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舟舟

精彩段落

高二开学是二月底,南方的天气逐渐回暖,小县城下了一场连绵的雨,持续了一周多,整个空气都潮湿极了,惹得人闷。

在开学的第二天,江则在大课间来高二六班找周渡玩,还给周渡带了根淀粉肠。

周渡看了一眼,就说:“我不吃。”

“真不要?”江则反问一句。

周渡轻轻撇了个头。

江则与他相互注视了两秒,最后“啧”了一声,稍稍用力,把淀粉肠在手里抛出一条弧线,从右手落到了左手。他手掌微微合拢,笑着一把揽过周渡的肩膀,把他往班级外拖。

周渡觉得自己就像一条鱼,被人从水里捞起来,拽着尾巴就在沙滩上拖,他感觉有些呼吸困难。

他被江则揽到班级后门时,不自觉地往许连夏身上瞟了一眼,发现对方的头侧对着他,嘴角向下撇了些,但视线却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

周渡说不出那种感觉,像是藏着些酝酿在内里的情绪,是不该出现在许连夏身上的情绪。譬如烦闷、焦躁,像一根针似的扎过来。

周渡有一瞬间的困惑,以为是许连夏把自己对着别人展现出来的情绪带到自己这里来了。

他突然瞥见许连夏手上的一抹白色,还没来得及认真看,就被江则完完全全带出去了。

“起开。”周渡用肩膀捅了江则一把,他不喜欢别人这样揽着他。

江则稍稍松了些手,但胳膊还是松垮垮地搭在他肩上。

周渡被江则拐带进了八班,一进到后门,江则就朝窗户那方向吹了声口哨,那靠窗的五个男生中,有两个齐齐转过头,往自己这儿看来。

其中一个叼着棒棒糖,看到江则后,拍了拍身边同学的肩膀,就朝门口的方向走来,他眼角微微吊起,狭长的眼往周渡身上扫过,眼底透出的光,像一头小狼崽。

江则笑了声,把手里的淀粉肠抛给那人。

那人稳稳地接住,低头瞧了眼,就用牙咬开包装,扯出长长一条的塑料膜,再用手把剩余的包装给扒了,一口咬进嘴里,就吃下了将近半个。

他往江则面前一站,“干嘛?来送吃的?”

江则把搭在周渡肩膀上的手放下,往前走了点儿,俯在那人耳边,咬着两个字,“投喂。”

周渡自然是听不见他的耳语,只觉得肩膀上没了累赘,顿时轻松很多。

他往前一瞧,只见那人听了江则的话,登时耳朵染上了红,靠近耳朵的那侧脸颊也红了。

周渡又看了眼江则,又看了眼那只“小狼崽”,思绪转了个弯,脱口而出两个字。

“子安。”

那人果真猛地偏过头,对上了周渡的视线,那眼神明显不太友善,隐约带有嚣张的气焰,像一匹护食的狼。

周渡选择性忽略了他的态度,只悠悠地瞥了他一眼,没对他的呲牙咧嘴做出相应的反应。

哦,果然是那个子安,江则挂在嘴边的小学弟。

“我好像不认识你?”方子安问。

周渡回他:“江则说的。”

方子安一听,就皱眉了。他把江则靠在自己身上的手拍掉,“你跟别人说我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说你是我经常一块儿玩的学弟啊,”江则说,“哦,对了,这个是周渡,我好朋友,认识好几年了。”

方子安上下打量了番,神色很不友好:“我知道,就是那个蝉联榜一的,隔壁班那个。”

“没有蝉联,掉下来过好几次。”周渡纠正道。

方子安一听这话,神色明显更加不爽了。

周渡发现方子安是实打实地丝毫不遮掩情绪,不管是厌恶的、欢喜的、还是无奈的心情,都完完全全写在脸上。

而他和他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对方却像点了炮仗似的,一碰就要炸。

“你走你走,陪你好朋友唠嗑去。”方子安推了江则一把。

江则抓住他的手,“你赶我走呢?你有事儿?”

“是,我有事,哎,”方子安见他不信,“我真有事,大事,行了,你先去忙你的吧。”

江则有些无奈:“行。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记得叫我。”

周渡快速扫了他们两眼,先江则一步迈出后门,走在走廊时打了个哈欠,泪腺分泌了薄薄一层眼泪,附着在眼珠子上,眼睛一闭就要掉下来似的。

他还没来得及眨眼,转头就见方子安靠在七班窗户口那,对着自己“嘁”了一声。

周渡没理他,往前又走了一段距离,在堪堪要迈入自己班后门时,止住了脚。

现在他所处的位置,恰好能看到许连夏的背部,和他放在桌上握着笔的右手。

周渡这才看清,那抹一闪而过的白色,是许连夏包扎在右手的绷带。那绷带从虎口处绕过,包裹住了大半个手掌,看不出是手心还是手背受伤了。

许连夏撑着脑袋,好像还是在画画。但很明显,他画稿线条的速度要比平日里慢了许多,由于绷带缠绕的位置和厚度,让他连好好握笔都有些吃力。

周渡不想看了。他的腿动了,但眼睛还盯着人儿看。

他站的位置随着脚步的移动又稍稍变了些,这会儿,他看到了许连夏桌子前放着的一个粉色包装的玩意儿,看形状像是棒棒糖。

有点眼熟啊。

突然,周渡的肩膀被人一拍,他回过头,发现是江则。看到江则的那瞬间,周渡的记忆被唤醒了,他想起来,那次去给姑姑送年货时,江则在成安市买了一袋粉红色的棒棒糖。

周渡朝许连夏的位置抬了抬下巴,对江则说:“那个糖,有点眼熟。”

江则也朝那看去,顿了顿后一屁股坐在许连夏旁边空着的椅子上。他对许连夏来了句:“同学,你也喜欢吃这个糖?”

许连夏的笔正在勾勒纸上的人物的发丝儿,他听到略有些陌生的声音,转头的同时也停住了笔。

他被问什么,就答什么:“哦,这个啊,是隔壁班一个朋友随手塞给我的。我不太爱吃糖。”

江则又看了眼那糖:“是方子安吧。”

“是,”许连夏顿了顿,“你怎么知道?你是哪位?......是高三的学长?”

江则笑了声:“你挺有眼力见。你应该见过我,在八班的时候。”

许连夏撇撇嘴,下意识想把铅笔在手中打个转儿,结果由于忘了手上还裹着绷带,手指的动作稍稍牵扯到了伤口,有点点疼。他没吱声,只看着那笔“啪嗒”掉在桌上,滚了两圈。

“没什么印象,”许连夏这才开口,他看了眼江则,“我不太经常去七班,要是我有见过你的话,对于你这脸,我应该回想起来不会是一片空白的。”

“我可以当你是在夸我吗?”江则一听,有些乐了。

周渡就在他俩身后一米处站着,他们的对话周渡都听得一清二楚,这稍微一不留神,话题就延伸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

他只见许连夏半个身子都往江则那方向转去了,他心情似乎不错,像是遇到了什么有趣儿的事般。

周渡听到许连夏笑着对江则说:“你外型还蛮不错的,有没有意愿当一下我的模特?哦你放心,不用脱衣服,不用站着,坐着就行。”

江则的笑容僵了僵。

许连夏补充道:“我可以给你模特费。”

江则捋了把头发,有些为难:“但是我高三了,很忙,恐怕没有什么时间。”

“没关系,周末可以吧?”许连夏明显不会就此放弃,“你可以就坐在班上写题,什么动作都不用做,我在旁边摆个画架就行。”

既然对方都这样说了,那就让他画吧,自己又不会缺块肉,再拒绝下去,面上也不太好过。江则拗不过,就同意了。

许连夏一不做二不休,询问了几个双方都有空的时间点,当场把时间也都定了下来。

快上课了,江则准备回班,他站起身,往门口走了几步,一把捞过周渡的肩膀,小小声对他说:“你这朋友......是美术生吧,可真爱画画啊。”

“什么朋友?”周渡反问,他把声音压低了说,“他不是我朋友。”

江则松开他的肩膀,诧异地瞥了他一眼:“不是朋友,不是朋友你那天在酒吧里坐了半个下午,是真想喝酒呢?你别骗我,好不容易处个朋友,我替你高兴都来不及。”

“你回去上课吧。”周渡送客了。

周渡拖着步子走回自己的座位,一坐下来,就把下节课的书准备好了,摊开,端端正正摆在桌面。

打铃了,任课老师踩着点到班上,一开口就说这节课花二十分钟小测,班上同学登时一片死气沉沉,不断有抱怨声发出。

周渡拿到卷子,发现就是一份偏基础的选择题和填空题而已,除了末尾两题有些难度。他三下五除二做完了,看了眼时间,发现还剩五分钟。

有些无聊,周渡换了个姿势继续坐着,把头扭向窗外,让视线自由自在地飘忽几秒。

周渡有些发愣,他突然想起许连夏裹着绷带的右手。

这时窗外一只鸟掠过他面前,停在树杈上,叽叽喳喳叫了几声。

他没由来地感到烦躁,又有些带着怨气的情绪在五脏六腑里上蹿下跳,他眼前再一次浮现出许连夏的手和许连夏的铅笔。

那是画画儿的手,那个黄毛凭什么伤了人家画画的手?

周渡的视线转回到班内,此时距离小测结束只剩下两分钟,他往周围一看,大多数人都还在埋头计算着。

最后他往许连夏那里看去,视线就这么定在他身上了。

那黄毛要是再用力一点,许连夏的手可能就会伤得更厉害。

许连夏的反应要是再慢一些,估计那刀子可就不止是划破手那么简单,今天估计人都趟医院去了。

他一想到许连夏的手被划开了口子,鲜红的血会沾在他洁白的指头上,会滴在那晚的巷子里——他就觉得烦。

很烦。

比压轴题做不出来还烦。

这种莫名其妙出现的情绪,持续了多久,周渡就看了许连夏多久。

许连夏明显已经做完了题,甚至大张旗鼓地直接把卷子放到了一旁,转而在什么纸上写写画画。

又开始不务正业了。周渡心想。

下一秒,许连夏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扭过头,朝周渡看去。

两个人的视线在那时相撞,双方都是愣了一秒。

只是周渡马上就转回了眼,而许连夏还笑眯眯地多看了他几秒。

反正周渡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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