朝贴在唇上的手心舔了一口。
秋堂一痒,抽回了手,作怪地看着他:“你做什么?怎么同无赖似的。”
秋堂下床探了探鸭汤,早已冷了,他咕噜一句:“这鸭汤是白盛了。”
容雁行搂过他嘬他一口:“炉上煨着呢,夫人想喝多少喝多少。”又摸他屁股,不正经道:“累着了吧,好好补补。”
秋堂面泛薄红,恼道:“你就知道欺负我。”
容雁行捏他的脸笑道:“行了,不逗你了,我去给你盛过来。”
春和景明,天高气清,窗外鸟声唧唧,枝条嫩青。
容庭雪看着远处青山葱茏,春已至多时,可他却像被秋堂永远地落在了那个离别的秋天。自那以后他每隔十日便会去上香,很少碰上秋堂,偶尔见到了,也不过几句寒暄,倒像真断了尘缘,不过一切皆是为了秋堂好,他是甘愿的。
秋堂如今踪迹全无,世间像是没了这个人,容庭雪虽疑惑,想起发生在他身上的古怪事,也按下想寻他的心,最好不过顺其自然。
又是一年春,原来最好的春日便是在江南的那一年,同容雁行泛舟溪上,与容庭雪踱步望月,听李江月调侃扯皮,大家同居一处虽有龃龉,却以为多的是时间,有的是芳华。春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他们各自守着自己的圆满,做那人间的一粒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