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惟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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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听到沈惟安离婚的消息,岳嘉明一瞬间有些发懵。

一个小时前,沈惟安的弟弟沈鸣玉在电话里惊问他哥关于离婚的事,一旁的岳嘉明猝不及防地心脏猛缩。

离婚了?

沈鸣玉还在电话里问细节,岳嘉明却从揪紧的心脏中感受到一股五味杂陈的回流,以极缓慢的速度涌向四肢百骸。

两个月前岳嘉明才送沈惟安去机场,看着他回英国跟妻女团聚,做好了这辈子都不会再见的准备,怎么他回去不到两个月,竟然就离婚了?

这么大的事不可能毫无先兆。

震惊过后,岳嘉明想来想去,多多少少理出一些草蛇灰线的离婚伏笔,但还是觉得没法不介意沈惟安一点口风都没给自己透露,这种不舒服像细小的鱼刺卡在喉咙里,不会妨碍他正常生活,可是一口气总是吞咽不畅,无法言表。

最终岳嘉明还是什么都没去问,熬到了一个星期之后去接沈惟安。

他一个人驱车前往,等在接机大厅的出口处,才两个月不见,沈惟安不会有什么大的改变,他不必想象对方的样子,可却又忍不住想象,沈惟安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去离的婚?

沈惟安为维护这段婚姻付出良多,多到岳嘉明深信他是真的打定主意跟对方过一辈子的,沈惟安做得到,他就是一个给出了承诺,就一定会守信的人。

这个人很老派,虽然很长时间里岳嘉明被他青春期叛逆的外表蒙骗,但在后来越来越意识到这一点,成年后的沈惟安是个守信的老派人。

老派到,他可以在他的生活里,把自己的感受放在最后一位。

航班抵达的旅客如鱼群一样向外涌出,岳嘉明站在接机的人群背后,1米85的身高,穿一件浅卡其的风衣,戴一只细细的金丝框眼镜,眼前没有多少人能阻挡他的视线,倒是有不少人回身看他,太显眼了。

他比航班正常的落地时间提前了一个半小时到,在车里等了一个小时,站在出口又等了一个小时,沈惟安还没出来。

落地,走廊桥,过海关,国际航站楼走到行李大厅……岳嘉明无意识地在脑子里模拟,直到脑子里那个姗姗前行的人跟眼前的人合为一体,沈惟安带着略显疲惫的倦容,推着一只大行李箱,隔着吵嚷的接机人群,朝岳嘉明笑了笑。

很淡。

岳嘉明抬手做了个手势,两人默契地隔着人群朝同一侧走去,等到汇合,岳嘉明自然地要接过行李,沈惟安却把行李推开了些,说:“我来。”

岳嘉明随了他。

人头攒动的大厅,广播中英文轮换一遍遍播报着已经抵达的航班、即将抵达的航班、延误的航班,岳嘉明那句“为什么”就在嘴边,却被淹没在一片嘈杂中。

一路走到停车场,两人都没有说话。

放好行李,车后盖“嘭”地一声关上,岳嘉明走到驾驶位拉开车门,人还没进去,另一侧的沈惟安“喂”了一声。

岳嘉明抬头,地库里仍旧嘈杂,进进出出的车一辆接一辆,许多车以缓慢的速度在各个通道里巡回找停车位,有人见他们要走,已经等在了边上。

沈惟安说:“我看起来,是不是像个笑话?”

岳嘉明一怔,旁边等着的车不耐烦地按了按喇叭,“滴——”一颗圆圆的寸头从窗户伸出来:“搞什么?走不走的?”

“走,马上。”

岳嘉明看了眼沈惟安,侧身坐进驾驶位,沈惟安随后也坐了进来,车子启动,左拐,前行,再右拐,排队驶出了航站楼停车场。

外面下着雨,傍晚,登虹市的深秋露出萧瑟,天地一片雾茫茫的蓝。

直到上了高速,岳嘉明还没回答。

沈惟安就这么疲惫又固执地看着他,岳嘉明轻叹了口气,说:“你明知道我不会这么想。”

“那你怎么想?”

“我不知道,我甚至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离婚。”

沈惟安沉默了会,说:“梅交了个男朋友,她说有半年了。”

虽然很意外,岳嘉明还是找到了说辞:“才半年而已,你们结婚都五年了。”

“是啊,五年,”沈惟安自嘲地笑了笑:“有一半的时间都不在一起。”

“况且,感情不以时间论深厚,是梅提的离婚。”沈惟安想了想,又补充道:“她应该想很久了,没有余地。”

岳嘉明脑子里浮现出梅的样子,漂亮,洒脱,有时候有点疯。

他一直不觉得梅跟沈惟安是能成为夫妻的样子,毕竟他们,不仅是性别不同,哪里哪里都不同。

但那个时候他们在一起,岳嘉明又确确实实在两人的眼神中看到过光。

“嗯。”岳嘉明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捡世俗的寻常问题问:“手续办妥了?”

“办妥了。”

“小Emma呢?跟谁?”岳嘉明问完才觉得不该问,孩子归谁这不是显而易见,沈惟安是一个人回来的。

“跟梅,这些年也的确是她带的多。”

“那……”岳嘉明觉得下一个问题也不适合问。

但沈惟安替他说出了口:“哦,应该没事,我见过她那个新男友,人还不错,对Emma也不错。”

“你见过他?”岳嘉明不知道怎么说,沈惟安这到底是在乎还是不在乎?

他怎么这么胸怀坦荡地去见老婆的男朋友,是不在乎了吧?对这段婚姻已经完全放下,不在乎了,才会带着一种对女儿负责任的考察的心,去见有可能成为她继父的那个男人。

这段并不算短的婚姻,就真的说放就放了。

时间过去太久,岳嘉明已经忘了,沈惟安其实就是个狠心的人。

十年前,21岁的沈惟安就狠心地跟岳嘉明说过,“我们不可能永远这么过下去,都是暂时的,我们迟早会有各自的人生,会分开。”

十年过去,31岁的岳嘉明最后一次把他送回“正常”的轨道,给自己十多年的愚妄彻底画下句号。

这甚至不是他们第一次告别,这些年里他们有过无数次或长或短的分开,但这一回不同,岳嘉明清清楚楚地知道这就是最后一次。

他早就不做梦了,那么多年前在沈惟安说出那些话,他们第一次分别的时候,岳嘉明就知道,他们从17岁就开始的,说不清到底算什么的感情结束了。

既然对方不要那些,他也不必再死守,有些固执与坚持是没有必要的。

沈惟安没有骗过自己,岳嘉明想,倒是自己骗了他很多次。

把自己澎湃的心意瞒得结结实实,从来没有露出缝隙让对方知晓过。

沈惟安不喜欢男人,岳嘉明从17岁就知道。

“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

某年他在曼谷寺庙求了这么一句签语,顶着热带晒到让人晕眩的烈日,岳嘉明觉得这是自己人生最贴切的注解。

大梦一场。

可沈惟安是“喜欢”他的,岳嘉明也知道。

18岁的沈维安说过:“岳嘉明,我只有你了,我们会永远这样吗?”

岳嘉明抱着他:“会的。”

沈惟安是喜欢他的,只是后来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这段无法宣之于口的秘恋曾像火一样烧穿了岳嘉明的遍身,而后被沉入海底,顺着年复一年的洋流飘到了心中最冷淡的地方,化作冰山。

成年人的心底都有一座冰山,埋着不必再见天日的过往。

很久以前岳嘉明看一个剧,男主角习惯说we are adults,在遇到人力无法挽回的情况时,必须自我控制和接受时,we are adults。

26岁,岳嘉明从纽约去伦敦参加沈惟安的婚礼,而后再回到纽约,过了半年,有一天听着剧里的台词突然就想通了,他必须,只好,只能接受这一切了,还要心平气和,接受没有以后,接受沈惟安走出他的生活,接受他们只能在相隔遥远的地方过着与对方完全无关的日子,他接受,因为he's adult。

但又突然愤怒,这是什么糟糕的成人世界,如果还是十几岁少年时,就可以任性地不接受这一切,不接受,不接受你不喜欢我,不接受要分开,不接受离别,什么都不接受,哪怕这改变不了事实,但我不接受。

而那时,他只好接受,沈惟安给与他的,全部接受。

成年人,是三个最得体的字眼,把岳嘉明所有不得体的欲望全都硬生生碾碎,沈惟安说得对,他们总有一天会成为成年人,在岳嘉明接受成为成年人的那一刻起,那些曾经的火焰缓缓熄灭,化为深埋于底的冰山。

但这一次岳嘉明决定不委屈自己,隐忍了好些天的话终于问出了口:“我送你回英国的时候,你就知道会离婚,是不是?为什么那时候不告诉我?”

沈惟安手肘撑在车窗舷,似对这个问题一点都不感到意外,但仍旧过了半晌才说:“我以为是可以挽回的,岳嘉明,我走的时候,是真的没想过还会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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