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

精彩段落

我叫夏影,夏天的夏,影子的影。

生长于一座带着辉煌历史的小县城中,但我一直觉得,我的灵魂与这城市的辉煌格格不入。

它似乎更像是苟藏在夏日傍晚树梢上的鸟,又或是阴暗雾霾天气中转瞬即逝的那颗水雾。

我从没能真正看清过自己,当然,也没能看清你。

我深爱着一个人,虽然我从未问过他,他是否也如同我爱他那般也爱着我,但我总感觉他对我,大概是不一样的。

他叫梁朝,一个很平凡的名字,我叫他朝哥。

2012年夏,朝哥从文科班转来艺术班,对画画一窍不通,见我的第一面便求我教他画画,我不乐意,朝哥便又说他可以教我数学,其实他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数学。

我们硬着头皮各自学了三个月,结果朝哥没学会画画我也没学会数学。

那一年,我十七岁,读高一。

后来朝哥说为了感谢我教他画画,送了我一把匕首,纯银带雕花的那种,很精致,跟我的手掌差不多大小。

我非常喜欢那把匕首,整天把在手里玩儿,一不小心割伤了右手手指,缠了大半个月的绷带。

朝哥为了不让我挨老师的骂,主动替我画了半个月的作业。

但朝哥不知道,其实我最后还是挨了骂,老师骂我态度消极,因为交上去的作业突然画得很难看。

伤好后,我将匕首用纸包着放进书桌里,朝哥看见了,随口说会帮我再寻个刀鞘,我没当真,但过了一段儿日子后我真的又收到了一个鞘,它套在匕首上严丝合缝的,一点儿都看不出来是新配的。

也正是那把匕首,让我产生了一个这辈子最错误的想法。

我以为他和我,是一样的。

2013年秋,班里有一对同学在一起了,所有人都在议论,我开玩笑般的问朝哥,“你有男朋友吗?”

朝哥有些错愕,但答“没有。”

我又问,“那女朋友呢?”

朝哥沉吟片刻后也说“没有。”

我心里更加确信了,他和我是一样的。

2014年情人节,我向朝哥表白了,朝哥摸了摸我的头没答应也没拒绝。

他说我脑袋笨想一出是一出,那晚,我们站在学校天台上一起吹了两个小时的寒风。

那晚过后,我们谁都没再提表白的事。

2014年春,朝哥骑车带我去写生,我有些兴奋因为只有我们两个人。

朝哥买了一大堆零食,都是我爱吃的,风很大,我在朝哥身后裹得像只笨重的狗熊,朝哥在前面边骑边笑,发梢蹭在我脸上,我将手伸过去环在朝哥腰上,他笑声顿了顿但没甩开。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几乎每时每刻都黏在一起。

我与朝哥一起上学,一起打球,一起踩着下课铃冲去食堂抢饭,一起躲在学校厕所里抽烟,也会在深夜互相打电话跟彼此道一声晚安。

那时我固执地认为,我们就是在一起的。

2014年夏,我十九岁,高二毕业。

那个暑假,不知道为什么,朝哥突然和我断了联系,电话总是没人接,发的消息也很少能得到回应,我去他家找过几次,但门是关着的。

再见到朝哥是在高三开学典礼上,他比之前瘦了一些,头发也剪短了一些,看我的眼神不像之前那么热烈了。

学校按着成绩将我分去了一班,朝哥分去了四班,四班在厕所边儿上,我一天大概要往厕所跑二十回,心里盼望着朝哥能主动和我说说话。

2014年冬,半年过去了,我和朝哥再也没说过一句话,我反省了无数个日夜,还是没能找出我们突然变成这样的理由。

2015年春,朝哥谈恋爱了,我去操场偷偷看他打球的时候发现的。

朝哥身后跟着一个女孩儿,他很自然地伸手揽着女孩儿往小超市走,买的零食也都换了口味,突然间,我明白了我们之间那些没来由的冷落。

我没资格难过,朝哥从没说过喜欢我,是我越界了。

2015年夏,我二十岁,高三毕业。

一整个暑假都躺在家里等着大学通知书,朝哥的短信传来的时候,我反复确认了很久才敢点开看。

朝哥来我家找我了,跟我说他分手了。

他说他和女孩儿在一起的时候心里想的全是我,朝哥说他觉得自己是喜欢我的。

我当时什么都顾不上了,一头扎进了朝哥怀里。

2015年8月12日,我跟朝哥在一起了。

一起缠绵了半个月后,我们各自踏上了不同的征程,相隔400公里,我一个月去找朝哥一次,车票攒了满满一大盒,心却也因为这一大盒车票满的快要溢出来。

可就算是这样,朝哥还是没说过爱我。

我们的关系就好像一直停留在他夏天对我说的那句喜欢上。

尽管如此,那一年,我依旧把时间乐此不疲地消磨在了铁路上,觉得一年四季的风都是甜的。

2017年夏,我和朝哥的关系就这样持续了两年,不像是情侣,更像是地下情人。

我们好像只在各种酒店见面,两年了我甚至不知道他学校的名字,当然,朝哥也没问过我的。

一次完事儿后我终于忍不住了,我问朝哥,“你爱我吗?”

朝哥靠在床头抽烟,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眼角的泪差点儿就滴在朝哥胸膛上了,转身将头埋进枕头里,轻声说了句“没事。”

从那次之后,我故意不去找朝哥了。

2017年秋,朝哥问我为什么不去找他了。

我说没什么就是最近有些忙,朝哥没问我在忙什么,只问我下次什么时候去,我听着他的语气,脾气突然上来了。

我在电话里质问朝哥,问他在他心里我到底算什么,朝哥没说话,把电话挂了。

我在宿舍不吃不喝躺了三天,无视所有人的关心。

三天后,我给朝哥发了消息。

“我们就到这儿吧。”

朝哥只回了一个字。

“好。”

我很难过,删掉了手机里关于朝哥的所有联系方式,但没能删掉心上的。

2017年冬,天气冷的简直不像话,我没再往朝哥的城市里去而是一趟又一趟地往家里跑,依旧保持着每个月往盒子里塞两张火车票的习惯。

我突然意识到,我被自己困住了,困在了铁路上,困在了朝哥与我隔着的那400公里上。

2018年春,我病了,一直在吃药,体重从之前的一百四十斤猛然下降到了一百零几斤,人憔悴得不像样。

我很想朝哥,但朝哥没再联系过我,我不断地在深渊的边缘徘徊,用一整年的时间打了一场自己与自己的仗。

那一年,我二十三岁。

2019年春,我身体渐好,跟着一大批毕业生参加了工作,运气还算不错,找了份不算轻松但也不算艰苦的工作。

我还是很想朝哥,朝哥也还是没有联系过我,我在忙碌中又度过了一年。

那一年,我二十四岁。

2020年春,疫情暴发,我不知道朝哥在哪里,但我很担心他,最终还是忍不住主动添加了微信,我没写备注原以为不会通过。

与我想得不一样,好友申请很快便通过了。

朝哥回我:“不用担心,我很好。”

我对着手机哭得像个傻子,问他:“你怎么知道是我?”

那天,我们聊了很久,朝哥跟我说当年的事他很后悔,说他对不起我,问我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我说算了,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我开玩笑般地说出了我这一生中最违心的一句话,我说:“不是每一段情都能再续前缘的”。

朝哥给我发了一张图片,图片上有一扇门,门把手是一棵仙人掌。

他说我把自己关起来了,我的心现在就像这扇门一样,想要打开它就不能怕疼,他说他不怕疼,总有一天会打开我这扇门的。

2020年夏,朝哥在另一个城市陪我聊了三个月,第一次提出要来找我,我犹豫了很久但还是答应了,他在我家门口等我,三年未见朝哥胖了许多,不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了。

朝哥说我没怎么变,还是那么能吃,我笑了笑没说话。

饭吃到一半时朝哥又说其实他后来有找过我,问了很多我们以前的老同学,可没一个人知道我的消息,他说我把自己藏得很好。

我摇头,说我没刻意隐藏,其实我们之间的共同好友就那么几个,平时也都不怎么联系,一个人了解另一个人的行踪全靠朋友圈的定位,我的朋友圈一片空白,他自然打听不到。

朝哥送我一直到家门口,不知道是不是提前算计好的,他在背光处偷偷亲了我一下,我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2020年秋,朝哥问我国庆要不要一起去旅游,我说我国庆没假期,朝哥没再说话。

假期的最后一天,朝哥的朋友圈更新了,照片儿上他搂着一个女孩儿的肩,脸上的笑容是我从没见过的。

我没有质问他那个女孩儿是谁,朝哥也很默契地没再和我说话,我们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

2021年夏,我们偶尔还是会聊上一两句,谁都没再提过以前的日子,就好像我们从来就只是普通朋友一样,我看着朝哥朋友圈的女孩儿换了又换,直到有一天他晒了一张照片。

照片照的是一条项链,一条细细的链子上挂着一个大大的银坠,花纹和朝哥当年送我的那把匕首很像。

我把匕首拿在手里,仔细地对比着图案,在确定两种图案真的完全一样的时候,我心中突然有一种十分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2021年冬,朝哥突然问我当年他送我的那把匕首还在吗?我将匕首的照片拍给他,朝哥又问我知不知道他当年为什么送我这个。

其实这个问题我想过很多次,但始终没有答案。

朝哥跟我说这把匕首上的图案是代表爱情的意思,是他奶奶留给他的,奶奶告诉他如果遇到特别喜欢的人就把这把匕首送给对方,如果对方收下了那匕首上的图案就会保佑你们永远不分开。

其实我看到坠子的时候就大概猜到了这层含义。

这么多年,朝哥终于还是千辛万苦地寻到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图案。

我没有再问朝哥当年为什么会把匕首送给我,只问他是不是找到了心爱的人。

朝哥没回答我,只说他当年是真的很喜欢我,后来也是真的对不起我,匕首送给我他从没后悔过,说我代表了他的整个青春。

2022年春节,朝哥的朋友圈背景换成了一个女孩儿,女孩儿脖子上坠着那条链子,女孩儿很白,衬的链子很好看,朝哥说他要订婚了,婚礼的日子就定在夏天。

我心中唯一的那点儿念想也终于彻底打碎了。

那一刻我似乎明白过来,其实我早就死在高一那年的夏天里了。

朝哥对我似乎总是这么残忍,他试图用他的婚礼狠狠地抹杀掉那个属于我们的夏天,也抹杀掉我的存在。

2022年春,匕首被我插在了右手手腕上,手指上的疤痕还在,但为我画作业的人早已经不在了。

我选择在春天结束这一切,因为我自私地想让夏天一直属于我和朝哥。

我费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匕首拔出来,艰难地擦干净上面的血渍。

朝哥,你的匕首我还给你了,连同十年前你未能对我说出口的爱意一并还给你,以后不要再向别人打听我了,我会把自己隐藏得特别好的,好到你再也别想找到我。

2022年夏,我二十七岁,我的生命停留在了最美好的年纪。

梁朝,这一次,是我先不要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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