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9-14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叶芫 主角:你 他
你到的时候朋友已经到了。
高中毕业三年,很多人都已经断了联系,只有这位朋友偶尔放假回家还会约着见一见。
你坐下来道歉,说是路上塞车了。
朋友笑着说没事。
你拿出手机来点单,朋友瞥见你的桌面壁纸,随口提到,他的屏保好像也是这个。
你愣了愣,说是吗?心里却不由得想,好久没有听见过他的名字了。
你初中的时候就知道他,那时你们同级不同班。
每次考试的时候,前三十名一个考场,你总能看见他。
其实也不只是他,毕竟金字塔的顶端就那么些人,很少有变化。
三年来,见过很多次,但也仅限于见过而已。走在路上碰到了,从来也不会打招呼,毕竟也没有那个必要。
第一次说话是在高一开学那天。
报名以后简单开了个班会,班主任就说可以离开了。
放学的速度永远比想象中的快,等班主任急急忙忙地又跑回来,教室里只剩下你,一个女生以及前面有张桌子上放了个书包,不知道是谁的。
“幸好你们还没走。”班主任抹抹头上的汗,吩咐道,“你俩把教室扫了再走,明天一早要检查,我刚忘记了。”
你只能说好,认命地把英语卷子合上,深刻地认识到把阅读理解写完再走的决定实在是个错误。
教室一个假期没用,灰堆得能有小拇指厚。
你在楼下洗了拖布往回走,中途碰见那个女孩。
“我打扫好了,剩下的麻烦你了。”
你走回教室,看见里面堆得四处的垃圾,觉得自己脸上大概写着好人两个字。
垃圾装了满满两大桶,你舒了口气正打算先提一桶去倒掉,一只篮球从门口飞进来。
准头不错。
你扫了眼重新散了一地的废纸和塑料袋,面无表情地看向跟着跑进来的人。
“怎么你一个人扫地啊?”他满身的汗,把撞到墙壁又滚回脚边的球捡起来,尚没有意识到自己是罪魁祸首,“要不要我帮你?”
你沉默了一下,说好,然后又问他,能不能先把衣服穿上?
夏天黑得晚,你们打扫完教室往学校外走,路灯才慢慢亮起来。
“我认识你。”他跑去买了两瓶可乐把其中一瓶递给你。
“我知道。”你谢过他,随口道,“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说话。”
“说过的,你忘了。”他回忆道,“初二的期中吧,考完物理,我和同学在考场外面争论最后一道题的答案。你从我们面前经过,忽然就和我说,是我算错了,还有个隐含条件没有用……”
“当时我就想,这小子好拽啊。”他笑着说。
你实在不记得自己干过这么欠扁的事情,摇摇头,“真的不记得了。”
“现在总记得了吧?”他笑。
你没说话,看着一滴汗从沿着他修长的脖子一直滑落到锁骨,也跟着笑了。
开学以后就军训,每天都忙荒荒的,倒也没有再怎么接触。
等军训完了,重新排座位,老师没干涉,说是自己协商就好。
你原本旁边坐了个小巧的女孩子,她细声细气地和你商量,说能不能把位置换给另一个女生。
高中男女生的界限好像一下子明晰起来了,你当然答应说好。
收拾好书包站起来,在一片混乱的教室里看了一圈,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口哨。
回过头,他挑眉,拍拍身边的桌子,“过来坐啊。”
这样就熟悉了,两个男生要想建立友谊似乎本来也是件很容易的事。
虽然没有刻意约定过,但也总是同进同出。一个人先拿餐盘去排队,另一个就去旁边买可乐。你只喝百事,他从来也没买错过。
有天体育课自由活动,你中途记起收的团费还在书包里,就打算趁这个时间回去拿了,送到团委办公室去。
刚刚走到教室门口的走廊,他在操场看见你,喊了你一声,“干嘛又回去了?怎么不下来?”
你转身趴在栏杆上,玩笑道,“凭什么不是你上来?”
他愣了一秒,忽然举起一只手晃了晃。
你反应过来,也伸出手比了个一。
旁边一个同学经过,好奇道,“你们在干嘛?”
“没事。”你说,然后又竖起一根指头。
一,二,三。
你出石头,他出剪刀。
他似乎不敢相信地看了眼自己的手,真的抱着球跑了上来。
“好默契啊,你们。”那个同学感叹道。
默契吗?你好像没有这么想过,只是觉得一切都很自然。
你进教室取了团费,走出来他已经到了楼梯口。
“叫我上来干嘛?怎么啦?”他把球拍过来。
“没事儿啊。”你笑起来顺手又把球扔回去,“走啦,下去了。”
渐渐发现你们有好多相似的地方。
喜欢数学课不爱语文,英语考试最后写阅读,早餐一定要吃煎蛋,下午放学会先去操场跑几圈再吃饭,一边跑一边背圆周率……
你们甚至有着几乎完全一致的笑点和泪点,他总能知道你每一句话背后的真实意思,他一个眼神,你也明白他在想什么。
怎么会这么像呢?你有时候会想,后悔没有早一点熟悉起来,但又觉得现在似乎也不晚。
下午太阳很大,你卷子写得累了,趴在桌上睡午觉,醒来的时候看见旁边的窗台上立着他的两本练习册挡住了阳光。
窗帘坏了,老师一直忘了找校工来修。
“你睡醒啦?”他问。
你打个哈欠,伸手拿过书正要递回给他,一扭头他的手往你唇边碰了一下。
一块薄荷糖被塞了进来,眼前是他弯弯的眉眼。
清凉而甜。
一切都很好,一切都太好。
有时候你常常会觉得他是另一个自己。
但是你忘了,自己并不是圆形的。
你有你的棱角,而他有着和你一样的棱角。
忘了最早是为什么会争吵,不过也不重要,毕竟只是一个开端
从某一刻起就像被按下了一个开关,很多事情不知不觉就变了。你们开始时常发生矛盾,因为莫名其妙的小事,以至于后来都想不起到底是怎样的鸡毛蒜皮。
最开始还会很快和好,早上两个人气得像两只鲀鱼,下午又一起去跑步。
偶尔他也会说,咱俩以后再也不吵了行不?怎么跟俩小丫头一样,娘兮兮的。
你一面想这种发誓的行为不是更娘吗?一面又假装很淡定地说,我本来就不想和你吵。
然而很多事情,由不得你想与不想。
那天下课,他抱作业去办公室。
前桌的男生转过来找你借练习册,又聊起昨天晚上那场球赛。
明明聊得很开心,可等他交完作业回来,刚一走到桌边,你忽然就不想说话了。
诡异地安静下来,前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看你们又转回去了。
你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索性低下头算题。
他在旁边坐下,过了一会儿忽然问,“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没说什么。”你不看他,也没听见他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仍然停留在你身上。
“难道你没和别人说过话?难道你没和他说过话?”你忽然觉得很烦躁,一切都莫名其妙。
于是把笔往桌上一拍,直视他,“你觉得我们在说什么?”
他定定地看着你,忽然就笑了,有点嘲讽的样子,“我怎么知道?”
前桌听得奇怪,忍不住扭头问,“我怎么了?”
你没回答,只看他,他却起身离开了教室。
“和你没关系。”
你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低头继续刚才没写完的题。
那是你们最后一次争吵,那以后的一周,你们没有说过一句话。
你觉得每天都郁闷又憋屈,像是梅雨季节长久的阴天,压得人喘不过气,你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看见太阳。
一周以后,你们也没有说话。
他换座位了。
你早上到了教室,旁边是另一个同学。
“他说想和我换个位置,已经告诉老师了。”
那个同学向你解释,你平静地说了句知道了,坐下来拿出书来读。
“你俩怎么了?”新同桌有些好奇地问。
你只背书,并不回答,却听见小声的一句嘀咕,“明明关系好得跟亲兄弟一样啊?”
你假装什么都没听见,专心地看书。
课文其实早已烂熟于心,到底是想看书,还是想再抬一点眼睛,越过书页去看他的身影,只有你自己知道。
念大学以后有一次,你陪室友去给女朋友买礼物,路过书店,无意间看见一本绘本,上面画了两只鸵鸟,和两个看起来很生气的人。
小鸵鸟问妈妈,“他们为什么要争吵?”
鸵鸟妈妈说,“因为有时候太在乎,却又不敢也不知道该怎样表达。”
“这写的些什么玩意儿?乱七八糟。”你语气夸张地说, “画得也烂,现在绘本质量这么差吗?”
同学有点吃惊地看你,你往常从没有这样多的话。
你却像个逃兵一样急急地从书店里跑了出去,心里却有个声音在说:对,没错,我们才是鸵鸟。
那大概会是你人生中最长的一场冷战吧,从最开始的一周,两周,一个月,两个月,一直持续了一年。
哪怕不同桌了,在同一个班,其实也每天都见面。
但就是不说话,一个字也不说。
过道上碰见了,狭路相逢,对看一眼,又各自离开。
时常会有相熟的同学来问你,这是怎么了?
两个耀眼夺目的男孩子,曾经那么亲密无间,忽然就分开了。
像两颗各占据银河一头的星星,虽然仍然发光,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所以,不能怪他们好奇。
但你没有回答过这个问题,哪怕明明有很多借口可以找。
你经常在来学校的路上看见他。
白色的衬衣,单肩背着书包。
清瘦而挺拔。
有好几次你都想叫他的名字,那两个字已经到嘴边了,最终却仍是沉默。
匆匆加快了脚步,一言不发从他身边绕过。
从高二一直到高三,你们好像变成了陌生人。
你们再没有对彼此说过一个字。
高三开学不久,年级主任组织前五十名的同学开会,说十二月化学竞赛的事。
你到得早,找了个位置胡乱坐下来,拿出耳机听听力。
一直听到耳机里面那个机械的女声结束,一抬头,发现身边居然坐着他。
台上主任在说什么,你都全然不知道了。
强装镇定地等到解散,飞快地收拾好东西就想离开,手腕被人扯住了。
你扭头看向他,没有动作。
他看起来有些紧张,你也一样。
“去食堂吗?”他说。
你点头,说好。
他的神情终于放松下来。
你拿着两个餐盘去买饭,他去旁边买可乐,像过去的无数次一样。
他记得你只喝百事,你打菜的时候也避开了蒜薹。
“我们别闹了。”他数着碗里的米,轻声说。
你喝了口水,说,“明明是你在闹。”
又和好了,在那样漫长的一年之后。
有天从操场跑完步回教室,他忽然说,“你知道吗?有好几次我在路上看见你,很想叫你,又不敢……,怕你不理我。”
他说这话时低着头,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
你看这他头顶的发旋,很想告诉他,自己也一样。
只是玻璃碎过以后,补好也仍然会有裂痕。
你以为和好了就和原来一样,但其实还是不同了。
这一年里面,他有了新的伙伴,你也有了不同的交际圈。
他和别人有了比你更多的话题,你也常常会在和朋友谈笑风生之后,转过头看见他有些怅然的脸。
有时候,不由自主地又出现矛盾,为了那些表面看来不值一提的小事。
其实真正的原因,你们都心知肚明。
只是那样的矛盾一年前没有解决,一年后的你们也仍然站在河的两岸。
你不敢再往前一步,而他,亦不会涉水而过。
河太深了,水流又那么急。
你们都是惜命的人,小心翼翼地算计着对方值不值得奋不顾身。
总也没有答案。
唯一的不同,你们没有真地再争吵。
稍有不对,就及时打住,免得矛盾又一次爆发出来。
可压抑是好的吗?
一次次的逃避之后,不可避免又回到了疏远的状态。
似乎比原来好一些,偶尔碰见了会打个招呼。
“你英语卷子写完了没?”
“百事换了新包装。”
“听说晚上要数学小测。”
“今天天气真好。”
……
你,好不好?
高三那一年也在彼此无意识的消磨中过去了。
高考结束,站在校门口拍毕业照。
他站在你旁边,你们笑得很灿烂。
就是太阳太刺人,晃得眼睛发酸。
“你是不是换号码了?”一同走到校门口的时候他问你。
说来很好笑,认识这么久,你们都没有加过QQ,联系对方从来都是打电话。
为什么呢?
难道对方的声音透过电流传过来会格外不一样?
你不记得了,毕竟连打电话也只发生在高一。
后来,哪怕和好了,你也再没有播过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是换了,前段时间手机丢了。”你简单地说。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用一种有些刻意轻松的语调说,“那把你新号码给我吧,假期一起出来打球啊。”
你看出了他的迟疑,笑了一下,说,“我有你的号码,我回去打给你吧。”
他愣了片刻,看着你,良久,说好。
没有再说话了。
你们沉默着走到分叉口。
他朝你张开手,“抱一下吧。”
你转身用力地抱住他,他的骨头硌得你有些疼,是因为高三一年又瘦了吗?
你不知道。
你以前从来没有抱过他。
以后也没有。
那天你回到家,拿出手机,删掉了他的手机号码。
其实你们有那么多共同的朋友,想要找到对方是多么轻易的事,但谁都没有。
你明白他的犹豫,他也不会不懂,临别时的那句再见,是再也不见。
刚开始那一两年,你会在和旁人谈话时,假装不经心地提起他。
你知道他去了哪所大学,知道他在哪个系。
也曾经坐了一天的车,在那所学校大门旁久久地伫立,又在看见一个很像他的背影是匆匆地离开。
这样的傻事你只干过那一次。
你从来都是聪明人,他也一样。
很多事情,过了,就真的过了。你和自己说不要去想,不要在乎,就真的可以不在乎。
后来,你很少再提起他了,你记不起那个号码,甚至有一天,你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他的样子了。
这是好事,你对自己说。
朋友还在继续说话,那个无意间提起的名字就如同一滴掉入海里的水,杳无踪迹。
他们都忘了,忘了你们曾经一度是彼此不能说的禁忌。
你也忘了,早该忘了。
只是中途,你和朋友聊到最近发生的一件小事。
朋友其实没太搞懂你觉得有趣的点在哪里,只是配合地笑。
你也干笑了两声,低头看着手机。
深黑色的桌面壁纸上写着一个白色的公式:π=3.141592649310872
你忍不住想,如果是他,一定会懂吧。
这家店的可乐喝起来味道很怪,你只喝了一口,握着玻璃杯,轻轻地晃。
可乐里的冰块慢慢地化开,水汽在杯壁上凝固,又融化。
玻璃的触感变得有点滑腻,让你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的手指。
某个炎热的下午,在课桌下偷偷勾过的,他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