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11-07 来源:废文 分类:现代 作者:不存在的荷德森 主角:凌野 陈醒
我觉得就是那天他从路上拿走我的一枝花开始,注定了这人会在我的世界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之后我抱着花过“岛”而没入,不知道为什么,满脑子都是凌野耳朵上别着花走向远处的那一幕。
落日余晖洒在他身上,我只能看到风吹起他的衣摆。
如果不考虑这人性格有多招人烦,那么这将是很唯美的一幕。
反复播放,反复播放。
我脑子里像卡碟一样反复播放这个画面。
在快天黑的时候,我抱着那捧花还是来到了海滩。
傍晚时分的海滩跟白天不太一样,温度低了不少,望不到边的海让人有些心慌。
我一手捧花,一手拎着鞋,光脚踩在沙滩上,慢慢悠悠地吹着海风。
为了把凌野从我脑子里挤走,我开始非常刻意地去思考我小说的情节。
我这个人有一个习惯,平时随身携带录音笔,为的是时刻记录下灵感。
当我坐在海滩上,看到海风将一朵花的花瓣吹散,突然有了想法,掏出录音笔说:“他死的时候,海面上漂浮着淡黄色的雏菊花瓣。”
说完这句话,我又想起了凌野。
他拿走的那枝花好像就是淡黄色的小雏菊。
完蛋了。
我躺在海滩上,觉得今天又废了。
睁眼看着逐渐暗下去的天,思绪飘得很远,远到根本没有意识到是什么时候开始涨潮的。
等到我反应过来,海水已经扑到了我的脸上,我吓了一跳,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天已经黑了,海水也没往常那么温柔了。
扑面打来的时候,像上学那会儿不及格的数学试卷,一点都不给我留情面。
我下意识看了一眼手边的花,好家伙,我仿佛就是预言家——被海水打得七零八落的花散落在我周围。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海葬自己呢。
我挣扎着要起来,但脚底一滑,又摔下去了。
正要破口大骂,一股潮水又打了过来,我想着,等会儿再骂吧,还是先逃命。
呛了水的我有点难受,这一口海水带给我的伤害无异于被人捏着嘴巴灌了一瓶二锅头,反正都挺让我神志不清的。
我心说以后还是不在这时候过来了,万一刚才不小心睡着了,那以后我的读者们可能真的要来这地方祭拜我了。
正琢磨着,我突然听见身后有人说脏话,他说的是:“操!”
操什么操?
这么不文明。
我正要回头,人却已经被抓住了。
来人手劲儿很大,直接从我身后搂住我,硬生生把我往后拖。
我还没反应过来呢,一股浪潮又来了。
我已经完完全全湿身了。
我被人拖着,一路往后去,沿路留下的痕迹很快就被潮水给冲刷掉了。
被他这么勒着,刚刚呛的水也都吐了出来,我甚至怀疑自己会不会吐着吐着吐出一条小鱼来。
我说:“等!等会儿!”
那人显然不想搭理我。
等他终于把我拖到了很后面,至少几分钟之内海水应该不会灭我的顶了,他这才放开我。
我特狼狈,像是一头落水的猪。
我瘫在海滩上,那人总算出现在了我面前。
凌野。
他蹲在那里,皱着眉看我:“你他妈干嘛呢?”
我:“啊?”
可能海水喝多了,我打了个嗝。
“你至不至于啊?”
“啥?”
“不就是被人骂几句文学废物么!”
“操?”
“你这就要寻死了?”
我什么时候寻死了?
后来我才明白,原来凌野回去的时候发现我不在,听周映说我往这边来了,于是就跟了过来,没想到他看见我的时候发现我正往涨潮的海里扑。
“我没扑!”我湿着身子光着脚走在他后面,“我是不小心被卷里了!”
凌野回头瞥了我一眼,走到小路上的时候,丢了一只他的鞋给我。
“干嘛?”我问。
“借你一只。”
“就借我一只?”我两只鞋都被海水冲跑了,“让我跳着回去啊?”
“爱穿不穿。”凌野丧着一张脸,继续往前走。
借着月光,我突然看见他小腿在流血。
不知道是怎么弄的,可能被蚊子咬了自己抓破的——我知道不是这样的,但我不想承认是在他“捞”我的时候受了伤。
他走出两米远,又停下了。
我一只脚穿着他的鞋,单腿蹦着往前走,我知道这很蠢,因为他回头看我时,笑得人神共愤。
凌野弯腰,把脚上的另一只鞋也丢了过来。
“好好走你的。”凌野说,“刷干净了再还我。”
我想拒绝来着,可是他不搭理我。
他丢下那只鞋和那句话,转身就继续晃晃悠悠地往前走去。
苏溪海岛的上坡小路,温暖又干净,路边的灯堪比摆设,洒到他身上的就只有月光。
他背对着我的目光,迎着月光而去。
我一身狼狈,他也没好到哪儿。
花裤衩都湿了,小腿都流血了,他还是往常那样,仰着头,双手插兜,大爷似的往前走着。
我跟在他后面,看着模模糊糊的影子,突然一阵风卷着几片花瓣过来,落在了他的影子上。
夜晚静默如谜,他也像个谜。
我承认,有些时候我对一些事情反应会有那么一点点迟钝。
比如那个晚上,我一路尾随凌野回到青旅门口才意识到有件事情不太对劲。
“等一下。”我说,“你怎么知道我是写书的?”
吊儿郎当走在前面的凌野怔了一下,头都没回地说:“我怎么知道?”
“对啊,你怎么知道?”
好家伙竟然调查我吗?
他转过来看我。
我们两个一个门里一个门外,但依旧共享着同一把洒下来的月光。
他一脸淡定:“我不知道。”
“那你凭什么说我是文学废物?”
妈的,这话真的很刺耳,只不过我当时没反应过来罢了。
我二十岁就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小说,我承认,这很幸运,而且我能过上现在这样的悠闲日子很大程度上也得感谢这份幸运。
那本小说我现在都不愿意提起,因为以我现在的眼光来看,实在写得有点糟。
情节简单,文笔稚嫩,没什么深意,根本不值一提。
但很奇怪,后来他们都说我“出道即巅峰”,明明我觉得我写得越来越好了。
我现在已经彻底被划为了“无脑的畅销书作家”行列,有那么一小撮人,特别热衷于叫我“文学废物”。
就在跟凌野对视的一瞬间,我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他该不会就是辱骂我的那些人其中之一吧!
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啊!
毕竟,我虽然人很低调,但确实还挺火。
想到这里,我怒从胆边生,一步跨进了院子,逼问他说:“你是不是有什么秘密瞒着我?”
我眯起眼睛,一副看透了一切的样子。
凌野还是那个要死不活的样子,面无表情,目光冷淡。
“我对你能有什么秘密?”凌野说,“你跟我熟吗?”
一句话堵得我差点厥过去。
“你是我黑粉吧?”
凌野突然一声嗤笑,说了句“神经病”,然后转身就走了。
我觉得他之所以逃走,一定是因为心里有鬼,他是我黑粉这事儿板上钉钉了。
我不是小心眼的人,网上别人怎么骂我我都没反驳过,告诉自己身为一个作家,吵架赢了不算本事,写出好的作品打他们脸才是真本事。
但我没想到有一天会跟黑粉见面。
回到房间之后,我把又湿又脏的衣服随手丢到地上,这才想起我是穿着凌野的鞋回来的。
鉴于他借了我鞋,我决定就算他真的是我黑粉,我也不跟他计较了。
宽宏大量的我去洗澡,也说不清怎么回事,脑子里都是凌野光着脚往回走的背影。
说起来,他确实挺神秘的。
住在“岛”上的这几个人,每个人的来历我现在都一清二楚,唯独凌野,除了程老板,他住的时间最久,但没人知道他为什么来这里。
我正琢磨呢,突然有人敲门。
已经挺晚了,我本来不想理会,但那人还挺有耐心,没完没了了。
我赶紧把头发上的泡沫冲掉,胡乱擦了擦,裹着浴巾就出去了。
我说:“谁啊?”
说话的同时,我打开了房门。
门口站着凌野,他已经换了衣服,看起来也刚洗完澡,头发还湿着。
说真的,如果他没给我甩脸色,也没惹我心烦,我可以很客观地说,凌野是那种长得有些性冷淡风但偏偏又很性感的男人。
我对男人的审美非常单一,就喜欢那种禁欲感强的——但脸上不能有痣。
“你来干嘛?”找我打架吗?
还是准备当面骂我是文学废物啊?
我都想好了,他要是敢当面和我说,我就真的要跟他打架了。
但很快,我发现他在打量我。
凌野的目光是有些犀利的,这一点我从第一天来这里第一次见到他就领略过。
我发现,他正用那种很有侵略性的眼神盯着我看,从头到脚,然后又重新来跟我对视。
这种感觉有些微妙,我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这半步,差点让我围在腰间的浴巾掉下来。
“肩膀怎么弄的?”他问我。
他不说我还没注意到,我左键肩膀淤青了一大片。
能怎么弄的?我估计就是他拖我的时候磕碰到了。
“不知道。”我抬手捏了一下,还挺疼。
我问他:“你干嘛来了?”
凌野盯着我的肩膀半天没说话,我看到他的喉结上下抖动了两下。
说真的,是有些性感的。
“鞋还我。”他终于回魂了似的丢给我这么一个回答。
我弯腰把他的人字拖捡起来:“那什么,你等会。”
我拿着人字拖进了浴室,准备冲洗干净再还给他。
我冲人字拖的时候,余光瞥到洗手间的镜子,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门口的人。
我手里拿着花洒,水喷洒在人字拖上,眼睛却透过镜子在盯着凌野看。
他站在那里,倚靠着门框,微微低着头似乎若有所思。
突然,他抬头看了过来,我们两个毫无准备,就这样在镜子中对视了。
微微带着雾气的镜子让气氛都变得微妙起来,我赶紧转移视线,然后听见他说:“你浴巾掉了。”
如果可以,我希望下辈子移居其他星球。
浴巾是什么时候掉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什么都看见了。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人生很奇妙,它妙就妙在,你永远不知道自己还能做出多让人想死的事情来。
我回手就关上了洗手间的门,把那人似笑非笑的眼神隔绝在了外面。
人生苦短,要不我真的死了算了。
但我又一想,不能死,要是真就这么死了,我这“文学废物”的名号怕是要被人刻在墓碑上了。
我愤恨地穿上了睡衣,拿着用水冲干净的人字拖重新出去。
因为心虚,我不敢跟凌野对视,好在,他这人虽然没品,但不至于是个会对人性骚扰的变态。
他从我手里接过他那湿漉漉的人字拖,走前只是对我说:“没事,不用太在意,公共浴室里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我真是谢谢他。
他真是好会安慰人。
凌野走后,我重新回到浴室,把洗了一半的澡又重来了一遍,因为心情不好,把自己都给搓红了。
我这一宿,没睡好,在床上翻滚两个多小时毫无睡意。
后来我受不了了,索性起床,泡了杯咖啡,然后打开了笔记本。
来这里半个月,新书最后一章的内容几乎没有进展,这确实不像话。
我开着台灯坐在桌前,打开窗户,夏日夜晚微凉的风迎面拂过来,倒是让人身心愉悦。
我发了会儿呆,突然福至心灵,真的奋笔疾书起来。
这么一写,就到了天亮。
我的这个主角是个从出生开始就不断被周围人否定的人,他无数次被父母告知,他不应该出生,跌跌撞撞成长起来,同学欺负他,老师不喜欢他,他唯一的朋友死在了毕业那年的夏天。他在看到好友尸体的时候,恍惚间听见好友在嚎叫,不是痛苦的嘶吼,而是振聋发聩的对生活的质问。他突然醒悟,也想要给生活一记重拳。
可以说,这个人物从一出场就注定了结局,他必须得死,而且得死得有种暴烈的美感。
我一直为他的死苦恼,直到那天在海边,抓住了一缕灵感,再到这个晚上,我用几个小时的时间,一口气写完了他自杀的场景。
他死的时候,身体并没有伤口,然而身边的海水却被染红了。
放下笔时,我还沉浸在那种厚重的悲恸中无法抽身,一抬头眼睛对上耀眼的阳光,立刻被抓回了现实世界中来。
我用了几秒钟回魂,看见院子里已经有人在走动。
周映在黑板上把值日表擦掉又重新写好。
李崇蹲在地上面朝着墙壁吟诗。
徐和走过去,朝着李崇的屁股踢了一脚。
程老板打着哈欠从房间里出来,伸了个懒腰躺在了猫身边。
我没看见凌野,猜测那家伙还在睡。
这一刻,我想是被开启了上帝视角,站在高处以局外人的身份看着那个缓慢的世界。
这种感觉很妙,让我觉得放松。
几分钟后,我看见凌野从外面回来,他还是黑色T恤花裤衩,怀里抱着一簇花。
我听见周映问他:“一大早干嘛去了?”
凌野没立刻回话,先看向了我这边。
他朝着我的方向说:“睡不着,出去走走。”
周映笑他:“走了一晚上?”
他冲着我挑了挑眉。
他这一挑眉,我心跟着颤了一下。
就像是周映的手指挑弄她的吉他弦。
我觉得有些口渴,收回视线,起身倒了杯水。
一杯水下肚,接着去洗漱。
全都收拾好,饿了,准备下楼混饭吃。
我打开房门,第一时间迎接我的依旧是海风,清晨的风跟夜晚的感觉很不同,干净清透,还带着阳光和花的味道。
但是当我一脚踏出房门,低头看了一眼门口,这才发现花香来自何处。
我的门前,放着一束花。
这花我可眼熟,因为就在几分钟之前我刚看见凌野把它们抱回来。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凌野放在这里的,但我想不通他这是在干嘛。
想不通就不想了,我这人最不爱动脑子,除了写书的时候,能让大脑休息那就让人家好好歇着。
我当没看见那些花,关门就走。
可是,一脚踩在下楼的台阶上时,我又反悔了,转身跑回去,把花放回了我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