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与山谷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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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七月,天暗下来以后才有一丝凉意,风从山坡徐徐吹向谷底的村落,堪堪驱散白天凝滞起来的燥热。

在这个世界不太起眼的角落,蝉鸣和山风像一张网,兜住整个浦风村。

江云意沿着县道走了近十里路,才从镇上走回来。

霞光散了,远方地平线渐趋模糊,天灰沉沉将暗未暗,电线杆秃秃伫立县道两边,进村的方向,开阔硬实的水泥路戛然而止,徒留一条尘土飞扬的泥土路局促又蜿蜒地拐进山区。

傅岩风骑着摩托车从大路拐进小路,远远就看见一个从头到脚气质都跟农村不搭的男生,正坐在路旁一块半米高的大石头上,脸朝着他这个方向。

这人短袖短裤里露出来的皮肤白皙,胳膊和腿都细,体型本就不大,往那块粗糙笨重的大石头上一坐,一下就被衬得更弱小了些。

没看清脸傅岩风就有印象曾在村里见过这人,车骑近了,瞥见一张与四周环境格格不入的秀气的脸,算是印证了想法。

车子没减速,径直经过那人,骑出去一段路,傅岩风听见身后不远处的溪里传来扑通一声重物撞进水面的声音,看了眼后视镜,发现石头上那人不见了。

2005年这年,大概全宇宙的行星都在江云意的世界逆行,从出生到现在,他大大小小也经历过不少事情,爸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了婚,后来亲妈跟别的男人走了,亲爸在今年年初也跟别的女人结婚重组家庭,把他从城里丢到乡下奶奶家,奶奶不待见亲妈所以跟着不待见他,把他当个外人,但对于他来说,活了十六年,所有难堪加在一起也没有今天的难堪多。

他在太阳底下走了一天的路,热得全身是汗,想去溪里洗把脸,却一脚踩在烂泥上,以跳河一般的姿势扑向水面。

水其实挺浅,但他呛了水以后脑子突然空白了,脸朝下扑腾着,愣是没能站起来。

挣扎了可能得有小半分钟,就在江云意已经开始接受自己人生的最终归宿是安息在一条水深刚过膝的小溪时,一条结实的胳膊从他胸前穿过,再箍紧,然后他就被人从后往上捞了起来。

后背撞上身后那人墙一样的胸膛,江云意衣服全湿透了,顺带着让身后人也湿了身,两人隔着薄薄的衣服布料,体温在这一刻迅速传递,那人的身子比他热烫不少,江云意好像是在一瞬间被吸走所有热量,他抱着这人横在他胸前的胳膊,脑袋猛一低,打了个喷嚏。

溺水的后劲渐渐上来了,堵塞在鼻腔里的水怎么也咳不尽,江云意又是咳嗽又是打喷嚏,憋得脸全红了,眼睛也是红的。

浑身湿答答被人拎到岸上时,身子还全然是软的。

蹲在岸边草地咳了个痛痛快快,抬头才发现刚肉贴肉救了他一命的男人,不知何时已走到一旁的一棵树下去了,此时正低头点一根烟,可能是烟也湿了,从烟盒里换了好几根都没点着,最后把烟盒一收,目光挪到他身上来,眼里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救自己的男人是刚才骑摩托的男人,江云意跟村里的人没缘分,来小半年了都没能认识几个人,只路上见过这个男人几面,对他的印象是肩宽腰窄腿长,很适合骑摩托,就连现在站在那棵树下,湿着半件汗衫和裤管,也依旧挺拔。

“谢、谢谢你。”江云意才发现自己喉咙哑得厉害。

想到自己一个四肢健全的男生,能跟半米深的溪水过不去,简直比村里的五岁孩童还不抗造,江云意埋进膝盖的脸怎么也抬不起来了。

直到听闻男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江云意才把眼睛露出来一点点,然后就看到男人在他面前跟着蹲了下来,微微低头,直勾勾看进他眼里来。

男人的皮肤是被太阳晒出来的健康的小麦色,五官轮廓分明而凌厉,微皱着眉时更显眉峰深刻,一双黑眸幽暗深邃。

“水深才到你这儿。”男人伸手在他膝盖位置比划了一下。

江云意刚想承认自己的肢体不协调,就听见男人说,“你还年轻,没什么过不去的。”

这下江云意反应过来了,意识到自己刚才那模样确实容易引起误会,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我、我真是踩了泥脚滑……”

其实不怪男人误会,半米的水深可能跪着都不至于淹着。

为了增强可信性,江云意硬着头皮开口,问男人能不能送他回家,“我要看的电视剧马上到点播放了……”

这么一看好像确实热爱生活,于是男人没再说什么。

莫名其妙的落水事件耽误了时间,待江云意坐上摩托时天已经全黑了,道路两旁的稻田被夜色覆盖,只听得见稻穗在风里窸窣作响,摩托车的车灯像条笔直的射线照亮前方。

风呼呼刮在脸上,虽是盛夏,湿了身的江云意还是觉着些寒意,牙齿有些不受控地打起颤来。

男人的肩很宽,带着水汽的黑色汗衫被风一吹就紧贴在身上,显现出肩部鼓鼓的三角肌的形状。

车子在土路上颠簸,江云意抓着后扶手,缩在男人高大的身躯后,尽管还是冷,却很有安全感。

从县道进到村里还有段不短的路程,如果没有其他交通工具,光靠两条腿得走半小时。

但其实江云意没有要看的电视剧,也不是很想回家,他早没有家了,如今回的只是一个跟他有血缘关系的人的房子。

吹了一路山风回去,还没到家江云意的头发和衣服就干得差不多了,鞋子还湿着,但不影响表面的体面。

到了离奶奶家还有一个拐角的距离,江云意就让男人停下,下了车跟男人道谢时,脸颊不自觉飞过两抹红,是难为情了,话说得吞吞吐吐:“谢谢你救、救我,又送我回来……”

男人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他的道谢。

江云意想到了什么,有些走神,“我本来今天进城是准备找暑假工的,结果找了一天人家都不要我……”

事实上,不但没找着工作,连骑去镇上的自行车都被偷了,所以他才走了一下午的路回来。

男人看他一眼,“现在抓得严了,很多地方不敢收童工。”

“什么童工!”江云意一下涨红了脸,手抓着摩托车后视镜,一着急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十、十八了。”

男人用很寻常的口吻问话,好像刚才只是没听清一样:“你多大?”

抬头对上男人黢黑的瞳孔,江云意顿了顿,半晌后改口:“马上十七了,四舍五入不就是十八嘛……”

这次才说的是实话。

男人接着往下问:“还在读书?”

“在二中上学,下学期就高二了,平时在学校寄宿,放假才回来。”

江云意本来不是对陌生人掏心掏肺的人,一早知道自己以后走出去不会再回来,所以也总跟村里人保持距离,但是今晚对着面前这个男人,却不介意诚实。

于是他发现了自己的一个优点,那就是对救命恩人坦诚。

“你进城找什么活儿?抓鱼吗?”

江云意愣了一下,知道男人拿他开玩笑,便瘪着嘴抗议:“谁还没个脚滑的时候。”

“也是,没见过穿运动鞋下河抓鱼的。”

又是抓鱼!江云意脑袋都快冒烟了却见男人只是坐在车上笑。

很快,看见男人垂手摸裤兜,江云意猜到他要抽烟,小声提醒道:“那个……你烟湿了,对不起。”

江云意现在回想一下,应该是他被男人带上岸时挣扎动作太大,把男人裤子给弄湿了。

男人收回手笑了下,直起腰,边掉转车头边说:“先走了,你欠我包烟我下次来讨。”

夜色中再看不见男人的摩托车。

江云意知道男人不会来的,说的讨烟不过是成人世界的场面话。萍水相逢而已,当真的话就太傻了。

但江云意不喜欢场面话,所以他还是要去打工赚钱,因为他现在除了损失一辆自行车,还额外欠了男人一包烟,下次见着这人一定还给他。

慢腾腾走向家,江云意又想,他的命怎么能才值一包烟,至少得是两包。

那天回家以后,因为丢了自行车,而自行车又是小姑的,所以江云意整整听奶奶说了一晚上他亲妈的坏话,他算是明白,不管他做什么,他这位刀子嘴刀子心的奶奶总能把话题拐到他亲妈身上去。

“要不是你妈跟野男人跑了,你也不会是这样有人养没人教。”年近七十的刘贤珍骂起人来还是精气神十足,一头齐耳银发甩得带劲儿。

江云意懒得说,至少他亲妈是光明正大跟了某个人,不像他爸,这么些年带过形形色色的阿姨回家,有时今天带这个,明天就换了那个。

再怎么样也应各打五十大板,结果所有人都骂他妈,却没人骂过他爸,甚至在他爸潇洒了十几年以后娶了一个年轻女人,人们还夸上一句男人越老越值钱。

江云意很郁闷。

“你这种少爷就是在城里好日子过惯了,也不知道像谁,天生不会安分过日子,整天就想着往外跑。”刘贤珍口水喷溅出来,“没有你爸赚钱,你哪来的资本挥霍?你看你那个亲妈管你吗?”

江云意自己也不太想被生出来。

他的生活费全被他爸交到了刘贤珍手上,他以为有个地方吃住就够了,没想到刘贤珍还是觉得他占了他们家多大便宜。

他沉默,刘贤珍便说“没个妈都变哑巴了”,于是他开口,然后刘贤珍说“谁教你顶嘴的”、“真把自己当少爷了”。

爷爷去世得早,家里是刘贤珍说了算,江云意的小姑,也就是他爸的妹妹,一家三口都住刘贤珍这栋自建房里,小姑儿子聪聪长到三岁了还不怎么会说话,刘贤珍却把她这亲外孙宠得像个宝,吃饭的时候聪聪在地上爬,她就跟在聪聪屁股后面追。

前一秒还喜笑颜开,后一秒看见江云意脸就垮下来了。

原本江云意出去找暑假工只是单纯不想在家待着,这下把小姑的自行车弄丢了,他便是不得不赚钱赔小姑一辆新的了。

没了自行车,还好小姑丈有一辆电动车,农闲时,小姑丈每天天不亮就要去镇上厂里做工,江云意心想,拜托小姑丈顺路带带他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一大早,傅岩风骑摩托载着乘客,在镇上汽车站前把人放下,收了张十块,再找回张五块,把钱塞进口袋后,转头就看见汽车站附近甩着胳膊四处晃悠的江云意。

夏天天亮得早,傅岩风出门时不到六点,载了趟客现在至多六点半。

车站出来就是一个集市,时间还早,路上基本是卖早点的小摊小贩,店铺大多还没开,零零散散的行人里夹杂着几个摩的师傅。

傅岩风不是专职干这个的,只是八点前常在这块附近接一些散客,这会儿刚把车在路边一棵树下停下,没等来乘客,先等来了江云意。

江云意过来的时候,周围几个摩的师傅腰都直了起来,看见他朝傅岩风的方向去,又把背驼了下去,眼睛看向其他地方,去搜寻其他乘客了。

到男人跟前,江云意还没开口,就听坐在摩的上这人问他:“坐车?三公里起步价三块。”

跟想象中不一样,江云意以为他们昨天已经算是认识了,于是抿了抿唇,小声道:“你不记得我啦?我是昨天那个……”

才一个晚上时间,怎么可能不记得,男人喉咙溢出一丝笑,“这么早出来做什么?”

江云意揉了揉眼睛说:“找活儿干呢。”

傅岩风看他又是揉眼睛又是打哈欠,就说:“困?可以不用这么早。”

江云意手掩住嘴巴,微微眯着眼,又打了个哈欠,“没办法,我没车,只能大早上跟家里人出来。”

傅岩风没说话,江云意接着说:“你平常就是开摩的吗?”

“载人也载货。”

江云意一下明白了:“哦哦,那你载货也是用摩托车吗?”

傅岩风回他:“找人借了辆三轮。”

车子是别人闲置下来的,他每天早上八点过去拿车,天黑前还回去。

“哦,哦。”

傅岩风见江云意低头看脚尖,一副好像在思考,又欲言又止的模样,知道他可能有话要说,但没打算主动问,只是把裤兜里的烟摸出来抽。

烟叼在嘴里还没点着,就听见这人慢吞吞开口:“那个,你要不要一个助理?”

助理这词在傅岩风这个载人又送货的司机听来有点黑色幽默的感觉,他抬头看了眼面前细胳膊细腿这人,没直接回绝他,给他指了个方向,“马路对面那水果店,等会儿店开了你去问问,看老板要不要助理,就说是傅岩风介绍的。”

傅岩风也学他说“助理”一词,这人的关注点明显跑偏,两只圆圆亮亮的眼睛放大来,看着他,用带着点怯的声音说:“你叫傅岩风呀……是不是岩石的岩,山风的风。”

傅岩风顿了顿,回答他:“是。”

男孩弯着眼睛笑,自己夸自己:“我真聪明。”

人渐渐多起来,其他摩的师傅开始陆续接到乘客了,傅岩风到底没抽烟,把烟收了,朝面前的男孩抬了抬下巴,“你差不多可以去店门口等了。”

男孩没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你还没问我叫什么呢。”

傅岩风看了眼周围,没有要坐车的人,于是继续跟他聊:“你叫什么?”

男孩说:“我叫江云意,江水的江,白云的云,意思的意。”

傅岩风问他:“你不是浦风的?”

村里的男人基本都姓傅。

“我爸姓傅,我身份证和户口本上也都是写的傅云意,”男孩又打了个哈欠,“但是我想跟我妈姓,成年后会自己去派出所改姓,所以现在先管自己叫江云意适应一下。”

傅岩风没问他为什么想改姓,也没再问别的,这时刚好有要坐车的人走过来,江云意自觉挪了位。

傅岩风载人离开车站时,从后视镜看见江云意朝马路对面水果店走去,一颗倔强的后脑勺上顽强立着几根呆毛,风一吹,那柔软的发丝就在朝阳的曙光中微微摆动。

江云意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碰着这人,本来还想着再见面的时候要还烟。

既然这样,他想,那烟就先欠着,等他挣到钱一定还上。

早上十点钟,傅岩风拉一车家具经过汽车站时,看见水果店门前的空地上放着一箱箱水果,而弯腰搬着那些水果的正是江云意,弯腰时薄薄的T恤里背部脊椎凸起明显。

中午十二点,傅岩风照常去车站附近一家快餐店打包快餐吃,快餐店水果店两家店离得不远,中间只隔着三家店面,车停在快餐店门口,今天傅岩风吃午饭前先去了趟水果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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