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鸭大作战

精彩段落

隆冬时节,月朗星稀,西北风一阵一阵地呼啸而过。

越家位于浓园的小别墅正灯火通明,隐隐传出喧闹的声响。倏然,正门被推开一条缝,接连两条细溜溜的身影鱼贯而出,携手快速逃向大门口,借着月色可见,一作制服女学生打扮,另一位则是成熟美妇。

“……以后遇到这种事别傻愣着,先跑了再说,等人八抬大轿请你吗?”美妇低声传授道,拉着女学生以小碎步狂奔着。

女学生连连称是,一边腾出手用手机叫出租车,越家的司机正竖着耳朵在听别墅内的动静,没等来主人的吩咐,并不肯主动相送。

此间的气氛说喜不喜,说悲不悲。越太太过世两个月有余,越先生已经伤心得不耐烦了,于是邀请了两位女朋友来家中彻夜做客,准备开始新生活。怎料正当宾主尽欢、推杯换盏之时,他的不孝子悄无声息地进了餐厅。他旁若无人,径直穿过欢声笑语的餐厅进入厨房,从陈妈手里接过滚滚的小砂锅,转身连汤带料地全泼在了桌子上。

眼见父子二人相对咆哮起来,美妇经验丰富,当即撒腿就跑,顺便还拯救了一把女学生,两人此刻正缩手缩脚站在大路边等出租车。

此时别墅内正在上演全武行。越英杰老当益壮,率先就冲上来给了儿子一脚,接着一手叉腰,一手哆哆嗦嗦地指向越晨歌:“你这是得了失心疯?当着客人的面在胡闹什么!”让二位佳人看了笑话!

越晨歌不做声,牙关咬得紧紧的,梗着脖子怒视他。

越英杰见他不服,正欲再上前施展个一招半式,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力,变成了轻飘飘的一巴掌。他近几年都较少着家,忙于在各个情人的巢穴间钻来钻去,与越晨歌关系生疏得很,而且儿子已然拔高到了成年人的姿态,此刻也下不太去手。

他略感理亏,所以摸索到椅子上坐下,做出悲伤欲绝的神情。

陈妈趁机贴着墙溜出了餐厅,预备寻找救兵。

周遭安静了片刻,越晨歌开口了:“……你打够了?”

越英杰年轻时风流倜傥、潇洒过人,深受妇女爱戴,儿子也是按照他这个路数长的,多少具有他的风采,只是现在半边脸红肿,并且神态蛮横,并不喜人,看着就是个怨种。

“我看你是挨打没挨够!你看看自己这个态度,跟谁横眉竖眼的?你还知不知道谁是你老子?”

“你这时候想起自己是老子来了?妈还没满百日,你就把人往家里带?”

“我往家里……”越英杰话讲到一半又打住,认为自己不必解释,“你真是反了,我请客人到家里作客,你非但不帮忙接待,还吵吵闹闹,你以为你还是小孩吗?你妈平时都是怎么教育你的!简直是没有家教!简直丢尽我的脸!”越英杰倏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因实在无理可讲,又不便继续动手,气得团团乱转。

“丢你的脸?你自己做的事还不许我说?到底是你丢脸还是我丢脸?”

“我做什么了!”越英杰又一拍桌子,同时大步往客厅走去。

越晨哥跨步跟上,冷冷道:”……你招妓!”

越英杰大惊失色,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如此污秽的词语:“我……你从来哪里学来这些胡言乱语!年纪轻轻像个流氓一样,我看你书都念到狗身上去了!”

越晨哥冷哼一声,老东西自己不要脸面还敢倒打一耙。

越英杰在外间向来自负慷慨潇洒,本人也是文质彬彬一挂,除了妻子生前见面就伸出指甲要挠他,从未遭到过如此恶毒的攻击。

他在客厅中一时捶胸顿足,怨老天无眼没赐予他一个落地成才的好儿子,一时勃然大怒,骂越晨歌是个目无尊长的白眼狼。越晨哥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回以冷言冷语已经不足够抒情,终于升级为扯着嗓门的大吵。两人急怒攻心之下通通口不择言,越英杰因怎么讲怎么不占理,最后只得咆哮:“你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就没有资格跟我摆谱!好好好,我这么多年的心血就养出你这么个不知感恩的东西,有本事今天你就出了越家的大门,今后半点儿也别沾我!”

越晨哥目前还是大学生,尚不具备自立的本事,但为了表示确实半点儿不想沾他,当即选择离家出走。

他甩开陈妈拉住他的手,一脚踹开大门,大踏步冲了出去,顺着石子路一路喷射到了花园门口,正巧见一辆出租车悠然停下,仿佛是电影中为男主角准备的精确调度,他大力拉开门坐进后排,喝道:“走!”

愤怒使他双目失明,根本没发现在路边久候的二位佳人。

美妇与女学生已经要冻成两根冰棍了,但她们刚在别墅内见识过这位少爷的狂野作风,此时只好再度避其锋芒,眼睁睁看着他与出租车扬长而去。

美妇冻得泪眼婆娑,哆哆嗦嗦地吸了一口烟,骂道:“操,姓越的这一家子都是些什么人呐……”

女学生连吃两亏,不住点头,娇声嫩气地感恩道:“姐,这次多亏有你。”

美妇身为美妇,向来保养得宜,自负年龄成谜,这时闻言一瞪女学生,觉得自己难得做了回大菩萨却没得好报,早知道不管她了。

陈妈的求救电话是打给越家大哥越春山的,他此时正在遥远的西伯利亚跟俄罗斯人谈水电生意,听陈妈说家里又在为父亲的风流韵事开战,他已经见怪不怪,认为并不值得重视,他依旧留在当地勘察作业现场,直到一周后才悠然飞回国。

他原本以为,一周的时间足够让父子二人冷静下来接受他的调节,届时让弟弟给父亲道个歉,父亲有了台阶也不会不依不饶。怎料他下了飞机才得知,父亲对这场龃龉其实并不挂怀,休养一晚便重获新生,又跑出去找美妇们再续前缘,此时已经不能知晓他的具体方位了。而弟弟这个离家出走,也不仅仅是个赌气行为——他拉黑了全家所有人的电话,打算杳如黄鹤,一去不复返。

得知越晨歌出走得分外潇洒,什么东西也没带,仅能查到的线上支出是一笔出租车费,越春山感到很疑惑,但也料定越晨歌不至于死在外面,况且他是个繁忙的人物,无暇细细思索这件事,便马不停蹄飞往临市参加一个能源大会,在会后的晚宴上,他在衣香鬓影中,忽然想起了流浪在外的弟弟,难道越晨歌是去要饭了吗?

午夜两点后,夜桃酒吧已准备打烊,只余下三两员工就着一盏吊灯和空调的热气在吃宵夜。

江潮生从后厨端出一个不锈钢盆放置在桌上,里面是红油油的小龙虾。

绿毛伸手取了双筷子,在里面扒拉了两下:“这么小,还做得清汤寡水,没加点辣?酱也没有?”

“不吃滚。”江潮生沉重地往沙发里一坐,在溅满了油星的旧格子衬衣上擦了擦手,开始剥虾,他膀阔腰圆却心灵手巧,头一去,再扯着虾壳一绕,就剥出个完整的虾肉,尾巴还带壳,他一个排一个码进塑料饭盒里。

绿毛索然无味的咂了咂筷子头,心思并不在吃上。他蠢蠢欲动地往江潮生身边蹭,低声道:“潮哥,后面春姐新开了个场子,便宜,人都干净,去玩玩?”

江潮生脸黑,黑到面无表情,他垂下眼皮去,嘴里闷闷说了句什么,绿毛没听清楚,竖起耳朵凑过去:“啥?”

“……玩你妈。”江潮生的声音像个闷雷从他虎背熊腰的身体里打了过来。

“?!”绿毛被骂懵了,正要破口反击,“我日你……”

此时走廊尽头已经熄灯的员工盥洗室突然传来一声闷响,门被踹开了,无辜地在墙壁上碰撞了几下,远远看去一道颀长人影从黑暗里走出来,正是上个礼拜闹着要跟全家断绝关系的越晨歌。

他并没有在要饭,而是在这间三流夜店找了份兼职的工作。

离家出走的当晚,他心中憋着一口恶气,决心要“不沾越家半点儿”,于是没有去投靠任何亲友,免得再给越英杰话柄——离家出走争的不就是这一口气?

他从商业中心流浪到酒吧街,正想随意捡一间酒吧进去痛饮之时,发现了贴在玻璃门外的一张招工启事。

年底生意繁忙,招工困难,原本兼职的大学生骑电动车摔断了腿,不幸入院,经理急得要抱着门柱哭,正巧越晨歌撞上门来。身为一名相貌俊秀、四肢健全的年轻人,他很轻松地便得到了这份工作,按周结薪,包吃不包住。

刚洗过脸出来,他用手背擦拭着淤青的嘴角,露出的上半脸厉色十足,眉目的阴影峰峦叠嶂,看上去气色极为不善。

绿毛混惯社会,认为越晨歌气质不凡,很值得笼络,所以尽管越晨歌并没有发言,他依旧主动站出来示好,指了指江潮生道:“是他关的灯。”

江潮生看了绿毛一眼,又垂下眼去,沉默地剥着虾仁。

越晨歌径直走到沙发前坐下,拿起所剩无几的洋酒瓶,眯眼看了看标签,然后仰头倒进了嘴里,然后开始吞云吐雾。

绿毛对着江潮生纠缠不休,无奈江潮生郎心似铁,似乎很有品德,不肯堕落。

他没有询问越晨歌,一来觉得二人还不太熟络,越晨歌又总是冷着脸,很看不起人的样子,不便贸然邀请他去取乐;二来他觉得越晨歌没有任何必要跟他去嫖。

三人各自吃吃喝喝,收拾关店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还刮乱风,雨从四面八方来,一阵一阵地往人身上扑。

站在店门口,江潮生掂了掂饭盒,拉开羽绒服结结实实地揣在最里面,拉链一直拉到下巴,再把帽子一戴,把自己包得像个人高马大的贼,他冲另外二人点了下头,缩着肩膀快步冲进了雨中。

余下绿毛和越晨歌,面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

绿毛十分不愿意冒雨回出租屋,踟蹰半天,走投无路地问:“你去不去啊?”

等了半天没回音,绿毛心里骂了一句娘,正打算抬脚走人,身边的越晨歌一口烟狠吸到底,把烟蒂一口啐在地上,低声道:“走。”

那口气像要去大开杀戒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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