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火的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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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司劫已经知道了厉狗蛋的存在,并在跟踪厉执之前就与他见过了面,这是厉执不曾想到的。他那时与司劫讨价还价,从头至尾都避开了厉狗蛋,显然是因为他打算对他隐瞒这件事。

所以此时此刻,厉执望着厉狗蛋嘴角亮晶晶的油渍,心内波澜却要远比他重逢司劫时还要汹涌,或者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比丢了性命还难挨的恐惧。

“他都跟你说啥了?”厉执面色不善问。

厉狗蛋摇摇头:“他只说他是我爹……然后放下东西就走了。”

厉执皱眉,盯着他的脸:“真的?”

厉狗蛋漆黑的瞳仁闪了闪,想了一下又犹豫道:“他问……我还喜欢吃什么。”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厉执骤然拔高嗓音。

嗤,他问还喜欢吃什么,意思不就是要继续来找臭小子?臭小子却想要瞒过他?

眼见厉狗蛋竟是垂头不再回答,本就难以平静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厉执脑中似乎能浮现不久之后,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臭小子也会亲热地管别人叫爹,那个人要比他这又穷又凶的刻薄魔头优秀百倍,可以让他再不用过这种吃不饱穿不暖的苦日子,不被邻里小孩欺辱,教他礼义廉耻善恶之报,即使手脚有疾,也像个体面的人一般活着。

想到这些,厉执才仿佛明白过来——原来司劫,打的是厉狗蛋的主意。

这就说得通了,他此番上门为何一直举止诡异,装出一副与他相熟的样子,定是因为要在厉狗蛋面前做足了戏,好让厉狗蛋心甘情愿认他这个爹。

厉执看着厉狗蛋的目光逐渐泛冷,没办法,自七年前开始,厉执不论面对谁,最先想的,总是人性的恶。

看眼下情况,臭小子对司劫的印象不差,毕竟那样一个风光月霁的人,谁都会想要亲近,离开他怕是迟早的事。那他还不如率先推他出去,长痛不如短痛,他独自赶路,再无牵挂。

厉狗蛋这时也凝视着厉执,虽说他不知道厉执发生了什么,但过早成熟的心性,到底叫他敏锐地察觉到厉执几番情绪变化。

便见厉执一双眼底明明灭灭,又沉默片晌,将厉狗蛋放回去。

“你……还是在这等着,我要出门一趟,带上你其实不太方便。”厉执低低说着,竟连头都抬不起来,只麻利地将几件东西收进包裹,佯作自如地叨叨,“那道长再来找你,你就先跟着他,他总归饿不着你。”

心足够凉薄的人才活得久,他这么不断告诫自己,终是压制住险些脱口而出的另一番话。

一时间,屋内仅有的一点温度像是都消散了,屋檐底下蟋蟀的叫声变得异常响亮,入秋的深夜凉风浸骨,尤其才下过雨,破旧的草房更是萧瑟。厉执窸窸窣窣地把叠好的小包袱背在肩上,忍不住回头,见厉狗蛋仍是静静坐在被褥间,与司劫其实有五分相似的小脸紧绷,就那么看着自己。

外头一股劲风忽地刮起,卷得身后破门“嘎达嘎达”直响,又灌进来,给厉狗蛋睡得松垮的粗布外衫吹开,露出单薄的里衣。

厉执下意识上前,便想给他重新穿好,不然指定要着凉。

却未成想,他手还没有挨到他,猝不及防腰腹传来一阵大力,“咣”地一声,坐了个屁蹲儿。

竟是厉狗蛋推开了他。

“你不要我了,就赶快走。”

厉执惊愕抬头,看到厉狗蛋原本没什么表情的面容已然染上一层他从没见过的寒霜,双手应是用力过猛,握成小小的拳头也不能控制的微微发抖,梗着脖子对他冷冷道。

“……”

厉执怔愣间都忘了起身,更一时词穷,尴尬地与厉狗蛋对视。

臭小子啥意思?他在生气?气自己把他托付给司劫?他是不乐意的?

厉执心内打鼓,不安、后悔又愤怒。

而最终他只表现出了愤怒。

“臭小子!翻天了是不是?”他拍拍屁股起身,横眉冷对道,“现在有厉害的爹护着,敢跟我动手了?”

“啥叫我不要你?别人送你只鸡就给你乐得叫爹了,张口就是‘十分好看的道长’,我养你这么大,你都没夸过我好看!”

想想貌似骂错了重点,厉执又趁对方没反应过来继续道:“你刚儿还对我撒谎!你故意隐瞒他说过的话,是想背着我跟他偷偷见面是不是?”

“我是因为——”厉狗蛋倏地抬眼,似是想反驳什么,却话说一半又咽了回去,只嘴巴撅起来,头一次露出如此倔强的神态,稚气未脱,却相比怒气冲冲的厉执,俨然更像个大人。

隔了半晌,才听他语气闷闷道:“你嫌弃我是累赘,想把我送给别人,就走吧,我不怪你,反正,我是你捡来的,就为了给你解闷的。”

“什么?”

眼皮一跳,厉执蓦地想起三年前他为隐瞒自己的地坤身份,对一位故人说过的话。

——那小东西是我捡来的,一个人多寂寞,当解闷了。

却是被他听到了?那时他才几岁,竟是一直记着吗?都,都不跟他求证的?

可是,这话他自己胡编乱造可以,从厉狗蛋嘴里说出来,简直出乎意料的让他锥心刺骨,气得他眼睛刹那红了。

“厉云埃!”大名都被他吼了出来。

而他其实更气的是自己怎么会那样不小心当着厉狗蛋的面说出这种屁话,但他又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毕竟在厉狗蛋眼里,他确实一直以他爹的身份自居,就连村里的人也全都以为他只是个和元,他每次情期到了更是催动内力强行封住信香,打着旧疾发作的幌子来开脱。

如今突然冒出一个身为天乾的爹,厉狗蛋第一反应,可不就是坐实了他只是捡了他解闷?

心内像是聚集了一团火球,给厉执烧得耳边全是噼里啪啦的噪响,七窍生烟间他仿佛又看到他野狗般挺着个大肚子在山林里东躲西藏,每日累不敢睡,腰酸腿疼坐立不安,最后独自一人几乎咬碎牙齿,半条命都快搭进去才生下那么一小团,这种痛与刚刚厉狗蛋的话混杂在一起,几乎要让他丧失所有理智。

“到底是哪个王八犊子跟你说的!”一脚将边上的木盆踢飞,厉执决定死不承认,甚至连自己都骂。

“我看你是又皮紧了!”

而心虚之下,他这么吼着又冲上去,给厉狗蛋摁趴在那,扬起手——

没等揍下去,就被抓住了。

感受到熟悉的强鸷气息自身后将他完全笼罩,厉执正愁有气没地儿使,反手就是一掌,这可不再是他揍厉狗蛋的力道,呼啸的掌风刮翻了桌椅,叮叮当当散落一地。

可惜,他这回并没有先前走运,司劫被他冤枉那一下子的红痕还清晰印在侧脸,厉执转头看到的时候心里“咯噔”一声,果然,下一刻,他就被“新仇旧账”一起算的司劫掀翻在地。

脑子稍微清醒,与厉狗蛋的争吵太走心,竟让他忘了赶紧跑路,这下又完球了。

确实,眼下的司劫周身散发寒戾,再次袖袍翻涌,将正欲起身的厉执卷落到另一处,摔得他屁股差点成四瓣。

厉执扶腰不甘心地瞪着司劫,心知他必是在教训他那时血口喷人,又对厉狗蛋暴力相向,不由涌上几分酸楚。

与司劫比起来,他果真是个恶人,不配做厉狗蛋的爹。

眼看司劫满面寒霜地抽出紫微七斩,一步步朝自己逼近,厉执破天荒有些泄劲,一动不动僵着,都忘了躲避对方落剑。

便在这时,显然才从惊讶中回神的厉狗蛋忽然跳下地,不顾双脚不稳,竟是踉踉跄跄冲到厉执跟前,背对着他大张开双臂,将他护在身后。

“别欺负我爹。”仰脸对上凌厉而至的剑锋,厉狗蛋微喘着,怒目道。

“……”

厉执就突然间觉得自己要大难临头。

因为他盯着眼前不及他腰的小小背影,心里清楚,他再也做不到了无牵挂了。

他一把抱住那道背影,思绪兜转间已做好全力以赴的准备,却才一抬头,看到司劫已然慢条斯理将剑收回,满身寒戾乍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是眼花还是什么,他那么斜睨着他们,嘴角轻抿,竟是……笑了!?

厉执紧紧抱着厉狗蛋,有种他从没体会过的失而复得感,满心充斥着意外的满足。他也是这时才恍然明白,厉狗蛋那时不肯与他说实话,多半是因为,他确是不想他知道司劫待他的好,他怕他理所当然地将他送给司劫。

这臭小子,与他担心的其实一样。

而厉执在贪婪感受心间这股缺失已久的温度之余,满脑子也是司劫那稍纵即逝的笃定一笑,竟没来由觉得,今晚他与厉狗蛋之间的一切,似乎都在司劫的意料之中。

他故意的?

一直住在这边陲之地,厉执自是看出每当南隗百姓有什么躁动,便总要有将领带兵征讨北州,一通怒战后,不论是否能完全平息北州对南隗边境的屡次进犯,但民心却是能得以稳固,这其中道理他还是懂的。

可是——司劫怎么可能会替他想到这些?

厉执又连忙否定,也懒得再想,抱着厉狗蛋的双臂紧了又紧,起身与司劫拉开一段距离,直截了当道:“姓司的,这臭小子我不会给你了,你趁早死心,识相点儿就别拦我,不然——”

“你身为五派之首跟我这下三滥的魔教头子搅合在一起,传出去看看,我们谁更没脸见人?”厉执功夫不如司劫已是定局,只能拿这些正派最在意的名声来威胁。

“传出去也好,”不料,将他那点心思尽收眼底的司劫没有半分犹豫开口,“我先前以为你不愿暴露地坤一事,才没有四处宣扬我们的关系,你若是不在意,我求之不得。”

什么玩意儿?

厉执感觉自己被反将了一军,气得不知道怎么反击,而不等他想好,又听司劫突然问:“你既住在这里多年,为什么一定要离开?”

这话问的厉执顿时发出一声冷笑。

“不跑?你们一个个冷不丁冒出来,我难不成要等着被抓住千刀万剐?你们这些正派赶尽杀绝起来,可不比我九极教逊色!”

司劫静静听厉执说完,忽地向前几步,厉执下意识后退,不知踢到什么东西,传来骨碌碌的动静。

他正想低头去看,却听司劫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在这,你不用再逃。”

“……”

心内莫名一跳,厉执却面上翻了个白眼,正要啐他一口,谁知司劫看了一眼牢牢搂住厉执脖子的厉狗蛋道:“你与其担心我抢走他,不如保管好这个。”

说话间眼神一冷,司劫忽然抬手,“轰”的一声,厉执脚边炸出了个土坑。

被这浑厚内力惊到石化的厉执在尘土飞扬中傻杵了半晌,终于回过神来,抱着厉狗蛋大跳起来怒骂:“你他娘的发什么疯——”

却话音未落,厉执一眼看到土坑周围零散的木头碎屑,清楚意识到司劫一掌轰了个什么玩意,表情刹那间凝固。

“……”

屋内寂静良久,连厉狗蛋都好奇地望过去,却显然不知道那碎屑是什么。

他自然不知道,也没见过,因为厉执每次拿出那东西都十分小心,生怕被他看到。

“姓司的!”厉执忍得鼻眼纠结,到底还是憋不住,却也不忘捂住厉狗蛋耳朵才怒吼,“你赔我角先生!又粗又长的角先生!”

他的角先生,长五寸,木质,柱形,微弯。

俗称——假男*。

厉执心疼极了,他买不起市面上那些玉质象牙的高级货,这可是他用了将近半年的时间才亲手削出来的一根使起来最得劲的角先生,否则他每次情期来临犹如春毒浸体,没有这玩意缓解,还不早就因为欲求不满而丢了狗命!

他平时藏在个袋子里紧紧裹着压在隐蔽处,这次出逃才收进包袱,必是他被司劫掀飞的时候包袱摔开,刚刚又被他不小心踢了一脚,掉出来,这姓司的竟就给轰了个稀碎!

他娘的!什么狗屁的名门正派,他比他这个魔教头子都枉为人!

厉执实在愤怒到不能自已,尤其司劫干了这么缺德的事,竟然还能面不改色地站在他面前——

“不需要。”

留下这么一句来自齿缝中的漠然回应,司劫竟是转身朝门外走去:“你带他休息,我来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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