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10-30 来源：书耽 分类：现代 作者：血雨探花 主角：楚流风 洛随尘
上界天光大盛，却不至于灼了眼睛，日射出灿烈的金剑分明地铺洒在重重云山里。众云之上，鹤唳九天，一点灵光忽闪忽现，定睛看去，只见一座仙山隐于雾中。灼灼桃花灵秀环山，浮尘花影，不知几何。
楚流风是被几点清凉的露珠唤醒的。
上界之物，不同于凡尘人间，哪怕是朝阳露水皆为上等灵气精华之凝结，楚流风有些迟钝地眨了眨眼睛，伸舌舔尽甘霖，品尝着那冰凉的灵光。
他正瞭望天穹，受天地灵气资养的灵魂中氤氲着团团安恬浩然之气，一片清凉就遮住了双目。
楚流风失笑，知晓应当是被发现了。轻轻拂下了那片荷叶，侧目看向那只正假意啄水戏玩的白鹤。
“我到这里多久了？”
话一出口，楚流风先怔了一怔，身处上界，空间与时间被彻底靡弃，可有变化千万、容纳无数，恍惚间又只剩下自己一人独身，仿佛又回归了母体，重温那此生最恬然的十月光阴。声音也似有无限回声，清冽冷稚，是他本源发出的声音——尽管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他仍旧不习惯。
“大约三日有余。”鹤答。
“三日……”楚流风一挥袖，遮住了双眼，微叹一声。
太行酒终究还是醉人的。
半晌，似是下了某种决心，楚流风起身，鹤会意，伏下身去，供那玄衣黑发的青年跨坐上来，转念间，便隐去身形，归了云间。
待与鹤再现时，一个人影冲了上来，楚流风跳下鹤身，也不躲，纵那人一头撞入自己怀里，将头埋入他衣锦中，那人也不说话，只是有一点点濡湿印迹渐渐蔓上玄衣。
“行了行了……哭什么！你都多大了。”楚流风忍不住道，却也没有将怀中之人推开，而是右手轻轻抚动着怀中人柔顺的长发。抚的那人终于忍不住，呜咽起来。
“呜师尊……师尊……随尘错了，随尘错了……”
见怀中人这般伤心，楚流风轻轻托起他的下巴，只见一张白里微红通透如玉的小脸眼角泛着晶莹，鼻头通红，配着他头顶那如妖孽般的鲜红桃花印，颇有些楚楚动人的邪气美感。
只不过，一想起来他刚刚苏醒那天，这兔崽子用这张楚楚动人的脸以同样的表情干了点什么事，他就怒从心头起，不禁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师尊…随尘疼……”
楚流风这才清醒过来，赶忙松开了手，又抚上去轻轻拂弄几下，那红痕却始终消不下去，他索性放下手，没好气道。
“你倒是晓得叫师尊和疼了，不知道谁像条几十天没吃饭的恶犬一般，怎么劝都劝不消停！”
“师尊……”怀中人悻悻地低下头，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事，一片红蔓上了他脖颈。
以为他又要水漫金山，楚流风忙做手势：“打住，你先说，你错哪了？”
“我……随尘不该不由分说就亲师尊……”
“还有呢？”
“随尘不该……不该对师尊以下犯上……”
“还有呢？”
“随尘不该藏师尊的酒，更不该耍小脾气就强行把师尊给要……唔”
见这人逐渐语出惊人，并且奇异地说一句话脖颈就红上一分，大有悬河不绝之势，楚流风忙一把捂住这口无遮拦的玉面恶犬之嘴，怀中人用泛着泪花的眼睛看了他一眼，竟是浅浅咬了楚流风虎口一口，一阵酥麻从尾椎袭来，被他强行忍住。轻轻挥拍了那少年脑壳一下。
“我说你错的是这些吗？”楚流风咳了一声，故作严肃道：“你当时干什么了？我初来上界，记忆又有残缺，只不过说几句话便被你强行缚了手脚，又迷蒙间干了这种……”
“可是师尊明明很喜欢……”
楚流风黑了脸： “住嘴！我虽不记得收过徒弟，但你敬我一声师父，我就应好好引导你，万不知我从前竟是如此引导的？”
怀中人眨巴眨巴眼睛，又搂紧了几分：“师尊，随尘错了……”
“不许撒娇！”见少年望向他的眸中澄澈，天光倒影中只他一人，又忍不住软了心：“只是你莫要再犯了，此等事情我只容你一次，若有再犯，洛随尘，别怪我翻了脸。”
“随尘知道！随尘不敢，谢谢师尊原谅随尘！”怀中人唇边骤然绽放开无限笑意，高兴的一个劲蹭着自己，模样像极了小犬，楚流风气早消了，也哈哈一笑，心觉可爱。
“行了，别杵这傻愣着了。”楚流风拍拍他的头，“上界清寒，上次那太行酒可余否？”
“自然为师尊备着了！”洛随尘眼睛又是一暗 “只是师尊回来都不想随尘，只想喝酒……”
“行了你小子，我回来还不行！”楚流风笑骂一声，提溜着这奇异醋缸向身后的仙府走，洛随尘摸摸头嘟囔着：“不是我叫师尊，师尊恐怕是不知要在那池塘和鹤睡上多少天了。”
楚流风没听清楚：“什么？”
“没什么！随尘说，师尊初来上界，灵气尚且不稳，需要多多调理才是……”
楚流风心里暗笑这小孩嘴甜可爱，没多注意洛随尘背后的手偷偷冲鹤招了招。鹤会意，长喙吐出一丸暗红仙丹，飞入洛随尘手中，便又长啸而去了。
虽然说到了他们这种圣人境界，心念一动便可折合万里，可楚流风还是莫名习惯步行。眼前仙府隐于一片桃林仙石中，有静庭流水，垂云踱日，走过一片迷障，见左右对称之联，上书“花迷叠嶂”，下刻“恍惚人间”，笔锋如游龙，又有破空之势，颇有一番意境。
他扭头看向洛随尘，那少年察觉到目光，像小兽般噌一下回过头，眼睛湿漉漉地盯着楚流风歪了歪头，实在是可爱的紧。
楚流风叹了口气——这是个好孩子，他那时用灵气流转对方经脉探查过，这少年为天地灵识聚身，不通人事，有些地方不懂犯了错事，略施惩戒加以记忆就好。他楚流风也是不拘小节之人，这点事也没什么不妥，只是……
他大概十日前有了清晰意识。当时骤然醒来，被灵链囚与一处锦床中，却记忆全无，懵懵懂懂地以为自己同身旁床柱般是一架灵木。被那赶来的小疯子抱着好一通啃，又黏糊糊说了一堆话，结果自然是一句也没听懂，惹得洛随尘一下发了狂。后面的事情他不太记得，只依稀印象中与他元丹交缠，朦胧天光中，只有眉间那一点桃花印颇为夺神。
再次醒来，楚流风手脚依旧被缚，他灵海充裕狂暴，又于清气不合，头脑时时混沌，只记得这小孩待他很好，洛随尘不在时，身旁还总有一只通了灵性的鹤陪他解闷。
养了七天的身体，记忆灵智总算恢复大半，骤然回想起七天种种往事，他竟被一个小辈如此轻薄，一时拉不下脸，大骇大怒，又清浅闻了酒香传来，当即绷断灵链，感知得一处荷间宝地，夺酒而去也。
入喉清冽，舌底回甘，似六月晖雪，又厚魂足韵，似重列太行。倚在黄尘下塌，楚流风放下琉璃盏，大赞：“太行真真是难得好酒，想不到粹来了上界，风味不减分毫。”
“师尊喜欢，自然便是最好的！”洛随尘眼弯弯一笑，又提酒杯倒去，乖巧至极。
“嘴甜！”楚流风哈哈一笑，见对面小孩脸颊红红，忍不住逗他一逗：“师尊觉得随尘着实可心，想必随尘也是心觉自己可爱动人了？”
“师尊……”洛随尘眼睛一亮，又要抱他，被楚流风眼疾手快地一掌止住。
“莫要过来，当心翻了桌盏！”
见洛随尘撇撇嘴，缩在原地不动了 ，楚流风方才一转酒杯，忽然觉得手中空落落，随口道：“只是我手中，应当有一把扇子才合适。”
对面的洛随尘一僵，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楚流风眯了眯眼睛，见洛随尘把自己慢慢团成了一个受委屈小媳妇状，方又斟佳琼，溅起点点琼浆。
他与洛随尘坐于一塌中，身周是一博古架，架后余仙坛，中有鲤鱼几丛，除此之外，再无陈设。
打量着四周与记忆里自己的仙府中堂相差无几的陈设，楚流风似是随意道：“只是辛苦随尘，布置起来定是花了一番心思。”
洛随尘抱着膝盖闷闷道：“为师尊布置，随尘不敢怠慢。”
见他变成这副鹌鹑模样，楚流风觉得十分好玩：“你这又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洛随尘缩的更紧了，把脸也埋进了膝盖里，半晌，孱孱声音才传来：
“随尘怕师尊见了随尘生气，只得让鹤前往……如果不是随尘去唤师尊，师尊根本不会想回来……”
听他翻的这事，楚流风好气又好笑，洛随尘没停，接着道：
“随尘醒得早，怕师尊来了上界不适，用灵气筑成师尊的浮云居，可师尊醒来，却根本不记得随尘……”
“随尘寻师尊回来，师尊还对随尘如此生疏，连随尘抱一下师尊都不让……”
楚流风本来还被他说起几分歉疚来，听到最后一句，豁然明朗，感情这小子说了半天，就因为这么个事不高兴……本想拒绝，但看着他头上那个发璇，在洛随尘如此可怜的声音里也显得楚楚可怜起来，心道罢了罢了，到底还是孩子心性，于是一把挥开桌盏，揽洛随尘入怀中，洛随尘这才眉开眼笑，得偿所愿地把头埋入师尊的衣衫。
“只是……师尊以后不想被束着，师尊说，随尘往后一定听，还请师尊万不要再生气离去了……随尘找了好久还没找到，以为师尊不要随尘了……”
楚流风怔然，顿时心软的一塌糊涂：“好好好，师尊以后再也不不道而别了！这次是师尊的错，好不好？”
“师尊最好了，随尘永远最喜欢师尊！”
“唉，”楚流风怜爱地摸摸洛随尘狗头——他俗身家中有一胞妹，成日里也是如此缠他，而天地灵识不通人性，和孩童无异，因此楚流风格外吃撒娇这一套。
“行了，抱一会儿得了，我初来上界，到现在也只转了两处地方，既已飞升，便闲来走走，探探有无其他道友吧！”
语罢，便顺势抱起怀中那身量刚刚到他肩膀的洛随尘，强行剥离了黏在他身上的手，在洛随尘嘴角又撇下去之前摸了摸他的头，见他舒服地眯了眯眼，方松了一口气，顺口道：“我灵识探得这里有一处灵竹海，一会寻走，可顺便取来做一把扇子来。”
圣人境界与天地沟通，心动即魂动，但终有范围，在之外就需自行寻找了。
洛随尘又不高兴了：“师尊为何总想着再要那扇子！”
“哦？听你这话，我以前也有扇子了？”
“以前……”洛随尘抿唇，脑中闪过一个人影，“以前……不是什么好事！”他眼珠转了转，歪了歪头：“师尊忘了也好。”
楚流风本就随口一问，见探不来便放弃了。
近日不知是否飞升的缘故，他心中记得自己是天潭梵兰君门下首徒，门中师兄弟和睦，长亲和蔼，道门魔门融洽共处，生生荣荣，可终觉浅疏。与凡间记忆，恍惚间似是隔了无穷幻影，隐隐约约，看不真切，只是潜意识里不欲探查，楚流风向来随心，便不多做探查——反正也飞升了，还忧心凡间事做什么。
只是又忽然想起那恍惚人间四个字，似有所思。不待他更细品味，就被洛随尘扯住了衣角，因不加注意身后，楚流风险些杵个趔趄，他忙站好，轻咳一声。
“干什么？”
“师尊先去吧。师尊在外头稍稍等我一番，随尘去去就来！”
楚流风看他眸中那闪烁的水光，心中疑惑，面上不显，只是一挥袖：“好！给你一柱香，若是不来，我可就先走了！”
听到先走了三个字，洛随尘眼中晦暗一瞬，又很快恢复了那副讨好师尊的小狗相，冲楚流风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身形顿时化作万瓣飞花，弥散在堂中。
“看那个烧包样儿！”楚流风挥开满身桃花，好笑道，又牵指引来数缕清风。走出门槛，仿佛不小心地绊了脚，他暗骂一声，提袍出了门。
几点红光流落在地毯上，被白色的灵绒隐住了形状。
另一边的内廊，看到师尊出了堂，洛随尘启发机关，数瓣桃花刹时凝结成一个小箱模样，那箱子由乌木制成，四周却隐隐泛着清亮灵光，箱身上浮雕精巧细微，细细看去，竟是由人名文字组合成的山水画作，别有风味。
洛随尘勾唇一笑，他长相有种凌厉的美感，配上那妖异的桃花印，更有几分邪道风味。指尖轻勾，那缕清风和红光便被招来，他注入其中一段虚假的视像，又打开身侧的锦囊，将风魄和红光十分谨慎妥帖地放入了其中。
师尊给的，不管是什么也要收好。
做好了这一切，洛随尘方请出那丸暗红色的妖丹，又闭目结印暗念清魂咒，妖丹中化出丝丝血雾，尽数没入了他额上桃花印中，脑中出现几段影像。
几颗豆大的冷汗从额头冒出，过了一会，洛随尘睁开眼睛，一抹红光在眸中流转。他又指尖发力，妖丹便化作粉末。
洛随尘并拢双指抚上太阳穴，声音冰冷：
“将事发之日所有未收请帖而至者列出名单，再探。”
“有魔道者，我要他们项上头颅。”
半晌，有人答：“是。”
正是鹤的声音。
一抹灵光乍现，洛随尘咳出一口鲜血——为圣者擅自沟通灵物破下界，哪怕是天地灵识也会受到巨大的反噬。他施了一个洁身咒，待浑身光亮如新，他眸中复杂地望着府外的方向。
师尊……对不住，不是随尘故意瞒您。
这肮脏滥事，随尘是一点都不想再让师尊沾了……
想起往事，洛随尘握紧拳头，他低下头来，略施咒法，便隐去身形，直向风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