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10-23 来源:豆腐 分类:现代 作者:一斛春 主角:苏锦城 尉迟风野
时雨纷纷,桃花笑春风。临近清明,尘间出来游荡的鬼也多了不少,连带着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也出现了少许鬼的身影。
杂草丛生的小路上迎面走来了两只鬼,青衣鬼儒雅,手中抱着一摞书,抬头向自己的同伴交流,撑伞的蓝衣鬼眉宇柔和,在交谈的同时不忘把伞倾斜。
距离他们几米处站了一位相貌的极好的玄衣男子,看着他们二人走进,尝试着喊了他们几声。果然与之前一样,两鬼丝毫未曾有反应,同他擦肩而过,身影渐行渐远。
苏锦城抬头看向阴沉的天空,轻叹了一口气,回头望向自己所在之处,他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这地方他不仅认识相反还非常熟悉,这是当初“四家分泺”时交战过后的乱葬岗,地域极大,而他所站的地方,更是荒凉。
他死后三个月,别说人影,就鬼影都没见到半只。不知道算不算运气好。三个月后,有几位逝去大儒,选了这僻静之地,开设了书院,引来不少求学的鬼。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除了自己之外活的鬼。
不过他本人和这些鬼,有些不太一样。寻常鬼除了害怕阳气重的地方,行踪都还算自由,但他只能在附近方圆十里活动。苏锦城能看见其他鬼也能听见他们的说话声,但别的鬼看不见他,更听不见说什么,似乎在其他鬼眼里,自己根本不存在。
看着偌大的乱葬岗,苏锦城起先猜测是不是自己的尸体被丢到这里来了。毕竟自己身为卫国太尉,战死在长野,对敌人来说,简直算得上天大喜事。但长野距离乱葬岗有一千八百里远,想也不太可能,但也不排除真有对自己恨之入骨,恨到脑子有病的人会干出来这种事。把自己丢到乱葬岗,魂魄受万鬼撕咬,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自己死时,正是交战白热化的事情,这事机率太小。根据民间传言,除了自己的尸体,那么也可能是对自己至关重要之人,把他引领到这里来的。可是他的母亲葬在风水宝地,自己的弟弟被送去了江南,思来想去身边那个较为亲近的人都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
寒风萧瑟,远处的树枝缠着一条褪色的祈福带,苏锦城神情微怔,其实还有一个人,最有可能出现在这里,但那个人是他连想都不敢想,仅仅是模糊的面容闪现,心中的痛比灵魂撕裂之苦,还要重几分。说不上来到底对他是什么感觉了,爱,恨,怨,哀,悲等等情单拎出来那个都是灭顶的痛楚,这些情感像是陈年旧疾,早已病入膏肓,药石罔效。
苏锦城做好了自己一直要困在乱葬岗,永不安息的准备,直到三月后的某天,他跟自己下棋,两方博弈,激烈厮杀,正是决战的最后时刻,正潜心思考如何破局,却被入耳的声音震的手都不稳,黑棋滚落,他甚至没了任何心思看棋局。
“你不敢提之人是不是尉迟风野?”
惊雷炸响,苏锦城站起身,烈风掀起发丝,衣诀飘飞,他垂眸站在原地,却做不出任何动作,当他终于建设好了心理,以为有鬼能看见自己时,抬头却有些讶异。
那是两位年纪不大的鬼,寻了苏锦城附近的空地,俩人坐下歇息,看打扮像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与书童。相貌清秀的书童像是被刚才的话吓了一跳,环顾四周的同时,急忙捂住嘴刚才说话鬼的嘴:“公子小点声,这毕竟是卫国的地方,你就不怕被打啊!”
执扇少年瞪了他一眼,不满道:“你干嘛?怕他回来杀你啊!”
书童确认周围没有其他鬼,才小声回道:“公子,你这话问谁谁不怕啊!他生前就够吓人了,杀人不眨眼,一怒就灭门,你随便拉个人问问,卫国上上下下谁不怕他?也就苏太尉,还能让他吃点亏,忌惮几分。”
少年眨了眨眼,把扇子一合,丝毫不留情的指出:“再阴狠毒辣之人,死了也就没什么可怕的,自古奸臣不在少数,但能生前死后一样让人畏惧的,细数古今他的头一位。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书童顾及着什么不敢回答,倒是少年环顾了这野田荒冢一圈,神色黯然,语气沉重且不忍:“淳安三十四年的,四月春,尉迟风野被抄家入狱。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可是在卫国朝堂掀起了滔天巨浪。据说所犯之罪,足足有三百多条,其罪之多,可谓罄竹难书。文人恨不的毛笔戳死他,唾骂性子淹死他,武将恨不得打的他哭爹喊娘。民情如此激愤,朝堂不断施压,终于在六月的时候定罪,先行剐刑,吊着一口气再行车裂。当时观刑之人不在少数,可这位尉迟大人,一刀刀下去,竟未曾吭过一声。”
“按理说这么大奸大恶的罪臣,这样的结局应理所当然,天下人终于能骂个痛快了,可这世间人竟是少有再敢提者,真有意思啊!”少年笑的有些癫狂,身旁的书童满目愁云,劝道:“公子,别想了。”
少年眸中满是不甘,声音带了些怒火,“我心中不痛快。六月飞雪谓之冤,何况是三日大雪不停。不管怎么防护,皇家猎场的马匹还是冻死了,一并还有他住过的地牢也被大雪冲垮,满地清白,掩了可怖血痕。所有人都知道这代表什么,可没有一个人敢为他平反,现在好了,连苏太尉也战死了,我便要看看,卫国的下场到底如何!”
书童叹了口气,看着自家公子的模样,心中不忍,以今日先生所授之课和他喜欢的有关,好说歹说才把人哄好了,一同向书院走去。
这事再提没有意义,当年之事的真相到底如何,除了那位权倾朝野的御史大人,再也无人知晓。是功,是过,不过一卷史书罢了!或许尉迟风野根本从未在乎过。
苏锦城从刚才听到尉迟风野的名字,心中就闷痛的厉害,如今又知道了这些,抓着自己的胸口,险些喘不上气来,面色白的吓人。六月飞雪,这么大的事情,按理说他不可能不知道,为什么半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回头望,野风荒草暝萧萧,入目尽是凄凉,他突然就想起来了。是自己特意下了命令,关于尉迟风野的事情,若无大事,无须禀报。大战在即,任何有点风吹草动,都会影响军心。何况他是太尉,是将士们的主心骨,是定海针。身边的亲卫,都知道自己和尉迟风野关系极为复杂,对于朝中传来的消息想必也暂时压下了。
于是,地牢两月之苦,千刀万剐之难挨,五马分尸之钻心,这万般痛楚,直到现在自己才知道,当时所了解的,不过一句,尉迟风野死了。他不觉得身边人有什么错,尉迟风野做的那些事情,确实该杀,可为什么听到六月飞雪,止不住的心颤呢?怕错?怕悔?还是怕他不归?
走回原处,他想起来刚才的棋局,低头看去,黑棋滚落的地方,正好把白棋困死,再无生路。心中波澜大起,经久不歇。黑棋所念是谁,不言而喻。苏锦城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生前未曾赢过一局,死后亦满盘皆输。
书院名声愈胜,前来求学解惑之鬼,也愈发多了起来。苏锦城依旧还是出不了十里,他也不恼,不急不躁,捡了根树枝练枪法。倘若有人能看的见,那怕是在这令人惊惧的乱葬岗,也会忍不住停下来驻足观赏,拍手叫好!卫国三绝之首,便是太尉舞枪。出若蛟龙破海,掀万丈波涛,掩耀日生机;收若昆仑寒雪,飘洒自如,却携寒风之势,藏无尽杀机。一连多月,苏锦终镇定自如,练枪下棋,不曾丝毫懈怠,枪法隐有更上一层楼的势头。
苏锦城这段时间一直在琢磨阵法和思考自己战死在长野的死因,若能够超越前人的布局,便是再好不过了,但是自己回朝途中遭遇的埋伏这件事却是思绪繁杂。
“我看卫国是离亡国不远了。”少年这次冷傲了许多,言语间多了几分冷。
苏锦城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猛地回头,说话的是几月前的那位公子和书童。他心中一紧,实在不敢细想这句的话的含义,石子投湖,心中镜子般的湖面,现下再也难以平息。
这次神情难掩悲伤的人成了书童,哀切的开口:“卫国亡不亡国我不在乎,只是苦了百姓,还有实在心疼苏太尉的弟弟。”
“君御?他不是被送到江南了?”一股冷汗从脚底升起,苏锦城浑身发凉,他想拦住两鬼问清楚,可被困在原地,什么也做不了。
提到苏君御,少年的神情和语气都柔和了不少:“是啊,不学无术的纨绔公子,卫国人眼里的草包少爷,世人眼里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废物,读书十六载连一官半职都做不好的蠢货,如今却是三退敌军,守住黎都城,护他们平安的人。”
苏锦城心神惧颤,一出声,嗓子哑的厉害,“你说...什么?”
书童语气满是惋惜,“他能击退离萧两国军队,就说明胸中确有丘壑,能担大任,也是目前唯一可用的将才。可惜啊!赫赫战功毫无用处,被指派去了边疆抗击蛮夷。”
“什么!!!”苏锦城死死抓着胸口,魂魄变得有些透明,他痛苦的弯下腰,像是一瞬间被压垮。
少年点了点头,发表了自己的观点:“比起苏君御来,我还是觉得尉迟风野更悲惨。一道先皇空白诏书,硬是在天子叫门之时,让苏君御坐上了统帅的之位,让城内六万士兵尽归麾下,才保下了黎都。倘若他还活着,现在卫国或许会不一样?”
书童眼看自家的公子又要低落,连忙换了话题:“公子,别想了,这世间没有如果!本以为这天下尽是恨尉迟风野之人,不成想,三日前的抛尸掘坟,竟是有不少人在远处掉眼泪。传闻卫国御史大夫尉迟风野,曾不惜代价,亲赴江南,离国,萧国寻找材料,耗费万两黄金,让这天底下最好的绣娘,做了一套冠绝古今的婚服。我一直以为是假的,没想到是真的,更没想到这婚服居然在他墓中。”
少年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鬼是没有眼泪的,但他声音却带了哭腔:“别说了,再说你家公子眼泪都要止不住了。好不容易收敛起来的几块尸骨,现如今又被抛尸掘坟,这还不算完。竟是狠毒到连块尸骨都不给他留不,连带着婚服,一把烈火,成了灰烬,风一吹,什么都没了。”
说起婚服,书童想起流传的一则传言,世人皆知,苏锦城恨尉迟风野入骨,二人之间的恩怨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可民间传言御史大人实则挚爱苏太尉,偏执到疯狂。他不由得疑惑的问了句:“公子,你说苏太尉若是知道这些事情会怎么想?”
少年沉默了一会,淡淡道:“大概什么都不会想。走吧,先生要开课了。”
苏锦城不断的撞击那看不见的屏障,想要追上两人的脚步,去问个清楚。可一次次被弹回,摔倒在地上,天际雷鸣更甚,暴雨倾盆,他躺在野坟之间,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任由狂风暴雨,砂石尘土把自己掩埋。
自那天之后,苏锦城整个人更加沉默,甚至带上了几分阴郁,与他之前清风明月的气质似乎有些格格不入,他不知道自己会被困在这里多久,也不知道这两位锦衣公子和书童会不会来,只是大部分时间一动不动的盯着小路的入口,生怕自己一眨眼,就会错过什么。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卫国淳安三十六年,三月春。从远处隐约走来了两个人,看不真切,但两人速度极快,不像是正常鬼的速度,而且他们极有目的性,就是杂草中坐着的玄衣人。
等他们到了面前,苏锦城站起身来,行了个礼,心中却并未起波澜。这两人白衣帽子上写着一见生财,黑衣帽子上写着天下太平,这二位在人间算是赫赫威名,只不过有些奇怪的是,他们手中既没有拿哭丧棒,也未有钩魂链。
二人对苏锦城在这,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好像一早就知道了。周身也并未有什么杀气,甚至还多了几分尊敬。白无常声音带着地府特有的空灵,说道:“苏太尉,你该上路了。”
苏锦城心中多有疑虑,还未开口,黑无常主动说道:“你可以问我们一个能回答的问题,算是对你被困这么久的补偿。”
黑白无常以为苏锦城会问卫国现在的情况,毕竟这人是出了名的忠君爱国,以百姓为重。
淳安三十六年,三月春,卫国徽安之战大败,死伤无数,朝廷动荡,蛮夷趁火打劫,烧杀抢掠,罪恶滔天。血色掩春城,尸骨饲老鸦!黎都有民十八万,现不知几人存?
正准备要出口的话,听到问题又咽了回去。对于已经准备好答案的黑白无常来说,苏锦城问的这个问题让他们二人颇为吃惊。
“这乱葬岗里埋了什么东西,把我引了过来?”
黑白无常对视了一眼,白无常有些犹豫的劝道,“要不换个问题吧,我估计你知道了答案会后悔。”
“就这个问题。”
白无常神情有些复杂,停了几秒,才回道:“骨灰和婚服。”
苏锦城眸中杀机毕现,似有风暴聚集,却又在瞬间平息,万千情绪化成淡漠入水的一句,“不是上路吗?走吧!”
黑白无常施法遮住苏锦城的眼睛,把他引到日晷下方的阵台,巨大的盘身铭刻着各种古老的咒文,周身环绕着一望无际的云海。梵音激荡,八卦阵开,星辰连接成线,阵眼光芒大盛,在失去意识之前,苏锦城像是隐约听到一句:“路途颠簸,多加忍耐。”
阵中光芒渐弱,一直到消失不见,白无常才放松了神色,把胳膊搭载黑无常的肩上,问道:“差点把地府闹翻天的那位,这会应该已经回去了吧!”
黑无常看向他的神情满是柔和,点了点头,言语也多了起来,:“他的魂魄记忆被封了,不然造成的后果太难以估量,也太过于可怕。”云端缥缈,向下望便是人间,回头望已经寂然无声的阵台,叹道:“卫国所有事宜皆处理完毕,过去已消,未来如何,便自身是造化了。”
雪声簌簌,红梅笼香,亭中炭盆发出清脆的噼啪声,石桌上摆放着玉壶美酒。夜色无月,寒风入怀,独酌之人像是感觉不到寒冷,仅着单衣。
暗卫悄无声息的出现,低头送上手中的鹤氅,尉迟风野看着他,神情微恍,烈酒入喉,烧的心肺难受。他没伸手接,暗卫就站在原地,等待命令。等到尉迟风野把一杯酒喝尽,呛的自己咳嗽,他才带着哑意开口:“暗隐,坐。”
暗隐把鹤氅放在旁边的石凳上,规规矩矩的坐在了尉迟风野身边,他看着不停喝酒的主子一怔,不知道今晚风雪太盛,还是美酒太烈,竟是让眼角都染上了薄红。
修长骨感的手指,不断描摹玉盏的纹路,却一直不曾开口,炭盆中火势渐小,暗隐主动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如今腊月寒气最重,主子身子骨还未好全,属下再去添些木炭吧!”
“不必了,烈酒伤身,想来也是不愿意让我喝的。今年雪大,回屋吧!”
“属下送主子回去,过一会交接班去守夜。”
尉迟风野点头起身,却不小心扫落了酒杯,清脆的玉碎声在耳边响起,他低头瞧了一会,忽然就笑的有些疯,“暗隐,我要称帝。”
暗隐先是一惊,现下明白过来,为何自打受伤醒了之后,主子始终一言不发,在雪夜里喝闷酒,这事情主子毫不顾忌的跟他说,感动之余又有些担忧,这些想法也仅仅是几秒的事情。他俯身半跪在地上,眼神灼灼的望向尉迟风野,声音坚定且从容,“暗隐誓死跟随主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东方既白,林中湿气极大,身上的铠甲冰的像是一碰就能冻掉手,帐篷里传来咳嗽声,军医连忙进来查看。苏锦城头晕眼花,看不清东西,也使不上力气,只能任由来人查探。
“太尉,你后背的伤口现下有感染趋势,军中医药短缺,受苦了。”
一声太尉彻底把苏锦城换回了魂,他望着熟悉的脸庞发怔,环顾四周,像是难以置信。手下的将军们收到消息,也急忙赶了过来吗,仔细询问军医事宜。
“几位将军莫要太过担心,现下离京不愿,马上就要到黎都了,上好的药材想来也不会少,到时候多煎几服药,好好补补,还你们个生龙活虎的太尉。”
苏锦城掐了下自己,确实疼,不是梦。一帐篷的人,明明就在眼前,他却怎么觉得也不真切。一个个担忧的望着自己,他想开口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嗓子干涩的厉害。军医跟他们这群人说,自己需要静养,一个个才不舍的回了自己帐篷。
“主子,水。”
墨鸦小心翼翼的把喂了苏锦城半杯水,唇角触碰到实物,伸手碰的到人的体温。苏锦城的心才落到了实处,但他又一时间想不起来,这是那次回朝,极其沙哑的问道:“墨鸦,这是那一年?”
墨鸦听完这话,倒是不疑有他,只是脸上的担忧更甚,答道:“淳安二十九年,十二月。”
记忆像是落了灰尘的纸张,轻轻一扫,便是清晰可见的痕迹。苏锦城喝了些水,便让人退下了,自己闭眼整理思绪。倘若黑白无常所说的上路是逆转时空,让自己重活一世,那淳安二十九年末,他驻守边疆两年,击退北方蛮夷二十四部,留下大军镇守,负伤归京。带回了一名边疆女子,欲纳其为妾,因为据她说,知道自己当年父亲阵亡的隐情,但要苏锦城给她位份才肯说,加上此女在大战之中的确有功,得将士们肯定,便带回了京城。
之后...之后发生了什么,心中闷痛,女子胸口染血的景象从眼前闪现,苏锦城睫毛微颤,良久才平复下情绪。女子名清婉,在他带回黎都之后,送回太尉府的路途中,被人一箭射杀在马车里,而射杀之人便是尉迟风野。
想起尉迟风野,苏锦城现下只觉得头疼,却也难掩心中激荡的情绪,他近一年没见过这人了,想到尉迟风野那些恶行,无论那一件事,都够他罪该万死,可又想起他死后的六月飞雪,如今却又不敢妄下断论。想着想着无名怒火窜到胸口,气的发闷,倘若他真冤,所作所为是不得已而为之,又为什么什么都不跟自己讲,
有个不成型的猜测在脑海中聚集,倘若不说的原因,是不能说,亦或者跟自己有关,无法说出口呢?不论什么原因,如今再想都没什么意义,把这人卸了翅膀抓进笼子里,到那时候说不定能掰开脑袋,让他自己来分析分析那些想法。
莫名想到乱葬岗下埋的婚服,鸳鸯被,双喜烛,以及被下了药,只能任人摆弄的自己,一向温润的太尉大人,咬牙切齿的骂道:“这混账东西!”
苍天不薄,许他重活一世,这一次他不仅要弄清前世所有纷乱复杂的谜团,守卫国万千黎民百姓,更要把尉迟风野牢牢的控制在自己手中。如今才淳安二十九年,这混账东西才十七岁,根基不稳,想干的事情一个都来不及做,绑在身边再好不过了。
他眸光扫过自己的银枪,神情冷峻,少时觉得京城王公贵子们百般威胁,万般强迫龌龊看不上眼,如今落到自己身上,才发现这手段太好用了。
苏锦城起身出了帐篷,看到的就是山河着银装景象,他眉头轻皱,心中多有不适,自嘲一笑,在心中默叹:“如今倒是有些看不得落雪了。”他还没走两步,墨鸦就迎上了来,“主子,大军往前几里准备扎营,几位将军均已安排妥帖,您觉得合适,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发归京了。”
寒风凛冽,刮起衣袍,他点了点头,问道:“我何时昏迷的?”
“一日前,行军途中主子突然昏迷,险些从马上掉下来,便在原地歇了一夜。”
“军中物资可还充足?御寒衣物我回京调配,倒是直接送往边境,现在即刻回京。”
“充足,六日前,治粟内史派人送了粮食运往前线,又拨了三千两白银。”
二十九年末大雪,萧国和蛮夷边境皆冻死了不少人,卫国棉衣粮食充足,幸免于难。他之所以问一声,就是担心和前世有不一样的变故,人命关天,万事不能疏忽。
苏锦城放松了神色,苍白的脸色上多了几分笑意,道,“也亏的谢一安大事拎得清,虽为人自私,尖酸刻薄,但也算无伤大雅,我回去理应上门道谢。”
墨鸦神情有些奇怪,斟酌着开口,“主子,您不知道谢一安因为贪污入狱了吗?”
苏锦城神情一僵,有些诧异的转头看向他,问道:“如今是谁?李厚?何毅?赵维之?”
墨鸦摇了摇头,说出了一个他想都不敢想的名字:“尉迟风野。”
“他不是籍田令,负责安排皇帝亲耕,掌管籍田收获用以供奉吗?”
“这是尉迟风野两年前的职位,后又担任治粟都尉,大司农部丞,去年担任大司农丞,到今年八月份的时候,谢一安贪污受贿事情爆发,任命为治粟内史。”
苏锦城突然就感觉有点头晕目眩,眼前发黑,治粟内史,九卿之一,仅次于三公。他刚才想什么,想他才十七岁,根基不稳。他想起自己知道尉迟风野官职变动,还是淳安三十一年六月份的时候,和军队粮草对接的文书上,看到了他的印章,那时候他们二人虽然与水火不容,但也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自己赞叹了句,爬的还挺快。
“......”
正好自己的踏云被牵了过来,他二话不说利落的翻身上马,速度之快,只留一地尘土飞扬,墨鸦急忙喊道:“主子,身上的伤,别骑那么快!”
“我先行几步,下雪路滑,你带清婉乘马车慢行,十里坡的河边汇合。”
一路疾驰,直到河边枯柳旁才停下,苏锦城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浑身烦躁至极,他站在冰面上,看着不清晰的倒影,不知在想什么。他最不喜对人有亏欠,半分之恩,定当十倍报之,单是这件事他如今才知道,那前世尉迟风野到底瞒了自己多少事情。杀妾之怨,亲卫之死,母亲之亡,凌辱之恨,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叫嚣着尉迟风野死不足惜。倘若,倘若另有隐情呢?苏锦城不敢想,一拳碎冰,露出河面之下的游鱼。他想,这一世,自己总会知道答案的,你我之间,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