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11-06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夏日空想家 主角:齐谙 林行檐
婚宴举办完后,许吟找林行檐商量了很多次,林行檐给出的回答都是让许吟去蒋叔家住,他和齐谙就在原来的家里一起住。
理由是蒋叔家离学校太远,而从他家到学校只要十五分钟。
“那妈妈还是留下来照顾你们。”许吟听了以后说。
“没事,妈。”林行檐说,“我和齐谙都会做饭,而且都快是成年人了,能照顾好自己,您没必要担心我们,倒是颖颖现在年纪还小,可能需要你的照顾。”
许吟又思索了很久,最后同意了他的说法,但说每周末还是会回来一次,三人聚着吃一顿饭。
于是寒假的整个后半段,家里只剩下了他和齐谙。
他俩的日子还是过得和从前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有时候两人会分开各自在房间里写作业,也会一起在饭桌上讨论错题和难题。
学习以外的空闲时间里他们就坐在沙发上,播着林行檐小学时候买的名侦探柯南的碟片。
林行檐专挑最恐怖的集数看,齐谙以前没看过柯南,完全不清楚剧情,但一点儿都没被吓着,面不改色地和林行檐分析凶手到底是谁。
倒是林行檐有了心理阴影。
林行檐被吓着的那个晚上是个暴雨天,雨点如同透明的弹珠砸在房间外的窗檐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响声,雨水连着线连绵不绝地从檐边滑下。
林行檐躺在自己床上,闭上眼睛听了半小时雨声。
这场雨来得很急很猛,让人想起夏天急速而来的暴雨,但夏季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而冬日的雨一下起来就是一整天。
雨水席卷而来的寒意让空气更加冰冷,连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压抑得让人要命,整个世界都是灰扑扑的,林行檐很讨厌冬天的雨。
不知道从哪个方向来的轰隆雷声让林行檐猛地睁开眼,这下他是彻底睡不着了。
他突然觉得有点渴,摸了摸自己干燥的嘴唇,想着要么干脆起来去客厅喝点保温杯里盛好的热水。
但离开温暖的被窝实在是太冷了,他懒得动。
就在他胡思乱想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时,在雷声风声雨声的三重奏中捕捉到了突兀的人声。
那声音隐隐约约,他听得不真切,时而像是低低的呜咽,时而像是猛烈的嘶吼,时而又像疯狂的喊叫。
林行檐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着这声音,最后发现声音的来源正是隔壁房间。
男孩站在院子里,使劲地用稚嫩的手敲打着门,门上全是锋利的划痕,歪歪扭扭地排列组合找不到尽头,他的另一只手拽着锈迹斑斑的门环,仿佛不这么做幼小的身体就会如纸人被风吹倒在地上。
雨水淋湿了他的头发,湿淋淋的额发贴在脑门前,冰冷的雨滴凝汇在他的脸上,流向他的胸口与后背,开始还能感受到刺骨的凉意,后来竟好像已失了知觉,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他的手握成拳,不断地砸在门上,然而不论他如何卖力,卖力到手指连着关节处都破了皮,门缝还是严严实实地密合着,没有一丝要为他敞开的迹象。
“妈妈!开门啊!”男孩大声喊起来,手上的动作依旧没停,渺小的“咚咚”敲门声被猛烈的暴雨声吞噬殆尽。
没有人回应。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仍不死心,继续喊着,这次他的声音比之前更大:“爸爸已经走了!他不在门口了!”
“妈妈,你让我进屋!开门吧!求求你!”
男孩喊到声音都沙哑了,语气变成了卑微的乞求。
他自己也不知道在大雨里敲着门喊了多久,只知道最后的最后他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停止叫喊,准备离开,走之前他再次回过头望了一眼依旧紧闭着的门。
那门就像铜墙铁壁,无情地向他宣告这个世界对他的拒绝。
男孩身上穿着的那件皱巴巴的短袖原本是白色,现在却变成了灰色,湿得揪一把都能挤出水来。
他拖着步子走出了院子,巨大的雨幕切割了他和全世界,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不知道要去哪里,离这里最近的屋栋都要走上足足二十分钟,何况其他房屋的主人都是与自己不相识的人。
于是他就坐在了院子前的路边,黄土路坑坑洼洼,他的裤脚沾满了浑浊的泥水,但他不在乎。
一道惊雷仿佛与先于它到来的闪电竞速赛跑,吓得他一个没坐稳,摔到了泥地上,脸朝下。
男孩的脸浸泡在泥巴和雨水里,嘴里甚至有混合着青草的土腥味,他想,无论是谁都好,可不可以让他借一下他们家的屋檐,避避雨。
“齐谙?”他听见有人呼唤他的名字。
刹那间,这一场真实逼真的连续情景剧的画面暗了下去,他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的画面变成了林行檐担忧的脸。
他或许早就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屋檐。
他感受着林行檐的视线在他身上四处乱窜,从眉毛嘴唇到颈部胸前,林行檐都细细地望着。
林行檐只穿了件秋衣,他握住齐谙的手,齐谙的手心很热,反而是自己的手很凉。
“做噩梦了?”林行檐问。
他听到奇怪的那阵声音后就猛地翻身下了床,跑到齐谙的房间,看见齐谙紧闭着双眼躺在床上,面容痛苦得扭曲起来。
齐谙嗯了声,其实平时他很少做梦,也许是今天的雨跟那天的一样大,雷声轰鸣,才让他在梦里回忆起了那天。
林行檐在他床边坐下,把他扶起来,拿着枕头立起来放在齐谙背后,让他靠着。
“要跟我说说梦的内容吗。”林行檐轻声说。
这乍一听是疑问和商讨的语气,但其中又带了不容分说的命令意味。
齐谙沉默了会儿,最终还是开了口:“梦到我小时候的事了,也是个这样的暴雨天,我被我妈锁在门外,淋了一夜的雨。”
听了这话林行檐的眼里划过一丝诧异,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原来的神色:“你妈妈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妈很讨厌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齐谙的手抓着厚厚的被单,“可以说她恨我爸,也恨我。”
林行檐皱起了眉。
“他们俩是同一个村子的,从小就被老一辈订了娃娃亲,我妈算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方圆十里好几个村都没有她这么漂亮的,上门提亲的人很多,所以我妈不愿意嫁给我爸。是婚前我爸强迫她发生了关系,她怀孕了,不得已才和我爸结了婚。”齐谙说。
本来关于家庭状况的事情,齐谙是打算一辈子也不会跟外人说起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在林行檐面前,他却能自然而然地将掩埋于心里那么久的过往全盘托出。
因为林行檐不是外人。
“你爸强奸了你妈?”林行檐问到关键。
齐谙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是,他本来就是个败类,所以我妈恨他,她觉得如果没有我这个产物,她是不会被父母逼着跟他结婚的。”
林行檐没说话。
齐谙垂下眼睛,继续道:“结婚后,他们俩就搬到了县城居住,开始的时候我爸还很认真地去上班赚钱,后来他就渐渐整天住在麻将馆里,痴迷于打牌赌博,输了钱就打我和我妈出气。”
“我妈受不了了,就跟他离婚,离婚了我爸还是像鬼魂死缠烂打地求我妈的原谅,求她再和他在一起,我妈没同意,他就拿着菜刀找上门,威胁我们,最后我妈报了警,他就再没出现过了。”
“我妈也带着我从县城来到了这个城市,因为她妹妹也在这里,我们一开始是寄住在我小姨家里。那个时候我拼了命地学习,就是想日后能够赚足够多的钱给我妈买一栋我们两人的房子。”
齐谙从床边的椅背上拿了一件他自己的外套,给林行檐披上,“但有一天她把我带到一个新修建好的小区,说以后我们就住这里,后来我才知道,这房子是她勾搭到的一个老总买给她的。”
林行檐怔了怔,齐谙以前就跟他讲过这件事,但他今天才知道原来后面有这么多的原委。
“我妈和很多男人搞在一起,因为她长的够漂亮,她用这个做自己最大的优势,去吸引了很多男人为她花钱,也就是所谓的被包养。她没什么时间回家,有时候一连七天不回来都很正常。”齐谙的神色很平静,“我突然就觉得我所做的努力没什么意义了,可能是想引起她的注意,也可能是我自己单方面跟她较劲作对,搬到新家之后我就开始学会了打架。”
“那那天你妈妈把你关在门外是怎么回事?”林行檐问。
齐谙一直低垂着的视线望向他,说:“那天半夜我爸又找上门来,只不过这次他没拿菜刀,他在门外踹门,威胁说如果不开门就立马去砍了我妈的父母,我妈怕得厉害,我就说我去和他商量,我走出去很快就把身后的门顶上,我爸让我妈出来,我没同意,他等了很久,最后扇了我两个耳光走人了。”
“他离开后我再敲门,我妈便不开了,我也敲了很久,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妈平日里说的恨我不是一时的气话,是真的。”齐谙低声道,“她一直说我长大后会成为我爸那样的暴力分子和神经病,因为我有他纯正的基因。”
林行檐哑口无言,齐谙今晚向他讲述的所有在他听来宛如天方夜谭,他真的很难从齐谙的经历里找到真实感,也难以想象齐谙是怎么走过这十六年的。
但是这世上就是有那么多人的痛苦不见天日,不为外人知晓。
截至目前他人生中经历过最大的事件是多年前的父母离婚,而这件事摆在齐谙所经历的一切面前似乎不值一提。
齐谙把他内心深处最大的秘密说给了自己听,约等于是一遍又一遍地揭开心里的伤口,然后窥探藏在伤口裂缝里的那些隐秘的痛楚。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林行檐坐在床边,沉默须臾,再次握住了齐谙的手,他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轻声说:“不是还有我吗。”
我们不是永远的家人吗。
齐谙注视着坐在黑暗里的林行檐,那一刻他想的竟然是如果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十六年就见不到这个微笑,那么他宁愿承受双倍的痛苦,度过更加艰难的人生,来换取林行檐的一个微笑。
他的心脏从来没有跳动地这么剧烈过,犹如在夜色狂奔,所有的心动都耗尽在这一瞬间。
不论是他的过去还是未来,他都想和眼前的这个人分享。
齐谙以前一直认为他对林行檐很大程度上是依赖,也害怕失去林行檐对他的关心和照顾,但这一切现在都不重要了,他当下害怕的事已经换了内容。
他开始恐惧他喜欢林行檐,林行檐却不喜欢他。
于是齐谙彻底明白,从这刻开始,他们之间就再也无法回到过去的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