势不两立

精彩段落

今冬的第一场雪下得毫无预兆,纷纷扬扬的鹅毛洒落,模糊了远处江面的界限,将天地都染成白色,在江南地区实属百年难遇的大雪。

炉中炭火“噼啪”,将室内烘烤得温暖如春。但窗前的年轻旅人一脸阴郁,如同经年不化的冰山散发着骇人的寒凉,无人敢近身。

没想到这里也有和北国一样的冷。

最近这几年,每逢初雪,林澜沧的心情都不会好。

“阁主。”

门外有人谦恭请命。

“宋师兄。”

年轻人微微侧首,黑曜石一般的眼落在来者身上,开口前刻意的停顿助涨了他苦心经营的威严,语调客气而疏离:“请讲。”

他正是鼎鼎大名的林澜沧,年轻有为的轩辕阁阁主,如今实至名归的武林至尊。

这头衔看似不长,但分量着实不轻。

轩辕阁乃武林第一名门,他一个刚及弱冠的年轻人,自三年前从父亲病逝,竟能接得住坐得稳,能耐是一部分原因,运气同样重要。

江湖正邪两道的混战延绵几十年,倒下去一批老人,起来一批新秀。其父林湖海一代枭雄,信奉强权铁腕,轩辕阁就是在他手里异军突起,伐魔大战中立下不世之功,才能获得屹立于武林之巅的殊荣。

林湖海老来得子,染病时幼子年少,本是青黄不接的尴尬处境。风雨飘摇之际,轩辕阁出了三个极其能干的弟子,武艺品行样样出类拔萃,老阁主亲赐梅松竹的爱称,硬帮衬着顶了十年。直到亲眼看着林澜沧成人,林湖海才放心撒手人寰。

彼时,正邪大战已尘埃落定。阁中最是出众的竹君在最后一役中与笑面阎王同归于尽,梅君筋脉尽断,松君双腿残疾。轩辕阁的外敌不复存在,阁中无人能挑大梁,故而少年林澜沧能顺畅接班,高枕无忧。

当然,这都是过去的老故事了。这几年魔道魁首万鬼礁偏安一隅,守着几个偏僻的小岛不作乱,中原得以休养生息。劫后余生的人们徜徉在安乐窝里,除了惯于哗众取宠的说书先生,很少有人还会忆起那段兵荒马乱的岁月。

但林澜沧显然是个例外。

他少年老成,才刚刚褪下稚气就换上苦大仇深的容颜,眉间永远横亘着一道犹如刀斧劈出的沟壑,脸上的冰霜终年不消融。

论相貌,林澜沧生得是极好的。星目剑眉,宽肩窄腰,笔挺的脊梁恰如正道之光,处处透着舍我其谁的锋芒,五官英俊得近乎锐利,足可叫天底下所有叫春心萌动的姑娘不敢直视。

即便来的是梅君宋辰,看着他长大的师兄,也不过只敢看林澜沧一眼,便怯怯垂下眼帘。

今日的阁主比平素更凌厉,他临阵怯场,把带来的话捂在肚子里。到底说还是不说,仍需斟酌。

林澜沧等不到他开口,不耐催促:“宋师兄?”

宋辰恨恨咬牙。

这孩子随爹,过于早慧精明,打小与可爱不沾边。虽然宋辰虚长了十载的年岁,但经过林家父子两代的驯养,遵从刻在他的骨子里,在林澜沧面前总感觉自己没穿衣服,轻易被看透。

宋辰的手掌在袖中暗暗握拳,历经几度松紧,认命交代:“找到笑面阎王的踪迹了。”

“是么!?”

林澜沧喜出望外,终于笑了。

他有好多年没笑过了。冰封的表情皲裂,僵硬的嘴角翘起,拉扯出一个生硬的笑容——乐是真乐,吓人也是真吓人。若叫哪个不幸的小鬼头看到,一准能当场哭出来。

“他果然没死!”林澜沧罕见的失态,肩膀是抖的,声音是颤的,不住喃喃自语:“三年……我捕风捉影追了三年,总算找到了……”

“阁主……”宋辰欲言又止,试图伸手触碰他的肩膀聊做安抚,半途想起小师弟已然长大,贵为武林盟主,此举不合时宜,又讪讪将手缩回。

林澜沧敏锐捉住了宋辰来不及撤走的手,咆哮追问:“他在哪!?”

掌心冰冷,墨瞳的边缘泛着红,狰狞的模样犹如拷问仇敌。

“阁主,”镇定如宋辰,此刻也有点慌:“请冷静——”

“他——在——哪!”

林澜沧又问了一遍,嗓音凄厉得近乎哑了。

“他在……”宋辰的拖延有限,明知不合适还是难以自制的招了:“江上泛舟。”

“呵,泛舟。”林澜沧觉得好笑,颓然松手,放过宋辰,叹息:“好雅兴。”

他再度扭头望向窗外,大雪再勾不起他赏景的兴致,蚀骨恨意夺眶而出。

宋辰心知大事不好,急着阻拦:“以阁主今日的状况,实在不宜——”

“今日!”林澜沧全身紧绷,与年纪不符的深厚内力在经络中涌动,咬牙切齿赌咒:“今日极好!必须是今日!”

“阁主!”宋辰拉住他的袖子,冒死进言:“那可是笑面阎王啊!”

“宋师兄内伤未愈,不必跟来。”

言毕,林澜沧扯出袖子,决绝离去。

宋辰踉跄追上,道:“当年我们师兄弟三人拼死才制住他,落得一死两残的下场!阁主切勿莽撞!”

可林澜沧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宋辰继续规劝:“纵使笑面阎王捡了一条命,这几年也消停了!阁主若一意孤行搅起旧恨,且不说轩辕阁的命数当如何,整个武林又将刮起腥风血雨!”

林澜沧的忍耐快耗竭了。

“阁主!”宋辰反常的不识抬举,把三年来不敢言说的话全吐出来:“人死不能复生!初师弟已经不在了,不能再赔上你!”

林澜沧猛地停步,一把将其推开。

力道不多不少,丝毫不留情面,又不至于伤人。

宋辰后退数步,扶着栏杆踉跄站稳。再次清醒的认识到,这副残躯如今连站稳都难,师弟轻轻拂手便能叫他散架。

他早知道这父子两的脾性一脉相承,刚愎自用,一意孤行,薄情寡幸,绝不会念旧情。却也是第一次被后生晚辈践踏尊严,着实难以接受,愣在原处手足无措。

林澜沧已经疯了,脑子里只剩下复仇一个念头。

可若是没长心,又怎会因一个死人而患上失心疯呢?

林澜沧最后施舍宋辰一眼,似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汹涌的恨意堵在他喉头,因时间紧迫,到底没空骂出来,只头也不回的迈步离开。

谁胆敢阻碍他找笑面阎王复仇,谁就是仇敌!

无论是谁!

……

天寒地冻,讨生活的渔民都回家了。

江面最宽处依然热闹,达官贵人的花船悠悠晃荡,都赶在今日出来赏雪。

花船雕栏画栋,有如一座座楼阁在漂移,争先比着华美,饮酒作乐的靡靡之音混杂期间。

而其中最大的一栋,因为少了人气,反而显得有些落寞。

“岛主也真是的!”一个美艳无双的女子撑着栏杆抱怨:“来都来了,也不找个乐子。这花大价钱买的花船冷冷清清跟坟墓一般!”

身侧另个秀美绝伦的姑娘一味埋头嗑瓜子,闻言只懒懒斜了她一样,埋汰:“你怎知岛主不乐?”

“他有阿雪自然乐得很!”前者故意扯大嗓门,存心叫里头的主子听见:“可是我们没有曲听也没有男人玩,很无趣啊!”

“老实呆着!莫来烦我!”

一声咒骂伴着空酒盏扔出来。看来这户人家不止婢子没教养,主子脾气也不大好。

空酒盏在两位姑娘面前骨碌碌打转,讨骂的婢子没好气的顶嘴:“连口酒都不给喝!抠不死你个死断袖!”

不等主子再骂,另个姑娘按住泼辣的姊妹,楚楚可怜冲里头喊:“岛主,外头下雪好冷啊……”

“岛主,让她们进来取暖吧。”

她的计谋成功了,果然有个酥软的声音在帐中替她们说情。

可那声音太轻,像猫一样,没来得及传出来就被风吹散。

“你确定?”

妖艳的男人哂笑发问,故意使坏,在怀中人裸露的肩膀上轻咬一口。

“唔——!”阿雪吃痛呜咽,作很不严肃的挣扎。

男人忙不迭松口,心疼的吹了吹。而后看着慢慢显现的牙印呢喃:“不愧是阿雪,皮肤比雪还白。”

此时阿雪跨坐在他腿上,衣襟歪歪扭扭,双手被制在身后,露出一边香肩供人揩油。

肤白胜雪,似怨似泣,欲语还休。

莫要小看这一方肩膀,这可是男人磨蹭了大半个时辰才扒下来的。就这还托了天时地利人和的福,不枉他从南国奔波千里带阿雪来赏雪,博得美人欢心。

可怜老实人阿雪一不小心上了贼船,美景美人加美酒轮番上阵,才会一时鬼迷心窍肩膀失守。

他从未这样沦陷过,白皙的面庞染上绯红的艳色,不死心的提醒:“岛主……你看,看雪。”

“我看着呢,阿雪。”男人大发慈悲松开他的腕子,改用双手捧了他的巴掌小脸蛊惑,摇头嗔怪:“你又叫错了,说好要叫我名字的,记得么?”

该死的男人太美,有一副老天赏的好皮囊,斜飞的桃花眼摄人心魄,嘴角笑意勾人尝。左眼下有一颗红色的泪痣风情万种,恰到好处舒缓这抹腻人的甜。

按理说这副模样只一个微笑就该叫人无法抵挡,偏偏正人君子阿雪对此无感。

“尽欢。”阿雪倒是遂他愿喊了,然而心思根本不在调情上,摆脱钳制后专注理好衣襟,又神经过敏拢了数遍,恢复君子端方的模样,开口仍是给他人做嫁衣:“现在可以放玄月和滕罗进来了么?”

玄月和滕罗!

阿雪单纯得有如一张白纸,哪里知晓这两个名字的分量。

要知道此二女分别为万鬼礁的左右护法,手上血债累累,随便哪个的名字抛出去都叫人闻风丧胆。

而她们的主子,自然是更恐怖的笑面阎王。

可笑面阎王只存在于传说中,见过他真容的人差不多都死了,幸存者寥寥,他的大名更是无人知晓。

所以阿雪能肆无忌惮在他怀里扭捏挣扎,直恼咸猪手的情郎难缠。

又一只空酒壶扔出来,笑面阎王在里头骂:“你们赶紧麻利的滚!上了岸爱喝酒睡男人都随便!明日才准回来!”

玄月和滕罗飞快闪开,再对视一眼,对此令不敢遵从。

“岛主!”玄月斗胆发问:“我们走了谁保护你?”

笑面阎王答:“老子若要靠你们保护,早死了千百回了!”

“尽欢,”阿雪去捂他的嘴,蹙眉埋怨:“不要说粗话。”

“好好好,”男人顺势叼住他的指头,用两片唇瓣摩挲,含混不清的讨饶:“我错啦,以后不说。”

待再开口果然变得文绉绉的:“你们平素辛苦,难得来江南一趟,今夜不用当班,都去好好玩耍。只要不惹事,逛街买东西的钱我全给报销。”

外头的两位姑娘面面相觑,玄月猜测:“岛主这是铁了心要把阿雪办了,才想支走我们?”

“哼,”滕罗冷嗤:“办不了,他也就能想想。”

玄月气得跺脚,怒其不争:“哎……这都三年了,怎么就搞不定呢?”

滕罗则怅然感慨:“要怪就怪阿雪是个狠角色,居然扛得住咱岛主的攻势。”

“那也是以前狠,”玄月努嘴:“现在武功全废记忆全失,岛主何必惯他毛病!”

“你懂什么,”滕罗瞥目瞪她:“那叫爱情!”

“可不么,奔波千里带人看雪,幼稚死了!”玄月吃不消天寒地冻的北国,拢衣哆嗦,无语望天:“可是……咱岛主到底是何时开始弯的呢?”

“谁知道呢,没准第一次交手就陷进去了。”滕罗耸肩嘲谑:“反正咱两没戏,趁早放弃,还不如想想今晚去哪里玩。”

“也对!”玄月莞尔一笑,携姐妹踏浪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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